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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在欲望里的文学与生活

2014-04-29张丽军

当代小说 2014年11期
关键词:小说

张丽军 等

如何抵挡命运的激流

何泓阳

文学即人学,文学的历史便是人的命运史,在当下人们更加勇于面对真实的人性,无论美与丑、善与恶、自私与高尚、温暖与冷酷、正常与失常,包括人性深处幽微的心理、瞬间的情绪波动等等,所有的这些都掺杂在不断流淌的生命长河中,促成了不同的人生命运。近几期期刊中作家依然对人物的命运进行了关注,展现了不同阶层、各色人群的不同命运。

《飞天》2014年第7期高平的《仓央嘉措最后的日子》可视为高平传纪体长篇小说《仓央嘉措》的下部或续篇。而《仓央嘉措》被《亚洲周刊》评为2010年世界华人十大小说,被《作家文摘报》评为“2010年最具影响力的十本书”之一。《仓央嘉措最后的日子》笔调干净而富有诗意,写的是第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被蒙古和硕特部首领拉臧汗诬告为假达赖,被押往北京审判途中发生的故事。文字之间充盈着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这种魅力源于布达拉宫脚下的万方净土,源于神山圣湖滋育下坦率诚挚的信教百姓,更源于身于万人之上,心却凝望凡尘的佛爷、诗人、青年普惠·罗布臧·仁青·仓央嘉措。皈依佛法之后的仓央嘉措平易近人、和蔼可亲,懂得大乘佛教要普度众生,让一切人得到解脱,知晓何为人间真情、至善、圣美。仓央嘉措的情诗是灵魂的积淀,高洁、纯净、质朴、传情,在他的诗歌中,爱情纯粹却又充满矛盾。他是人们心中的圣佛,他懂得佛教的深邃内涵,无论藏族的百姓、官员还是僧人,都渴求见到达赖佛爷,祈求他的祝福,期待活佛来改变他们的悲苦的命运。

但是仓央嘉措并非像体验过世间百态的智者那样拥揽万物智慧,甚至他自己也对前来听经的群众说:“大家不要崇敬我,我不是个成功的喇嘛。禅宗和密宗,世俗和佛法,情爱和入定,一直在我的心中激烈的冲突着,我是个充满矛盾的人。”我们不禁要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一位24岁的青年何以得到如此厚重的敬仰与爱戴?

今天一提起仓央嘉措,人们心中仍然充满美好,不仅仅是他流传的诗歌,更是人们心中深处渴求的真善美与救赎思想能在他身上的完美呈现。命运的复杂性源于身份的复杂性,身份的复杂性导致了人性的复杂性。仓央嘉措是藏族百姓心中所有美好的化身,是人性与神性的完美结合,他的神性是佛教赐予他的,由藏族百姓共同的信仰铸就,在仓央嘉措看来甚至是被强加的,究其根源是每个人都希望得到救赎,远离尘世苦痛,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无论是他救还是自救,就像基督之于基督徒。而人性是仓央嘉措自身所具有的,他的自由的天性使他冲破戒律,获得了与于琼卓嘎的真挚爱情,他的情诗又为他增加了万人仰望的砝码,使人们祝福他的爱情,谅解他的任性。与其说是受到人们的谅解,更不如说寻求真正的爱情是所有人心中的渴望,恰似为什么人们向往沈从文湘西小说中那些虚幻纯洁的爱情一样。神性与人性两者,神性为基础,人性又将神性锦上添花,缺少任何一个都不足以成就今天世人眼中的仓央嘉措。仓央嘉措的神性与人性是之于藏族百姓的,是他者的。而对于自己,灵魂深处的自己只希望做一个诗人与青年,拥有诗歌与爱人,拥有彻底的自由自在的人性。因此,仓央嘉措是矛盾的而又无力改变的。他的命运坎坷曲折,他无法抵挡命运的激流,最终魂归仙女湾。

《长城》2014年第3期尚央的《似狗尾的草》讲述的是一个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普通底层人物高玉峰逐渐失常的荒诞的生存状态与精神状态。主人公先天具有不同于常人的自闭症与强迫症,但是仍然求知与上进,只是他的这份求知与上进在家庭的重担与工作的不断受挫中渐渐消亡,高玉峰也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彻底走向失常。高玉峰自始至终逐渐严重的自言自语使人不由想起贾平凹《秦腔》中的傻子;父亲去世后他与母亲相依为命,为母亲能在乡邻中抬起头来自信地说话而努力工作、奋力干农活又像是《平凡的世界》中的孙少平;面对困难总有自己的一套安慰自己愤怒灵魂的方法又像阿Q的精神胜利法;越来越严重的妄想症、强迫症,怀疑周围一切,惟恐遭人暗杀,被人陷害,然而又能道出“这个世上有些事,看似很重大,仿佛可以压死人,其实根本没什么,无非需要时间而已—时间足够长,一切都淡忘”、“从无中来,往无中去;苦苦痛痛,反反复复,这就是人生”这样的人生哲理,这一点又像极了鲁迅《狂人日记》中的狂人,因此,《似狗尾的草》中的主人公高玉峰是一个多个典型人物的综合体,看似是不同人物的拼接,但是通过作者的巧妙塑造,形象又极为自然与真实。小说语言诙谐幽默,字里行间渗出了淡淡的悲哀。

