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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谈《雷雨》中 “最雷雨” 的蘩漪

2014-04-29张玫

青年文学家 2014年2期
关键词:复仇雷雨

摘 要:对《雷雨》中蘩漪的界定多年来似乎一直是清楚的,但对于她之所以如此的疯魔,却让人困惑着,本文想从其矛盾的个性以及所处的境遇尝试做一点诠释,多角度来分解这个不幸的女人。

关键词:蘩漪;“最雷雨”;复仇

作者简介:张玫,职称:副教授,工作单位: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4)-02-0-02

谈到《雷雨》,就避不开蘩漪。曹禺在《雷雨·序》中说的:“在《雷雨》里的八个人物,我最早想出来的,并且也觉得真切的是周蘩漪”,她的存在,成为曹禺创作的原动力。但在《雷雨》谢幕之后,却让人很难对这个女人下一个简单的定论:好人?坏人?爱她?恨她?可怜她?唾弃她?

蘩漪在常人眼里,是一个异变得不能理解的女人:果敢、阴鸷、乖戾、疯魔,是一个破釜沉舟的复仇者。

《雷雨》之所以叫“雷雨”,除了故事发生在一个雷雨将至的郁闷的夏夜,更在于作品中有两个有着雷雨般性格的人物:鲁大海和蘩漪。而蘩漪是其中“最雷雨”的。她远比鲁大海复杂纠结的多。

“最雷雨”一词就出自曹禺之手,在《雷雨·序》中:“她是一个最‘雷雨的性格”,曹禺之所以把她的性格归结为“最雷雨”,是因为“她拥有行为上许多的矛盾,但没有一个矛盾不是极端的”。她就像形成雷雨的条件一样,具有正负的两极,一旦累计质变,必然发出骇人的火光。

在蘩漪的身上,第一组不可调和的矛盾,是她所受的教育。

婚前的蘩漪是大家闺秀,是有着与周朴园门当户对的家境的,这使她既是一个旧式的女人,却又有着新式的思想。 “她是一个中国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哀静,她的明慧——她对诗文的爱好” 。

她的家境既使她能接受到传统的、中国式的大家闺秀所应接受的基本教育,也使她有条件接受一些最新式的教育——这在当时的大家庭里也是一种时尚。这使蘩漪有别于传统意义上“无才便是德”或“知书明理,相夫教子”的女性,因为她听见过“自由”、“男女平等”的声音;她读过《牡丹亭》,《红楼梦》,也许还读过《茶花女》、《罗密欧与朱丽叶》、《玩偶世家》。十八岁之前的蘩漪,一定幻梦过浪漫的爱情,憧憬过甜美的婚姻。在蘩漪的“春梦”里,既有传统中国女子的矜持和羞涩,也潜藏着勇敢和争取。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在蘩漪幻梦中的爱情和婚姻里,肯定不是嫁给像周朴园这样的男人,无论是年龄、性情,周朴园都不是她所想要的。更何况,从身为夫君的周朴园的内心而言,他也并不喜欢蘩漪,甚至对蘩漪谈不上有感情,周朴园之所以与她结婚,从某种角度而言,除了她端庄的模样,更主要的也是由于她的不寒酸的家境,使得蘩漪可以作他的体面的妻子,可以作为他这个“体面人”的体面的修饰品。第一幕中,在逼蘩漪“吃药”时,周朴园要求“当了母亲的”蘩漪“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周朴园的专横、冷漠,是他们之间陌生的起源,而周朴园为了体面而再创作出来的“大少爷的亲生母亲——侍萍”,则是永远横亘在他们之间巨石——周公馆里,永远有一间屋子保留着侍萍用过的家具,保留着侍萍给周朴园做的几件旧衬衣,保留着侍萍的照片,甚至保留着侍萍不开窗的习惯,时时处处周朴园都用杜撰出来的侍萍的过去与现实中的蘩漪进行对比和挑剔,这更加剧了两人之间的隔膜。即使蘩漪想顺从命运的安排,想逼迫着自己去应和周朴园,尽力做一个合格的妻子,但周朴园也断绝了她的机会,蘩漪只能对她的婚姻绝望,甚至希望自己能就这样木然的“死去”,“渐渐磨成了石头样的死人”,她也早“已经准备好棺材,安安静静地等死”。

