等风来

赵逸凡

春天的一场滂沱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后的空气有些潮湿，混杂着青草和泥土的腥气。封莱看见，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死去蜗牛的空壳，还有几只蜗牛天真地作着最后的挣扎。

区一模考试成绩早就张贴了出来。榜单上，她的名字从以往的前茅一下掉到了末尾。来往的同学跟她打着招呼，即使是不咸不淡的安慰也让她觉得是莫名的讽刺。

随风飘过来一些细碎的声响。

“你看，封莱仗着自己成绩好和老師对着干，啧啧，败了吧。”

“都初三了，她还有那闲心写小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咱们走吧，听说你这次进步了100名啊！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就那样吧，哪有你厉害啊。英语单科第一，可超了我不少分呢！”

封莱慢慢地闭上眼，她觉得有些疲惫，分数、成绩……她的青春被诸如此类的词语塞得满满当当。

从未有过那样的绝望。一向对她接近130分的成绩赞许有加的语文老师，在发现她的小说手稿后，竟然很生气。

“封莱啊，”年过半百的老师叹了口气说，“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目前最关键的是应试。听老师的话，别写了。你是就要中考的人了！”

她站在办公室里，乖巧的外表包裹着的是倔强和执拗的心。

她的眼眶有点湿。

蜗牛爬的速度快了些，领头的那一只，在暮色四合的傍晚，终于爬到了我肩上。

夏日的傍晚有些闷热，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突然感到右边的肩上有一股湿漉漉的凉意。我偏过头看它，夕阳金色的光洒在它柔软的躯干上，附在其上的水珠折射出的一丝光亮居然晃花了我的眼。

它也会流汗呀？

我变得有些敏感，似乎隐约听见它“哼哧哼哧”的喘气声，还臆想着它曾经从高处跌落发出的小声呜咽。

我开始不那么害怕。

我似乎找到了宣泄那些倦怠、绝望情绪的出口。我冲着吹来的风大喊——你累吗？

风没有回答。

我却是知道答案的。

我盯着右肩上的那只蜗牛，能感受到它坚定向前的目光。

因为我们是同类吧。

我们会坚持向上爬，跌倒，再向上爬。

这几日天渐渐放晴了。

封莱的成绩有了不小的起色，每一次考试似乎都比上一次发挥得好一些。那被丢到一边的小说手稿，她重新翻了出来。偶尔综合卷做累的时候，她便停下来想一想故事的走向，终于在那天收到了梦寐以求的编辑的约稿函。

云销雨霁。

新公布的区二模考试成绩榜单上，她的名次有了稍许进步。她想起自己耗费的时日和精力，不由得百感交集。真像那只蜗牛呀，爬得这么慢。

她心满意足地朝教室走去，忽然记起还有一套综合卷没有完成，顿时脚下生了风似的飞奔起来。她匆匆地与一些人擦肩而过，听他们说着“封莱就是聪明啊”这类的赞美。

她一直没有停下脚步。

她觉得自己并不聪明，也没有写作的天赋。她有的只是野心和毅力，多少还有些任性。她渴望爬到那个高度。她允许自己跌倒，但跌倒后必须很快起来，继续全力以赴向前。她明知写作只是青春的调剂，却任性地不愿意放弃。人就是那样奇怪，选择了可能会后悔，放弃了则会遗憾；完美是一种理想，很难成为一种存在。

可青春是活给自己看的。

没有人和你走过一样的路，没有人经历过和你同样的人生，没有人能够预判你的妄想有朝一日是否会变成现实。请让我们把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叫作青春，把那样天马行空突破常规的放肆叫作梦想，把企图鱼和熊掌兼得的贪婪叫作动力。那些深夜里的挑灯夜战，只是我们应该付出的代价，不必说出来，顾影自怜。

就如同那只蜗牛，即使在看不见阳光的时候，也是这样寂寞并执拗地攀爬。

不知是谁将窗子开得这样大，封莱只觉得，夏天的风吹在脸上，热乎乎的。右手臂压着的卷子被汗液弄得有些发软，她没理会，埋头继续专心做卷子，很快额头上又爬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

我好像身在人潮拥挤的山谷。周围的人推推搡搡地，在寻找一个正确的出口。

我和我的蜗牛偏离了大部队的方向，慢悠悠地前行。

忽然，前面没了路，像是生命里突然出现断层，前景看不清楚，不远处的一大片白色不过是粉饰深渊的云雾。我站在悬崖边上，踌躇着，不敢前进，也不愿回头。我紧张地站在原地，冷汗顺着脊背滑下。我笑容僵硬地看向右肩上的蜗牛，它依然从容地望着我，目光坚定。

终于，从远处吹来一阵风，吹散了云雾，吹干了我满脸的泪珠和满身的汗水。风温柔地对我耳语：“勇敢些，我带你飞。”

最后一次模拟考结束，所有学生都要回到家里，开始自主复习。

大家三三两两地道别，彼此说些勉励的话，然后散去。

封莱站在熟悉的校门前，有些舍不得离开。她在这个校园里经受过成功的喜悦和失败的沮丧，也正是在这里，她不得不在梦想和现实之间作出选择。

再也不会有了吧，因为焦虑自己不佳的学习状态而无法安睡的长夜；因为梦想不被认同理解而内心倍感孤寂的日子；因为力求一个心安而不眠不休的辛苦岁月……都过去了。她庆幸自己不曾变成空言梦想而不切实际的模样，也不曾沦为丢失理想随波逐流的人。

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

她回过头，眼前是个很可爱的女孩，背着海螺样式的书包，笑眯眯地问她：“在等人？”

封莱摇了摇头，郑重其事地说：“我在等风来。”

等风来吹干我的泪和汗，等风来吹散我成长路上的多方掣肘和内心的犹豫、怯弱，也等待一个全新的封莱。

我将背上新生活的重压，如同蜗牛背着沉甸甸的壳，去找寻另外一片蓝天。

那会是我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