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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VS沙特:开启海湾“冷战”大幕?

2014-04-29王震

世界知识 2014年18期
关键词:冷战什叶派中东地区

王震

近年来,作为中东地区大国的沙特阿拉伯和伊朗在意识形态、能源出口、核不扩散及其他地区热点问题上一直龃龉不断。随着近期“伊斯兰国”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快速崛起,双方围绕“伊斯兰国”所进行的地缘竞争也日渐白热化。伊朗和沙特在海湾乃至整个中东地区所进行的地缘政治争夺表明:在美国加速撤离中东的大背景下,各种政治力量、尤其是区域内的大国正在积极推动中东秩序重组并努力寻求对自己更为有利的地区环境。

跌宕起伏的双边关系

沙特和伊朗早在1929年就建立了外交关系并签署了友好条约。但由于教派分歧和伊朗对以色列的承认等因素,双边关系并不活跃。直到上世纪60年代末,沙特国王费萨尔和伊朗国王巴列维实现互访之后,双方关系才开始逐渐升温。1968年,双方签署划界协议,以和平方式解决了领土争端。在当时美苏冷战的大背景下,伊朗、沙特和土耳其等地区大国共同充当了西方对抗苏联南下中东扩张的战略支柱。

1979年,伊朗爆发了震惊世界的“伊斯兰革命”。革命后的伊朗提出了“不要东方,也不要西方,只要伊斯兰”的口号,并且强调伊朗具有向外输出“伊斯兰革命”的国际义务。伊朗革命领袖霍梅尼还提出,君主制和世袭制并非伊斯兰教的传统,瓦哈比人是从背后捅入穆斯林心脏的“持刀者”。伊朗的这些举措无异于是对沙特政权和政治制度的严重挑战。此外,由于革命后伊朗和美国及西方的关系严重恶化,伊朗走上了反美道路,而沙特仍与美国保持着密切的盟友关系。伊朗指责沙特是美国在海湾地区的代理人,认为沙特代表了美国在海湾地区的利益。而沙特不仅担心伊朗的激进革命思想威胁自身的政权稳定,更担心伊朗持续向外“输出革命”,在海湾地区扩大影响力。在两伊战争期间,沙特甚至改变了与伊拉克复兴党之间的长期冷淡关系,向萨达姆政权提供了约250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帮助萨达姆与伊朗进行军事对抗。1987年7月,在麦加朝觐的部分穆斯林与沙特警方发生冲突,最終造成400多人丧生、600多人受伤的惨剧。由于死者当中三分之二为伊朗人,伊朗国内发生了激烈的抗议,一些激进分子洗劫了沙特大使馆并扣押部分官员作为人质。盛怒之下,沙特断绝了与伊朗的外交关系,并拒绝向来自伊朗的朝觐者发放签证。

1989年,伊朗革命领袖霍梅尼去世,伊朗内政外交进入相对温和务实的哈梅内伊时期。次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不期而至的海湾战争给伊朗和沙特提供了改善关系的难得机遇。伊朗谴责伊拉克无端入侵科威特的行径,支持联合国对伊拉克的制裁。伊朗的政策得到大多数海湾国家的赞同,1991年沙特和伊朗恢复了外交关系。同一年,伊朗外长维拉亚提访问沙特,后者破例允许11.5万名伊朗朝圣者入境朝觐。1997年伊斯兰会议组织在德黑兰召开峰会,沙特派出了高规格的代表团与会。在随后的两年中,伊朗总统哈塔米两访沙特。在第二次访问中,哈塔米在沙特逗留了五天,双方签署了全面合作协议,双边关系也随之进入“蜜月时期”。

