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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阎锡山易帜的政治考量

2014-04-17张文俊岳谦厚

江西社会科学 2014年1期
关键词:国民军张作霖阎锡山

■张文俊 岳谦厚

易帜是国民党北伐中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各省通过易帜转变政治立场,纷纷走向革命,短时间内实现了国民党的武力统一。易帜现象在当时蔚然成风,但易帜的复杂性及其背后的权力和利益博弈之真实图景却很少被揭示,而且由易帜实现国家整合这种兼并模式的合理性和实效性也很少被深入反思。基于这种认识和思考,笔者拟以民国政要阎锡山的易帜作为个案,以探究阎锡山易帜的原因及其详细轨迹,特别是阎易帜的政治考量及其与各方实力派的博弈,还原1927年阎锡山易帜前的历史动态,同时深入透视北伐时期易帜这一普遍的社会现象。目前,对于阎锡山易帜这一问题,学界仅有两篇论文做过探讨①,其中杨天石的专论较有高见,着重反映共产党人李大钊为争取阎锡山易帜所做的努力,革命阵营分化后阎的弃共投蒋,以及阎锡山易帜对整个北伐战场的积极推动。此文对笔者启发颇多,为进一步深入探讨开拓了思路。但笔者通过挖掘史料,发现阎锡山易帜过程较为复杂,不仅仅是国民党拉拢起主要作用,事实是阎锡山当时也具有政治危机感,他易帜前在南北势力之间做了许多权衡,尤其是在时局未成定势的那一刻,他与各派都在不同程度地进行着博弈,直到弄清谁是最后的赢家,谁能够使当时社会从硝烟走向和平,才进行政治转向,然转向的同时又在要求并实现着自身的利益最大化。

一、北伐初兴时阎锡山的多方“外交”

冯玉祥北京政变后,南北势易,中国的政治中心由北向南转移。直系、奉系联合阎锡山击退国民军,迫其退避西北。退回西北的国民军在东南方扼守南口与奉直军相持,南面死争西安,与刘镇华对峙。直系吴佩孚占据湖北和河南两省、直隶的保定和大名一带,以及京汉线全部。直系孙传芳以南京为根据地,控制苏浙闽皖赣五省,对上司吴佩孚虽表面尊崇,但已不欲居其下风,实力亦在吴之上。奉系在关内据有京奉线及津浦线北段,李景林因郭松龄倒戈事件遭张作霖猜忌而失势,直隶督军一职由张作霖授予张宗昌部属褚玉璞,山东仍属张宗昌辖区。[1](P624)进退于各派的阎锡山占有绥远,兼并国民军3万余人,势力扩增,拥兵将近16万②,成为北方军政格局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力量。早在段祺瑞任中华民国临时执政时,鉴于奉张、国民军及直系的明争暗斗,段曾想借助山西的势力重整北洋[2](第九册,P135),实现和平建国。阎对段意也极表支持[2](第九册,P134),希望孙、段合作,和平解决国是。[2](第七册,P316)然善后会议未能如段和阎所愿,政治和军事反而更加走向分裂,段祺瑞被迫下野,北方政局再次陷入混乱。段氏修制的破产表明北洋体系已失去自身修复的能力和对国家整合的实力。而南方国民党势力却日渐上升,实现了两广统一,便借援湘战役北伐,一路凯歌。对于北伐的迅猛发展,诚如罗志田所论,恰值北洋体系崩溃之时,北方不甚重视的国民革命军北伐却取得了超出多数人预料的迅速进展,结果不仅冯部未能彻底消灭,直、奉集全力于北方战事的方针反成为战略上的败笔,确非先前所能预料。国民军充分利用了南军北伐的机会,在败退中肃清甘肃,保存了再起的基础。[3]

