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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的退化与面瘫中国

2014-04-29孙琳琳

记者观察 2014年7期

孙琳琳

开始学会追求快乐的中国人,遇到了新的问题,六种典型表情背后,隐藏着焦虑、急躁、缺乏安全感。

关于表情,中国人一向推崇的最高境界是:不动声色。“七情上面”固然能被形容为性情中人。但最多可入中品。这些年,在国势和全球化影响之下,中国人脸上的表情发生了很大变化,更生动,更丰富,更鲜活。但随之而来的也有对权势、名利、性的渴望在内心翻滚,使一些人反而难有发自内心的笑。

徐悲鸿说的“喜、怒、哀、惧、爱、厌、勇、怯”不像以前那样分明了,按照弗洛姆的“社会无意识”形成的一套套面具成为上行社会新的特色。人脸上有43块表情肌,可以产生7000种不同的表情变化,在我們身边,那几张脸却多了起来:欲望脸、焦虑脸、谄媚脸、锥子脸,还有一种无奈的表情叫“面瘫”。

今天的中国人早就摆脱了东亚病夫的命运,表情更快乐,也更注重追求快乐的感觉。

1890年,美国传教士明恩溥在《中国人的气质》中写道:中国人具有超强的生命耐力和适应能力,但却处于麻木不仁的状态。鲁迅也曾在《藤野先生》中描述“闲看枪毙犯人的人们”竟然“酒醉似的喝彩”,对中国人的麻木痛感失望。

随着国家强盛和经济发展。今天的中国人早就摆脱了东亚病夫的命运,表情更快乐,也更注重追求快乐的感觉。

从相声到小品,每年春节联欢晚会的主料必须是笑料。哪怕素材来自对自身的嘲讽。中国游客到全世界找乐子,他们在奥特莱斯里快乐地买,也在各大景点快乐地拍。中国餐馆的噪声分贝特别高,食客们兴奋地交谈,聚餐后多半还要去KTV忘情地唱到后半夜。少女们拍照时会高喊茄子同时举起v字手势,她们中的大多数都拥有无忧无虑的青春。

“你快乐吗/我很快乐/只要大家和我们一起唱/快乐其实也没有什么道理/告诉你/快乐就是这么容易的东西/Don。t worrybe happy”追求快乐是主流社会诉求,导师哈林二十年前就发行了这支名为《快乐颂》的单曲。孩子上学的成本、浪漫的成本、成家立业的成本、孝顺的成本,都要你一力承担。想到这里,你是什么表情?

但活在世上真心不容易。发自内心的快乐越来越少,挂在脸上的表情模子越来越固定。这不是中国人独自面对的问题。因此2006年,哈佛才会有850名学生选修泰勒·本·沙哈尔主讲的“积极心理学”,人数超过头牌课程“经济学导论”。这门被称为“幸福课”的心理学课程现在看来有点心灵鸡汤的味道,其实对大多数哈佛学子而言,累死累活读完哈佛。比快乐更重要。

所谓幸福快乐,越来越是一种外在刺激的产物,物质的拐杖太多,你独自待着,只会感到空虚。有时候,愉悦是通过占有产生的,有时候,愉悦是通过“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产生的,而这种愉悦越多,你就越会感到紧张,担心下一关不能顺利过关。

上不了名校就不能证明你有一个好孩子,没有钻戒婚纱就无法体会新婚的喜悦,买不起房子车子你就白在社会上千这么多年了,现在国家还立法(《老年人权益保障法(修订草案)》),不回家看老人就是违法。孩子上学的成本、浪漫的成本、成家立业的成本、孝顺的成本,都要你一力承担。想到这里,你是一副什么表情?

2013年3月,林毅夫感慨,2012年从世界银行卸任回国,他发现社会和舆论界不满的情绪比以前激增,焦点在于对“国进民退”的不满。对房价高涨、环境污染和贫富差距的担忧与抱怨。

在中国人职业化、符号化、程式化、品牌化、功能化、娱乐化的表情背后,是社会不良情绪:焦虑、急躁、缺乏安全感。这是大环境的压力使然,也是每个人的小心灵不得自由的结果。

表情也可以是一种表演,有很强的欺骗性。

1966年。加利福尼亚大学教授保罗·艾克曼归纳出人类的六种基本表情:愤怒、恐惧、快乐、伤心、厌恶、惊讶。后来学界又由厌恶引申出了第七种:轻蔑。

艾克曼是美剧《千谎百计》(Lie toMe)男主角的原型,也是面部动作编码系统(FACS)的设计者,他认为牵动颧骨肌肉和眼周轮匝肌的“杜彻尼微笑”才是发自内心的,而他严密的科学研究导向的结论是:不善于发现别人的真实感受的人更好相处。中国古训也教人“喜怒不形于色”(《三国志·蜀志·先主传》),以便在人际交往中立于不败之地。

如果非要“喜怒形于色”,表情也可以是一种表演,有很强的欺骗性。希特勒就曾把自己的表情拍成照片仔细琢磨,增强演说的煽动性。以色列耶略撒冷希伯来大学的研究者希勒尔·阿维泽尔在《科学》杂志发表了一项研究成果。指出人们其实无法通过“察言观色”来判断他人的心情。“人们错误地认为关于情绪的信息来源于面部,其实,它们偏偏来自于观察对象的身体。”阿维泽尔说。

中国人从来就不是表情丰富的族群,看清末民初的老照片就知道什么叫表情木讷。有人认为,这一方面是因为中国人平坦的面部不适宜做出丰富的表情,另一方面是含蓄内敛的文化性格使然。也有人认为,中国人表情虽不丰富,但内心却丰富细腻。更何况,表情多了还长皱纹呢。