主人公高玉峰命运的荒诞在小说开始就有了预设。他所生长的环境流传着“贱命好养活”的俗语,偏偏“我的名字却叫高玉峰”,父亲希望他“像玉一样显贵,像山峰一样辉煌”,然而“我完全辜负了他的期望”。在小说结尾以同样的方式回应开始,像是主人公的自我嘲讽。高玉峰一生都在封闭的环境中生存,然而他却在这封闭的环境中企图实现自我确认与自我认同,他与外在进行沟通的途径先是母亲,后是自己的需求。父亲的早逝导致父爱过早缺席,先天的孤僻与敏感,强烈的自尊心是他怀疑周围一切事物,他人生道路上的所有抉择都与母亲相关,由此导致其严重的恋母情结。母亲的去世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失去了与外界沟通的“正常渠道”,彻底失常。高玉峰的悲剧人生大多源于他对现实的荒诞臆想,将其置于广阔的社会背景下,他的成长处于中国变革时期,小说中时代的印记对这一小人物命运的影响并没有占主导作用,他悲剧根源更多的是在普通的现实生活中自我的精神变异,没能抵挡住自我命运的激流。而2014年第4期《莽原》傅爱毛的《问身》是一篇描写真正疯子的小说,作品将视角深入精神病医院探寻疯子的精神世界,在真实与恍惚之间、在正常人与疯子的背后潜藏的是热爱自己的生命。

刊登在《参花》2014年7月许祚禄的《子孙满堂》时间跨度较长,讲述了柳思延从17岁的意气风发、满怀激情的少年到垂垂暮年直至意外去世的一生。他自幼接受传统思想的熏染,本性中并非叛逆,因此面对父亲的突然离世,他听从了家人的安排,孝堂成亲,尽管并非出于本心,尽管心中喜欢的是革命积极分子杨柳。因此故事并未按照我们心中预想的情节发展,柳思延克制住了对杨柳的深情,与自己的妻子巧妹结婚生子,过着世俗常人的百态人生。期间贯穿着柳思延苦心寻找宫廷生男秘方,为庞大家庭维持生计奔波,晚年虽然儿孙满堂却掺杂着无尽烦恼,老年夫妻二人轮流在各个女儿家养老却未能颐养天年,矛盾丛生,最终老两口无奈回到自己的祖屋,之后巧妹悄无声息的离世,柳思延却在一次回味过去的途中惨遭车祸身亡。“当子孙们找到他时,他已在殡仪馆的冰柜里冷冻了三天三夜”,子孙们举行了隆重的仪式把他安葬在了巧妹的坟旁。小说故事并不复杂,在柳思延的一生中,苦难烦恼多于欢乐满堂。小说题目虽为《子孙满堂》,但故事近乎有些残酷的结局使得题目多少充满讽刺意味。柳思延属于被遗忘的一代人,他的一生与《活着》中的福贵有某些近似之处,他们面对苦难都有近乎超然的态度,只是福贵的苦难与历史的变动更为密切,他的悲苦更为彻底,他的生命更具有厚度,更有历史感。而柳思延的生活半径仅仅围绕着满堂子孙,小说更具生活气息,虽然时间跨度长,但是生命在如此漫长的空间中并没有充分展现,因此厚度不及《活着》。无论是柳思延还是福贵,他们的命运中涌动着无数的激流,暗藏着太多的悲苦,他们采取的抵挡方式似乎相同,即坚忍。