在国民党进行北伐时,国民军将领张之江、鹿钟麟、宋哲元与在俄的冯玉祥互通消息,力促冯回国组织力量。[4](P200)1926年9月30日上午10点,冯玉祥在五原誓师,宣告进行国民革命。[4](P230)冯玉祥的复出给阎锡山带来压力,阎担心冯仍会向晋挑战,遂对冯做出友好姿态,将收编的国民军部队归还冯。阎之所以如此做,是因为他得知国民一军仍看好冯玉祥,留必有祸,于是将其送还给冯玉祥,让其恢复原建制,继续追随冯玉祥,而只让曾任过山西骑兵将领的谭庆林留下。[5](P39)另《冯玉祥日记》和冯之《我的生活》也反映了阎对冯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冯曾电话说服归绥都统商震,劝商震革命,脱离阎。虽然商震不肯通电表明革命态度,但冯并未罢休,一直在说服商,其日记中对此多有记载。[4](P234)除策动商震革命外,冯玉祥还大力宣传和阎已经合作,进而给北京政府造成一种错觉。这使得阎更加担心冯玉祥会奇袭山西。[6](P709)

阎锡山除担心冯玉祥挑衅外,对掌控民国北京政府的奉张也早有防备。他防奉的具体措施是开展多方“外交”,与南北强大势力积极联络,以获取保境资源。当北军忙于政争时,南军北伐却进展顺利,浙江、福建已归广州国民政府,安徽形势也有变化。吴佩孚退出顺德,刘镇华退回潼关。[4](P243)1926年9月4日,张作霖派张学良、韩麟春来太原见阎,商谈绥远和西北军事问题[6](P694),不断给阎施加压力,表示奉愿独负北路军事,逼阎将绥远交给韩麟春。阎不得已只好应允[6](P710),并电函商震将绥远部队开回太原,一是防吴败兵侵入,二是防止刘镇华退回潼关后进犯晋南。[4](P243)面对奉张的咄咄逼人,阎的保境受到威胁。为应对危机和骤变形势,阎萌生重蹈“督抚式的革命”③之想法,一边与奉张保持联络,一边也暗中秘密与南方联系。早在1926年7月1日,国民政府任蒋介石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阎锡山为晋绥军总司令,并于7月誓师北伐时,阎就与南方互派信使。[5](P78)11月,阎特派亲信赵丕廉以山西代表身份出席上海全国教育会议,指示赵面见蒋介石,密取联络。当奉张察觉到阎和南方有联络动向时,极为骇怒,对阎的多方“外交”深感忧虑,不敢放瞻南进。[6](P712)不过,阎虽和南方联系,但仍推崇奉张组织安国军政府,并紧随孙传芳、张宗昌号召,列名第四,共推张作霖为安国军总司令。[7](P717)12月1日,张作霖在北京就任安国军总司令,派顾问日人土肥原到山西,力劝阎出任副司令,得到阎同意。阎于20日就安国军副司令职。[8](P304)

二、国民党、奉系与阎锡山之间的博弈

北伐军兴后,阎锡山成为仅次于张作霖、吴佩孚、孙传芳之下的第四把交椅[9](P551),故其成为南军策反的主要对象。当国民革命军进抵武汉时,李大钊就曾致函阎锡山,力劝阎北伐。国民革命军进军江西后,李大钊再次以国民党北京政治分会名义,询问阎锡山驻京代表温寿泉:“国民党中央驻京负责的人很想知道晋阎对于国民党的真实态度为敌抑为友?”温征询阎锡山后告知李,阎将追随国民党,但须先严守这一秘密。然而,奉系对晋阎暗通国民革命军多有耳闻,对此,张作霖特在天津召集北洋军阀各派代表会议,命令阎攻击国民军,并向阎提出三项条件,而阎迫于奉张压力,只好将京绥线交于奉方。[10](P686)

不过,冯玉祥国民军在北方的行动再次引起阎锡山不安。为减少国民军对晋的威胁,阎让人转告李大钊,“冯在包头大张旗鼓的作起来,颇使晋方为难”。李告知,冯玉祥已离包头,赴平凉督战,让其不必担心,并督促阎早日革命,勿失良机。

另据杨天石研究,当张作霖调动奉军占领京绥线,决心进攻五原时,阎锡山担心会牵及山西,于是再次启动与李大钊、李石曾等的联系。李大钊经与中共北方区委讨论后,电告阎锡山奉系举动不仅在于取得五原,而且确实对山西有威胁。李的这一判断更加重了阎的保境危机。此外,阎锡山在北方又不甘居于冯玉祥之下。于是,他要求联络陈调元、靳云鹗、魏益三、米振标等,自成势力,由他组织一个不属于冯玉祥国民军系统的北方国民革命军。[10](P692)李大钊、中共中央、共产国际远东局同意了阎的要求。中共中央致函北方区委,要求拉住阎,同时亦要求鲍罗廷和加伦“切实向国民政府建议”。自此,阎锡山与国民党联系迅速升温。[11]另从冯玉祥日记中也可获知阎和国民军合作的有效信息,冯记道:“北京李石曾来电云,阎锡山确与国民军合作。”[4](P263)

