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古莫西王国风情
2014-04-29吴清和
吴清和
我们一般说的非洲包括北非,而我这里写的非洲不包括北非,是黑非洲,或者叫撒哈拉以南非洲。叫黑非洲,因为它都是黑人的国家,叫撒哈拉以南非洲(以下简称非洲),因为它在撒哈拉大沙漠以南。
这个大陆在古代很长时期里与其他大陆是完全隔绝的。因为它四周有难以逾越的天障:北面是撒哈拉大沙漠,东面和东南面是印度洋,西面和西南面是大西洋。在15世纪至20世纪60年代经受了西欧殖民帝国500多年的蹂躏、侵略与殖民统治。这样独特的地理环境与历史命运,以及其内部特殊的文化传统,使得它在社会发展阶段上同其他大陆有很大距离,社会有别样风情。
在这个大陆北部靠近撒哈拉大沙漠的南缘,是萨赫勒热带大草原。公元9世纪在这个地区曾建立过在非洲历史上有名的国家——莫西王国。这个王国有长达1000多年的历史,直到19世纪末法国入侵后才灭亡。它对西非历史与文化传承有重要影响,直到今天,在布基纳法索仍保留莫西王国的文化痕迹,在首都瓦加杜古有座莫西王宫,里面住着莫西王国的国王、王后以及十几位王妃。王室还有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大臣。每星期五国王要举行上朝仪式,接受大臣们的朝觐。当然今天这一切都是象征性的,只有传统与文化上的意义了。但它是今天非洲一旅游景点,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从这里了解古代非洲。
上朝仪式
上世纪90年代我在中国驻布基纳法索使馆工作时,有一天也曾起大早赶去观看莫西国王上朝仪式。天刚朦朦亮,大臣们就赶到王宫广场——朝见仪式在这里举行。他们按官衔等级排列席地而坐。在他们的后面,围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旅游者和附近赶来看热闹的人。我也拥挤在中间。当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国王穿一身鲜红的大长袍从王宫走出来,在王后的主持下进行上朝仪式的各个程序。但王后坐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王后精通王室各种礼仪程序和传统法规。王室的礼仪程序和法规制度都是历代王后凭记忆一代一代传下来的,因为在外部势力入侵非洲以前,非洲只有语言没有文字。王后是王国最高掌权人,国王要向她请示和领旨,这是古代母系社会传下来的制度。
在仪式进行了大约一刻钟以后,国王退下回到室内,过一会国王又重新登场。这一次穿一身雪白的大袍。我向身边的布基纳法索人请教国王换装为何意。他给我解释,刚才穿红色大长袍象征国王是旭日初升的红太阳,和在国王红太阳般的光辉普照下全国的繁荣兴旺;现在换上白色長袍则象征夜晚的月色和国家的宁静与圣洁。
仪式结束后,国王退朝。这时,走出来一位女子,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穿着同非洲农村妇女一样,光着脚在地上走,走到大臣们面前恭恭敬敬一鞠躬,大臣们就站起身来散场。那位女子是国王的一位妃子,她是代表国王向大臣们谢礼。
拜会莫西王后、国王
看了莫西国王的上朝仪式,我觉得莫西王宫简直是一个迷宫。莫西王国的国王我见过,他经常出席外国使团的招待会,可我从未见过王后,据说她从不公开露面。世界上的权力都是同显赫与威风连在一起的。那位有着至高无上权力的王后为何深居王宫不出来?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还有那位出来致谢的王妃怎么会同非洲农村妇女一样呢?她在王宫处于什么地位?我想进一步了解莫西王宫的内幕。