京沪穗现在流行“刷脸卡”考勤。更加逼着人每天带着一个表情去上班。即便年深日久,你表情上的细微变化留下了表情纹,在当代社会也可以被消灭,使用玻尿酸、肉毒杆菌素、电波拉皮、抗老化治疗,高价送你一张表情僵硬、无懈可击的整容脸,慢走不谢。

中国人养成了这六种典型表情,造成了笑容的退化。

二十世纪初,摄影师奥古斯特·桑德以四万张底片记录了一战后的德国人。他把德国人的脸分成45个案例七种类型:农民、熟练的手工艺人、女人、各类职业身份者、艺术家、城市人和社会边缘人。

今天中国人的表情也可归类,职业化的、符号化的、程式化的、品牌化的、功能化的、娱乐化的。中国人养成了这六种典型表情。造成了笑容的退化。

第一,职业化表情。标准化的中产生活需要这样的表情一一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以证明自己得到了标准化的服务。这种表情是批量训练出来的。配合着反复重复的“欢迎光临”和“请随便挑选”。在南京亚青会礼仪培训基地。颁奖礼仪小姐不仅要练习站姿、行进、转身、托盘。还要咬筷子练习标准笑容。

小米董事长雷军曾对《全球商业经典》执行出品人王涌说:“我也去过海底捞,只有一个小地方打动我,服务员是真的在笑,是真笑不是假笑!这个社会全是假笑,尤其是以空姐为首的假笑。”

一位空姐辩解道,当年入行训练的时候,人人都会笑,成绩最差的才需要咬筷子。可是为什么做着做着。竟然人人都像咬着筷子一样假笑呢?

假笑非但不轻松,还对健康有害。德国法兰克福大学的一项针对4000名售货员和空乘人员的研究表明,伪装对他人亲切友好会导致沮丧的情绪,压力倍增,使免疫系统受损。如果压力长期得不到释放,会大大提高患高血压或心血管病的几率。

第二,符号化表情。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的数据显示,截至6月底,中国网民数量已达5.91亿。在生活中面瘫的人们,在网络上却活泼泼各种表情。生活中严肃的人。也会在网络中“亲亲”“抱抱”“挖鼻屎”。“中老年QQ表情大赏”勾勒出了老一辈的网络表情,他们偏爱大字、gif动态效果和陈年金句,撒娇卖萌一点就通。

对网络表情的需求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国内最受欢迎的原创表情兔斯基已经被美国时代华纳收购,新出的微信5.0也在試水表情包收费。App中有可以自制表情的软件Sticker Me,风靡日本的免费通话软件Line的自带表情每套约12元人民币,2003年第一季度,Line卖表情的收益是1700万美元。

第三。程式化表情。每逢拍照就说茄子、Cheese,是为营造出齐齐笑开怀的轻松气氛,这样的笑容,眼周轮匝肌不会动,看起来不自然。但是总好过表情凝重,要有大事发生似的。

拍美人照的正确方式是:45度角、柔光滤镜、大美瞳、嘟嘟嘴,手比成剪刀或拳头放在腮边。人人都这样,不这样的就不美。俯拍的看腻了,还有仰拍大长腿加朱唇微启眯眯眼的。成功男士一律双手抱臂,一脸一切尽在掌握中的神气劲儿,仿佛征服了世界。其实每天都为饭碗发愁。

这样的表情的意思是,我很美很成功。宣称是波霸,就可征服世界。一旦受邀做出很美很成功的表情,你基本上就可以自认很美很成功了。

第四,品牌化表情。1982年9月19日。卡内基梅隆大学教授Scott E.Fahlman在BBS上首次使用了笑脸符号“:-)”,从此“:-)”成了最受欢迎的表情符号。如今31年过去,“:-)”仍然流行。与它类似的还有50岁高龄的黄色快乐笑脸,成为全世界表达善意的通行语言。

商业品牌也将表情符号融入品牌logo,久而久之,麦当劳和肯德基被认为是最具幸福感的地方。这是商业传播的力量。而在娱乐工业逗人发笑的支脉中,小品、相声都有自己的明星和标志性表情,赵本山鞋拔子脸上的狡黠,郭德纲大胖脸上的憨笑。光是想起来就令人发笑。

第五,功能化表情。有一种笑不是因为开心,而是为了强身健体。广州有“笑助会”,天津有“大笑俱乐部”,这类组织全国都有。算是全民健身的心理分舵。参加的人唱《大笑歌》,跳“大笑操”,越是心情沮丧笑得越大声。“笑助会”发起人笑星晴天说:“一日笑40次,每次笑5秒以上,延长两天寿命。”

1998年。印度医生卡特利亚发起“世界爱笑日”,就在母亲节前一个星期。他的倡议在全球都有响应者,据说全世界目前已有5000多家“笑一笑俱乐部”。只是在心情特别沮丧的时候还要强颜欢笑,那场面想想就特悲伤。

第六,娱乐化表情。从电视里看中国,这是一个何等歌舞升平的时代,24个佳丽和颜悦色咯咯娇笑,4位导师被天籁之音惊艳得满脸抽搐,回头的浪子忏悔落泪,受助的少女感激涕零。

在娱乐的世界里。你所看见的都是节目效果。哭是为了引你哭,笑是为了逗你笑,说吧,你想看什么。小s曾说:“以我对哈林的认识。很难想象他在《中国好声音》能这么激情。”各种娱乐节目拼命营销“最强表情”感染观众。电视剧也撒娇卖萌,推出角色中的“表情帝”“表情后”,只有电影是个例外,重要角色必须特别面瘫。不然显不出内涵和演技。

关于左右情绪和表情的诀窍,黑色幽默作家冯内古特在《没有国家的人》中写道:“我编了谎话,他们都很高兴,于是,我把这个悲隆的世界就变成了一座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