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茶道中的“唐物名器”

紫玉

十二世纪时，两度来华的日本荣西禅师（1131-1215年）将茶种带回日本，并在寺院内种植采摘。此后的道元禅师（1200-1253年）又将禅院吃茶的仪式带入日本，他的家臣加藤四郎还将中国的制瓷技术也带回日本。至此，名僧成为茶道师匠，那位在中国尽人皆知的一休和尚（1394-1481年）就是日本最早的茶师名匠。此后他又把吃茶的仪式和“禅茶一味”的精神传给弟子村田珠光（1422-1481年），珠光又将日本人的情趣融入其中，形成日本的“茶道”，并把日本化的“茶道”推广到统治日本的将军足利义政（1435-1490年）及武士阶层。与此同时，随着日中两国禅僧之间的频繁往来，中国的书法、绘画、陶瓷、织物等也一起输入日本，尤其是与茶道直接相关的陶瓷器物更为武将们所珍惜，被称为“唐物”，成为他们千方百计去搜集、猎获的对象。这些“唐物名器”中有作为中国名瓷的天目茶碗、青瓷茶碗、青瓷香炉、茶叶瓷罐等。以下就让我们来欣赏这些让迷恋茶禅的武将们所疯狂的“唐物名器”吧。

一、天目茶碗

被武将们青睐的“唐物”中最著名的就是天目茶碗。天目瓷原指福建建窑的黑釉瓷盏，也包括有江西吉州窑的黑釉窑变瓷器。镰仓时代的日本僧人荣西、道元来我国留学时到浙江天童寺求法学禅，将建窑瓷盏带回日本，并称这种瓷盏为“天目瓷”，也称“天目釉”，后来人们习惯上便把黑釉瓷称为“天目瓷”。我国河北磁州窑、定窑、山东博山窑、河南、山西、陕西也生产有这类瓷器。另有一说，认为这种黑色并略带青紫和酱褐色的瓷器，最早发现于福建建安的天目山，所以叫天目瓷。

天目瓷器的传奇起源于中国宋代，是宋代宫廷及文人雅士斗茶及禅师品茶论道所使用的茶碗。它传入日本后，便成为日本上流社会举办的茶会上十分珍稀的茶器。如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所藏的福建建窑油滴天目茶碗（图1）就是桃山时代的关白丰臣秀次所持。丰臣秀次是丰臣秀吉外甥、养子，继秀吉为关白，任内大臣、左大臣等职，他和养父丰臣秀吉都是当时日本最有权势的人。他们都酷嗜茶道，而茶道宗师千利休正是以茶道之技先后侍奉武将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据说秀吉拥有黄金茶室，并以中国传入的名物茶陶作为茶道的中心。油滴天目是建窑的名贵品种之一，它的特点是釉面上散布着许多具有银灰色金属光泽的小圆点，大小不一，大的直径可达数毫米，小的只有针尖大小，形似油滴，在中国被称为“油滴斑”，宋代时将其称为“鹧鸪斑”，因其酷似鹧鸪鸟胸部羽毛的斑纹。此件油滴天目茶碗酱色的口沿，碗壁内外黑色的底釉上布满了密集的大小不一的油滴状结晶斑，有的油滴呈团聚状，斑块周围依稀可见蓝色的晕光，是一件国内外都极为少见的优秀作品，已被评定为日本的国宝。

图2是根津美术馆收藏的一件油滴天目茶碗，也是建阳窑产品，被认定为日本重要美术品。加贺前田家传来。这件茶碗的包装上有江户时期的茶匠名师、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的茶师小堀远州题写的“曜变”箱书，可见它在这位茶匠名师中的重要地位。