在蘩漪身上的第二组矛盾是:她敢爱敢恨——却是在她不能爱时爱,不能恨时恨。

蘩漪的婚姻虽然没有爱,但她渴望着爱与被爱,“当她见着她的所爱的,红晕的颜色为快乐散布在脸上……跟一切年轻的女人一样”。

周萍的到来,点燃了蘩漪爱的情火。虽然,两人之间走到一起最初是出于对周朴园的“恨”。蘩漪对周朴园的“恨”在作品中的表现是很清楚的,而周萍刚来到周公馆时,对自己父亲也是“恨”的。在无锡老家周萍的成长过程中,周萍收获到的点点滴滴的信息是:他的母亲死了,他的父亲是害死他母亲的元凶,而且他是个“私生子”,这个蒙羞的身份是他的父亲恩赐给他的(虽然周朴园在周公馆里,在妻儿的面前伪造了周萍生母的身份——也可以说是模糊了侍萍的身份,但周萍知道那一切都是假的)。

从第二幕中蘩漪与周萍之间的这几句对话中可以一窥端倪:

周蘩漪 你忘记了在这屋子里,……你说你恨你的父亲,你说过,你愿他死,就是犯了灭伦的罪也干。

周 萍 你忘了。那是我年轻,我的热叫我说出来这样糊涂的话。

这些“恨”使两人走近,甚至乱伦,乱伦的目的就带有对周朴园明确的报复企图,这使他们从中获得报复的快感。但同时,蘩漪作为一个渴望爱与被爱、“能被人爱,应当被人爱”的女人,进入这种报复游戏是刺激的,也是危险的,因为进入角色的她,情不由衷的去爱上了这个她不应该爱的、只比她小几岁、有着太多的共同语言的复仇阵营里的盟友,也是她的法律意义上的儿子——周萍。

下面这些只言片语表明了蘩漪对周萍的爱以及周萍的爱对她的意义:

第二幕:

周蘩漪 ……你知道我没有你在我面前,这样,我已经很苦了。

……

周蘩漪 你欠了我一笔债,你对我负着责任;你不能看见了新的世界,就一个人跑。

……

周繁漪 ……我已經预备好棺材,安安静静地等死,一个人偏又把我救活又不理我,撇得我枯死,慢慢地渴死。让你说,我该怎么办?

第四幕:

周繁漪 萍,……我现在求你,你先不要走——

……

周繁漪 即使你要走,你带我也离开这——

……

周繁漪 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只要你不离开我。

在蘩漪极度癫狂之时,甚至喊出的是这样的对爱的垂死挽留:

第四幕:

周繁漪 ……(高声)你的母亲早死了,早叫你父亲压死了,闷死了。现在我不是你的母亲。她是见着周萍又活了的女人,(不顾一切地)她也是要一个男人真爱她,要真真活着的女人!

……

周繁漪 ……我的心并没有死;你的父亲只叫我生了冲儿,然而我的心,我这个人还是我的。(指周萍)就只有他才要了我整个的人,可是他现在不要我,又不要我了。

对蘩漪而言,复仇不是她和周萍走到一起的唯一缘由,她觉得她和周萍之间是出现过爱,是存在有爱的,甚至这份爱还曾是救活了她的“灵芝仙草”,所以她感受过爱,享受过爱,恋恋不舍这份“爱”,也苦苦挽留着这份“爱”,甚至在跪求着这份“爱”。为了这份“爱”,蘩漪玩尽心机:假意告知四凤的母亲鲁妈自己的小儿子中意四凤而不合门第规矩,想让鲁妈带走四凤;从四凤的房外扣住窗户,使周萍无法逃出,把俩人的幽会曝露在大海与鲁妈面前,想让被周萍打过巴掌的“恨透了”周萍的大海拆散两人;想让以为自己爱上的四凤的周冲斥责哥哥抢走自己心爱的女人,拆散周萍与四凤;甚至还想让不可能接纳身份卑微的女人做自己儿媳妇的周朴园看到儿子周萍的荒诞,目的同样是为拆散周萍与四凤。

这些做法早已超出了蘩漪以往的情性和她也曾苦撑的体面。这既可以说是她为了把周萍从四凤那里“夺回来”,留在自己的身边,因为那是她活着的唯一理由。也可以说是她对周萍始乱终弃的报复:“一个女子,你记着,不能受两代的欺侮,你可以想一想”,缠住周萍,让这个儿子面对父亲时,永远有着因为“像老鼠在狮子睡着的时候偷咬一口的行为”而自责愧疚自己的“卑鄙”;而对于周朴园,发现自己的儿子与妻子的奸情,是对他极力装饰的“体面”的最具毁灭性的打击。不得不说,蘩漪为这一箭双雕而背水一战。