生命中充满无法预测的沟壑,面对命运的激流,不同的人采取不同的方式加以应对。2014年7月《参花》刘祖保的《不算意外》与2014年第7期《芒种》(上半月)吴克敬的小说《花生地》讲述的是善良人的悲剧。《不算意外》写出了被逼上绝路的底层小人物刘永根失去理性最终举起了罪恶的屠刀,映射了惨痛的社会现实。《花生地》充满浓郁的民间乡土气息,犹如《丰乳肥臀》中的母亲借种生娃一般,主人公苗托小借种后却逃不过内心的谴责与冯支书的百般纠缠,被逼无奈将手中的手锄朝冯支书的太阳穴劈去,酿成惨剧。2014年7月《参花》曹光贵的《病因》与2014年8月号《飞天》叶子的《你的因果》道出了普通人的烦恼人生。《病因》冷静地讲述了癌症患者康建烦乱的家庭日常生活,展现了生活的百般无奈。《你的因果》笔调沉重,直击现实,将普通人生存的苦难转换成揪心的精神重压。2014年7月《参花》肖献军的《刘七》与陈琼与杨容的《流浪在音乐的路上(下)》写出了求学道路中的荒唐与坎坷。小说《刘七》是现代版的“范进中举”,人已经不再为人,而成为附属于名校光环下的考试工具,让人不得不思索悲剧背后的成因。《流浪在音乐的路上(下)》讲述了山里孩子“我”为追求音乐梦想,考取音乐院校的道路上经受的种种磨难,不愧是现代版的“孙少平”,但他比孙少平多了一份幸运,最终进入音乐学院大门的“我”以一种平淡的心情感怀过去,感谢曾经的苦难。

同样刊登在2014年7月《参花》上的许祚禄的中篇小说《做官》阐述了受“官本位”思想控制的柳广松细心钻研着自己的为官之道,最终咎由自取,锒铛入狱。谷凡的《你是谁的情感经历》则以伤感的笔调,通过细密的情绪和心理刻画,写出了曾经惺惺相惜的两人心照不宣地由熟悉到陌生,小说始终贯穿着情绪的流动。2014年第8期(上半月)《芒种》阿成的《侥幸》写出了生命的无可把握与命运的机缘巧合,结局美好给予人以希望。2014年第4期《莽原》武歆的《黑缨枪》在层层递进中展现了一个略带侠义色彩的世界,其中的因果报应耐人寻味。2014年第4期《长城》梁鼐的《老乡杀》在农村人进城的背景下将人性中令人纠结的善良与背叛展现出来。赵晏彪的《天算》深入人物内心世界,将个人官场上的角逐导致的心理失衡描绘得淋漓尽致,结局温暖富有哲理。杨立元的《最后一个看泊人》以最后一个看泊人的悲剧结局展现城镇化进程中无法避免的传统与现代的矛盾,以小见大,发人深思。

人物的命运无法预设,难以掌控,命运中的激流该如何抵挡,是勇往直前还是畏缩不进,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而不同的选择形成了不同的故事,不同的故事组成了不同的命运,不同的命运便形成了多样化的纷繁世界。

文学的迷雾和春天

计 昀

在冰雪纷飞的早晨,你是否见过这样的一个老人,于寂寞的广场一角,断断续续地弹拨着他那把经年已久的胡琴?他的前面呆愣愣地放着一个空晃晃的盒子,恶劣的天气使得这个老人一无所获。对,他是一个求乞者,他的脸和手已经在凛冽风霜的逼胁之下,冻得只剩下乌黑的颜色。这时,前面走过来一对摩登恋人,女孩利索地打开她的钱包,拿出一张纸币,随手扔向了盒子,眼神里写满了万般的不屑。当对她的神情有些不解的老人问道“为什么要给我钱”时,女孩的不屑也最终转化为鄙夷和谩骂。老人沉默了,这种没有尊重的“舍予”让他感到剜心般的疼痛。到了中午,雪花停止了飞舞,温暖的太阳重新映照在他的面庞,一个刚做完眼部手术的孩子的声音缓缓地流淌在空气里:“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看到春天了。”老人静静地聆听这动听的声音,一上午的沮丧忽然间烟消云散,他望着这个孩子,不由自主地笑了。他重新轻轻拿起地上的胡琴,旁边的黄狗儿现在做他最好的鼓手,两人一唱一和,在雪地里弹奏起了希望的《迎春曲》。

这便是短篇小说《雪暖琴弦》(《安徽文学》2014年第7期)所讲述的故事。凝练的文笔,朴素的语言,在环境与情感的融合之中很好的实现了质朴与诗性的融合。这篇小说超越了一般写孤独老人题材作品“家庭叙事”的惯性模式,把广场作为社会的一个缩影,在关注老人生存状况的同时,把触角伸向另一个十分严峻的社会问题,即在浮夸和冷漠的社会环境中,我们的祖国将会生长出什么样的青年?“物欲横流”和“惟利是图”让这个摩登女孩竟忘却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尊重。而那个希冀着要看见“春天”的孩子,长大之后,是否还能记住小时候的愿望?她所能见到的未来将会是“春天”,还是永不消散的迷雾?