阎锡山虽同意与国民军合作,但自认为加入北伐时机还不成熟,提出只有在利于晋域政治条件下,山西才加入南方革命阵营。12月28日,赵丕廉再次面见蒋介石,与蒋确定山西出师北伐条件,一是山西出师革命即能成功之时,一是山西不出师革命即将失败之时。[6](P714)面对晋阎模棱两可的态度,南方还是想尽快让阎加入北伐。1927年1月31日,蒋介石电请武汉国民政府任命阎锡山为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6](P725)此项呈请,经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通过,于3月11日经武汉国民政府批准。16日,阎锡山接到委任状后,电函武汉国民政府委员孔庚等,表示“一俟西北军发动,当即一致动作,希转达介石兄”[11]。与此同时,阎还派赵丕廉赴汉与武汉国民政府接洽。[12](P1000)在南京克复后,武汉国民政府特派孔庚赴晋,请阎早日出兵,阎表示,他本预备出兵,只是北伐军不曾过河,加之晋省兵力单薄,不敢贸然出兵,再则有两个政府,也不知道何所适从。实际是,阎获知国民政府内部斗争激烈,对北伐成败结果难以确定,遂按兵不动,观望形势变化。[8](P304-305)由于阎的这种政治担忧,山西代表赵丕廉在6月前只好受命于南昌、汉口、南京之间多方联络,以策应南北合力北伐。[6](P714)

阎锡山除与南方多加联系外,也积极与对晋有极大威胁的冯玉祥加强联络,认为要迎合革命潮流,就不能不敷衍冯玉祥。2月10日,阎锡山函电冯,他将派河东盐运使崔廷献专程前去拜访。[6](P726)19日,阎又派南桂馨,与冯玉祥商谈时局及合作事宜。[4](P295)就阎冯合作,冯部张之江和岳维峻等提出具体办法:一,请阎锡山转达靳云鹗,刘镇华是国民革命军驻豫总司令,并非国民军驻豫总司令。二,至于编制,归阎或归国民军都可。三,对山西保障绝对负责。[4](P297)3月7日,冯玉祥电阎:“愿瞻马首,务请我弟早日誓师,兄即率三十万同志,全听指挥,请我弟早日发动,不必过虑。”阎于15日函电表示山西参加北伐已在筹议之中[6](P736),同日又电商震:“国民军大部集中磴口、临河间,预备遇机向绥远行动”,“希设法调查,并派委员至宁夏一带严加注意,随时报告为要”。[6](P737)24日,阎锡山、冯玉祥和靳云鹗在赵村镇设联合办公处。

此时,除与南方及冯玉祥联络密切外,阎锡山又不敢冷落了奉张,仍与其时相往还。[9](P550-551)据1月29日田应璜电,奉张获知山西与蒋介石接洽确切消息后,当即质问田,事情是怎么回事?田做了种种辩解后,立即将事情前因后果报告于阎。[6](P724-725)可见,奉、晋关系趋于紧张,但奉、晋、吴并未由此决裂。温寿泉、田应璜等仍为阎打探政闻,并在奉、晋、吴之间传达信息。而张作霖也尽力笼络阎,以防其投向国民政府。3月5日,韩麟春奉张作霖命,赴山西运动阎锡山与奉合作未果,随即电告张作霖:“阎锡山已与蒋介石合作、冯玉祥、靳云鹗共通一气,请以重兵驻石家庄,防晋军由娘子关冲出;并在绥远、察哈尔,作相当准备。”[6](P734)然其时张作霖却不敢指责阎,而是于22日电阎,请阎出面调解直奉矛盾,劝吴佩孚北上,共商大局。阎回电称“已遵嘱去电婉劝”[6](P738)。阎也确实在3月19日、23日连续发出三电,要其代表梁汝舟邀请吴佩孚赴晋。27日,阎再电张,表示欢迎奉方代表于一之来晋晤商。[6](P738-740)阎锡山的这些行为表明,他虽有倒向革命的打算,但对革命最终结果未能做出正确判断之前,仍处在十字路口观望,既不敢轻易脱离北军阵营,又不敢完全走向革命。

