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鲁:一位不著名的老画家
2014-04-23文/韦泱
文/韦 泱
年逾九三高龄的黎鲁前辈不求闻达,处世低调,低到几乎会被这个世界所忽略的程度。这低调,大致源于他的谦逊平易。其实,黎鲁的资历堪称老矣。一九二一年出生的他,一九三八年十七岁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正宗的“三八”式老干部。他一九四二年参加新四军,是硕果所存无几的新四军老战士。他一九四一年就读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开始从速写画起,一九四三年起从事版画创作,可谓资深老画家。老干部、老战士、老画家,黎鲁称得上是“三老”的文化老人。
自行车轮下诞生四部专著
每次,我去看望黎鲁,必定会骑上跟随我多年的自行车。从我家居住地的东南隅陆家浜路出发,到西北角的武宁路桥堍,斜线穿过整个上海闹市区,路程约三十余公里,费时一小时左右。
骑车拜访黎老,只是向他表明,我也属“骑车党”一员,是他的一个爱好自行车的小同党,而黎鲁当之无愧可称党首了。
确实,我的骑车,与黎老相比,连“小巫见大巫”这样的字句都用不上,可说相差“十万八千里”。一九三六年,黎鲁十五岁在复旦附中读书时,常花两毛小钱租一辆自行车,骑着满城闯荡。一次,他竟从交通大学旁的一条小路朝西骑去,不知不觉到了虹桥公墓,见到鲁迅新坟,使他想起大白布上曾书“民族魂”三个大字,不由得肃然起敬。在华华中学时,他加入了党组织,后任学生协会六区及八区的党团书记。考上大夏大学(华师大前身)后,他任大夏大学党支部书记,期间做进步杂志《海沫》的发行工作。一九四一年,因酷爱美术,转考新华艺专,成为陈抱一、丁衍庸的学生。由于形势恶化,经组织安排,他到淮南新四军根据地。也就是说,从中学到参军,他一直边读书,边从事地下党领导的学生运动,来来往往神出鬼没,只要有骑车的环境和条件,他就与自行车形影不离,亲如兄弟。上海解放初,工作稳定后,他自费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作为代步工具。上班下班,出门办事,可称方便简捷,自行车成了他“最好的伴侣,从此一日也少它不得”。离休了,不用天天去单位,照理可以享享清福,坐坐免费公交。可他不,不但“继续操练”,还把骑车这活计搞大了。一九七五年,他利用干校难得的几天休假,到苏州一带,做了骑车远游的第一次尝试。八十年代末,他与一拨同样年过六旬的老人,说干就干,扯起“中华老年自行车旅游者协会”的大旗,从上海到华东,再到全国近二十个省份,作过十二次的自行车“自由行”哪!
黎鲁的骑游,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旅游。他骑一路,忙碌一路,不停地用水笔写,用画笔画,用相机拍,经修改整理,先后出版了四种专著,即《八山十七水——一个画家在骑车旅途中的絮语》《速写十五省——黎鲁单骑千里写生记》《穿越南北中》和《自行车速写上海——九旬老者七十年骑游上海的故事》。
他如同一位田野考古工作者,一路上叩问自然,叩问城市,叩问历史,写下五十余篇《车轮上的思考》。他写道:“体力旺盛的我,骑着自行车,一早从上海先过黄渡,沿着一条大河向西,右边是良田阡陌,大麦小麦绿中泛黄,不时夹着如镜的水面,方方正正。穿着鲜靛蓝衣裤、头插桃红色簪的农妇一队队干着活,水田总归亮晶晶的。左边是成排望不到底的水杉,隔着嫩青的、细碎的树影往外瞧,大船小船撑帆不撑帆的东来西往慢吞吞移动着,便肯定为吴淞江……当时的吴淞江面,唐代有二十公里的宽度,并有青龙镇的崛起。上海先祖不在黄歇浦,而是在青龙。八十年来市上出售的上海市郊简图上都不见青龙的地名,只隐约记得人们说过青龙便是青浦的白鹤。”