在近期的南方杂志中,已经有一批作家,开始以他们人道关怀的眼光,关注孩子成长的问题。具有新写实风格的《大众力学》(《安徽文学》2014年第7期)以一种戏谑的笔调对“把金钱作为评价一切事物的标准”的当下社会做出嘲讽的一瞥,金钱和学历的板砖给“金钱”、“金币”父子带来无法抹平的心灵创伤;还有《华》(《福建文学》2014年第7期)中的丰易,作为当下农村部分孩子的一个典型,依然受着“读书无用论”思想的影响。这些孩子,他们的生命在作者的笔下充满着暗淡的颜色。

“留守儿童”是社会转型期农村的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些孩子因缺少亲情的滋养和正确的教育引导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或者因缺少交流而身陷自闭的囹圄;或因未接受正确的性引导而走上犯罪之路;或无人看管而永远地消失在河沙之间和卡车轮下……梁鸿早已以她的非虚构文本,把这一幕幕真实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当我们目睹93届的孩子为自己被文革所耽误而发出不平之音时,我们不得不思考转型期中国农村的留守儿童,如何避免发生在93届孩子身上的同样的悲剧?格尼的《夏至》(《江南》2014年第4期)关注的就是留守儿童问题,但是这篇继承了“抒情现实主义”传统的小说并未直击现实,而是以舒缓的节奏进入孩子的内心世界。13岁的吉美因父亲长期在外务工与奶奶相依为命,她每天只与影子为伴,而且所在的小乡村也正面临着被淘沙者破坏的威胁。但是吉美却丝毫未受外部环境的影响,是个似沈从文《边城》中翠翠式的人物。作者在优美的自然风景抒写中,把美好的人性强调到极致。吉美的纯净,乐于助人和丰富的想象力,以及从她给这些淋雨的外来者避寒所体现出来的善的品质,都使她丝毫未染上很多留守儿童所具有的病状。但是十分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在文章的尾梢再次强调了孩子内心的孤独问题。今天“麦田里的吉美”是否会在明天离家出走,来到成人的喧嚣世界而忘却回去的路途?当然,这篇小说还是以表现“理想人性”为重点,寄予着作家内心的希冀。小说文本在人物极少的前提下,即使是写“淘沙者”这个存在于乡间的惟一不和谐的因素,也是作为显现“美丽人性庙宇”的背景而存在,这也就弱化了文本的反思和批判色彩。残酷的乡村现实,就只能到像《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这类直击现实的文本中去体会了。

那么在城市,孩子又是处于怎样的状况之中呢?张忌的《光明》(《上海文学》2014年第7期)中,老人成为那些哗众取宠的青年拳打脚踢的靶子,令人瞠目;短篇小说《过马路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福建文学》2014年第7期)中,父亲的胆小怕事使得孩子长期在学校受欺负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教室座位的安排竟成为教师牟利的手段;社会的嘈杂混乱使得像大榔头、小榔头、毛豆、连凯这类人彻底沦为浑噩青年,企图向柔弱女性“我“施暴(《有一种人生叫与世隔绝》,发表于《上海文学》2014年第7期)。《杂色体》(《广州文艺》2014年第7期)里杨艳萍的孩子喝的是可口可乐,吃的是麦当劳肯德基,更有甚者是于海岸《骨肉》(《江南》2014年第4期)中那个沉迷于吸毒品的姐姐。西方的快餐吃出多少肥胖儿?毒品的狂妄使得无数青年放纵堕落。还有夏天敏的中篇小说《垃圾村》(《芙蓉》2014年第4期),拾垃圾的玉林在垃圾堆里竟然发现了一个被棉被包裹着的、一岁左右、快要被憋死的幼儿。小说所抵达的真实,远远不及现实的荒诞本身,这些作家在沉痛地书写着我们的时代的同时,也使得鲁迅的“救救孩子”的呼唤重新响彻。