但是,奉、吴之间的裂痕,以及北伐军迅速攻占郑州的情势,坚定了阎走向革命的决心。4月1日,阎锡山宣布废除民国北京政府任命的山西督办,改称为晋绥军总司令,将所部山西、绥远各军改编为晋绥军,并于5日电赵丕廉“本日已下动员令,并向省民宣布服从三民主义”[6](P740-741)。可是国民政府的激烈内讧,又延缓了阎的易帜。据赵4月6日电称:“此间内部分化与前局势骤变,北伐主力难免延缓,我们独当劲敌,责任过重,宜攻宜守,相机审度。廉屡与商促催早北进。”[6](P741)获此信息后,阎放缓革命步伐[13](P324),再次与北军增强联系。

张作霖对阎锡山的这种政治骑墙虽然反感,但出于大局考虑,仍希望拉住阎锡山。且对晋军在绥远的退让极不放心,要求阎就此给奉张做一详细解释。阎当即电函说明“徐部早与国民军(冯系)脱离关系,改为绥远屯垦军。前因驻绥远诸多不便,故调省改编”[6](P743)。而孙传芳对阎的摇摆也极为不满,并探询阎真意。阎在辩解中声称,其是顺应山西民众研究三民主义要求,而非其个人意向,保证不会影响时局变化。[6](P744)阎之解释有一定合理成分,自北伐军兴后,山西工界和学界出现了不同程度要求并渴望参与革命的诉求,具体表现为劳工主动争取权益的斗争和纪念工农运动等。

三、阎锡山权衡各种利益后向蒋介石集团靠拢

蒋介石发动“四·一二”事变后,中国政治呈现南京、武汉、北京三足鼎立局面,各方都在极力争取阎锡山加盟。据武汉中执会政治委员会会议记录,武汉国民政府任命阎锡山为第三集团军总司令,随后蒋介石、张作霖也陆续派人去山西。武汉为使阎不被蒋、张拉拢,决定派孔庚赴晋联系。[12](P1120、P1149)但阎出于仇视共产或比较认同蒋介石的原因,渐渐疏远了武汉国民政府。5月6日,阎锡山电函李庆芳,表示要支持南京,反对武汉。[6](P746)与此同时,阎还劝奉张和蒋介石合作,共同对付武汉国民政府,同时也建言蒋联奉讨共。[6](P747)

此外,阎锡山与冯玉祥约定,冯率大军20万东下巩县、洛阳,敌军若大部渡河向南与冯军争衡,阎可乘虚扼其侧背。[6](P749-750)5月下旬,奉军在河南战败。26日,冯军攻占洛阳。27日,唐生智军攻占京汉线侧的军事重镇临颍,两军会师在即,山西却不出兵。[11]当然,阎对奉张邀其赴石家庄会晤之请,也以病婉拒。原因是阎认为当时可不顾奉系阻拦,加入北伐的时机已成熟。加之奉、冯开战对山西威胁减少,且因日本介入,晋阎可从中获益。[6](P750)因为日本让山西维持北方政局的想法正迎合了阎之心理,阎确实也想通过北伐控制华北。他的这一意图曾在北伐结束后对晋人有过透露:“长江一带由蒋先生多负责任,华北由我多负责任,中间由他们(指冯玉祥等)多负责任,我们做个比赛。”[5](P35)可见,阎参加北伐的一个直接目的就是打算在自保基础上进一步扩张山西在北方的影响力。