“反恐战争”加剧了地缘竞争

2001年9.11事件发生后不久,美国旋即报复性地发动了轰轰烈烈的全球反恐战争。9.11事件及其后的“反恐战争”从三个方面给伊朗和沙特关系带来了消极影响。

首先,美国和沙特的盟友关系发生了微妙变化。长期以来,沙特作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战略盟友,安享了美国给予的政治和军事庇护。然而,由于9.11事件中的劫机犯大多来自沙特,这使得美国国内对于沙特的批评之声骤起。与此同时,小布什政府所推行的“大中东计划”本质上是要在中东地区进行民主改造,这一点自然无法令长期实行君主制的沙特当局感到泰然自处。战略环境的变化使得沙特当局的焦虑感和危机感迅速上升,一方面对于外部的威胁更为敏感,另一方面不得不寻求自行应对各种安全挑战。

其次,美国以“反恐战争”名义在伊拉克进行政权更迭,打破了中东的地缘政治和教派平衡,其结果远远超出了沙特当局的预料。萨达姆之后的伊拉克不仅出现了什叶派掌权的局面,而且马利基政权对于帮助其上台的美国也并不领情。直到2011年美国撤军前夕,马利基政府也没有和美国签署驻军协议。对于沙特而言,这意味着本可以在北面制约伊朗的伊拉克出现了一个与伊朗交好的什叶派力量,逊尼派阿拉伯人的政治影响力由此大为削弱,而沙特等海湾国家面临的地缘战略环境也有所恶化。

最后一点同样值得关注。美国等西方国家在推翻萨达姆政权后发现,伊朗才是这场“反恐战争”的最大受益者,于是很快就抛出了“伊朗核问题”。伊朗可能存在核计划这一消息对海湾国家的冲击是可想而知的。根据伊朗官方公开的消息,目前其自行研制的弹道导弹射程已经超过2000公里,连一些东欧和地中海国家都在其覆盖范围之内,更不要说近在咫尺的海湾各国了。如果这些导弹将来能够携带核弹头,所带来的威慑更是不言而喻。早在2008年,一位以色列战略家就表示:受伊朗核项目影响最大的正是包括海湾各国在内的阿拉伯国家。在中东各国中,土耳其是北约的盟国之一,可以获得北约的核保护伞;以色列虽非北约盟国,但其自身拥有先进的核武库和弹道防御系统,并且与美国长期保持着“超盟友”关系,必要时肯定能够得到美国的各种支持。显然,包括沙特在内的阿拉伯各国都不具备这些条件,由此而产生的焦虑也就可想而知。2010年,“维基解密”公布的秘密文件曝出,沙特当局曾多次敦促美国对伊朗发动袭击,以摧毁伊朗的核设施。2011年,英国媒体又曝出沙特已准备和以色列合作,在以色列偷袭伊朗核设施时为其提供空中过境便利。去年以来的伊朗核问题六方会谈中,沙特和以色列一道对美国和伊朗的“接近”持强烈保留态度。

海湾“教缘政治”日趋凸显

2011年春,一名突尼斯青年自焚的烈火迅速引燃了整个阿拉伯世界,一批实行世俗共和制的阿拉伯政权纷纷倒台,而实行君主制的海湾君主国也面临着巨大的国内压力。这场被西方称为“阿拉伯之春”的变革运动最终演变为旷日持久的社会动荡,不仅没有带来人们翘首以待的西方民主、社会良治和经济繁荣,反而引发了阿拉伯世界的政治大洗牌,并加剧了影响更为深远的教派冲突。

在“阿拉伯之春”爆发的第一阶段,伴随着突尼斯、埃及、也门等世俗政权的倒台,沙特等海湾君主国也感到了阵阵寒意。2011年2月,巴林爆发大规模示威游行,示威民众占领了首都麦纳麦的珍珠广场。随后,政府对什叶派示威者进行镇压,导致多人死亡,数百人受伤和失踪。3月14日,海合会决定出兵巴林,沙特和阿联酋派出了1500名军警进入巴林协助镇压示威民众。伊朗官方则谴责巴林当局和海合会对于什叶派民众抗议活动的镇压,并坚决否认自己支持了海湾国家的内部抗议活动。巴林和沙特等海湾国家虽然一直拿不出有效的证据,却不断指责伊朗为海湾地区骚乱的“挑唆者”和“幕后主使”,甚至以此为由驱逐了一些伊朗外交官。当年10月,什叶派民众聚居的沙特阿瓦米耶市也出现街头示威,当局派出的军警和什叶派示威者之间发生冲突,造成11名军警受伤。沙特当局不点名地批评说,“外部势力”教唆了该地区的抗议运动。

