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寂静的春天》到诗意地栖居
2014-04-29孙霄
孙霄
美国女作家蕾切尔·卡森的代表作《寂静的春天》(1962年)一问世,就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书中阐发的生态危机意识令人震惊,引发了公众生态意识的觉醒,促成了各种环境保护组织的成立。因此,该书被认为是现代环境运动的肇始,生态文学的里程碑。E.B.怀特曾评价《寂静的春天》是一本“和《汤姆叔叔的小屋》一样的书——一本有助于改变潮流的书”。
《寂静的春天》以寓言故事开头,向人们描绘了一个村庄的突变:“从前,在美国的中心有一座城市,那里的所有生物与环境和谐相处……然而,一种罕有的瘟疫却在这个地方到处潜滋暗长。一切都被笼罩在一种不平常的宁静之中。小鸟都消失到哪儿去了?……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春天。”接下来作者全方位地揭示了杀虫剂等化学药剂对生态环境的严重危害,指出了春天寂静的原因。卡森认为,所谓的“控制自然”,乃是一个愚蠢的提法,那是生物学和哲学尚处于幼稚阶段的产物。她呼吁,透过新颖、富于想象力与创造力的方式,尝试去解决和其它生物共享地球而产生的问题。人类唯有尊重大自然,敬畏生命,和自然万物和谐相处,才有可能挽救自己。
《寂静的春天》之所以是严格意义上的生态文学,而不是自然文学,主要在于卡森从生态的角度去思考现实,以生态整体观为思想基础,既有严谨求实的科学理性精神,又充满了敬畏生命的人文情怀。《寂静的春天》所显示的生态意蕴主要有:
首先,作品预警生态危机,揭示人类滥用化学农药导致生态灾难的严重性。卡森以大量的事实和科学知识为依据,揭示了人类滥用杀虫剂和除草剂等化学药物对自然环境所造成的全球性破坏和严重的生态危机。《寂静的春天》里论述杀虫剂的使用——尤其是DDT——已经对自然界中的生物关系造成了怎样的破坏:“即使只是少量的DDT在动植物间传播,其毒性也足以毒死知更鸟,让春天失声。”
其次,揭示生态危机产生的文化原因,质疑现代人的自然观和科学观。著名生态思想研究者唐纳德·奥斯特指出:“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全球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的自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要度过这一危机,必须尽可能清楚地理解我们的文化对自然的影响。”卡森在《寂静的春天》里探寻和揭示造成生态灾难的社会根源,使得生态文学具有了显著的文化批判的特点。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是生态危机的根源,要消除生态危机,人类必须消除人类中心主义,建立生态有机整体主义。卡森说:“我们总是狂妄地大谈特谈征服自然,我们还没有成熟到懂得我们只是巨大的宇宙中的一个小小的部分;人类已经具备了毁灭地球的能力,具备无限能力的人类,如果继续不负责任、没有理性地征服自然,带给地球和人类自己的只能是彻底的毁灭。”
第三,呼吁建立生态整体观和生态联系观,构建和谐、稳定的生态系统。卡森认为大自然是一个有序的生态系统和生态整体。她认为,自然界中存在着一种天然的平衡机制,这种自然平衡是一个将各种生命联系起来的复杂、精密、高度统一的系统。卡森说:“水、土壤和由植物构成的大地的绿色斗篷组成了支持着地球上动物生存的世界;纵然现代人很少记起这个事实,即假若没有能够利用太阳能生产出人类生存所必需的基本食物的植物的话,人类将无法生存。我们对待植物的态度是异常狭隘的。如果我们看到一种植物具有某种直接用途,我们就种植它。如果出于某种原因我们认为一种植物的存在不合心意或者没有必要,我们就可以立刻判它死刑。”
第四,提倡敬畏生命,担负生态责任,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卡森指出,生命是一种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能力的奇迹,甚至在我们不得不与它进行斗争的时候,我们依然要对它心怀敬畏之情。她说:“由于森林管理局所制定的‘改良措施,柳树也遭到鼠尾草的下场,被同样地不分青红皂白地喷药所杀死……湖水已经枯竭,没有一条大点儿的鳟鱼留下来,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生存在这个被遗弃的小河湾里,这个小河穿过光秃秃的、炎热的、没有留下树荫的土地。这个生命世界已被破坏。”
