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信的黑水卫士
2014-04-29谭璐范国宁
谭璐 范国宁
“我是Erik Prince,这里的电话信号不太好。”手机那头传来一把低沉的男声,标准的美式英语,语气干脆而果断。似乎是敏感捕捉到记者接听电话时的一丝意外,他声音里传出隐隐的笑意。
埃里克·普林斯(Erik D. Prince)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曾经是全球最大的私人保安公司“黑水国际”的创始人兼CEO,在伊拉克战争中为美国政府提供保安服务而声名鹊起,同时也招惹了一些非议。2010年他将“黑水国际”出售后,退出了国防承包生意。
3月下旬打电话给《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下称《21CBR》)记者时,普林斯正身处非洲的肯尼亚。现在他的身份,是香港上市公司“先丰服务集团有限公司”(00500. HK,Frontier Services Group Limited,下称“先丰服务集团”)主席,目标是为中资及其他外资企业在非洲提供保安物流服务。
也就是说,这位黑水公司的创始人、老布什的白宫实习生、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开始保护起中国人,帮助中国人在非洲“维稳”。
先丰服务集团的主要股东之一,正是近期计划在香港借壳整体上市的中信集团。中信集团被认为是中国最典型的红色资本,它的到港,同李嘉诚的“离港”、马云的“失港”,形成了巨大的对照,以至于很多人将中信的整体上市视为一个利益格局上的风险平衡。
而普林斯则被视为中信在非洲生意上的风险平衡。
根据香港交易所披露的资料,目前普林斯所持股份占先丰服务集团已发行股本的27%,而先丰服务集团副主席高振顺(Johnson Ko)持股25.54%,中信集团持股20.85%。中信集团全资子公司中信国安集团的副董事长罗宁,也兼任先丰服务集团的副主席。
从美国政府外聘的保安服务承包商,变身为保护中资公司非洲生意的上市公司主席,普林斯说:“公司高层和董事们认可我的经验和领导力,认为我是领导公司的最佳人选。”
普林斯在今年初曾提及,已经在中国完成了高端客户推荐会,未来可能会在北京设立办公室。普林斯告诉《21CBR》记者:“我们的客户从事的行业包括能源、矿业、基建、农业甚至啤酒业。”
普林斯的非洲梦开始了。
弃美投中
作为一名拥有美国军方背景的美国人,普林斯怎样顺利获取中资公司的信任?他回避了记者这个提问,只说:“中国是对非洲最大的投资者和借贷方,因此中国企业属于我们主要考虑的目标客户群。我们希望他们会感激我们所做的一切。”
官方辞令背后,是普林斯无法隐藏的耀眼的过往。普林斯不是普通人,在过去10多年,他总是出现在全球冲突最激烈的场合。而他的生意模式,在风险系数上远远高于普通的安保公司,有点类似于古老的雇佣军保镖。
这名前美国海军特种部队“海豹突击队”队员,拥有从危机中嗅出商机的天赋。2001年美国遭遇9.11恐怖袭击后,普林斯创立的“黑水国际”担任美军在中东战场上最主要的军事任务承包商,负责保护在伊拉克前线的美国文职高官。行动快速、擅于打硬仗的风格,使其业务迅速增长,当时获得的合约价值约10亿美元。
在巅峰时期,“黑水国际”像一支军队,在各国部署超过2300名私人士兵,拥有超过20架飞机,甚至设立了情报部门。在2010年,“黑水国际”的年收益高达1200万美元。
风光之后是极地寒冷。普林斯栽了。
2007年,黑水在伊拉克护送美国外交官员时公然枪杀平民,这引起了国际公愤,也让普林斯被诟病为在战争中牟取暴利的冷血之人。