木叶天目茶碗（图3），大阪市立东洋陶瓷美术馆藏，加贺前田家传来。前田家是江户时期加贺藩的藩主，是领有加贺国、能登国、越中国的三国大半作为领土的藩，领一百零二万五千石，是所有大名中最多的一个。他们曾经所拥有的这件茶碗是南宋时期江西吉州窑的产品。木叶贴花装饰方法是宋代吉州窑的独特创造，天然树叶经腐蚀处理后，贴在素器上，施釉焙烧，树叶的形状及脉络便清晰地留存在器壁上。这种木叶贴花多装饰于黑釉瓷盏的内壁，在黝黑的底色上显现出美丽的黄颜色。与建窑不同的是，吉州窑的黑釉瓷胎土呈白色，胎质致密细腻，如这件木叶天目茶碗，造型呈敞口斗笠状，胎壁薄巧，黑釉色调纯正，木叶轮廓清晰，宛如一片刚刚落下的秋叶掉在了碗里，极富天趣。经过历史的沉淀，这件茶碗见证了加贺藩主的兴衰，如今已成为了日本的重要文化遗产。五岛美术馆也收藏有一件江西吉州窑所产的木叶天目茶碗（图4），据介绍此件木叶天目茶碗在桃山时代的《茶会记》中有使用的记录，现今也已是日本重要美术品。

玳瑁天目茶碗（图5），三井文库藏。玳瑁天目是宋、元时期江西吉州窑烧制的釉面上呈现玳瑁斑的黑釉茶盏。玳瑁斑是一种黑釉结晶斑，釉面以黑黄等色交错混合，黑色中有黄褐色斑纹，有如海洋动物玳瑁壳的色泽。玳瑁斑器物的坯体用含铁量较低的瓷土做成，生坯挂釉，入窑焙烧后再挂一次膨胀系数不同的釉，二次烧成。由于釉层的龟裂、流动、聚集、填缝，便在黑色釉中形成玳瑁状的斑纹。玳瑁天目目前尚未发现其他窑口有烧造，所以也是一个珍稀的品种。

灰被天目茶碗（图6），东山御物，日本文献《君台观左右帐记》中有记载。书中记述室町中期足利将军的御用画家兼东山茶道的开创者能阿弥，把足利将军家里（君台）楼阁（观）中（又称东山山庄）收藏并传世的绘画和茶陶器物分为上、中、下三等，其中上等和中等的收藏物定为“东山御物”，此件灰被天目茶碗即被列入其中。据记载，这些茶陶名器的最初收集者是以茶祖村田珠光为茶师的足利义政将军，日本武将倾心于称为“唐物”的茶陶名器就是始于这位将军。

灰被天目茶碗是一种中型的平肩深腹黑釉束口茶盏，之所以被日本学者称为“灰被天目”是因为产地一直不明，按釉色特征分类，它褐黑相交，灰头垢面，釉面好像被涂了一层灰在上面似的，故取名“灰被”。此类器也被称为“珠光天目”，是因为它色如日本茶祖村田珠光喜好的“珠光青瓷”。关于灰被天目的产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已经有了定论，它就是位于福建南平市的茶阳窑。1995年11月至1996年2月，福建省博物馆考古部对南平市茶阳窑中的大岭、安后两处窑址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在安后发现的平肩黑釉深腹束口茶碗，其形制、釉色及胎质等均与日本收藏的被称为“灰被天目”的茶碗相一致，共同特征是“平肩”、微生烧。后经中日双方共同确认，茶阳窑平肩深腹束口黑釉茶碗即为日本茶道中著名的“灰被天目”茶碗，破解了中日陶瓷文化交流史及日本茶道史上的一桩悬案。此件灰被天目茶碗造型规整，胎质细腻，胎色褐黑，口沿部有银覆轮，釉色灰褐，色调优雅，并有细小的兔毫状结晶，天目茶碗中的优品。