詹政伟的《我的眼里满是飞蚊》(《长江文艺》2014年第9期)是一篇具有强烈批判色彩的优秀短篇小说。它以一个出生于充满文化氛围家庭的孩子的视角,在诠释那些所谓的文化精英的“内在腐化本质”的同时,控诉了污浊环境给孩子带来的精神的创伤。小说主人公“我”的妈妈为了物质的享受,与父亲离婚,并抛弃自己的孩子,从原来的普通居民楼搬到了高级别墅“普罗旺斯家园“,却又在离婚后与父亲继续通过“金钱”保留着暧昧的关系。在“我”的眼里,母亲就是用她的不义和八面玲珑来回行走于两个男人之间,以满足自身物质和情感的双重欲望。妈妈的现任丈夫挂着画家的头衔,却早已经失去了一个艺术家应有的品格。他把金钱作为人生的惟一目的,用金钱换取了朋友(父亲)的妻子,更企图用金钱霸占朋友的女儿。使得我最后只得因“恐惧”走上逃遁之路。即使是与“我”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一个“我”心中的伟大的诗人,也早把人生当做是一场表演。无论是口蜜腹剑的白兰花,还是那个抛弃“我”的母亲;无论是挂羊头卖狗肉的黄少伯,还是“与他们”无异样的父亲都成为残害丽莎(“我”)的凶手。丽莎最终选择了出走,开始了她的人生之旅。十分富有韵味的是这篇小说同样提出了这样一个严峻的问题,即丽莎出走以后会怎样?丽莎在文章结尾处所说的那段话让人冷若寒蝉:“我不想再做披着人皮的狗了,我得找回我自己,做一条真正的狗,学会吠叫,学会咬人,学会生存”。出走之后的丽莎能够逃离金钱的隐喻者白兰花的控制吗?她将会成为第二个母亲,还是第二个父亲,这些都是发人深省的问题。总的来说,这篇小说具有浓烈的闹剧色彩,所呈现的既是一个家庭,也是一个社会,由此也见之作者的叙事的野心。遗憾的是作品人物性格的丰富性被遮掩在一味地狂欢化讽刺之中,外在叙事遮掩了亲情纠葛所带给人的情感的痛,所以丽莎所受到的创伤只能过多地通过她自己的独语中叙述出来,显得过于直露和不真实。白兰花和母亲人物漫画式的刻画反而削弱了文本的批判色彩。

丽莎出走以后,所面临的又是怎样的难题?或者是逃避生活,带着变色眼镜,在复杂的社会怪圈中斡旋?(冯璇《茶色》,《安徽文学》2014年第9期);或是像李长江的《雾霾的一天》(《安徽文学》2014年第9期),以一种细致入微的观察显现出都市青年的困窘、迷惘、艰辛和无奈,以及对安全感寻求的不得。还是被迫接受这样的事实:那些像钟二毛《回乡之旅》(《长江文艺》2014年第8期)中的我,他们的刻满了善良、真挚、纯真、温暖的青春往事,注定要被嘈杂的社会坏境击得粉碎;深海《你还记得我是谁》(《长江文艺》2014年第8期)中林潇潇对马恒远纯净的感情一次次被戏弄,直到像“句子”(李洁《气球,气球》,(《长江文艺.好小说》2014年第7期)一样再也不相信爱情。除了要承受精神情感之痛外,丽莎还要像娜拉一样,体味物质贫乏所带来的生之艰难。承受生存坏境备受威胁的痛苦。反映“怀孕难”、“雾霾”、“求工作难”等这一类题材的作品很多,虽然它们之中的多数仍然浮于现实表层,但也有部分优秀的作品。如八零后小说家赵剑云的《你有时间吗》(《广州文艺》2014年第7期)以具有冲撞力的结局达到叙事的高潮,女主人公以自杀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抗拒现实,使我们不得不除了抱怨外在环境之下反省自身。真正束缚住我们的是外在环境,还是自己内心的狭隘?

这一期南方文坛的很多作家都以敏锐的笔触和反思的精神,反映当下社会的世态炎凉和人生之艰难。但也有一部分作家,他们仍然执着于对质朴和温情的寻找。“善和美”所存在的永恒性让孩子们在寒冷的世界里获得了生之动力。在夏天敏的中篇小说《垃圾村》(《芙蓉》2014年第4期)中,一群依靠捡拾垃圾为生的最底层人开始了一场孩子的保卫战。作者以素朴而简洁的叙事语言,细微的心理描写,把被“煤矿事故”压伤致残的玉林和黄老三的矮丑老婆人性中的美真实的呈现出来。肮脏、残缺而贫困的“玉林”在垃圾场拾到一个快要噎死的一岁左右的娃,他使出浑身解数才把这个孩子救醒,在自身都无法保障生活的前提下毅然担负起抚养孩子的使命。可是由于育儿经验的全无和生活的贫困,孩子喝了劣质奶粉,并因食药不适而导致中毒,在经历了寡妇家汉子的一阵猛踢之后,他好不容易才借到车子把孩子送进医院。但当他被告知要为此支付将近4000元的医疗费时,无奈之下,只得匆匆而逃。接着,小说作者以一种内聚焦的方式对玉林回家后内心的纠葛进行了一个慢节奏的书写,孩子的大圆眼睛,还有那真切的哭声和笑声都一一浮现在他的面前。玉林在经历了一晚上的精神搏斗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去医院领回孩子,并因具有“拐卖罪”的嫌疑被关进派出所。故事也由此引出一出严重的拐卖儿童事件,孩子的身份之谜也慢慢浮出水面。当事情调查清楚后,玉林被释放,孩子也因他无力抚养被送往孤儿院。故事发展到此处,情感表达抵达高潮。当他去福利院看望“黑娃”时,黑娃摇摇晃晃地跳到他的面前,两个人又亲又抱,相拥泣不成声。一个孤独者不易发觉的温情和爱,在这里被逐渐地升华为对生和爱的执着,对物质的舍弃,甚至是一种对抗暴敌的勇气。不久之后,因为黑娃原是大老板的儿子,一群利欲熏心的人把眼光投向这个一直被人遗忘的角落。在骗娃之举被识破之后,他们进行了赤裸裸的抢娃,并最终以失败告终。文本在一种对比的张力结构中把这些抢劫者的丑陋嘴脸和底层拾垃圾者人性的美共同呈现在我们面前,为我们完整地展现了这个美和丑并存的世界。十分可贵的是,夏天敏并未简单地把这些底层人物的性格简单化,而是通过微妙的心理描写和环境烘托,甚至通过电影特写手法的借鉴,还原人物性格的生动性。玉林有捡到娃的万般无奈和犹豫;有在晚上被哭声吵醒想揍孩子两巴掌的冲动;更有对昂贵药费的退却;为孩子终究要被人带走而产生失落和矛盾的心理。但是每到娃危机的时刻,他都能选择不顾一切挺身而出,人性的美和温情最终战胜了他的徘徊犹豫。