他竭尽全力为自己证明清白,在法庭上他是不断为其行为辩护合法性的原告,在媒体前面他是自证事业正当性的爱国商人,他甚至写了一本书《平民战士:黑水内幕和无名反恐英雄》来抗议,并将推出中文版。
在2010年出售“黑水国际”之后,普林斯曾发表过类似言论:“如果我能和年轻的自己对话,我要告诉他别替美国政府卖命。”
果然,此后普林斯服务的直接对象,不再是美国政府。
2010年,在“阿拉伯之春”发生之前,普林斯移居阿布扎比,并受雇于阿布扎比皇室,在中东沙漠另起炉灶,秘密训练一支800人的军队。这支军队除了要盯住骚动的邻国,也要保护国内一串核能源工厂和网络安全。当他用一只眼睛来照看阿联酋的安全形势时,另一只眼睛则在关注一只特殊的基金。
2012年,普林斯在阿布扎比成立了一家名叫先丰资源集团(Frontier Resource Group,以下简称FRG)的私募基金公司,专注于非洲大陆的勘探、采矿等领域的投资。其投资者除了主权财富基金、大家族、大银行,还包括中国的大型国有资源企业。普林斯试图说服这些投资者相信自己在非洲的人脉和风险管理经验,代为在非洲寻找合适的投资项目。
2012年7月,普林斯为他的非洲基金完成了首轮1亿美元的融资后,计划在来年的第一季度再融资4亿美元。为了实现这一目标,2012年11月,普林斯到访香港,与一些潜在的中国投资者见面。当时他还表态说,对于投资者是很有“选择性”的,他只要那些能为其基金增值的人。
普林斯的“中国红利”
普林斯与中信集团为主要股东的天地数码搭上线,始于2013年春天。普林斯告诉《21CBR》记者,去年4月,他经人介绍,第一次见到了香港上市公司天地数码的董事会主席高振顺。
“我们讨论了天地数码的发展目标,我旗下公司的实力及其商业计划和愿景,大部分的讨论都聚焦到非洲的安保物流需求上。比如,曾谈到整体状况,尤其是中国公司的诉求。通过这次讨论,我也从高先生那里学到了在中国做生意的门道。”普林斯回忆道。
高振顺同时也是瑞东集团有限公司主席和中国风电集团的副主席,是香港有名的“壳王”,擅长低价购买上市公司的壳,再注入资本另谋他用。高振顺曾经与杨澜夫妇联手收购连年亏损的良记建筑,改名为阳光文化网络电视后股价飙涨。
2013年11月,天地数码收购了一家位于肯尼亚蒙巴萨岛的私人飞机公司Kijipwa,拥有者之一正是普林斯。这家非洲本土飞行公司提供东非地区的商业航空运输、高空作业服务、维修及其他航空及物流服务。
实际上,Kijipwa真正让投资者着迷的恐怕是它的飞行业执照。拥有一张飞行执照,意味着可以飞往非洲的任何角落。更重要的是,非洲的基础建设严重匮乏,交通运输是短板。而通畅无阻的物流体系,于商人而言,就是效率和金钱。
在历时8个月的谈判后,天地数码成功从普林斯手中买入先丰服务(Frontier Service Limited,FSL),并支付了300万美元给普林斯。FSL拥有Kijipwa飞行公司49%已发行股本,为天地数码即将展开的非洲业务铺设好至关重要的航空物流基础。
除了300万美元,天地数码还支付给普林斯两批股票期权。一批是以每股股份1.50港元的行使价,认购102,557,828股新股的认股权;另一批是以每股0.73港元价格,认购最多205,115,657股新股的期权。
这些现金和认股权,换回了普林斯加盟的决心。普林斯自2014年1月起担任天地数码董事局主席,天地数码也改名为“先丰服务集团”,未来的目标是成为跨国物流安保公司,服务于一切想要发展非洲境内投资的客户。
普林斯说,在公司的初创期,免不了要当“空中飞人”四处奔波,“我主要去非洲、欧洲和美国,与团队、客户、供应商进行洽谈。现在我也经常飞往亚洲,希望找到一些大客户。因为担任先丰服务集团主席的关系,我也定期前往中国。”
非洲,如何可能?
