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孤独较量
2014-04-29宋石男
宋石男
8月28日,青年译者孙仲旭在家中自杀,享年41岁。在不算长久的一生中,他完成了30多部译作,主要是文学作品。他所译的美国作家塞林格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等,已成譯界新经典。
孙仲旭的自杀令笔者震惊。多年来,我一直阅读他的译作,也关注他的博客与微博。在微博上,他不时会写些儿子的故事,轻描淡写却极其动人。在近乎絮叨的白描中,他那颗善良的心如日出般闪现。但这样一颗日出般的心,却在瞬间陨落。
我不能理解,这样一个勤奋、善良、才华横溢,对儿子和文学都有着深深眷恋的译者,为何选择自杀。美国文豪福克纳得知海明威自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不喜欢一个走捷径回家的人。”孙仲旭究竟经受了什么样的痛苦,让他有自杀的勇气,却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报道将孙仲旭的自杀归因于他的抑郁症。也许吧。可他为何会患上抑郁症?我的直觉是因为他的生存环境。作为在业界颇有名气和建树的译者,孙仲旭却不能依靠翻译为生——他的本职工作是在一家航运公司上班,翻译只是他的业余爱好。
在当下中国大陆,译者的生存状况并不理想:翻译稿费一般千字只有50—100元,相较于欧美国家的翻译稿费,只是1/10甚至1/20。翻译不再神圣,而是沦为“短平快”的生意。书商们只看重译著的数量与时效,不在乎它们的质量。不少大陆译者,也因此“破罐子破摔”,其译文让人揪着头发也读不下去。而孙仲旭这样的敬业译者,就更显珍贵,像是散落在煤堆中的宝石,格外耀眼。
翻译是创造性很强的工作,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甚至超过原创写作。孙仲旭写过一篇《翻译是一个体力活》,讲述他翻译一本书通常需要9个步骤:通读原书,在原书行间草译,在电脑上译,清查初稿,再通读原书一遍,打印初稿与原书对校,再通读两遍译稿后交给出版社,修改排校稿,出版后校改以便再版时修订。这样繁复的工序,却只拿到千字50—100元的报酬!美人粗头乱服,良玉贱如糠谷。
我不由怀念起旧时岁月。那时,译者还没有像今日一样被商业如此碾压与欺凌,他们可以十年磨一剑,贡献经典。汝龙译契诃夫,李青崖译莫泊桑,李文俊译福克纳,王永年译欧·亨利,叶廷芳译卡夫卡,巫宁坤译菲茨杰拉德……读这些美妙译笔,让你禁不住想亲吻译者的手。
孙仲旭的去世,令我震惊,也令我愤怒。等到愤怒消停,涌上来的全是孤独。孤独本是人类命定之事。孤独是一个人渐渐湮灭的旅程,但在此旅程中,他多少会留下些什么,以使自己不至于那么孤独。我们必须学会与孤独相处,妄想战胜孤独就如同爬上一堵倒向自己的墙。
现在,孙仲旭走了,他不用继续在痛苦中与孤独相处。只留下其他为数不多的敬业译者,恰似被锁在悬崖上的普罗米修斯,其肝脏一旦被啄食干净,立刻会重新长出来;又好比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日复一日永无止境;更像是为逝者纺织丝线而自身也处在命运女神纺线之中的匠人——持续而短暂地、坚韧而脆弱地,与孤独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