通过强调教派矛盾虽然可以帮助海湾国家掩盖自身执政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但是也让地区局势进一步复杂化,尤其是让中东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随着“阿拉伯之春”的劲风继续吹拂,2012年后什叶派主政的叙利亚也陷入内战并呈现胶着状态,而沙特为首的海湾国家则不遗余力地支持叙利亚反对派。到目前为止,沙特等国支持下的叙利亚反对派仍未能推翻阿萨德政权。与此同时,一个号称“伊斯兰国”的逊尼派极端组织却在今年春快速崛起,使原本比较世俗化的伊拉克一下子变成了教派冲突的焦点,该组织短期内攻城掠地的行为更是吸引了全世界的关注。对沙特来说,推翻或削弱伊拉克什叶派政权无疑是其追求的战略目标之一。马利基上台执政后,沙特和其他海湾国家甚至拒绝向巴格达派出使节。但是,面对美国等国际社会的压力,沙特又必须在支持伊拉克逊尼派反政府武装时有所节制。对伊朗而言,它同样无法容忍其西南边出现一个奉行极端伊斯兰思想的逊尼派政权,但它也只能通过强调教派属性来为自己干预伊拉克危机寻找合法性。与此同时,伊朗还把当前的伊拉克危机当成另一个改善与美国关系的契机。这是沙特当局难以接受的事實。可以想象,只要伊拉克危机得不到彻底解决,沙特和伊朗对伊拉克的争夺也就不可能真正缓解。而“教缘政治”争夺的背后,体现的恰恰是双方对于海湾地区主导权的竞争。

海湾秩序重组正在加速

在当前纷乱如麻的海湾局势背后,还有一个无论如何都不应当忽视的角色:那就是当今独一无二的超级大国——美国。

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发后,奥巴马政府向中东地区释放了两个信号:一是美国正在中东地区进行战略收缩,与之对应的战略影响力也在快速下降;二是美国人的承诺并不总能靠得住。

正是在2011年,奥巴马政府不顾沙特等地区盟友和国内一些军方领导人的反对,义无反顾地撤出了在伊拉克的驻军。美国人在伊拉克鏖战了将近十年,以数万亿美元和4000多名士兵死亡为代价换来的却是无条件地从这个产油大国撤军。原因何在?合理的解释或许只有一个,那就是美国准备从中东地区逐步撤出,甩掉这个已令其不堪重负的“战略负担”。遥想1991年,美国挟冷战终结之初全球惟一超级大国的余威“教训”入侵科威特的萨达姆政权,在国际社会上赢得了诸多欢呼和支持。但是2003年春天,当美国以“反恐战争”名义再次进军伊拉克时,除了遭到中俄等国的反对外,还遭到了其传统盟友“老欧洲”的反对,不仅师出无名,而且出师未果。2011年“阿拉伯之春”席卷阿拉伯世界时,美国以种种借口对接踵而来的地区危机熟视无睹,并且义无反顾地抛弃了长期作为美国盟友的共和制政权,急不可待地要从伊拉克抽身。在冷战结束后20多年时间里,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经历了一个从如日中天到逐步衰退的过程。

对于中东各国来说,无论是伊朗还是沙特,它们都必须面对一个全新的地区格局,那就是如何在一个美国影响力日渐式微的环境下寻求自身安全,而当前的中东乱局无疑为它们提供了一个扩展各自影响力的绝佳时机。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从中东地区逐步撤出,加快了地区秩序的重构进程。无论是教派冲突、种族矛盾,还是经济纠纷,抑或是对地区霸权的争夺,都只是中东地区秩序重构过程的一部分,而这个过程才刚刚开启。

(作者为上海社科院副研究员、西亚北非研究中心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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