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有灵犀

郝天晓

四、鬼火

羽凡被带走了。羽浩说既然已经饶了灵犀的性命，那么作为交换，羽凡就必须跟他回去。

“灵犀，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你等我，等我——”

羽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天际，但是他的声音却久久地回荡在灵犀的耳边。

失去翅膀虽然是鸟族人最痛苦的事情，但是和灵犀心里的创伤相比，那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她蜷曲着身体斜躺在冰凉的草地上，周围弥漫着陌生的草香，那种陌生让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她真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但是她却连杀死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远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声音细碎而轻快，似乎每一个步伐都充满了活力和快乐。那声音在快接近灵犀的时候却停止了。

“哇——是鸟族人的翅膀呀！”一个长得又黑又瘦的男孩像发现了宝贝似的捡起灵犀的翅膀。

“喂——老爹，这边，这边，我发现了一对鸟族人的翅膀。”那男孩对远处使劲地挥舞着手里的翅膀。

当毛驴一翘一翘地向他跑过来的时候，男孩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灵犀，灵犀那被血染红的后背把他完全吓呆了。

“老，老爹，这对翅膀是她的，她好像死了。”男孩对那个从毛驴上跳下来的男人说。

老爹蹲下来，用手指探了探灵犀的鼻息：“她没有死。不过对于鸟族人来说，失去翅膀和死了也差不多。”

“为什么？”男孩问。

“对你来讲什么最重要？”

“钱！”男孩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那如果有人抢走了你所有的钱，你会怎么样？”

男孩瞪大了眼睛，就好像老爹所说的“如果”真的会发生似的：“那我会死掉的！哦——我知道了，对鸟族人来讲，他们的翅膀就是最重要的。”

老爹点点头，很怜悯地看着地上的灵犀：“真是太可怜了，她还这么小，即使能活下来也飞不起来了。”

男孩大着胆子蹲在灵犀的身边，仔细端详着灵犀的面容。她像个熟睡的娃娃一样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带着一滴露珠。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漂亮得就像刚从池底升出来的一朵莲花。

“可以把你的翅膀给我吗？”男孩小心翼翼地问。

灵犀慢慢睁开了眼睛，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哇，她的眼睛可真漂亮！男孩心想。

“你想要就拿去吧！”灵犀有气无力地说道。

“哇唔——真是太好了！”男孩把手里的翅膀扔给了老爹，“老爹，拿回米城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灵犀问。

“你说吧，帮什么忙？只要不让我往外掏钱，什么忙都可以。”虽然男孩才6岁，但是精打细算的本领完全不输给做了半辈子生意的老爹。

“杀了我。”灵犀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男孩一听，立刻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他只是赚钱高手，可不是杀人高手。

老爹叹了一口气，对灵犀说：“孩子，你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你没有权利结束它。而且，在这世上总会有些让你舍不得的东西吧，那就为了那些让你舍不得的东西继续活下去吧！”

“没了翅膀也不用死啊！死了可就再也看不到蓝天，看不到白云，看不到金灿灿的元宝了。”鬼火的比喻有点不贴切。

“我本来就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灵犀冷笑一声。

男孩用手在灵犀眼前晃了晃，可是灵犀的眼神却没有任何变化，鬼火这回有点明白为什么灵犀不想活下去了。

看着鸟族女孩黑亮亮的大眼睛，男孩的心里突然很难过，比自己赔了一大笔钱还要难过。男孩不想让这个可怜的鸟族女孩死掉，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他的世界里，他只知道用低的价格把东西买过来，再用高的价格把东西卖出去，这样口袋里的银子就会越来越多，而很多很多银子就会换一个金灿灿的元宝。他一直认为钱能买来一切，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觉得即便把他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也改变不了这个女孩的决心。

“我们该走了。”老爹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他把男孩抱到毛驴上，然后自己也骑了上去。

“可是我们走了，她怎么办？”男孩很是不解。

“快走，否则就来不及了。”老爹双腿一夹，毛驴便一翘一翘地向前跑去。毛驴硬硬的脊背上虽然垫着一个棉垫子，但是只要它一跑起来，总会把男孩的屁股硌得生疼，所以每次出远门，男孩都宁愿多走一些路，也不喜欢骑毛驴。

“为什么要走？” 男孩使劲地回头张望着，他看到天空中有几个穿绿色衣服的人正向这边飞来。

“那是鸟族专门保护碧海森林的叶林军，他们只有执行军事任务的时候才会离开碧海森林，所以我们还是离他们远点。”

“什么是军事任务？”

“比如缉拿叛党之类的。”

“叛党是什么意思？”

“就是坏人。”

