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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干部老马的再婚生活

2014-04-29

中老年健康 2014年12期
关键词:停车费老杜老马

十一、风中的栗子

从张亮亮打算买新车开始,胡大芳每天早出晚归,饭也不做屋也不扫,老马只要问一句,胡大芳便劈头盖脸地骂过来:“若不是跟着你这个穷鬼,我还要四处借钱去?没用的玩意儿!”老马觉得自己真是穷,穷得连一点小事都解决不了,越觉得穷越矮了下去,越欠了胡大芳很多很多。

这天,老杜来了,拎了几瓶啤酒,胡大芳只是拍了两根黄瓜来招待他,老杜看出了老马的尴尬,几杯酒下肚后更想替老哥们儿找回点脸面。“老马的字写的好!真他妈好!你知道老马的字值多少钱?那得按平方尺算,我给他少算点,随随便便写几个字都是几千块啊!”老杜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喝酒喝红了眼,胡大芳没有喝酒,但是听完这话眼睛也是红的,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红红的眼睛看着老马,羞怯地问是真的吗?眼里全是爱意和敬意,当时她看着的根本不是老马,而是眼前成捆的飘着墨汁味宣纸换来的钞票。老马没有否认,他没有说话,只是酒精刺激后僵硬地笑着,一般情况下不否认就被当作默认,这是人们的期许,也是害怕否认带来的尴尬。老马若不承认,首先驳了老杜的面子,继而自己也丢了面子,最巧妙的方法就是一笑了之。

于是从那天开始,老马又写起字了,胡大芳等到百货公司一开门就飞一般跑了出去,她问了店员哪种墨最便宜,哪种纸造价最低,然后拎着全套家伙什儿飞一般地回来,她要抓紧时间,她要让老马写字,不,那不是写字,那是在一张张宣纸上画钞票,不能浪费一分钟一秒钟,一分钟里老马这台印钞机就能印出几千元钱,胡大芳快要飘起来了,她捧起老马刚刚写完的一幅字,贪婪地闻着未干的墨味,她没有仔细看那是两行什么字,更不懂什么字体,她只知道这是她的未来,当她发现老马放下笔端详着她手中的字时,她皱起了眉、扯开了嗓子:“你怎么不写了?继续呀!快写呀!”发现老马的表情有点失落了,她马上自知必须调整态度,又笑眯眯地说“果然是好字!”老马便又来了兴致,打算写《满江红》,胡大芳看着他运笔,也跟着笔锋小心翼翼地呼吸,过了片刻,心中的算盘拨了几下,又指示道:“你不要在一张纸上写那么多字嘛!不划算呀,你一张纸上写一个字,这半天都写了几十张出来了,反正都是论尺算的,你就写大点。”老马的脑袋里空了,虽然是廉价的纸墨,但他的心还是疼的,他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福”字。

家里一直被最便宜的臭墨味填充着,老马一睁开眼就能闻到桌上厚厚的两摞“福”字裹挟着剩菜和臭墨味向他扑来,还有胡大芳腋窝里散发出的人肉味,他每天刷牙时都必须用力地将牙刷探进喉咙,直到干呕,那些味道趁着他打鼾钻进了他的身体,老马发现自己痛恨写字,他尝试拒绝写任何字,但是胡大芳只要稍大些声音他就胆怯了,“写两个字能累死吗?”老马想想,是的,累不死,她是对的,于是又提起了笔;“你不是爱写字吗?”老马想想,是的,自己爱好书法几十年了,于是又写个“福”。

终于有一天,胡大芳怒气冲冲地掀翻了老马的墨汁,更浓烈的臭气爆炸一样堵住了老马的口鼻,胡大芳说老杜就是个傻逼,是个骗子,是个就会混吃混喝吹牛逼的狗臭屁,比墨还要臭还要黑。她说老马也是个骗子,骗她一幅字值几千块,扯淡,老马的字还不如早市地摊上的对联!地摊上红底金边的“福”字还能卖5块钱,老马宣纸上写的那些“福”鬼才会买,错!鬼都不会买!全是傻逼!胡大芳宣泄完了,紧绷的脸一下塌陷了,她瘫坐在地上嘤嘤地哭着,哭诉自己多么命苦,以为可以靠老马过上好日子,结果呢?连个卖对联的都不如……老马活了几十年,才发现自己就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胡大芳,也不知道年过半百的自己还有什么办法让日子过得更好些,他这时恨起了老杜,恨老杜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莫非是要用那样的话反证老马的字是一文不值的吗?那天老杜说的时候自己也没有承认嘛,为什么能说老马也是骗子呢?老马摸起了电视柜上放着的降压药,他必须要吃,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血压在突突地跳着上升。