真是天赐良机,不久我有机会去见莫西王后。布基纳法索外交部组织外国使节夫人集体去拜会莫西王后。带领我们前去的是一位研究莫西王国历史的学者伊尔博多夫人。我们在王宫正面的广场下车步行到王宫。进入王宫大院,我环视四周,院内绿树郁郁葱葱,一座乳黄色的二层楼房坐落在这绿色中。布基纳法索地处撒哈拉沙漠边缘,炎热、干旱,而我们走进这绿树成阴的王宫大院却顿感清凉宜人。
我们没有直接进王宫,而是从王宫大院拐进了另一个院子。我们一下好像到了非洲贫穷的农村,这里的房子都是用泥土和草搭成的,远看像蘑菇一般的土圆包。怎么王宫里还会有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我正纳闷时,伊尔博多夫人宣布我们到了,这里就是王后大院。我一下惊呆了,我想象的王后是养尊处优的贵夫人,怎么会生活在这样简陋不堪又矮又小的土圆包里?我的神经有些短路,怎么也无法将王后这一高贵形象同眼前这简陋不堪的环境统一起来。
我们的到来惊动了住在这里的人。很快,从那些土圆包里出来十几个女子,她们都同我那天在莫西国王上朝仪式上见到的那位王妃一样,光着脚,头发短得近似平头,一块布齐胸一裹,既是裙子,也是上衣,说是上衣,也只是盖住了两个乳房,肩和背全赤裸。她们都是国王的妻子。虽然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可都是已有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她们背上背着孩子,手里牵着孩子,有的身后还跟着孩子。她们和非洲农村普通妇女一样,要照顾孩子和下地劳动,晚上轮流到王宫陪伴国王。她们中间年龄最大的看上去也只有二十几岁。到一定的年龄她们就得带着孩子离开这个大院,但仍是王室成员,可以种王室的土地,当然得向王室交纳一定的收入。
第一个土圆包便是王后的住宅。伊尔博多夫人在门口跪下,低着头用莫西语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后,便叩头。叩头时右手按着前脑门,右臂手关节着地,并在地上咚咚作响,然后她低头弯腰进去了土圆包。土圆包的门只有约一米高,所以进门得低下头和弯着腰。那时正是下午3点多钟,强烈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我往那门里瞧什么也看不见。伊尔博多夫人很快就退出来了。她让我们排成队挨个轮流进去见王后。看到那门里黑洞洞的,我有点毛骨悚然,说不清是怕脏还是恐惧。正当我不知所措,思想还没有准备好时,已轮到我站到门口了,我只好不顾一切一弯腰一低头进去了。啊!我终于见到了莫西王后了,可她远不是我想象中的贵夫人,而是一个邋里邋遢的非洲胖老太婆。她头发短得近乎光头,全身上下唯一的装束是一块又旧又脏的布,这块布从腰部到脚跟围在身上,上身全赤裸。她赤着脚,坐在摊在地上的一张很大的狮子皮上。这张狮子皮是室内唯一的家具,白天当凳子坐,晚上当床睡。由于她坐在摊在地上的狮子皮上,我只得蹲下身去和她握手、说话。我用法语自我介绍来自中国。我不知道她是否听懂了我的话。我给她送的礼品是按我想象中的贵夫人准备的一把象骨折扇。她接过去随手放在脏兮兮的地上。我立刻意识到我这件雪白、刻有精细花纹的工艺品放在这间没有任何家具的屋子里,和面对这位光背赤脚坐在地上的女人,是多么不协调啊!她用莫西语说了许多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最后她拉着我的手,笑着连连点头,我想大概是告诉我可以告退了,就连忙退出去。出来以后,我们几个人在一起谈到今天准备的礼品时,都深感遗憾准备的礼品不合适。除我送的礼品外,美国大使夫人送的是用几十美元买的一束鲜花,法国大使夫人送的是巴黎香水,荷兰大使夫人送的是高级化妆品……
最后王后從土圆包里出来了。她一出门就下跪向我们叩头,同刚才伊尔博多夫人向她叩头一样向我们叩头。然后她打发人去拿来几张大席子摊在地上请我们坐下。这时一位王妃端来一大盆白乎乎的像淘米水一样的水,这是迎接贵宾才用的饮料,据说是用发酵的玉米面和鲜姜制成的。王后再次下跪向我们叩头。这回叩头是向客人敬水。这是莫西王国传统迎宾礼仪。叩过头她便端起那盆水自己先喝一口,然后依次传递一人喝一口。见王后施如此重的礼向我们敬水,我尽管害怕那水里有不清洁的东西,更觉得大家在一个盆里喝不卫生,但我还是暗自提醒自己,不能失礼,一定要喝一口。可当那盆水传到我手里时,一股呛鼻的酸馊味使我失去了喝它的勇气。正当我不知所措时,在我身旁的德国大使夫人提醒我“你做个喝的样子”。我连忙托起盆,头一低,便完成了喝王后敬献的水的礼仪。