他写《徐家汇和八仙桥》:“八仙桥原是一座桥,原和南阳桥一样都是周泾浜上的桥,原浜于一九OO年填平筑路,名敏体尼荫路,即今之西藏南路。”骑车过五角场,他写过《市政府的命运》,这当然就是国民政府的市政府:“这里陆上有淞沪铁路直通宁沪铁路,水上处黄浦江下游,可就近于吴淞口出海,从市中心分出五条路:黄兴路、邯郸路、淞沪路、四平路、翔殷路走向四面八方。”
由游历而深入一座城市的起源和它的历史,黎鲁将旅游赋予了一种特别的涵义。
黎鲁旅行途中速写作品
除了写,黎鲁的拿手好戏是画。四十年代初刚刚参军,他就每日笔不离手地练习速写,一本本积累了十三本,塞在行军背包里。而他的背包,总比别人鼓囊沉甸许多。一日,后被蒋军大部队追赶,前有黄河堵住,加上连日大雨,路上浅处水漫过膝。在匆忙中,遗失了这十三本速写本。于今想来,仍令他深感可惜。不过,速写的基础便在那战争年月打扎实了。时下,一路骑游,正是“英雄有用武之地”哪。他用画笔速写了浙江广德县太极洞,以及九华山、天柱山、大别山,河南三门峡水电站、延安枣园等。今年联合国批准中国的“丝绸之路”、“大运河”为世界申遗项目,这两处的场景,多次在他的旅途速写中出现。他每到一地,还拜访当地老干部局,请他们在他的速写画旁盖上红印,留下了一种别样的纪念。
本来,黎鲁骑游,是不带相机的。祖国山水之秀丽,文化之丰富,使他感到不拍下这些美景,实在太可惜了。从第五次远游起,他开始用上了傻瓜相机,走一路拍一路。后来,他的老友、时任市摄影家协会副主席的尹福康知道了,帮他买了一架稍好些的海鸥牌相机。相机的作用,可以弥补速写的不足,甚至可以为日后回忆提供更清晰的原貌。在他一路拍摄的照片中,留下不少珍贵的人文景观。一次,他在河南郏县荒僻的沙石路上跋涉寻访“三苏祠”,在墓园中东寻西找,终于得见苏东坡的坟,他请旅友帮忙,拍下一张纪念照,从中可看出他疲惫不堪的神态。只是相对而言,黎鲁更喜欢提笔画画。老友杨可扬说这些速写与照片“既是生活对画家的回报,也是画家对社会的奉献,是一种自讨苦吃、自得其乐的享受”。老友贺友直更是激赏:“黎鲁人老但志壮心壮,才能有行万里之壮举,可敬可佩。”
黎鲁以自行车游历神州,一路上,用上了十八般武艺,全身心投入,快哉乐哉!有人说,城市道路资源有限,要大力发展公共交通。这当然没错。而黎鲁想:“我不认为自行车会被淘汰,因为它本身具备不可取代的良好性能。除了体育爱好者有自己的解释外,剩下来的理由我看只有一条,那便是审美情趣。”
这,道出了一个热爱生活老人的乐观和思考。所以,我骑车去黎老家,可以与他多一个共同的话题。至于骑自行车的种种优处,何须赘述,一切尽在不言中。
粗犷而生动的版画创作
说黎鲁是老画家,当然不仅仅因他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尽管有的画家画素描、画水彩、画国画,但总有擅长的一面。黎老在我心中,应该首先是一位版画家。除了早期作为练笔的速写外,他最早从事的绘画样式,就是版画,且是版画中最得鲁迅肯定的那种黑白木刻,屡获创作成果并产生较大影响。
一般说来,习字从临帖起,学画从临摹始。黎鲁接触版画,也是从摹仿开始。一九四三年,他与战友们分散在滁县群山间打游击。一天,军分区领导通知他去印刷厂,把苏联地图绘制印出,并把英文说明翻译后,配在地图旁。这对他一个就读过大学的高材生来说,是“小菜一碟”。石印厂、铅印厂及《新民主报》社都挨在一起。那时,苏德激战,引起黎鲁极大的关注。每天在一个特定的时间,他就到电台收发室打听刚传来的新华社电讯稿,对苏德战况,比别人知道得早,也知道得细。久而久之,报社上下都戏称黎鲁为“苏德战争专家”。报社正缺国际新闻版编辑,他就成了最为合适的人选。这样,他常常与印刷厂打交道,有一个刻字工人知道他会画画,便对他说:“刻木刻不难,好比刀切豆腐”,并当场给了他几把刻刀。黎鲁想起刚翻阅过的吕蒙与莫璞、亚军合作的木刻连环画《铁佛寺》,印象深刻。他立刻找来,对着其中的一幅画面进行临摹,仿刻成了他的第一幅木刻《铁佛寺》。接着,又摹仿力群的名作,刻成《鲁迅像》。想想没有什么可仿的了,他别出心裁,找来了一面镜子,刻了一幅《自画像》,真是刻出了自己的脸型特征与微妙神态。