以为自己吐得干净的猫,根本不用去瞧猫豹子的眼睛,只听着它鼻孔喷出的气,就又乖乖地回到水边继续洗涤内脏。老马就这样,闷着头活在胡大芳的鼻息之中,他除了起床吃饭睡觉外什么都不做,不是他懒惰,而是怕自己做错任何一件事,他只要像个木桩般杵在家里就够了,越是这样呆在家里越不愿出门,在另一种程度上讲他还没发觉自己其实已被软禁,胡大芳盯着他的脚步、他的动作,只有她的鼾声均匀地响起,老马才获得片刻自由。

终于有一天,张亮亮开着新车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有个小区在找收停车费的,这是千载难逢的肥差,要不是原来那个收费的老头病倒,这位置腾不出来。胡大芳的喘气声又变得平和温柔了,她又依偎在老马这个主心骨身上:“反正你也没啥事,你去呗。”

“你以为那么简单呢?多少人抢呢!不过我认识负责人,找找关系应该能安排上。”张亮亮一向是神通广大的,上到给市长开车的司机,下到路边摆摊的小贩,只要你用得着他就能找得到。

“当然去了!你赶紧找找人!让你马叔去!”胡大芳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决定。

找关系当然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完成的事,真金白银砸到别人身上若没砸痛都是没用的,胡大芳孤儿寡妇一人闯荡,不知托过多少人办过多少事,这方面她是老马的老师,她教导老马:“赶紧拿钱来!”

老马没有钱了,他已经被胡大芳紧紧攥在手心里,继续咬牙跺脚使劲也攥不出一滴水了,他没有应声,胡大芳踢了踢他的腿,“唉,听见没?赶紧找钱去?两万!”

“你让我去哪找?没钱了!”

“没钱?我信吗?”生活让胡大芳精明,“咋了?你不愿意去?你想啊,收停车费多赚钱呀?我知道苦了你了,两年,咱们最多干两年,攒点钱能养老了咱们就不干了行吗?我还不是想让你以后过得好点么?我为了谁呀?我图个什么呀?我的这份苦心你了解吗?”说着说着胡大芳就被自己感动得红了眼圈。

老马怕她接下来又扯着嗓子嚎叫,赶紧劝慰她:“我不是不想去,我是真没钱了。”

“马叔,那真是个好工作,又轻省又赚钱,你想去,钱的事甭操心了!”张亮亮把胸脯拍的啪啪响。

钱的解决方式是胡大芳带回了一张欠条,只需老马在上面签上名字,那笔始终没有见到碰到过的两万元就被张亮亮送了礼,很快,老马就得到了马上上班的通知。

上班的前一天晚上,胡大芳特意请张亮亮一家来吃了顿大餐答谢,整晚老马都附和着她,那些褒奖的词语已经不用经过大脑,完全成为了条件反射,端起酒杯就说“亮亮辛苦了。”放下酒杯就说“亮亮真有本事。”说着说着,老马发现其实自己真的不怎么使用大脑了,胡大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他的大脑。

高档小区,花园洋房,名车美女,这一切突然都围绕在老马身边,但和老马没有丝毫关系,唯一能牵扯到一起的是,如果有车停在了小区外街道边画好线的车位上,老马就必须一路小跑过去,计时收费。一定要小跑过去,必须当着车主的面跟他确认好停放时间,以防有的人不认账,别看他们是有钱人,最爱计较这三元两元的停车费。如果有人不问你要发票,那你就可以把这个钱装自己兜里了,但是你得注意点,别太贪了,要是上交的停车费太少了,老板会怀疑,然后你就跟上一个老头一样,滚蛋。这是老马上班第一天跟他换班的老刘交待的,老刘伸着拦腰,啐掉嘴里的烟屁股,“终于来了个能换班的,这破工作招不上个人,每天让我多干4小时,我真不愿意挣这破钱了,大冷天的,在家躺着多舒服。”

老马以他的儒雅客气着,“您是前辈,多指教。”

老刘头乐了,“这有啥可指教的,别算错钱就是了呗!”然后狐疑地打量着老马,“看你不像是干这的。”

老马的再就业开始了,他要认真努力地记好每辆车的停放时间,生怕错漏,如果少收一笔,还清欠条上的钱又会迟一点,他总在惦记那张砸到头上的欠条,借给胡大芳钱时很纠结,借了他们的钱更纠结。