但她的恨对于既是绝对专制的家长,又从未把她的生死病痛放在过心上的周朴园而言,犹如蚂蚁撼树,毫无作用:让她喝药,她必须喝药,让她看医生,她就必须看医生,甚至可以恣意地说蘩漪“有点疯病”;而蘩漪又把她沉甸甸的爱寄挂在了“空虚脆弱,经不起现实的风霜”的从田野“移植在暖室里”的有着“美丽的空形”的“麦苗”似的周萍身上,也是错误至极的选择,更何况周萍后来已经把对父亲的恨转变为对父亲的崇拜了。繁漪的爱与恨注定都是失败的。

在蘩漪身上的第三组矛盾是:炙热的激情与压抑的个性。

蘩漪是一个充满激情的女人,在《雷雨·序》中,曹禺反反复复地诠释着他笔下的蘩漪,说她“她不悔改,她如一匹执拗的马,毫不犹豫地踏着艰难的老道……”。蘩漪的骨子里是一个刚性的女人,“她也有更原始的一点野性:……在她莫名其妙的决断时忽然来的力量”。 “她会爱你如一只饿了三天的狗……,她恨起你来也会像只恶狗狺狺地,不,多不声不响地恨恨地吃了你的”。她的极度的爱和极度的恨都是具有强悍的毁灭性的。

炙热的激情需要更强力的压抑才能控制,所以蘩漪也是一个极度压抑的女人。而这种压抑既有来自她出生的家境,来自她是有头有脸的“体面”的资本家周朴园的妻子,更有来自于她对生活的失望和绝望。这种压抑对繁漪而言是痛苦的,是极不情愿的,甚至是会随时失控的。所以,第一眼见到繁漪时,这种安全系数极低的极度压抑就会从她的身上看到“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女人,……显出一个受抑制的女人在管制着自己”,她的戾气不是她能管制得住的,单单只是她“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梁”就“令人觉得有些可怕”了。

所以,应该说在嫁给周朴园的这十几年的无望的婚姻中,蘩漪只是被迫“隐去了”棱角,而不是“磨去了”棱角,她的棱角從来都存在在她的身上。她被压抑着要高雅,被压抑着要文静,被压抑着要服从。而周萍的出现,只是起到了“唤醒”的作用。周萍唤醒了蘩漪内心的炙热的爱,也同样唤醒了她压抑着的恨。在她纠缠着周萍,要周萍留下,要周萍离开四凤,要周萍带她走的过程中,也一直把自己纠缠在爱与埋怨,爱与失望,爱与痛苦,爱与恨之中。

但当周萍狠恶地说出“我要你死!”时,周繁漪所极力管制的平衡全部打破了,混乱了。虽然她说的是“奇怪,心里静的很!”这“静”实际上就是绝望。这之后,留下周萍的更主要目的就纯粹是一个“受两代人欺侮”的女人的复仇行动了。她要周朴园看到他极力歌赞的“体面”“模范”家庭的龌龊丑陋,也让周萍永远背负对不起自己父亲的罪孽。

蘩漪曾在第二幕中自语过这样一段话:

周蘩漪 ……我希望我今天变成火山的口,……。我过去的是完了,希望大概也是死了的。……叫我失望的人,叫我忌妒的人,都来吧,我在等候着你们。

……

周蘩漪 小心,小心!你不要把一个失望的女人逼得太狠了,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只是,蘩漪低估了自己燃烧的力量。她曾凭女人的直觉,猜疑过一些事情(当第四幕中鲁贵提到了鲁妈的名字“侍萍”时,她本能地与周萍的亲生母亲“侍萍”相联系,并拿已被撕碎了的年轻时的侍萍的照片让鲁贵辨认——鲁贵的答案是否定),虽然蘩漪果敢、阴鸷、乖戾、疯魔,但蘩漪只想报复她恨的人,她没有预料到真相会这样残酷,这把复仇的烈火,毁灭了她的全部:毁灭了她的爱,也毁灭了她的恨,还毁灭了她的延续的纯真的生命——周冲,以及无辜的四凤。

罪孽的深重使蘩漪无法承负,对于繁漪,也只能真正的疯去,才能获得解脱——忘记了什么是爱,也忘记了什么是恨。

参考文献:

[1]曹禺.雷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2]潘克明.曹禺研究五十年[M].天津教育出版社.1987

[3]钱理群.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413.41

[4]朱栋霖.论曹禺的戏剧创作[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5]朱栋霖.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97[M].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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