一日,黎鲁获悉“二战”重要消息,盟军从非洲越海,在欧陆旁的小岛登陆成功。他即根据这一新闻内容,刻了一幅《盟军在班泰雷利亚登陆》的木刻作品,配合这条新闻一并刊出,取得了图文并茂的良好效果。此后,黎鲁便一发而不可收,每两天刻一幅配文的木刻,不但用在自己编的版面上,还为其他新闻版面配插图。一九四三年到一九四八年的五年是他木刻创作的第一个高峰期,而一九四八年底创作的《告别乡亲,向江南进军》,则成为他那一时期的代表作。画面上,一派军民鱼水情的氛围,解放军在渡江战役之前,与乡亲们依依惜别,有的在归还村民的门板,有的在向老乡讲战斗前景,而村民们有的替战士提背包,有的抱小孩与战士挥手告别,画面最前面一个战士,情不自禁地欲抱一抱老乡怀中的小娃娃。整个画面中的人物,约有四十余个,生动的形态、神情虽各不相同,但都是短暂告别、盼望不久相见的欣喜场景。
这幅木刻,黎鲁原是为自己编辑的《战士文化》第五期作的配画,由于部队迅速开拔南下,这期刊物未及出版。直到建国后,这幅作品才得以公开亮相,首次发表于一九四九年七月十二日的《解放日报》上,八月,入选第一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并编入赵家璧主编的《新中国版画》一书,被美术界誉为华东地区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之一。
时光荏苒,在五十年代,除了一九五一年创作过《攻打北火车站》外,黎鲁几乎没有碰过刻刀。直到六十年代初,他重拾旧好,开始刻木刻,仍然宝刀不老,除继续创作《归营》《宁静的饭后》等部队题材的作品外,还创作了人物肖像《李大钊》,工业题材作品《莫干山路》《梵王渡》,以及农村题材作品《春暖》《陇东秋色》等。尤其出彩的是,他创作出一组古典文学题材的人物故事作品和肖像木刻。以《明末群雄》为例,他曾打算绘一部《李自成》的连环画,为此,前后花了三年多时间,投入明代史料的收集,更是极大关注相关人物的形象资料,先后刻了二十个人物肖像,他说:“这二十人是晚明农民首领,起义陕甘,转战中原,卒覆明室,随继抗清共历三十七载”。他还请老友、书法家许宝驯为每个人物配写一句话,如“八大王张献忠延安人,崇祯二年起义,十六年攻占武昌,十七年即帝位于成都”等等。
黎鲁拜谒苏东坡墓
那个年代,美术界刻古典内容的木刻作品寥寥无几,只有如马达的《屈原》,傅文淑的《化妆》等极少几幅。老友邵克萍看到黎鲁的古装人物作品,好奇地探询:“你从前刻的战斗木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现在总是刻古装题材呢?”黎鲁答道,“一是读者喜欢历史题材的作品,二是也想挑战一下自己,尝试用木刻来更好地表现这种题材。”
在当年,这不能不说是黎鲁的一种艺术上的不安分,一种执著的创新精神。
谈起他的版画,黎鲁谦虚而真诚地说,那时的木刻作品,还较为粗糙,不够艺术性。这让我想起鲁迅先生关于木刻的一段名言:“当革命时,版画之用最广,虽极匆忙,顷刻能办”。其实,在战争年月,木刻的战斗性显得更为重要和强烈。因为可以快刻,可以连续印制,所以,连解放区的纸币、票证、识字课本等,都适合用木刻来完成。如果在艺术上的精雕细刻,精益求精,反而会被指责为艺术而艺术的资产阶级文艺观。那时,重思想而轻艺术,不惟在木刻上,在其他艺术门类上,都有类似的倾向。我把我的这些想法告诉黎鲁,是为了减轻他的自责,也是为了客观面对曾经的文艺服务政治这一现实情状。反观黎鲁那个年代创作的木刻作品,虽粗犷却不乏生动,是一份留有时代深刻印痕的版画艺术珍贵史料。
