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克“女性主义”理论视野下的黑人男性霸权书写*
2014-04-17李韶丽
李韶丽
(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艾丽丝·沃克的文学创作迥异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黑人文学作品。作为一名美国非洲裔女作家,艾丽丝·沃克敏锐地觉察到白人已不是当代黑人作家文本关照的焦点和主体,相比于白人的种族歧视话语,一直存在于黑人内部的性别主义压迫更具危害性。所以,只是一味地抱怨和抗议那些白人,在某种程度上无法根本改变黑人族群的现状。本着这一信条,沃克立足“女性主义”的立场,代表着黑人女性群体发言,揭露了性别压迫连同种族歧视和阶级压迫等因素对黑人女性进行的连锁压制。在沃克看来,深受帝国主义父权制体系影响的黑人男性的霸权主义压迫,联合种族歧视和阶级压迫,一起制约着黑人女性主体性精神的发展,并毁坏着黑人族群的健康和完美。
一、“女性主义”的理论视野
文学长期以来关注和反映的是占据统治地位的男性霸权意识和形态。继20世纪60年代黑人解放运动后兴起的妇女解放运动,使女权主义话语成为妇女为争取平等独立权利而采取的一种政治手段。受其影响,一部分黑人女性觉醒者为了争取黑人女性的解放而走向了女权主义。然而,白人女权主义者并不像黑人妇女所期望的那样天真和纯洁,她们在反对男性霸权主义的同时,又排斥蔑视黑人妇女。女权主义者的歧视态度引发了黑人妇女的质疑,她们意识到,女权解放话语不仅没有把提升黑人女性的地位作为社会斗争的目标,反而还会为了谋取自己的利益、获得在社会上发言的位置而出卖她们。因此,黑人女性的愿望以及存在的被漠视催生了她们的反抗。19世纪后期,黑人女性觉醒者们不断加入到追求黑人女性解放的事业之中,探讨建构黑人女性主体意识,从而推动了黑人“女性主义”运动和思潮的形成。
“女性主义”一词来源于黑人文化传统,由沃克所创造。在沃克看来,白人女权主义者奉行的是白人妇女沙文主义,她们关注的是受男权压制的、失去自由的白人中产阶级妇女。而沃克的“女性主义”不但修正了男子霸权主义话语,而且还以反对种族歧视为己任,它是比白人女权主义话语更加深广的政治手段。女权主义向父权制霸权主义宣战,把男性放在自己的对立面,而沃克的“女性主义”则“致力于所有人,即男人和女人的幸存和完整”[1]11。“女性主义者”将黑人男性视为自己亲密的同胞,帮助他们认清黑人男性气概的盲目性,促使他们构建积极健康的男性意识,以反过来帮助同族女性主体性精神的发展。因此在沃克的作品中,结尾处是黑人男人和黑人女性的共同的两性和谐世界。
二、种族歧视、男性霸权与性别压迫
沃克将处于种族歧视、阶级压迫和男性霸权连锁压制下的黑人女性置于文本关照的中心主体位置。她从“女性主义”的文学视角出发,不仅书写了黑人妇女,也书写了黑人男性。沃克尖锐地指出:“黑人男性对黑人妇女的阶级和性别压迫是对白人主宰下的男权势力的复制。这种丑恶的复制使黑人男女两性关系变得扭曲、丑陋和残酷。”[2]64
沃克的代表作《紫色》中的哈伯虽然是一个次要人物,但是在他身上的叙事再现了其男子气概的盲目性。哈伯从小无人关心,年轻的他渴望幸福的生活。在对索菲娅的爱情中,他体验到了生活的美好。然而因为父亲粗暴地影响和干涉,他也想让索菲娅像西莉臣服于父亲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以显示自己的男子汉尊严和优越感。可精神独立的索菲娅绝不向男性霸权低头,索菲娅虽然爱他,可是却不希望像西莉一样成为男人的奴隶。当哈伯无计可施时,就采用父亲的教导,使用“打人”这一卑鄙拙劣的压迫女人的手段来逼索菲娅就范,可是比他还强壮的索菲娅反而把他打得鼻青脸肿。为了使自己能与索菲娅匹敌,他开始增加饭量,想以此来强身健体,与索菲娅较量。当最终没有达到目的又一次被索菲娅打败时,哈伯竟嚎啕大哭,为自己不能控制索菲娅、不能确立自己所谓的男性尊严而悲哀。索菲娅说:“哈伯想要的不是妻子,而是狗。”[3]67索菲娅对哈伯非常失望,只好离开了他。哈伯的身上体现了父权制霸权主义暴力对黑人男性自身的伤害,以及这种伤害导致的两性关系的扭曲和悲剧。
