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炜星：“当男人沉默时，他是强大的”

武晨

见到张炜星的那天，上海正笼罩在毛毛细雨之中。他开来一辆红色Mini Cooper，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马上要调去广州，刚把车卖掉，只好借同事的车来接你”。

在虹桥机场旁的办公大厦里，进进出出的年轻飞行员中很多都曾是张炜星的学生，他一个个地打着招呼，向我们介绍：“这是孩儿他爸，媳妇快生了。”说起自己的学生，张炜星如数家珍，每个人的性格和生活情况都一清二楚，却没有一点“老师”的居高临下。在他身上，热忱与淡然交织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冗，少一分则寡，如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道。

有一个做飞行员的父亲，但张炜星的幼时理想却并不是做飞行员。小时候父母两地分居的那些年里，他常常在夜里被敲门声惊醒——做刑侦警察的母亲又要工作了，他被裹在厚重的棉衣里带到案发现场，看母亲拍照、取证、勘察现场。

后来他学起了指挥，和不少艺术大家打过交道。曾有一位德高望重的演员在新疆拍拍摄关于“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的电影，每天的后勤保障由直升机空降运来，降落时的风沙让很多演员捂嘴遮脸，饰演剧中主角的老艺术家却大喊：“捂什么捂！我们现在就是他们！”这个导演计划之外的镜头让张炜星难忘：“这才是艺术家，能够忘掉自己，完全融入工作。”对极致的追求成为张炜星的理念，并自此贯穿他的职业道路。

二十多岁时，在航空公司做地勤的他突然决定用业余时间去擦皮鞋：“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承受这种生活。”不到一个月，他就成为了整条大街上所有擦鞋摊的“公敌”：别人家只提供脏兮兮的棉拖鞋给擦鞋客，而他却独树一帜的为每个顾客的脚裹上保鲜膜，干净又保暖。很快，摊位前等着擦鞋的人排起了长队。

“这件事儿之后我就觉得我没什么撑不过去的。”张炜星说。仿佛是要考验他从这段经历中得到的收获，不久后，他被调去做航班搬运工。

作为一个在飞行大院长大的小伙子，张炜星常以自己是新疆民航人而骄傲。他承认自己比其他人更能深刻地理解民航工作的各个端口是如何紧密接合的。在做搬运工的两年里，他通过优化飞机腹舱载荷而提高飞机的载客量，广受褒扬。但他也坦言自己并不适合飞行：“我思维方式比较跳跃，而且对飞机太熟悉了，缺一点对飞行的热情。”这种熟悉感让他只经过跟飞，就能飞起赛斯纳172，也使他仅仅在空中停留了半小时就想落地，使得跟飞的教员兼航校校长先是惊异于他对飞行的熟稔，更好奇他不同于初飞者的平静淡然。

2005年，张炜星进入某航空公司担任招飞工作。现在他任职公司招飞办副主任，掌舵飞行员招生组织与管理工作。他奔走于中国民航飞行学院、南京航空航天大学、沈阳航空航天大学、南昌航空大学和上海工程学院等国内知名飞行学院，向90后的学生普及关于飞行员职业素养的知识。

这些知识涉及艺术素养、时尚品位、人际沟通、情感建设……看似与飞行无关，实际上都关乎他人，关乎理解世界的视角：“如果一个人能够懂得如何欣赏不同风格的音乐，就可以用不同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就意味着他具有独立思考能力。”

与校方的沟通也卓有成效：沈阳航空航天大学开设了飞行员修养教学试点，让学员们的制服都缝直褶平；南昌航空大学在养成生课程安排上用雅思课程代替了大学英语，全程外教授课，为学生两年后出国学飞打基础。

采访结束时，他要乘坐的飞往广州的飞机四十分钟后就要起飞。因为工作调动，他马上将前往广州，在下一个工作岗位上继续旅程。

关于责任：

“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能成为令人信任 的飞行员？”