梦牵魂绕连环画
在黎鲁木刻创作生涯中,五十年代是段空白。那么,那些年他在干什么呢?他从一九五一年至一九五八年,主持了七年时间的连环画编辑出版工作。他曾写作出版过一本专著《连坛回首录》,洋洋洒洒二十多万字,谈的都是连环画。他对每个连环画家个人经历、创作风格、交往轶事了如指掌,娓娓叙来,还配以生动的人物速写。那么,我也凑个热闹,谈谈他与连环画的因缘际会。
一九四五年下半年,黎鲁在新四军淮南军区政治部文艺科吕蒙手下工作时,就开始尝试连环画创作,第一部创作的作品是《蒋独裁祸国记》,共绘六十四幅画面,当年十一月由淮南军区政治部印行出版。一九四八年,黎鲁正在驻潍坊华东军大政治部工作,时任《华东画报》副主编的吕蒙调他到画报社下属的《战士文化》从事编辑工作。《战士文化》停办后,他转入《华东画报》社。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该画报在上海出版了新一期,时任编辑组组长的黎鲁,深入工厂,体验生活,很快编绘出第二部连环画《金弟》,共一百四十幅作品,用快板唱词的形式加以配文,又得到采访组长姜维朴的润色修改。《金弟》先在《解放日报》连载,后由《华东画报》社于一九五O年十月出版单行本,初版一万册很快售罄,第二年五月再版印刷。时值工业战线为支援抗美援朝而进行的劳动竞赛,深深感染了黎鲁,他很快创作出第三部连环画《心齐不会落后》,共四十六幅,先在《华东画报》一九五一年二月号、三月号上连载,后由劳动出版社以《一起来竞赛》出版单行本。后来,他又创作了第四部连环画《阿发》,有八十多幅画面,在《劳动报》上连载。
黎鲁木刻《刺杀》
这里,还不算一些一二十幅短小篇幅的连环画。当年有一不成文的规定,编辑在工作时间是不能搞创作的。那么,他的这些连环画作品,都是利用业余时间,一幅幅艰苦创作出来的。为此,他不知熬过多少个不眠之夜啊!
有人作过统计,《华东画报》在上海从一九四九年十二月至一九五一年八月,共出刊二十一期,先后刊发连环画三十四部,出版连环画单行本七部,这些作品的编辑、修改和发表、出版,大都经黎鲁之手,可以说,他是这些连环画新生儿呱呱落地的“接生先生”。
从一九五一年八月,《华东画报》并入华东人民出版社,吕蒙任出版社副社长,黎鲁和赵宏本分任连环画科正副科长。自此,他正式从事连环画专业工作,与赵宏本成为“金牌搭档”,与十多位编辑齐心协力,与百余位画家通力合作,使上海的出书数量与质量,遥遥走在全国连环画出版的前列。
一九五二年九月,由华东社与兄弟、灯塔、雨化等私营出版单位组成新美术出版社,是全国继大众图画出版社之后,又一家新成立的连环画专业出版单位。开始九家,三年后发展到近百家,成为公私合营的较大规模出版社。吕蒙任社长,黎鲁为副社长,另有一个副社长兼经理宋心屏,主要负责处理与私方关系及经营管理,日常编辑业务的管理则落在黎鲁身上。
“新美术”成立之初,公私单位加起来出版连环画的数量不足三百种,而三年后的一九五五年,“新美术”连环画出版数量已近九百种,平均每年三百种,到一九五六年,“新美术”与上海人美合并,黎鲁作为分管连环画的副总编辑,社里已达到一年出版四百种的规模,平均一天出一本多,上海俨然成为全国连环画的出版重镇。
其间,黎鲁为连环画的转型、出版和繁荣,做了大量艰苦而具体的细致工作。首先,他经常组织编创人员学习党的方针、政策,以及对连环画的编绘出版要求,使大家消除了连环画是“下等物事、低级趣味”的自卑感,鼓励大家除旧布新,为新社会创作出具有新气象、新风格的新上海连环画。其次,他倡导编创人员深入生活,多创作反映工农兵题材的作品,从不熟悉新生活,到创作出真实、受人民欢迎的作品,不仅仅是提高创作技法,更是实现连环画由旧到新的转型。最后是互比互评,通过对新创作的连环画作品进行讲解评比,增加了编创人员互相学习,共同提高的机会,也调动了更多画家创作精品的积极性。现已成为连坛大家的贺友直先生,当年在新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评比中,以一部《火车上的战斗》获奖,分外高兴。虽然这是社里自评的奖项,却是贺友直平生第一次获得连环画创作奖,给他留下深刻印象,至今难以忘怀。
