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身体

沈睿

美国生活类的报刊封面几乎都是美女或美男，身体完美，就算是五六十岁了，脸上也没有皱纹，或被修掉或被强光抹掉。我坐在医生候诊室里看这样的杂志——顺便说，这种杂志大多被放在医生候诊室里给等看病的人读。我细看这些封面的身体：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女人丰乳蜂腰，男人宽肩强肌，个个完美无缺。

抬起头来看看左右，护士们的身体几乎全都不符合封面标准，大多数护士都胖，美国本来就是胖子多的国家，多得让我觉得这个国家绝不会有饥饿问题，虽说新闻媒体报道美国有19%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之下。

护士们的胖让我把目光转向等候看病的人。我是在妇产科，所以这里等候的人都是女性，有要生孩子的，有想生孩子的，有我这样过了生孩子的年龄但是必须做年检的，各种肤色都有。我仔细看每个人的身体，有的屁股太大，有的脖子短粗，大多是肚子大，腰身圆滚滚的——几乎每个人的身体都上不了封面，没有一个人的身体是完美的。

回到家，跟老公说我的发现。他不同意我的观点，因为他本人是一个锻炼狂，坚决相信通过锻炼人的身体可以完美无缺，像杂志封面人物一样。我看着这个人，想，要多幼稚有多幼稚，我怎么和他在一起？他是自己打败自己，每天在家里，不是登高就是爬梯，不是上单杠就是拿大顶，天天去健身房，一去就是一个半小时，要把自己锻炼得跟封面一样。想了想，我再冷眼多看了他几眼，不再跟他说，说了也白搭，世界上就有他这种人，相信人的身体可以跟杂志一样完美，他就像是一个小男孩，相信报纸传达给我们的信息。

我常常会在公共场合看人。年轻人怎么看都好看，也真有完美的身体，但人只要活到三十五岁以上，就罕见完美的身体了。在美国这个对完美的身体疯狂着迷的地方，我不知道是不是人人都有挫败感，就算是我，明明知道人的身体不能完美如杂志封面，也常有挫败感，总觉得自己的体型似乎哪里錯了，需要提高，其实潜意识已经被杂志深深地雕凿了。

近来看一个网站，叫做“我为我的身体自豪”，登的照片都是通常的身体，比如非常壮硕的腿，宽大的腰身，肥塌塌的后背等等。我看的时候，一点自豪感都没有，反而隐隐地不舒服，近乎难受。从电脑前站起来，思考自己的感受，意识到自己早就被杂志和大众传媒塑造的“完美的身体”的形象所支配了。

人的身体是不完美的，我对自己说，试图从潜意识中的完美的概念里逃出来。可是当我说这个话的时候，已经是在用这个概念去衡量现实了。其实我应该说的是：人的身体是完美的，只要身体在，就是完美的，因为这是真实的身体，无论胖瘦，因为这是有用的身体，不是杂志上只给人看的封面。说完这句话，我感觉好多了，虽然我还是有点怀疑是否真的相信自己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