WF：很多人觉得90后学生思维比较活跃，你认为90后孩子的特点是什么？这些特点对飞行员职业有什么影响？

Z：现在每家都是一个孩子，整个社会也更浮躁，甚至更“不友善”一些。在我们“70后”看来，90后的一些想法很幼稚。但换位思考：当时间倒流，70后和他们在同样的年纪时，他是比我优先的，因为他具有自己的想法，而我们当年根本没有任何思想。我凭什么说别人幼稚呢？

我们做的是帮助90后孩子把独立思考能力用在刀刃上。我希望孩子发自内心的做事，而不是出自外界要求。因为在国外学飞的学生全凭自我管理，他们可能遇到任何事情，比如和教员发生误会、遭到不公正待遇等，任何意外都需要他独立思考和解决。所以我要求学生能够独立思考，能想到该采取怎样的沟通方式、教员会有怎样的反馈等。

WF：对于现在的学员们来说，还需要军事化管理吗？

Z：军事化管理很重要，目的是在学员脑中刻下遵循意识。如果飞行员开车闯红灯，变道转弯也不打灯，谈何保证飞行安全？如果被旅客看到了，会放心让你开飞机么？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能做负责任的飞行员？

曾经有一名在国外学飞的学生被学校警告，综合评定分扣掉六分，要退回来。这六分里，有的是因为和教员开了不合适的玩笑，也有的是因为迟到，总之是态度不端正、不重视。如果他改正，我们就给他机会，但要求他从现在开始到离校不能挂任何一科，否则就会影响到毕业。

为了今后有高度的责任感，就要有遵循意识；有了遵循意识，必然有责任意识，有了责任意识，就有了安全意识。有了这些东西就不用担心学生没有大局意识。遵循意识、责任意识、安全意识和大局意识，这是所有航空公司对飞行员的核心要求。

WF：说到责任意识，飞行员的责任意识要从哪些方面培养？

Z：负责是从过马路开始的。我要求我的学生从入学时开始，过马路必须看灯。这是从考虑别人出发的，包括父母。父母一直等着你当上飞行员，跟你享福，你万一出点事儿，父母怎么办？

学生们常跟我抱怨如何烦父母，因为他们总唠叨：“你看看人家孩子，你看看你！”但我问他们，你爸妈的钱都花到哪儿去了？他们一想就明白：自家爸妈的钱都花在我身上了。那你还有什么理由嫌父母烦？学会和父母有效沟通，就不怕和他人的沟通会出现障碍。暴躁、易怒只会暴露出自己思想意识的浅薄和能力的缺陷。

我常问学生一个问题：你们是为谁而活？在民航飞院、南航大、沈航大等五所大学，没一个人能回答到点上：如果说为自己活，显得太自私；为父母活，又太狭隘。但当我说：“为了所有关心、爱护、照顾你的人而感恩的活着”时，孩子们都赞同。

WF：年轻人和父母的关系经常比较复杂，你怎么帮他们处理这个问题？

Z：大一学生是最急躁的。他们急于独立，但又没有能力。我常讲，不要急于发表自己的观点，要主动聆听，然后温和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地方在于他的涵养，不发脾气是因为他满脑子都是解决方法。

对帮助你工作，协助你工作的人，更要重视沟通方式。举例来说，作为飞行员要重视和乘务长之间的交流。这往小了说是有效沟通、情绪控制，往大了说就是机组资源管理。

WF：沟通有技巧吗？

Z：沟通的本质是处事，要三思而后行；有效沟通的方法和技巧来源于知识积淀，所以我常督促学生多读书看杂志，尤其是文字的表达方式，就算看电视也能学到为人处世的方法。此外我还要求学生口语中要注意语音、语调和语速，这些会影响到表达的效果。比如说“哎！过来下！”这是厉声厉色，和“麻烦你过来下”，还有这种“哥们过来下，求你了”这三种表达方式，效果是各不一样的。

当你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你会发现自己很高大。当一个人对自己的情绪可以掌控，所有表达方式都合理运作的时候，他就学会了沟通，也就掌握了周围的一切。

WF：学飞时学校禁止学生谈恋爱，你怎么跟学生讲这个问题？

Z：学校规定是硬的，但企业应该冷处理。我会这样讲：允许你谈恋爱。但是两年后航校来招飞面试，你通不过别找我。除非你两不误，左手恋爱，右手学习，两手都过硬。不然你可别哭，到时候大家都走了，留下你一个，心里滋味才不好受。