当国民革命军三路会师底定中原后[7](P717),阎于5月31日颁布动员令,进兵娘子关。奉军受到晋绥军威胁,加之又失利于豫皖,只好放弃郑州退守直鲁。[6](P751)6月3日,山西全省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国旗,阎将晋绥军150000人改编为北方国民革命军,分由大同、娘子关两路进军,同时又力劝奉张服从三民主义,转向与国民党接洽和平办法。[6](P753)但因新旧势力间的博弈,大局究竟为谁掌控仍不明朗,且蒋介石也在极力拉拢奉张,意想双方停战共同对付武汉国民政府[6](P755),结果导致阎的政治立场仍在摇摆。当他获知蒋拉拢奉张的消息后,对奉系一改以前决裂之态度,6月5日,特致电张作霖声明山西军队出动系因奉军北撤,考虑临时不易布防,仅进驻东天门,停驻井陉,不再前进。[6](P755)同日,太原社会各界则举行国民大会,拥戴阎锡山担任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6](P755)主席团代表大会迳赴省总部谒见阎锡山,请他立就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职。阎在表面上再三谦让,经各代表坚持后,阎答应就职。6日,就任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职,发表国民革命军北方总司令宣言。于是,山西出现了各种易帜的现象。军官将旧式肩领章取消,换用青天白日新领花,学界由旧式制服换穿新式制服。飞机数架翱翔天空,抛散阎锡山就职宣言。

易帜是易向南方了,但南方革命阵营分裂为两个政府,阎到底转向何方,还在进一步考量中。6月中旬,蒋介石派刘芙若、何亚农、彭凌霄三人到晋视察,受到国民党山西省党部热烈欢迎,而武汉代表孔庚赴晋却倍受冷遇。因交通阻隔,孔于17日才到达太原。[11]一到太原就去省府见阎,阎带病接见,表示反对武汉国民政府。孔说服阎不成,便想通过赵戴文劝阎,赵避嫌不见。19日,孔庚被驱逐出晋。由此可见,阎已准备弃汉择宁,但此时他仍与奉张保持联系,觉得山西能在几大势力之下存在,就是靠面面敷衍。当郑州被攻下后,张作霖急欲得阎出兵帮助,允诺以地盘割让作为出兵条件,阎并未答应,而是令军队在山西补城掘池,防备冯玉祥部的攻击。[14](P130-132)

阎锡山表面与南京诚心合作,骨子里却想单独打垮奉军后独领京津,扩大地盘,再向蒋介石要求平分天下。[7](P729)然而形势的变化改变了阎的盘算,因宁汉分歧经冯玉祥等调解,在反共目标上渐趋一致,出现合作转机,于是,阎与奉张完全决裂。6月18日,张作霖在北京就任安国军大元帅。阎强烈抗议,禁止山西驻京代表前往祝贺并入阁。28日,张作霖派邢士廉赴太原与阎商谈解决时局办法,遭阎驳斥。7月7日,南京军事委员会改组,任命蒋介石、阎锡山、李烈钧等46人为委员。9日,南京国民政府任命商震等山西将领为国民革命军北方第1至10军军长。[6](P765-766)

15日,晋军占领京汉和正太路交叉要冲石家庄,奉军退到正定布防,晋军随即推展至顺德。19日,徐永昌部进驻石家庄,奉军在正定、定州、保定布置三道防线。[6](P767)25日,张作霖和张宗昌分别派遣代表赴太原向阎提议撤走石家庄驻军,以便奉鲁军南下进攻冯玉祥,阎不予采纳[9](P551-552),而是忙着支持蒋介石,并致电国民党中央党部与军委敦劝蒋复职。[6](P817)随后,宁汉双方在沪晤商,议定一致继续北伐。阎锡山便于9月29日向奉军主动出击。[6](P810、P820)除此之外,阎还与冯玉祥商定分别进取北京和天津,同时也与冯玉祥、蒋介石、李宗仁等议定北伐成功后地盘划分的具体办法。其中,北京地方临时由阎锡山、徐永昌维持,北方政治问题由关系各方之联席会议解决。商震占领北京后,即开赴天津,截断京奉线与津浦线联络,等后续部队开到,驱逐奉军于关外。[15](P93)在权益分割协定成立后,四大集团军联合出击,奉军被迫退回关外,阎锡山则由民国北京政府时的地方“小诸侯”一跃成为国民党的地方“大诸侯。北伐军兴后,北方也认识到“旧军阀帽子不脱必倒”[16]。阎锡山尤为典型,但阎不像李宗仁和冯玉祥等迅速投向革命,而是在观察时势变化,认真考量易帜的利弊得失,与各方势力开展“亲睦外交”的同时进行着利益博弈,直到洞察蒋介石集团是最后的赢家,才以索取更多利益之心做出选择,放弃武汉和奉系而追随南京,进而一跃又成为南京国民政府的重要一员。当然,阎想保住其地位和地盘,是他易帜考量的直接动机。但在一定程度上,也不是完全为了个人利益,追求稳定秩序也是他易帜的一个关键要素。除了从他易帜前的考量分析外,还可结合阎由参加辛亥革命、到北伐、再到参加中原大战等的政治行为,以及他对“中”之哲学的运用,对其进行探究,笔者以为阎易帜的考量不仅仅是出于自己地位和利益上升的考虑,实际上也是他一直在试图探寻一条和平中国出路,即通过转向国民革命,再由革命向和平的社会转型。平心而论,对和平秩序的追求当也是阎真正易帜的重要动机和目标。

