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体制有取舍
2014-04-29元年春
元年春
从1980年毕业至今的30多年里,他写了36篇论文,翻译了15本书,出版过17本著作,却从未申请过任何课题——他就是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李醒民。关于不申请课题的原因,他归结为四点:第一,研究兴趣和关注的问题与课题发布者的意图对不上号。因为他从事的是“无用”的理论研究,但招标课题多数是要有“用处”的。第二,课题设定的时限太短。在三五年时间内,无法完成有分量的研究。第三,不符合自己的研究规律。做课题“不能跟随灵感的即时闪现迅速转移阵地,只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第四,不知道怎么填写课题申请表,因为申请表要求填写预期成果,无异于“搭建空中楼阁”。
2005年3月,上海交通大学讲师晏才宏去世,终年57岁。交大校园bbs上贴出上千篇悼文纪念他。据说,他上课已达到了这种境界:一杯茶、一支粉笔随身,从不带课本和教学参考书,知识早已烂熟于胸,例题信手拈来,讲课条理清晰、自成体系。一道例题,他竟能接连给出20种解法。加上一手俊秀的板书,洪亮的嗓音,他的电路课被誉为“魔电”,几乎场场爆满,座无虚席。这样一位深受学生爱戴的老师,到死却连副教授都没有评上,因为他几乎没有发表过一篇“像样”的学术论文。他花了大量时间为学生答疑、补习,坚持不为评职称而拼凑论文。他说:“学生满意我的课,比吃猪蹄还香。”
“上级考什么,下边就干什么,行政权肆無忌惮地侵害教育权和学术权,搅得放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在离职演说中,浙江工商大学人文学院前院长徐斌如是说。2006年本科教育评估,老师们非常反感。学校却还要求评估组进场时全体起立,长时间鼓掌。当天,徐斌是整个礼堂中唯一不起立、不鼓掌的人。他反问:“人为什么要这样假、这样贱?”他从不申请任何奖项,因为“生性怕花时间填表,有功夫更愿意去打球或漫步西湖,感受点令人愉快的事”。他深信“无为而治”是自由知识分子永远的价值追求。最终,徐斌“不和体制玩了”。他认为今后可以更加轻松愉快,就像“怀童心的孩子回家了”。
2011年,赵跃宇被任命为湖南大学校长。上任伊始,当着全校师生的面,他做出承诺:担任校长期间不申报新课题、不新带研究生。“不亲自带学生,是为了带好全校所有的学生;不做课题,是为了全校的老师能够做好课题。”这个“两不”宣言让他迅速走红。他还要求学校里担任管理岗位负责人的教授,不能享受学校的学术资源分配,“这样才能保证全校学术分配的公平氛围”。在赵跃宇心中,理想的大学是这样的:学生能认认真真学习,教师能认认真真教书,管理人员认真为教师的“教”、学生的“学”做好服务工作。
尚春生曾以最高票当选兰州大学首届“我最喜爱的十大教师”。“他上课不带片纸,四册《古代汉语》烂熟于心,任意挥洒,丝毫无错。”在学生眼中,他“在唐就是李白,在明就是李卓吾”。在教学初期,他曾撰写教案,但发现教案会禁锢思想,于是放弃了照本宣科的教法。他说自己“胸中藏有一本永远翻不坏的教案”。他不参加任何评比、评奖活动,不携带任何通讯工具,只是不想让这些琐事打乱自己的生活。他有独特的学术见解,却只发表过两篇论文,因此直到退休还是一名讲师。尚春生说:“我始终忘不了临近下课时同学们那满意的一瞥,那就是我这么多年教学的最大的动力。”做了一辈子“穷书生”,却得到同学们的喜爱,他自认为“这辈子值了”。
2013年12月23日,西北政法大学行政法学院副教授谌洪果发微博宣布辞职。此前,他去香港中文大学开学术会议,在去机场路上突遭学校原因不明的劝阻,但他坚持前往。回校后,有关部门以他没有遵守程序赴港开会为由,吊销其港澳通行证。他多方求助无门,甚至起了“给领导下跪”的念头。这念头让他感到“后怕”,害怕自己被体制化。谌洪果一直有意跟体制保持距离。2012年4月,他在网上公开自己不参评教授的决定,被网友戏称为“终身副教授”。他担心现行的评审体制会吞噬自己“残存的”治学能力和独立精神。当时,他还心存一丝乐观,说“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我想我还是可以做一棵独立挺拔的小树的”。然而,风雨或许太猛烈,他最终只好选择离开。
2012年5月,海南大学人文传播学院副教授张江南在个人网站上发表《关于取消硕士研究生导师资格的申请》。因为根据学校相关文件,由于申请的研究经费为零等原因,他被停止2012年硕士研究生的招生资格。尽管文件并未点名,但他心里清楚,文件表格上人文传播学院一栏,“2011年无项目、无经费、无科研成果的”那个数据“1”,就是他自己。两天后,他撰写申请,请辞“硕导”。他承认规则面前无话可说,但否认他是个合格的老师则让他备受羞辱。他认为,学术绝不能用项目经费做诱饵,用计件工资式的考核做罗网,把大学教师在学术和思想上应有的自由和道义担当扼杀殆尽。有同事评价说:“学术赋予张江南力量,让他敢于反抗。”
上海同济大学哲学系主任柯小刚和夫人曾住在昆山乡下的小公寓,闲来就在自家小院种菜。后来,他们搬到学校的筒子楼,没有厨房,就吃食堂。每天早起打坐、画画,下午和晚上读书、写作。柯小刚还创办“道里书院”,在网上做公益讲座。后来书院被朋友注册成公司,他坚持不做法人代表,也不占一分钱股份。工作十余年来,他没有拿过一分钱的国家或省部级课题。他对所在单位不搞“唯课题论”深表感谢,“否则,我死惨了”。他会开中医药方,能给亲友看病,但从不收钱。柯小刚不想做什么“公知”,因为太过“公共”会妨碍他思考政治和公共话题。相反,“冷静旁观和理性分析不是学术远离政治的方式,而恰恰是参与政治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