无论是在怎样冰冷的环境之中,迎春花都会在一冬的孕育之后悄然来到依然执着于善和美的人们面前。“美”的枝桠虽生得艰难,却从未消失过。世界本是美丑并存,这也是无数哲人所一直探索的辩证法的规律。何丽萍的长篇小说《在云城》,把风云际会的云城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在具有历史感的小说故事讲述之中,诠释了一种辩证的生命观。人生就是一个自我搏斗的过程,自认为看透人生的卢子云最后却自缢于槐花树上,叱咤风云的张德明在死前也未能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看似消极,视人生如戏,但是实质上从未停止寻找人生意义的步伐,他们虽处于无序的状态,可一直在为有序的生活而努力。美好与丑陋、现实与理想在不断地相互抗争之中却架起人生的平衡支点。信仰的获得也并非易事,还是重在对生命底色的执着和对理想追求的无所畏惧。

丽莎的出路不仅来自于整体社会环境的改变,更来源于青年人内在自我的修行。陈仓的《一个人的宗教》(《江南》2014年第4期),父亲对树魂的信仰深深地影响了我,使我在对树蕴含感恩之情的同时也体味到生命循环的妙处和豁达的可贵;伊北笔下的“官二代”陆元朗一直在做逃离庸常生活状态的努力,在经历了研究生复试失败和爱情的失落之后,重新回到原点,体悟到“简单”和“平静”才是最适合自己的。李浩的《气球.气球》(《长江文艺.好小说》2014年第7期),年轻人虽经历了逃遁爱情,但还是阻挡不了对爱情的执着和渴望。即便是已经被迫失去求学机会的白英(陈平《华》,《福建文学》2014年第7期),依然不放弃自己所热爱的历史和文学,并且在经历了婚姻的失败后继续着自己的求索之路。生之艰难者虽艰难万般,但生之无望者,则是真的生命危机呀。

“‘文学在场不是矫情的高蹈,不是想象的耽弱,而是一种源于生活的疼痛和力量”,这也是文学基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的地方。现实坏境的改变急迫但却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内心的宽阔与强大却是我们在任何环境下都可以努力的方向。文学,正是我们认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源泉。

孩子,你见到了迎春花吗?它就存在在,离你最近的心底。

迷失在欲望里的文学与生活

关建华

2014年世界杯结束之后,我便陷入了长久的空虚

迷茫之中。被喧嚣充斥的那些日子像一个被美食撑大了的胃,面对清汤寡水,总觉得有无数欲望的手从口中伸出,执着地向我讨要生活的填充物。可是日子忽然之间就只剩下了鸡零狗碎,那些欲望的手在空中胡乱抓取,最终无处着力,很像这个季节里的那些小说,那些弥漫着莫名的欲望与空虚并艰难突围的文字。

回顾这个季节的文学期刊,作品中依旧充斥着无处发泄的力比多。传统意义上和谐、平静的生活在欲望的驱使下变得畸形,生存的艰难、心灵的焦虑和存在的孤独深深缠绕在个体身上,想要突围却又没有方向,以至渐渐陷入寻求刺激的欲望深渊。