沃克的长篇小说《格兰奇科普兰的第三次生命》中的布朗,起初和梅姆是真心相爱的,那时,梅姆的学识和高雅的风度强烈地吸引着布朗,他们愉快地度过了三年幸福的婚后时光。可是三年之后,他们深陷于滚雪球般的重债之中,生活朝不保夕,白人雇主的盘剥和歧视逐渐挫败了布朗的骄傲和自我。当白人的经济压迫和种族歧视令他无法忍受、心理变得扭曲的时候,他把无辜的妻子和有罪的白人混为一谈,他开始责难梅姆,开始在自己的女人身上发泄怒火,并试图通过压迫自己的女人找回平衡,弥补他那种被种族歧视和贫困击垮的所谓的男人的尊严和失于白人之手的自我[4]207-208。这时,由美国白人父权制文化灌输给他的男性霸权主义思想使他无法接受曾强烈吸引他的梅姆身上的种种优点,因为这只能使他感觉更加自惭形秽,被扭曲的心灵促使他不断地折磨和压迫梅姆,他也在不断地虐待妻子中得到了一种虚幻的大男子主义的骄傲和快感。面对布朗的压迫,梅姆终于忍无可忍,她拿枪反抗并逼他就范。并且梅姆依靠自己的力量将家搬进了一所好房子,并送孩子上了学。对布朗来说,他可以过像猪一样的生活,住简陋无比的茅屋,却不能失去他靠压迫和糟蹋自己的女人得来的那一点儿他赖以生存的男性优越。尤其当梅姆因为有文化、可以赚取多于他的收入的时候,他便将其视为是对自己男子汉气概的挑战,对自己作为一家之主地位的瓦解。所以当梅姆在他的虐待下又一次顽强地站起来的时候,布朗终于开枪打死了她。一个美好、善良、坚强、刚毅的黑人女性,最终毁灭在男性霸权主义的枪口下。
沃克在其小说叙事中,无情揭露了种族歧视和性别主义压迫两者之间的关系,“种族歧视使性别压迫变本加厉,性别压迫造成的男女隔阂又使种族歧视有机可乘,从而有增无减”[5]51。美国传统观念中的男性霸权主义思想,使生活在美国这个白人文化影响和支配一切的社会中的黑人男性受到熏染。黑人男性效仿白人男性,千方百计地想通过压迫同族的女性来树立自己的男性权威,实现所谓的作为男人的价值。可是白人的种族歧视话语又使他们倍受挫折,从而造成男性自我的不平衡。他们变得心理扭曲,打骂自己的女人,借此把种种仇恨转嫁到同族的女人身上,而不敢面对自己真正的敌人——种族主义歧视与压迫。由此带来的恶果便是白人对黑人有增无减的怠慢和蔑视,使黑人种族因此陷入更加深化了的种族歧视之中。
三、两性和谐与黑人解放之路
作为“女性主义者”,艾丽丝·沃克没有将黑人男性放到黑人女性的对立面,她书写男性,不是狭隘地为了贬斥和报复,而是站在了一个更高的角度来写他们,为的是让其与黑人女性平等相处,团结一致,共同探求一条黑人解放的道路,这正是沃克作为“女性主义”者与女权主义者的不同之处,也是她的可贵之处。沃克书写的男性,开始时令人生厌,然而可取的是他们都经历了一种转变,这种转变使他们最终成为黑人女性可以与之和谐共处的同胞。