只不过较为诡异的是,阎从辛亥革命到北伐都选取换旗,通过易帜成为新生政权的“革命功臣”,而且势力越来越大,看似他在明哲保身,实则也有追求稳定秩序的动因。这样做的原因是,他也和段祺瑞等一样,厌弃了北洋武人专政对民族-国家建构的破坏,渴望有序环境出现。此外,易帜这种情况不止在阎一人身上发生过,其他势力也大多互相效仿。而且这种社会现象从古有之,古代中国每个政权的改朝换代都有易帜的成分,只是民国时期表现得更为传神和普遍而已。它的广泛性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国社会处于转型期的多元和政治不确定特质,同时也反映了在中西文化碰撞与交融下时人价值理念发生巨大变化的时代特征。另试想中国历史演变进程中何以会一再重现易帜现象?从易帜方讲,是为了获得再生机会,甚或获取更多资源。而从接纳方讲,易帜是实现国家整合最省时省力的有效改良途径,可在短时间内实现统一。究其一再上演的根源是,由于资源不均导致博弈的必然结果。可是国民党在民国时期始终没有处理好资源不均这一问题,而共产党的底层革命由发轫之初,就着力解决这一根本性的难题,结果是两个政党在中国道路的探索中开创了完全不同的两种造国模式。

注释:

①杨天石《论1927年阎锡山易帜》,《民国档案》,1993年第4期。刘峰搏《阎锡山与一九二七年山西易帜考论——以中央与地方关系为透析点》,《山西师大学报》,2008年第2期。

②《晨报》,1927-03-24。

③民国以后,虽无督抚之官名,但地方军政大员如都督、将军、督军等军阀,以及20世纪30年代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的司令、省主席等,仍不断发生“革命”事件,与辛亥时期的“督抚革命”在性质上,并无差异。可名之曰“督抚式的革命”。参见蒋永敬、庄淑红,《“督抚革命”与“督抚式的革命”》,《近代中国》,2007年18期。

[1]李剑农.中国近百年政治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8.

[2]阎锡山档案要电录存[Z].台北:台湾史馆印行,2003.

[3]罗志田.北伐前夕北方军政格局的演变:1924—1926年[J].史林,2003,(1).

[4]冯玉祥日记(第2册)[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2.

[5]阎锡山传记资料[C].台北:天一出版社,1985.

[6]民国阎伯川先生锡山年谱长编初稿(二)[C].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有限公司,1988.

[7]章伯锋.北洋军阀:1912—1928(第5卷)[C].武汉:武汉出版社,1990.

[8]卓遵宏.国史拟传(第4辑)[M].台北:汇择印刷有限公司,2001.

[9]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四)[C].台北:远景出版事业公司,1973.

[10]李大钊全集(第4卷)[C].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

[11]杨天石.论1927年阎锡山易帜[J].民国档案,1993,(4).

[12]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国国民党第一、二次全国代表大会会议史料(上、下)[Z].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

[13]徐永昌日记(第2册)[C].台北:永裕印刷厂,1990.

[14]蒋永敬.北伐时期的政治史料——一九二七年的中国[Z].台北:正中书局,1981.

[15]季啸风,沈友益:中华民国史史料外编(第27册)[C].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16]罗志田.南北新旧与北伐成功的再诠释[J].开放时代,2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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