金彩文字“寿山福海”天目茶碗（图7），五岛美术馆藏。内侧金彩描绘放射线纹，“寿山福海”吉祥文字书于4个双线云团形开光图案内，内底心绘五角花纹。口沿褐黄色，见细小毫纹，胎表黄褐色，胎骨灰白色，无流釉聚釉等现象，釉面有气泡。关于金彩天目的窑口也一直不能确定，日本学者曾考虑将其定为建窑烧制，但其胎质与工艺与建窑有着较大的差别。1994年秋在日本茶道资料馆与MOA美术馆举办了“唐物天目——福建省建窑出土天目与日本的传世天目特别展”，金彩文字天目被确定为崇安（武夷山市）星村窑（遇林亭窑）产品。此后的1998-2000年间，福建省考古队在位于以九曲溪为中心的武夷山风景区北侧宋代窑场遇林亭窑址，发掘出土了宋代金彩天目碗残片36件（片），正式为传世金彩天目找到了原产地。长期困扰日本茶道的又一个谜团被破解。

图8为德川美术馆收藏的一件黄天目茶碗。从其露胎处呈现的黑紫色可看出，其胎土富含铁质应也是南方福建地区的产品。黄釉天目碗传世稀少，特别是此件茶碗做工精致，釉色匀润明亮，颇为珍稀。16世纪时，日本美浓窑曾仿制有黄天目茶碗。德川美术馆位于名古屋大曾根之邸址，其收藏品主要是以江户幕府第一代将军德川家康使用过的物品为中心（即所谓大名道具），另外还有德川家康第9个儿子德川义直家系的贵重遗物。其藏品总数达1万件以上，其中包括世界闻名的12世纪艺术作品《源氏物语绘卷》等9件国宝，另收藏有重要文化财57件，重要美术品45件，可说是日本国内唯一保存所谓诸侯生活与文化的一座私立美术馆。此件黄天目茶碗保存完好，应是一件德川家族的传世品。

二、茶入

除了茶碗外，唐物名器中的另一重要的茶陶用器就是日本茶席上的另一主角——茶入了。茶入是盛浓茶粉的小罐。茶事中要点两种茶：浓茶与薄茶，前者浓稠如粥，后者浓度近似咖啡，其中浓茶是茶事的关键。因此茶入也是最为重要的茶道具之一。日本战国时代的茶入多为从中国进口的，量少珍稀。这些从中国传来的茶器，得到了武将茶人的特别钟爱。他们为自己心爱的宝物命名，还为它们精心设计制作了各种不同的包装袋，这些茶器在茶会上被使用的情况都被记录在案，保存至今。

五岛美术馆收藏有4件来自中国的茶入。如图9，被称为“唐物茄子茶入”，铭“宗吾茄子”，原为室町时代末期茶人十四屋宗伍（村田珠光弟子）所有，后来辗转流入织田三五郎之手，之后又成为德川幕府的柳营御物（“柳营御物”是指德川将军家所藏茶器名品）。“茄子”是唐物茶入的赏玩用语，因其下腹膨大，形似茄子，被爱称为“茄子”。日本茶道史料《松屋会记》记载，此器在天文六年（1537年）9月12日京四条十四屋宗伍的茶会上登场。天正十七年（1589年）2月，利休的高徒山上宗二授予弟子板部冈江雪斋茶道秘传书《山上宗二记》中对此物也有记载。茶罐还有3套精美的富有日本情调的软包装，真涂四方盆（漆盘）里面一隅有利休朱书，内箱盖表墨书“茄子”，中箱书“宗吾 茄子”。这件器物被认为是唐物茶入的优品，直接对濑户茶入产生影响。

唐物文琳茶入（图10），铭“本能寺”，五岛美术馆藏品。此物原为越前战国大名朝仓义景（1533-1573年）所持，也被称为“朝仓文琳”。天正元年（1573年）织田信长（1534-1582年）领兵攻占越前一条谷城，朝仓义景战败自杀，此物被织田信长所得，后捐赠给京都本能寺，又名“本能寺文琳”。江户时期的茶匠名人小堀远州所著的《玩货名物记》（系统记录“柳营御物”珍品的账目，同时收录了各大名的茶器珍藏）及《古今名物类聚》中都记录有此器。“文琳”之名来自于和歌“三日月文琳”，是对其釉药色调的赞美。