几天过去后,老马总结出来长得好看的脾气未必好,美女骂起人来不比老爷们柔弱;开好车的未必是好人,会有车在他向某辆车收费的时候,逮空逃走,老马请教他的前辈老刘,老刘叹了口气,“好多收停车费的被撞死了,为啥?较劲呗,咱们毕竟是弱势群体,遇上这些人就别较劲了,你就跟他笑笑,等他开车走远了你再扯开嗓子骂他。”空闲的时候老马想坐下歇歇脚,但是坐下了风就从四面八方往他脖子里灌,两个膝盖活动时听得到冻在一起又要撕扯开的咯哒声,老马的脚冷得发疼逐渐就失去了知觉,数钱的手指不会打弯,他有时想一走了之,想到两万元的纸条,放弃了。

家,在这个时候变得无比温暖,只要有个密不透风的屋子就会温暖,何况还有胡大芳的笑脸和热腾腾的面条,胃里暖了,躺在沙发上,胡大芳抱着他肿胀的脚,老马很满足,他忘了为啥要跑出去受罪,只想到自己是幸福的、胡大芳是可爱的。

按照惯例,老马跑向了一辆刚停稳的轿车,那车一看就造价不菲,老马觉得这车的样子很熟悉,是和他有过什么关系似的熟悉,能有啥关系呀,老马的念头很快闪过,跑到车前,老马喘着粗气抽出一张纸条,看了看表:“九点二十。”车窗摇了下来,里面居然露出了熟悉的面孔,那涂抹得又红又亮的嘴巴张成O型,“老马?你咋在这?”

开车的是老马的旧情人黑牡丹。老马的脸一下子热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黑牡丹这个简单的问题,于是他也提了个简单的问题:“你上这儿干啥来了?”

“我来看个朋友。看你冻得,快上来暖和暖和。”

“不用不用,这身工作服太脏,别把车弄脏。”

“你咋跟我还见外呢?快,赶紧上来。”

车里吹出的暖风引诱了老马,他坐在黑牡丹高级小车的真皮座椅上,身体却并没有舒适的感觉,他很不自在,他明白黑牡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跟我说说,你咋了?家里出啥事了?有困难了?我都联系不上你,以为你消失了。”

“没有!我就是退休了没事干,闲的。”

黑牡丹信了他,他以前不会骗人,也不必骗人,“嗨,我还以为你咋了呢,那你也找个舒服点的工作呀,好歹以前也是个领导哇!”

“我就是体验体验生活。”老马虚伪地笑着,“你别瞎担心了,我要是有啥事了还能不跟你说?你赶紧上去哇,人家等你呢。”

黑牡丹临走的时候仍有些疑虑,走出很远后,她又回过身冲老马喊:“老马,有啥事你就说话!别自己扛着!”

“没事!你的停车费我不收了,一会儿直接走哇!”老马招了招手,看着黑牡丹浅灰色的羊绒大衣消失在小区里,“操,今天真背,又少收了好几块。”

进家门之前老马仔细闻了闻自己的双手,确认没有沾上黑牡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这才踏实了,他不能让一切破坏他享受家庭温暖的可能出现,尤其是黑牡丹这个曾经引爆过的危险品,如果胡大芳知道他身边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己,对己对黑牡丹无疑都是一场破坏性极强的地震。

“马涛今天打电话来。”

老马的手机早就充公了,他出门是不允许带手机的,胡大芳的意思是你下了班就回家,带个手机干啥?万一路上被人抢了呢?抢手机是小事,万一抢手机的给你捅两刀咋办?老马听到带着手机出门原来如此危险,顺从地把手机交给胡大芳保管。

“她有啥事?”

“没事,我跟她说了你挺好的,你先别给她回电话,估计是要管你要钱。我跟你说,姑娘跟儿子可不一样,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找你准没好事。你看咱们亮亮就不一样,啥事都想着咱们……”

胡大芳越说越起劲,好像她不曾是别人家的女儿,或者她确确实实是一盆泼得一干二净的水,老马在她的念叨中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他做了个梦,梦中的老马端着一盆水,他一直在找地方倒掉,却总也没有合适的时机,找啊找啊,突然手一酸,那盆水全泼在了自己下身,那是一盆热水,暖暖地包裹着他……

“你要死呀!”胡大芳一声尖叫打破了老马的梦。

老马怔怔地看着胡大芳变形的脸,逐渐感觉到自己的下身开始发凉,伸手一摸,裤裆里一片潮湿。

“你个老不要脸的,多大的人学会尿炕了!”

老马懵了,怎么可能尿床呢?或许是因为不好意思在路边的树坑里解决憋了一天导致的,一定是这样,老马给出了最合理的答案。明天千万少喝点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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