卡森既是海洋生物学家,又是文学家,《寂静的春天》是科学与艺术的结合,也是科学性与文学性的统一,生态思想与文学审美的统一,独具艺术风格。生态作家梯尔曾称赞此书:像卡森这样把科学与艺术完美结合,是极其困难的,甚至是不可企及的。卡森用严谨的科学写作方法来酝酿此书,她这部小说在写作开始前的素材收集和资料占有阶段,完全是一个科学研究家。查资料,搜集数据,这些文献、数据都反映在文中,如卡森论述一定数量的死牛与喷药的野草有关:“危险全在于硝酸盐的增长上,这种增长由于反刍动物所特有的生理过程立刻会引起严重的问题。”另一方面《寂静的春天》又具有文学的虚构和想象性。布伊尔认为生态文学的想象,不仅指生态文学对美好理想的表达,还包括对未来的生态灾难的预想和预警。卡森在作品中虚构了一个故事,来引起人们对生态环境的巨大忧患意识。卡森在文中说:“上述的这个城镇是虚设的,但在美国和世界其他地方都可以容易地找到上千个这种城镇的翻版。”《寂静的春天》全文大量运用对比手法。如把漫长历史中生物对环境的微弱影响与20 世纪人类对环境的巨大改变作对比,突出人类对环境的影响。
《寂静的春天》持续升温,译本在世界各地热销、流传。美国前副总统戈尔为《寂静的春天》所写的序言里,对卡森所作贡献给予了高度的评价:“1962年,当《寂静的春天》第一次出版时,公众政策中还没有‘环境这一款项。……《寂静的春天》犹如旷野中的一声呐喊,用它深切的感受、全面的研究和雄辩的论证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如果没有这本书,环境运动也许会被延误很长时间,或者现在还没有开始。”卡森的“声音永远不会寂静。她惊醒的不但是我们国家,甚至是整个世界”。
《寂静的春天》与生态文学的繁荣密切相关。生态文学是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绵延至今仍在发展的一种生机勃勃的文学流派。它是伴随着生态理念的兴起而形成的。尽管文学自古以来就有对自然的描写,或是讴歌自然的美和诗意,或是颂扬人类征服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但是严格来说,这属于前生态文学,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生态文学。因为生态文学的出发点是要破除人类中心主义。尽管在此之前有对自然的叙述和描写,但都是以人类和自然二元对立的观点来看待的。自20世纪以来,随着生态环境的破坏日益严重,生态危机意识逐渐凸显。由于人类物质欲望的无限膨胀,对自然疯狂索取,肆意破坏,使得自然不堪重负,人与自然的关系恶化,生态危机显现。于是人们重新思考人类文化中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意识到这一思想的局限性,在文化研究领域出现了生态伦理、敬畏自然等观念,基于这些观念进行的文学创作形成了生态文学,这是构成生态文学产生的时代背景与现实原因。因此,生态文学是一种介入文学,生态作家担当起回应现实的责任。生态文学成为人类转变思想,建立生态观,认识生态危机,防止生态灾难的迫切需要在文学领域里的必然表现。这些生态理念都突出地表现在《寂静的春天》一书中。
因此,生态文学的发展以《寂静的春天》为界,大致可以分为前后两个阶段:20世纪60年代之前的生态文学是指广义的生态文学作品。即那些关注自然,具有生态意识的传统文学作品。20世纪60年代之后至今的生态文学是指狭义的生态文学作品。即作家有鲜明的生态主义立场,揭示生态危机,探寻危机产生的社会原因,从生态整体主义去思考人与自然,倡导生态责任。这一时期涌现出一大批杰出的生态作家和生态文学作品,从美国到法国、英国、俄罗斯等,生态文学成为全球性的文学流派。除了美国作家作品,还有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的《诉讼笔录》和《沙漠》;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的《“羚羊”与“秧鸡”》;俄罗斯作家艾特玛托夫的《白轮船》《断头台》、维·彼·阿斯塔菲耶夫的《鱼王》以及拉斯普京的《告别马焦拉》;英国作家多丽丝·莱辛的《玛拉和丹恩历险记》等。
生态文学具有多样的艺术风格。由于生态文学秉承生态主义观念和创作,因此不拘泥于某一种文体,诗歌、散文、游记、科学小品文、小说都可以成为表达作家生态思想的样式。生态文学崇尚自然感性美,作品展现了一种自然清新、别具一格的审美取向。生态文学中的自然审美和传统的自然审美不同。这种自然审美既不是将具体的审美经验抽象成形而上的理性认识,也不是通过具体的审美对象来表达审美者的思想情绪。在生态文学中,自然为主体而非客体,自然的描写并非凸显人的精神。生态文学表达人与自然相互交融的和谐美,描绘画面优美而融洽。作家对自然美的描写不是有距离地审视,而是全身心地投入,与自然融为一体。柏林特称其为“交融美学”。
从《寂静的春天》到生态文学的繁荣,我们看到在当代西方文学思潮中,生态文学以其在人类和自然关系问题上的独特观察和深刻思考令世人关注。生态文学立足于当下人们的生存境遇,既反思人类文化和历史,又直面现实危机与发展,具有积极介入的文学精神。它力图将一种有益于人与自然的生态思想转变为现代人的生存价值观,呼唤人类能够真正诗意地栖居于大自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