沃克的长篇小说《格兰奇科普兰的第三次生命》中的格兰奇是一个佃农,他拼命劳作,但仍然负债累累,他经受不住贫困生活的折磨以及白人雇主造成的精神压力而变得自暴自弃。他虐待妻子,疏远儿子,最后弃家出走,把债务和羞耻留给了妻子和儿子,这是他的第一次生命。为了摆脱来自白人的经济和精神压力以及对家庭的责任,格兰奇逃亡到北方这个梦想之地,这是他的“第二次生命”。但是他发现,那里并不是人们所说的梦想之地,黑人在北方的生活与在南方没有什么区别。当一个落入水中的白人妇女拒绝他——她眼中的“黑鬼”——伸出的援助之手后,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生不幸的真正原因和自己对妻子和孩子所犯下的种种错误,认识到自己的真正敌人是一直不敢面对的种族歧视与压迫。格兰奇明白了爱恨的对象,第一次体验到活着的感觉,他决定脱离白人的控制,回到南方,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作自身的主人。因此,在布朗打死了梅姆,露丝沦为孤儿时,他承担了抚养孙女露丝的责任,开始了他的“第三次生命”。格兰奇在“第三次生命”中表现为一名种族意识强烈的黑人男性,他的责任感体现在她对孙女露丝的养育和教导上。他把露丝视为自己生命中最宝贵的人而精心呵护,让她健康成长,最后还为此献出了自己的生命。通过格兰奇获得了精神再生般的“第三次生命”,文本叙事揭示了黑人男性气质受到伤害的社会原因,而格兰奇的新生也隐喻了,只有构建健康积极的男性意识才能通向真正的黑人解放之路。
沃克的代表作《紫色》中的X先生,开始时为人卑鄙又残暴。他娶西莉是因为西莉是可以任意支配的、等同于牛马的工具。他从来不干活,不抚养孩子,而且从精神和肉体上虐待西莉,甚至把情妇养在家中公开侮辱西莉。更为令人发指的是,为了报复耐蒂对他不良企图的拒绝,也由于他从不把西莉当成与他平等的人来看,他隐匿下了西莉唯一的、能给她痛苦的生活带来一丝温暖的亲人耐蒂的所有来信。后来西莉在X先生的情妇莎格的引导和鼓励下,变得自信、自立和自强,她冲破家庭的桎梏,走向了更大的社会空间,开始了独立自主的全新生活。她以独立自主的形象控诉了X先生的罪恶,这使得X先生开始自我反省并开始转变。在把多年来隐匿下的耐蒂的信件全部寄给西莉之后,X先生如释重负。经过对生活经历的反思和自省,X先生蜕掉了过去丑陋的自我,并求得了西莉的原谅,开始和西莉以平等的朋友关系相处。
沃克站在“女性主义”立场上,澄清了种族歧视话语、阶级压迫话语和男性霸权主义话语的连锁关系。沃克的男性书写,充分揭示出黑人男性霸权建立的原因和本质。在沃克看来,黑人男性要摆脱白人的统治,建构健康积极的自我主体性精神,就必须要改变自己深受白人父权制思想熏染的男性霸权主义观念,改变蔑视、轻视和忽视黑人女性的态度,要勇于面对生活中真正的敌人,紧握着妻子的手去生活,而不选择逃避。黑人男性只有与黑人女性和谐共处,平等相待,并切实帮助黑人女性发展独立自主的自我,才能最终使黑人种族变得健康而强大,才能最后消除种族歧视,走向真正的黑人民族的解放。
参考文献:
[1]ALICE W.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M].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3.
[2]唐红梅.种族、性别与身份认同:美国黑人女作家艾丽丝·沃克、托尼·莫里森小说创作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3]ALICE W.The Color Purple[M].New York:Washington Square Press,1983.
[4]ABDUL A.Introduction to Afro-American Studies:A People’s Collected Primer[M].Urbana:University of Illinois,1984.
[5]ALICE W.Meridian[M].New York:Harcourt Brace Jovanovich,1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