2014年第4期的《收获》杂志中,刊出了八位青年作家小说专辑,塑造了一系列在欲望的驱使下脱离了正常社会秩序的人。霍艳的《无人之境》(《收获》2014年第4期)以细腻的笔触写了作家楚源的一段出轨情事。人过50的作家楚源在忙碌的工作与生活中疲惫不堪,在出席一个文学颁奖会时偶然认识了青年作家柴柴,立刻被柴柴青春的气息与张狂的个性所吸引。他悄悄观察她脚踝处的纹身,饭桌上两次窥视柴柴上衣敞开的扣子,以及她右耳下方的十字架图案。那种南方女子“单薄的骨架上有一股坚硬、执拗的生命力”,而“这种生命力在楚源身上日渐稀薄”,一股含糊不清的欲望开始在楚源内心滋生。楚源不断制造与柴柴相处的机会,看似偶遇却又暗含勾引。这种勾引被这个已婚男人实施得如此自然且小心翼翼。柴柴与她离异的父母关系紧张,这种家庭环境使她“没有方向感”,存在的孤独让她无所顾忌地寻找着逃避空虚的填充物。柴柴虽年轻却见惯了风月之事,楚源的暗中勾引被柴柴反将一军,在又一次的相遇之后,直接提出跟随楚源回家的要求,并建立了两人的情人关系。一个老男人与一个25岁女孩的关系,在苍老颓废与倔强无畏的对比下,注定只是一场欲望填补的游戏。就像柴柴所说:“我也不要听你说爱我和喜欢我,否则的话,我怕我们会分得更快”。在这场游戏中,谁对谁都没必要负责,欲望的背后只是一个巨大的空虚的黑洞,隐藏着生活的迷茫与焦灼。又一天醒来,楚源没有看到柴柴,只看见了玻璃外面的老虎嘴里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忽然感觉到了害怕,像是坠向地狱的通道”。此刻,对于楚源来说,柴柴是否回来过不重要,谁勾引了谁也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清了这个世界,这里只有他和那只老虎的存在。世界变为无人之境,此刻,他和老虎都是欲望的本身。

霍艳对于中年男人的内心把握到了令人惊讶的地步,用一个个细节来展现楚源内心的躁动与不安。她自己在访谈中解释说,楚源还是动过情的,更俗气的说法是:爱过。可是这种“爱”,是一场脱离了社会正常秩序的爱,不也正是一个填补内心空虚的借口吗。

青年作家小说专辑中的另外一篇小说《每个混蛋都很悲伤》(于一爽,《收获》2014年第4期)同样讲述了一个婚外情的故事。女人轻易被已婚男人勾引,两人沉迷在肉体游戏之中,肆意发泄着积存已久的欲望。当女人的死讯忽然传来,男人微微惊讶之后便删掉了她存在过的一切证据。他的生活正常进行,包括并不完美的婚姻。她的存在再没人知道,包括她的疑问——爱情是什么?在这里,欲望成了一切罪恶的根源,可是欲望被满足之后的生活却产生更大的冷漠和更深的绝望。“谁难过谁不是人”,这句粗俗的话解构了人世所有的感情。这个专辑中的其它几篇小说也大都写了被欲望驱使下的荒诞人生。《刘琳》(旧海棠,《收获》2014年第4期)的主人公在别人的欲望中痛苦地活着,被人烧了家,后来又嫁给小老板当小三并生了孩子,最后因煤气泄漏母女双亡。《秘密》(朱个,《收获》2014年第4期)中,新郎张广生在婚礼前一天和酒吧的女人陷入肉体游戏,女人又和摄影师上床,而摄影师则拿着自己的秘密到处吊起人们渴求谜底的欲望。生活就在这欲望交织的空间里变得荒诞不堪。

面对欲望横流的生活,有的人深陷其中不知自拔,有的人识清欲望的面目却无力拯救。那些无处发泄的力比多拯救了文学,却让整个社会在躁动与焦灼中渐渐脱离了正常轨道。传统道德秩序被当成阻碍自由的铁门,核心价值被践踏得体无完肤。