男孩又扭过头去，看到那几个叶林军降落到了灵犀身边，并且全都抽出了配刀。

“那个女孩会是坏人吗？”男孩问。

老爹没说话。

“他们会杀了她吗？” 男孩再问。

老爹把男孩的脑袋扭过来，又使劲地夹了一下驴肚子。

虽然看不见，但灵犀还是猜到谁来了，因为她听到了翅膀扇动的声音。

“羽浩还是不肯放过我，对吗？”灵犀挣扎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虽然面色憔悴，但是仍不失一名公主的高贵。

“对不起了，公主。”其中一个叶林军说。

另一个叶林军撞了一下他的胳膊，提醒他称呼有误。是啊！灵犀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公主，而是叛党和逆贼了。

“王的命令我们不能违抗，否则我们几个也性命不保。”这似乎是一个勉强可以对得起自己良心的理由。

灵犀摇摇头：“你们错了，杀不杀我，你们都再也看不到碧海森林的绿叶了，这是命运。”

灵犀手里的灵犀石闪烁着淡淡的白光，似乎在向这几名叶林军预示着那谁都改变不了的命运。

风突然毫无征兆地刮了过来，并且越刮越大，一时间飞沙走石，遮天蔽日，周围一下子便暗了下来。那三柄叶眉刀被风吹得嗡嗡直响，那响声就像魔鬼的笑声，嘲笑着这几名叶林军心中越来越强烈的胆怯。

终于有一名叶林军忍受不了了，他对着灵犀举起了叶眉刀：“再也看不到碧海森林的不是我们，而是你——”

灵犀闭上了眼睛，她不忍心见到自己的族人死在自己面前，即使自己看不见。

一团绿色的火球从狂风中射了过来，正中那名叶林军的胸口。片刻之间，他的身体便燃成了一团绿色的火焰。

他扑倒在地上，痛苦地叫着喊着。突然，他的身体一下子消失不见了，就像从地底深处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把他一下子拉入了地狱。不远处，一个绿光粼粼的身影正伴着狂风向他们一步步走来。

“鬼，鬼族人。”剩下的两名叶林军有些慌了，但是他们并没有选择后退，因为碧海森林的叶林军是不可以后退的——无论面对多么可怕的敌人。

“这里不是鬼族的领地，我们没有冒犯你。”其中一名叶林军急忙解释道。

他清楚鬼族人的领地和私属物不可冒犯，否则他们就会把冒犯者拉入鬼族充当奴隶。

“她的翅膀是我的，她就是我的。”那人用似人似鬼的声音告诉他们，“你们冒犯了她，就是冒犯了我。”

那人的手心里又腾起两团绿色的火焰，似乎随时都会把那两团鬼火抛向对面的叶林军。

“呀——”两名叶林军决定先发制人，挥舞着手中的叶眉刀向那人冲了过去。

两团鬼火迎面飞来，但是两人侧身一躲，便把那鬼火躲开了。两柄叶眉刀几乎同时砍向那个鬼族人，他们已经砍中了，但是随即便发现自己错了，两柄刀都被鬼族人捏在了手心里，只是一瞬间，鬼族人身上的火焰便顺着那刀刃和刀柄燃到了他们的身体上。

依旧是痛苦的尖叫，之后便如前一位叶林军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风沙渐渐消散了，太阳又重新露出了它的光芒。

被风暴扑倒在地上的老爹，拍拍头上的尘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是没来得及。”

耀眼的阳光已经盖住了男孩身上泛起的绿光，但是他那对绿色的眼睛却依旧很明显。他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但是幼时的一场大病差点夺走了他的性命，幸亏老爹求鬼族的朋友，用鬼族的血救了他。性命是救回来了，但是鬼族的力量却时不时会在他的体内迸发出来，这也正是老爹所担心的。如果被鬼族的力量所控制，那他最终也会彻彻底底变成鬼族的人。

“鬼火啊，快回来吧！”老爹在男孩身边轻声呼唤着。

“她是漂亮的莲花，不可以死，不可以死。”鬼火低声念叨着。

“好，不让她死。”老爹把灵犀抱上了小毛驴，又把鬼火也抱上了小毛驴，然后一拍毛驴的屁股，“走吧！回米城。”

毛驴再次上路了，驮着两口袋货物，驮着两个命运相连的小家伙。

灵犀活下来了，不是因为米城神医，不是因为鬼火的照顾，而是因为老爹说过的那句话：“在这世上总会有些让你舍不得的东西吧，那就为了那些让你舍不得的东西继续活下去吧！”

灵犀已不再是公主，她将以一个普通女孩的身份生活下去。就像冬日里枯萎的莲花，在春风重新吹拂水面的时候，它便会长出新的花朵，以不同以往的姿态迎接着新的春天。

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甚至是后来和她成为好朋友的鬼火，因为她觉得过去既然已经冰封在了上一个冬天里，那就没有必要再将它解冻了。

好好活下去，等待着她和羽凡重逢的那一刻，就可以了。

（精彩下期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