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活中提炼管理思想
2014-04-29
从古到今,研究《颜氏家训》者很多,但从管理思想角度探究者极少见,这与管理学领域的学者往往把管理与生活割裂不无关系。实际上,生活与管理密不可分。“管理是管理者的生活”,而生活中的管理思想,同样是值得引起学界重视的。
在《序致》中,颜之推指出家训的特殊作用。他强调,禁止儿童的胡闹暴虐,师友的谆谆告诫还不如保姆婢女的一声喝喊,制服凡人的吵架斗殴,尧舜之道的高级理论还不如妻子的几句碎语。所以,圣贤教导也需要世俗解释,高深道理也需要化用于生活之中。他希望这本家训,能够起到“傅婢寡妻”的效用。从这种表白中,管理者可以领悟一些教科书上得不到的东西。例如,领班的粗暴,亲近的唠叨,很可能都有内在的管理之道。
《颜氏家训》不仅仅是来自生活,更重要的是它以生活为目的。所以,在颜之推对子孙的谆谆教导中,浸透了生活气息而不再是学理性的高头讲章。由此,它的管理思想,表现在人情世故的絮絮叨叨之中。它所做的,不过是把圣贤学说转化为家长里短,或者说是在家长里短中体会圣贤学说。也许,这正是以往管理学界不重视它的原因之一。然而,“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它把儒学的经验理性、佛学的轮回报应等等思想都渗透在日常生活之中。由此,不禁使人联想到“八卦”一词,本来是中国古人用《易经》表达的十分高深的学问,在今天的现实中却转化为鸡零狗碎的生活纠葛描述。
正由于此,决定了《颜氏家训》的基本特色,它以大量事例说事,而把价值导向隐含其中。在行文上,经验和禁忌混合。讲实用不讲逻辑。但是,这种特色,在中国传统中恰恰能够弥补纯粹理论的不足。许多生活琐事,可以填补管理理论不及的空隙。例如,关于父子关系、兄弟关系和妯娌关系的处理,其中的道理与政府、企业中的各种人际关系十分相似;务实和求名的分寸把握,在管理决策中普遍存在;继母继父与前房子女的冲突原因,在公司利益冲突中并不鲜见。而人们的生活经验,往往与相关规章制度和理论逻辑不完全重合。仅仅以《治家》中的“笞怒废于家,则竖子之过立见”一句为例,就足以引起人们对教育中如何实施惩罚的思考。笔者多年前同一位非常出色的退休小学校长闲谈,说到小学生的体罚问题。这位退休教师告诉我,学生各种各样,有些学生的错误行为,如果在穷尽其他手段也无法纠正的情况下,体罚有可能是必要的。笔者随之问道:即使必要,体罚是否也须从轻?他不以为然地告诉我,体罚不在轻重,而在当事学生是否服气。如果学生认识到他做的错事该打,体罚重一点并不要紧;如果学生认为自己不该挨打,那就是戳一指头也会引起风波。说完他特意叮咛道:由于政策不允许体罚,所以官面上的话都是反对体罚的,他也一样。而我们私下谈论,则可以说出实情。这种来自生活的常识,并非要否定禁止体罚的政策,恰恰相反,它可以使我们对禁止体罚的政策形成更深的现实理解,也可对体罚禁而不止的现实给出更合情理的解释。《颜氏家训》正是从这一方面,补充传统管理思想,使圣贤之道由单调的理论演化为生活中的斑斓色彩。
关于《颜氏家训》的评价,不可回避的就是其对佛教的态度。它的《归心》篇争议最多,由于其宣扬佛教,所以,释道宣在《广弘明集》序中称:“颜之推之《归心》,词彩卓然,迥张物表。”而坚守儒学的后人,则责其佞佛,在刊印《颜氏家训》时多将这篇删节。本来,该书在唐宋时期被归入儒家,正因为它把佛教的“内典”和儒学的“外典”并提,而且在有些地方称内典为外典所不及,激怒了明代以后的部分儒者,导致清代修四库时以“曼延旁涉”为由把它归入杂家。对此,应当从时代潮流角度加以辨析。魏晋南北朝时期,佛教广泛流行,北方有一些少数民族政权,几乎奉佛教为国教,南方有梁武帝三次舍身佛寺之举。而外来佛教与中国本土文化在磨合之中也屡屡冲突。颜之推从实际出发,谋求二者的融合,尤其是以儒释佛,以佛济儒,开了前所未有的先声。隋代王通倡导“三教可一”,唐代官方主张“三教并用”,可以说就是颜之推思想的延续和发展。不过,颜之推所说的佛教,并非出自对佛教义理的精研,而是出自对世俗信仰的感知。他对佛教的赞扬,主要是针对其劝人向善的行为导向而言,基本不涉及理论思考,而是说祸福报应和六道轮回等行为警诫。可以说,颜氏所说,实为生活中的佛教,而非经义中的佛教。至于佛教理论对儒学的影响,颜氏并未涉及,直到宋代理学兴起后才得以完成。《归心》的崇佛,是一种乡间老妪式约束自己的淳朴,在对佛教的重视上,它仍然以生活体验方式一以贯之。
从管理角度看《颜氏家训》,其真正的不足,是乱世动荡给颜之推留下的思想烙印。整体上,它的趋向消极,以生存为第一要务,极少进取之说,仅仅在学问方面要求子弟精进不懈。这一缺陷,并不影响其思想价值。总体来说,《颜氏家训》是在生活中认知管理、以管理来调适生活的一个通俗读本。后世直到近代的各种家训族规,多以其为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