东紫的《赏心悦事谁家院》(《十月》2014年第4期)写出了一个山东作家对于这个社会的控诉与责问。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当市长的丈夫谷昊提出了要和冉月出离婚的要求。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冉月出不知所措,同时被震惊的还有他们的一对早已成家立业的儿女和朋友肖桂萍。经过一番调查和联系,最后六十多岁的冉月出与二十三岁的小三郑莎莎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较量。交谈中发现,这个郑莎莎竟然是冉月出教过的学生,并且彼此之间还有过胜似母女亲情的关系。虽然如此,但面对权力与金钱的诱惑,郑莎莎在瞬间的羞愧与畏惧之后,重新变回“美丽的强盗”,拾起冷漠的“刀剑”,无情地攻击着冉月出脆弱的内心。苦劝无果后,冉月出终于死心,并答应与谷昊办理离婚手续,成全这对不伦的欲望组合体。手续办理完之后,冉月出拒绝了谷昊房产与金钱的赔偿,一个人默默搬进几十年前住过的、有着温暖回忆的小房子里。小说最后,病中苏醒的冉月出听到儿子与肖桂萍要去祝贺谷昊新婚的消息时,再次陷入昏厥。“六十二年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是一大摊湿热的沼泽再次包绕着她……”东紫的语言饱含浓烈的感情,控诉着这个疯狂了的社会。谷昊渴望郑莎莎的青春与肉体,郑莎莎贪恋谷昊的权力与金钱,儿子谷满仓为了前程要讨父亲欢心,肖桂萍为了攀附关系也要前去祝贺,在欲望的驱使下,爱情、亲情、友情、师生情都被畸形化。原始道德秩序被彻底抛弃,对于这个世界,她再也看不明白,再也无法拯救。甚至,她自己也被裹挟在别人的欲望中,成了祭奠纯真年代的牺牲——最后的殉道者。

艾玛的《白鸭》(《当代》2014年第4期)同样控诉了欲望带给人的肉体与精神的戕害。《白鸭》写了古今两个不同时代的故事。在古代的C城,若一家杀了人,可以倾其一半家产买一人当“白鸭”,替罪受死。通判虽能明察秋毫,但在人的欲望面前却无力改变这种现状,只能听之任之。而现在的小镇中,亦可用六十万换十年牢狱时光,一方贪图金钱,一方贪图自由,只是两方互相填补欲望之后,仍旧没有摆脱另一种欲望的折磨。小说以一句没说完的话来结尾,“不要说是金子,但凡能换得了钱……”是的,人是不惮于舍弃任何东西来换取金钱的,苦难让人产生了对金钱的欲望,而这种欲望又让人陷入长久的苦难之中,欲望与苦难的二律背反让这个欲壑难填的社会永难被拯救。

另外,在《总裁班》(杨小凡,《当代》2014年第4期)、《冤家》(李为民,《当代》2014年第4期)、《浪漫之旅》(武歆,《长城》2014年第4期)、《天算》(赵晏彪,《长城》2014年第4期)等作品中也都体现出这个时代的种种欲望,个体在欲望的驱使下渐渐陷入迷茫与焦灼,并痛苦地寻找着突围的出口。

欲望的膨胀只是现实的表象,文化的缺失与价值判断的混乱才是疯狂的根源。只有重建道德秩序,唤醒人内心真善美的良知,或许才能找到自我拯救的道路。

夏天敏的《垃圾村》(《芙蓉》2014年第4期)为我们重新找到了欲望掩盖下的温暖真情。捡垃圾的残疾青年玉林在垃圾堆中捡到了一个弃婴,并在艰苦的环境下执着地喂养着这个脆弱的生命。在喂养过程中,面对给孩子治病的高额医药费,玉林也曾想过逃避,面对骗子巨额的金钱诱惑,也曾产生过用孩子换钱的念头,但总在关键时刻,爱心压制了欲望,坚守住了内心的道德尺度,并慢慢感动了垃圾村的所有人。最后,垃圾村村民在与骗子的抢娃大战中重新燃起了正义之火,抛却了怯懦与自私,赢得了最终的胜利。穷困并不是屈服于欲望的借口,找到价值秩序才能让人免于在这个物质社会中随波逐流。漠月的《西部驼娃》(《十月》2014年第4期)讲述了一对兄弟在父母回老家探亲之时,主动承担起了放骆驼任务的故事。大娃从小跟随父亲放骆驼,因为母亲有病,父亲独自无法支撑家务,所以面对小镇的繁华生活,他选择了抵制诱惑,安心放牧,赚钱供二娃上学读书。二娃有幸到镇上上学,因为家境贫困常被人讥笑欺负,但想到父母及大娃的艰辛,他决定发奋读书,不再退缩。西部大漠的恶劣环境让兄弟两人相依为命,二人也在放牧期间不断深入理解,两人的理想相悖又合一。寒假结束,二娃独自踏上求学之路,大娃依旧守在大漠看管骆驼。两人各自坚定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一个为了付出,一个为了回报,单纯而朴实的愿望让欲望横流的物质社会黯然失色。这篇小说给颓废萎靡的文坛吹来一股西部的淳朴之风,重新唤起了我们对原始价值秩序的思索。

文学的笔揭露了脱序社会里的种种欲望,身陷囹圄的人就在欲望的指引下不知所往,当整个社会都在抱怨着人心不古、欲壑难填之时,文学艰难地给我们指出突围之途。生活是具象的,文学恰恰是抽象的,这条突围之路也许会走得艰难,但请相信它依旧前途光明。

本栏责任编辑:王方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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