WF：有没有孩子出了这些问题之后向你求助的？这时候你会提出什么建议？

Z：有。有的孩子觉得目前跟女孩子感情好到分不开。怎么办？越分不开就越可怕。等你出国学飞了，女孩儿这边要分手，你在国外死的心都有。那只有停飞，总不能出人命。之前就有学生出现了这样的问题，给我打电话：“老师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话，真的就分手了”，我也只能听他哭。

我曾问学生们一个问题：“你们现在谈恋爱，给姑娘整怀孕了怎么办？”学生的答案五花八门，但没有一个正确。不是说他们不想负责任，而是没有能力去处理。我说：“要能力没能力，要章法没章法，这还能算是男人么？现在别着急，先好好学习两年，两年后别说主动追女孩子，到时候追你的女孩子都一大堆，就好像臭肉招苍蝇一样，你躲都躲不开。”这么多年，听过我讲课的孩子一个出事儿的都没有。等到毕业入职了，才一个个娶媳妇当爹。

WF：你曾经说过：“脸可以不洗，鞋不能不擦”，这和做飞行员有什么关系？

Z：这是夸张的说法。我要求我的学生：裤子必须是带缝的，皮鞋必须擦干净，衬衣必须要熨过的。这些细节关乎一个人的修养，也关乎一个人的职业态度。

举个例子：我们在沈航大做养成生的试点时给学生订制飞行制服，特别在腰上做了些加工，把后襟做成双开尾。这样会显得腰比较细，也会要求穿着人勤于锻炼，因为稍微发胖后襟就会飞起来。尺寸量得很修身，一点空余都没有，这就“逼”得学生要不停锻炼。锻炼才能保持良好的体能，为什么呢？比如说，飞行训练中有个三点转场的项目，飞一趟下来要四五个小时，如果体力不好，就可能在飞行中睡在飞机上。只有体能好才能应对这样的项目。

WF：以前的飞行员有个外号是“飞毛腿”，这是怎么来的？

Z：以前天气比较热的我要求我的学生：裤子必须是带缝的，皮鞋必须擦干净，衬衣必须要熨过的。时候，飞行员一飞几个小时，落地后会把裤腿撸起来，露出腿毛，就被称为“飞毛腿”。实际上是不注意素养的表现。现在我要求学生穿高腰袜，还告诉他们不同状态下该搭配什么样的衣服，比如说穿西装时不能配三角裤等。

WF：这几年你的发型也越来越“潮”了？

Z： 不潮，怎么跟“90后”打交道？

WF：听说你会鼓励学员们用香水？

Z：20岁出头的男生还在发育阶段，代谢比较旺盛，学飞训练时间稍长，就会散发汗味，加上口腔异味和驾驶舱中的其他味道，混合起来很不好受，这个时候用点香水可以怡情提神。

我会跟学生讲，如何按照自己的气质来挑选不同的香水。比如说不抽烟的人应该用带烟草味的香水，这可以补充自己气质的缺失部分。时尚和文化是育人的一部分，人如果学会从不同角度来看世界，就不会钻牛角尖。

WF：作为面试官，你认为招飞面试时最重要的部分是什么？

Z：第一印象很重要。男孩子应该收拾得干净利落，衣着和发型要适合自己，不要太浮夸。最重要的是性格要阳光，内心阴暗的人不适合飞行。

WF：现在做飞行员对英语的要求是什么？

Z：传统的要求是必须过CET4和CET6。但这会占用学生的很多精力，但CET4和CET6对于出国学飞又没有用，现在我在跟几所大学沟通，比如说我们跟南昌航空大学的合作项目就不学CET4和CET6，而用雅思教材，要求去澳大利亚学飞的学生必须过雅思5.5。

WF：你对于想做飞行员的孩子，你有什么建议吗？

Z：很多学生没有自信。但是当一个人具备一定的个人修养之后是可以面对一切的。心态放低，面对任何场面，要抱着“我已经具备了这个能力，只是来试一下”的心态。用这样的心态来面对一切，包括考试，就无往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