王后看上去有60多岁,是现在国王父亲的正妻。国王去世后王子登基,但王后还是先王的正妻,直到王后也去世以后,才能在新国王的妻妾中选出新王后。王后是王室的总管家,也就是掌权人。
拜会王后以后,我们便去王宫见国王,国王要接见我们。国王已在门口等候我们。他大约40岁左右,能讲一口流利的法语。今天他的装束同他出席招待会一样,穿白色大袍,头戴红色小毡帽。我们跟着他进了王宫。王宫虽不是金碧辉煌,但也十分华丽。大厅的地面是用意大利大理石铺的,四周的墙壁和柱子是浅红色的花岗岩。大厅正中顶上有光芒四射的意大利玻璃吊灯。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历代国王的画像。国王指着一张张画像给我们讲解莫西王国的历史。他还领我们到在大厅背后的莫西王国的历史与档案库参观。最后他领我们上楼。楼上有他的卧室、书房、办公室和很大的一个会客室。会客室有非常高档的皮沙发,地上铺着红地毯。我们在会客室坐下以后招待员送上可乐等冷饮。国王拿出两本相册继续给我们讲莫西王国的历史,都是反映近代历史的黑白照片。他特别让我们看了他的曾祖父在1896年9月20日被迫同法国殖民主义者签署承认法国占领的条约的照片。
莫西王宫之谜
告别国王走出王宫,我感到仍没有揭开莫西王宫的谜:在经济地位上同国王有如此悬殊的王后,怎么会是王室最高掌权人?我们走出王宫后谁也不想上车走,围着伊尔博多夫人提了许多问题。她解答的总意思是:这一切都是非洲传统的伦理规范,丈夫在家里既不承担生产任务,也不承担家务的组织与管理,一切都由妻子承担。说王后是王室的最高掌权者,实际意思是王室事务的主要组织者与管理人。这是非洲妇女的悲剧,是非洲特有的伦理道德传统与宗教所决定的。
参观了莫西王宫,增加了我对非洲封建制形式和非洲妇女地位的认识。在西方入侵前,非洲是否已经进入封建社会,地广人稀的非洲是否存在封建剥削等问题,是非洲问题学者们常讨论的问题。莫西王国的历史和今日莫西王宫的现实表明,非洲从古至今确实存在封建剥削。但非洲的封建剥削不同于亚洲,也不同于欧洲。亚洲和欧洲封建制的主要标志是土地的封建所有制。从这个意义上讲,非洲不存在,至少不普遍存在封建制。但非洲存在封建剥削,只不过这种剥削主要不是以土地的封建所有制的形式,而是大家族的形式。非洲自古以来实行一夫多妻制,一位男子有七八个妻子是常见的,多则到几十个。妇女是主要劳动力,非洲真正的农民是妇女,妇女的地位实际上是受剥削的佃农。上世纪70年代我在中国驻刚果(布)使馆时还见到过一位有70多个妻子的农民。那时的刚果(布)选择社会主义,是进步国家,所以要反封建,要废除一夫多妻制。这位农民起来反对废除一夫多妻制。他说他种植大片棉花田,全靠他70多个妻子在耕种,要是废除一夫多妻制,不但他要破产,更严重的要影响国家的棉花出口。今天的莫西国王也是靠众多的妻子和在全国各地的王室成员的劳动生活的。我们在莫西王国看到的这种家庭关系,是非洲农村的社会基本结构。我们在非洲坐车长途旅行时,常见到路旁的村庄。这些村庄的基本结构同莫西王宫一样。村庄是一群土圆包围着中间一幢砖瓦结构的房子。这个村庄实际是一个家庭。村庄中心的砖瓦房是这个大家庭的男主人。周围土圆包房子里住的都是他的妻子和孩子。他既是家长也是村长。每个妻子都是独立的经济个体。她们要轮流为她们的丈夫送饭,轮到谁为丈夫送饭,谁晚上就到丈夫屋里陪伴丈夫睡觉。在非洲的农村里到处都可以看到妇女在地里劳动,男人在树阴下懒洋洋地睡觉。男人和女人之间这样的关系就不单纯的只是夫妻关系,而是还有男人剥削女人的关系,一种非洲特有的封建剥削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