阳光明媚,一架飞机降落在非洲肯尼亚蒙巴萨岛上的小机场上。机舱里走出几个到东非考察矿产投资的外国人。这家机场的主人,除了一个当地的老飞行员,还有普林斯。
先丰服务集团的业务建立在飞机公司的基础上。普林斯告诉《21CBR》记者“:如果客户受到威胁,我们会飞快赶到他们身边展开营救。通过使用大型货机,我们能运送非常特殊、重要的货物。同样,我们也能提供强大的探索支援和人身安全保护。只要有需要,我们无需其他组织帮助,就可以飞往非洲大陆任何一个地方。”
4月1日,先丰服务集团宣布,斥资1400万美元,收购另一家肯尼亚飞机公司Phoenix Aviation Ltd的全部已发行股本。因为Phoenix Aviation Ltd持有飞机及牌照,其主要业务包括货运和客运、在东非修理和维修自家及第三方飞机,所以该收购可以更有效地保障在东非的航空及物流业务,并逐步拓展至地面运输、海事服务及探索支援等服务。
普林斯说:“中国投资者和所有先来非洲的人面对的困难没有分别,要警惕政治和暴动风险、犯罪、恶劣天气、疾病,以及缺乏基础设施所导致的物流不顺等。降低风险是在非洲做生意取得成功的关键。”
中信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和参股公司数目众多,其中不乏在广袤的非洲大陆有投资或参与相关业务的。比如,中信国安集团控股35.86%的白银有色集团旗下的第一黄金公司(Go1d One Internationa1 Ltd),在南非约翰内斯堡、莫桑比克和纳米比亚等地从事黄金勘探和开发。此外,中信建设有限责任公司在非洲北部的阿尔及利亚参与高速公路项目;在非洲西南部的安哥拉,也长期参与住房建设、地质调查以及农业项目。
今年2月16日清晨,天色还泛着鱼肚白。南非约翰内斯堡东部的一处露天矿井,因为营救工作而熙熙攘攘。井下有200多名非法采矿者,由于担心被捕,而躲在井下和警方对峙。在非洲,居民趁着夜色保护到附近的矿山开采“私矿”,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香港科技大学社会学教授柏瑞·索曼(Barry Sautman)接受《21CBR》记者采访时说,中国公司经常在南苏丹、尼日利亚等非洲最危险的国家投资。作为非洲的新投资者,中国公司不得不去西方国家不愿冒险的地方。
除了人身风险,索曼教授说,政治风险是“杀死”矿业投资的另一个凶手。前车之鉴是,此前有一家国内大型金属开采公司在非洲某国投资约3000万美元,花费3年时间完成当地大型铜矿的勘探工作。但当时刚好遇到这个国家的执政党换届,新政府认为前政府给出的上述铜矿开采权是“无效的”,便收回了原先铜矿开采权。
而参与非洲铁路、港口等基建投资,不确定性的风险也不少。除了当地的环保与交通规划政策随时能“叫停”项目外,早已圈进大片土地的国际大型矿产公司同样设置种种障碍——如果中国企业所修建的铁路要通过它们拥有的矿产区域“地权”(即地表的土地产权),这些国际公司可能会漫天要价,强迫中国企业购买相关地权。
对于外来投资者与非洲本土居民的矛盾,普林斯坦言:“这是他们的领土,我们会和当地政府合作,也会和其他私人公司合作。我们在一些领域有长处,但也有短板,所以我们会寻找最佳拍档,提供最佳服务。”
当年,普林斯创立的“黑水国际”由10个部门组成,包括保安、培训、咨询、巡逻、海上安保、空勤、训练基地建筑和建筑安保改造,另外还提供从小型行动到大区域的维稳活动和对当地驻军的支援。那些经验和人脉,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对于普林斯而言,仍可信手拈来。
普林斯是一个有趣的标本,它见证民间安保力量全球化的议价能力。从某种意义上,普林斯在黑水时期犯下的错误,有时候竟然成为一种有决断力的口碑,提升了在危险地区掘金的商人们的印象。经济全球化,危险也全球化,当中国自己的力量难以保护远在非洲的中国商人,普林斯的出现是全球资本主义安全生产链一个必然的供应:他可以保护中国人。
非洲的号角已经吹响,在肯尼亚蒙巴萨岛小机场上,一架小型飞机的引擎发出轰隆的巨响,不一会儿,消失在非洲丛林苍茫的夜色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