唐物大海茶入（图11）铭“稻叶大海”，五岛美术馆藏品。此件器物的中箱盖表书写有金粉“稻叶大海”字样，其附带的器物有一个朱漆长方形木盆（盘），盆的包装箱墨书有“信长家传来”“稻叶大海”等字样，此外还有仕覆（茶器包装袋）栖川锦、有乐缎子、大坂蜀锦云鹤缎子等四种。信长即织田信长，幼名吉法师，通称三郎，著名绰号为第六天魔王，出生于尾张国（今爱知县西部）胜幡城（一说那古野城），日本安土桃山时代之初势力最强大的战国大名。他在1568年至1582年间，作为掌握日本政治局势的领导人，推翻了名义上管治日本逾200年的室町幕府，并使从应仁之乱起持续百年以上的战国乱世步向终结，是日本战国时代的三英杰之一（另外两人是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此件茶入原为织田家所有，后传入武将稻叶一铁（1514-1588年）家中，稻叶先后曾出仕于土岐氏、藤氏、织田信长和丰臣秀吉，是一位文武兼备的武将，美浓三人众之一。据《山上宗二记》记载，此件茶器曾在天正十年（1582年）的茶会上登场。“大海”一词据说是因其造型形似“平丸形”而命名，一般口宽、腹大而扁圆的茶入常被命名为“大海”。

唐物肩冲茶入（图12）铭“安国寺”，五岛美术馆藏品。此物原为日本战国时著名武将细川幽斋、三斋父子所有，后又为安国寺惠琼﹙1539-1600年，日本安土桃山时代的佛教僧侣和大名﹚所持，被命名为“安国寺肩冲”，大名茶人、武将细川三斋又将其名为“中山肩冲”。此物从惠琼手中流出后，又经历了多次的辗转流传，一度曾为德川家康所有，又流传到细川三斋、细川忠利父子手中，此后又进入德川幕府，最终流入五岛庆太手中，入藏于五岛美术馆。此物之所以为那么多的武将、大名、茶人所钟爱，其独特的釉色美应是一个重要原因，黑而光亮的釉色泛出白鼠色的光斑，十分美丽。

汉作肩冲茶入（图13）铭“宗无”，大名物，德川美术馆藏。所谓“肩冲”茶入是指其造型为折肩的茶罐，如图12、13，短颈内缩，肩宽平，下折的部位形成一条线，有一种刚健之美。铭“宗无”的来历是由于此物原为（今大阪所属）的町众住吉屋宗无所持。

三、茶壶

日本的茶壶与中国的茶壶同名，但功用却不相同，在日本被称为茶壶的器物是用来储藏茶叶的。在日本茶道中，放抹茶的叫茶入，放叶茶的叫茶壶，比较大。此件被称为“唐物茶壶”的器物铭“金花”（图14），德川美术馆藏，大名物。此类器物在日本被称为“吕宋壶”，是指安土桃山时期，由中国南部经由吕宋岛输入日本的陶制大型茶壶，因为丰臣秀吉给予高度评价的关系，曾经在日本风靡一时。这件器物是室町时代的名物茶壶，底部有室町幕府第12代将军足利义晴的手书。壶的器表饰有金黄色的釉，釉面上泛出白色的匀称的流釉斑，“金花”铭的来历可能就源于此。《信长记》中曾以“清香的壶”来赞美它。

“唐物名器”当年曾是日本战国时代的武将、茶人、大名们所疯狂追逐、攫取的心爱之物，时至今日，它依然是日本各大博物馆的收藏重器。它见证了中国文化对日本的深远影响，也见证了中日文化交流的源远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