为了加强理论研究,黎鲁和编辑们于一九五五年创办了《连环图画研究》,克服各种困难,一期期坚持出刊。由于得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上海连环画创作不断攀上新高峰。规模宏大的六十集《三国演义》,三十集的《东周列国故事》,以及丁斌曾、韩和平创作的十集《铁道游击队》等,先后策划上马。之后,黎鲁和吕蒙成为“拔白旗”的对象,在一九五八年的“反右”运动中,他俩双双戴上“右倾反党”的大帽子,黎鲁被降级为普通编辑使用,只对连环画的文字脚本作些初审工作。可他真是身处逆境志不移,干一行,钻一行,在审读连环画脚本时,他就迷进去了,深感脚本文字的重要性,并亲自操刀实践,连续编出三部历史题材的连环画脚本,即《于谦》《海瑞》《顾炎武》,从故事结构的谋篇布局,到语言表达的生动形象,堪称连环画脚本的经典范本。
不料,这也埋下了“祸根”。“文革”中,因这几部连环画的文字脚本,他没少受罪。再加上几幅古装木刻,指责为“影射”,他被“新账旧账一起算”,下放“五七”干校,关牛棚、干苦力。直到“四人帮”粉碎,才得以平反,调任上海书画出版社总编辑。在这个领导岗位上,他依然关注连环画的出版与繁荣发展,他有挥之不去的连环画情结。对于新中国六十多年连环画发展历史,他可称一部“活辞典”。
不是尾声的尾声
本来,走笔至此,就应该收尾了。忽然想到,黎鲁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特点,那就是他对写作的热诚,对文艺理论的探求。作家的文章写得好,我钦佩。不是文字工作者的文章写得好,更令我钦佩。黎鲁就是这样一位画家中的文章高手,这实在不易。
黎鲁曾说:“抗战初期,我还是一个中学生,喜欢到处投稿,如《申报》《大美报》《大英报》《译报》等副刊,我都投过稿,采用率是百分之百。”可见年轻时,他就是爱好写作的文学青年,其百分之百的投稿命中率,很能说明他的文学才华与写作水准。这都为他以后“一路行走一路写”,打下了扎实基础。
会写一手好文章,是黎鲁自得其乐的福气。他自己绘画,自己配文,能更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他一路骑车,触景生情,就有感而发,用笔自由抒写沿途所见所想。这不就是一个画家的福气吗?
曾见一册《黎鲁作品集》,当然是他美术方面的作品汇集,有版画、水粉、速写、国画等,我意外发现,还有“论文”一章,选载了他的三篇论文,即《史官文化及其绘画审美观》《山水画的兴盛和史官文化》《生机在自然美之中》。这些文章所占篇幅虽不多,却带给我更多惊喜。什么叫“史官文化”?我还是第一次见诸,细读黎鲁大文,才知典出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一书,过去泛指中国文化。在古代社会中,凡求神占卜之类的事,都要有相应官职去管理,这就出现巫、祝等一类人,著名历史学家周谷城统称这些人为史官,巫和史,是共存的两种官职,都是主宰文化的专门管家。由上古社会写起,黎鲁层层推论,全面介绍了“史官文化”的产生特征、作用等,在这一框架下,既有美术史料考证,又有美术理论阐述。这样的论文,不是应景之文,而是长期艺术思考的思想结晶。时下,大红大紫的著名画家不计其数。而黎鲁,一位老画家,依然默默无闻。然而,他却是一个思想不停顿的人,一个永葆艺术青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