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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天真书院的历史沿革及功能转化

2014-04-17

教育文化论坛 2014年1期
关键词:精舍讲学天真

钱 明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5)



杭州天真书院的历史沿革及功能转化

钱 明

(浙江省社会科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5)

本文以日本所藏孤本《勋贤祠志》及2012年海内外围绕该孤本而发表的三篇很有分量的论文为基础,对天真书院作了细致的史料梳理和初步的史实考证。认为从“仰止祠”到“勋贤祠”,并非简单的名称之变,而实为内质之变。“仰止”推崇的是包括“立言”在内的立体的学者型的阳明形象,而“勋贤”关注的则是以“立功”“立德”为重点的事功型的阳明形象。

天真书院;勋贤祠;阳明学派;讲学;祭祀

天真书院又称天真精舍,*按:朱熹、陆九渊二人所建立的讲学场域都不称“书院”,而称“精舍”,陈荣捷解释说:书院初义为一场所,用作保存与编纂书籍,而精舍则是隐居之所。渐渐的演变,两者同为讲习之地。由于这种共同功能,精舍亦称书院。虽然朱子的精舍不称为书院,但精舍亦指称书院。……我敢再有一言,在朱子时,书院可私可公,但精舍则纯为私人(陈荣捷:《朱子与书院》,收入《朱子新探索》,台湾学生书局1988年版,第478—518页)。据陈氏分析,“书院”与“精舍”虽名称不同,但“讲习”功用一样。李弘祺则辨析书院与精舍虽是两个不同传统,但“朱熹则是第一个把它们连贯起来,将‘为己之学’的理想与‘私人讲学’的民间制度结合在一起的人”(李弘祺:《精舍与书院》,《汉学研究》1992年第10卷第2期,第332页)。因杭州天真山(玉皇山南部山岭之称谓)而得名*喻均《勋贤祠志·沿革总叙》:“始(阳明)先生往来武林,游天真诸梵刹……乐之与门人修业其间。嗣是,每一至辄移旬不能去。”(第1a页)然天真山名则又可能来源于山麓建于南北朝时期的天真寺(参见鹤成久章:《阳明学の圣地に残された石刻——<天真精舍勒石>について》,古典研究会编,《汲古》第62号,汲古书院平成24年12月,第47页)。阳明在诗文中曾多次言及“天真”,又是盛赞“天真之奇”,又说要“踏天真路”,并强调“尔身各各自天真,不用求人更问人”(《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790页),把良知本体又称作“真心”。据此推断,天真书院的得名当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因山而得名;二是因学(心本体倾向)而得名。其地乃王阳明“先年进忠建勋留宿之地”*喻均:《勋贤祠志·恢复纪六》,不分卷,明万历年间刻本,第17a页。。始为阳明祀祠,后逐渐扩建为全国性的私人讲学场所。从明嘉靖九年(1529)秋建成到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开始逐渐为官办的虎林书院所取代,有近百年历史。阳明的再传弟子张元忭说过:“明兴百余年,迨乎正嘉之际理学乃大振,海内书院以千百计,而淛之天真、泾之水西为最盛。天真之始,文成公尝托迹焉,而诸门人相与卒成之。”*张元忭:《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卷五《沈文池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54,第442页。说明天真书院在明代学术史上尤其是阳明学的传播发展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由于阳明弟子孙应奎(余姚人)根据巡按谢廷杰(新建人)的指示而主持编纂的《天真书院志》*《千顷堂书目》卷八载有“《天真精舍志》四卷”。孙应奎撰有《天真精舍志前序》和《天真精舍志后序》(见孙应奎:《燕诒录》卷六,《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90,第587—588页)。失传较早,后人对散存在各种文献中的相关史料亦从未做过系统梳理和解读,致使这所影响甚巨、名冠中晚明的书院,长期以来为人所忽略,即使是杭州人,在讲到书院文化时也很少提及它。幸运的是,虽然孙应奎编纂的《天真书院志》失传已久,但续此书而成的由豫章(今南昌一带)人喻均*喻均,字邦相,号枫谷,隆庆二年进士,排名为三甲榜末。初任工部主事之职。因朝廷政争牵连,险被下狱,出为浙江兰溪县令,升杭州府同知,转处州知府。万历十五年调松江知府,万历十七年升山东按察副使,后调任天津兵备副使,复遭朝中讥议弹射,遂决计辞官,归乡隐居。著有《兰阴诗稿》、《括苍诗稿》、《武林诗稿》、《浪游诗稿》、《仙都诗稿》、《云间诗稿》、《山居诗稿》,以及《江右名贤编》(与刘元卿合撰)、《新建志》、《南昌府志》、《钱塘县志》等(参见乔志忠:《日藏孤本〈勋贤祠志〉及相关史事》(《浙江学刊》2012年第6期)撰、钱塘(今属杭州)人陈善*陈善(1514—1589),字思敬,别号敬亭,世居钱塘太平里。据许孚远《中奉大夫云南布政使敬亭陈公神道碑铭》:陈善“十四及姚江王文成之门。……甲午,举浙江乡试第二人。辛丑(嘉靖二十年),成进士,拜歙令”。官至云南左布政使。“先生早闻王文成之学,遇按台萧公廪、督学藤公伯轮,大集学徒于天真书院,属先生提衡其中。书院中废,又旋复,因修复俎豆祠田,计为长久,详具《勋贤祠志》。抚台徐公栻聘修《杭郡志》。先生仿《纲目》立例,自汉周迄今,具为条载,笔削甚严,凡再阅岁而志成,然精力自是耗矣。……先生所著有《粤台行稿》二卷、《黔南类编》八卷、《黑白盐井事宜六卫仓条革》二卷、《杭州府志》一百卷、《勋贤祠志》四卷、《族谱》二编、《家藏稿》五十二卷。……而余(即许孚远)尝登先生修德之堂,及侍函丈于天真书院,惟见先生谦退凝敛,渊然莫测,使后进望之而消其躁妄之气。”(《敬和堂集》卷十,日本内阁文库藏万历二十二年叶向高序刻本,第11b—19a页)校的《勋贤祠志》*据毛奇龄《王文成传本》载:“《勋贤祠志》云书院七十五所,祠四百二十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87,第20页)然此言未见于喻均本《勋贤祠志》,喻本中只有接近于此言的“当其生存而建功讲学之地莫不有祠”(页23a)。毛氏所据,可能出于陈善自撰的《勋贤祠志》四卷本。此书今佚,许孚远《中奉大夫云南布政使敬亭陈公神道碑铭》、万斯同《明史稿·艺文志》有著录,但官修《明史》已无此书,可能散佚于清初顺康年间(参见乔治忠:《日藏孤本〈勋贤祠志〉及相关史事》)。却被保存了下来。2012年下半年,笔者先后从南开大学教授乔治忠和福冈教育大学教授鹤成久章那里得到了珍贵的日本所藏孤本《勋贤祠志》复印件及照相版,并仔细拜读了海内外围绕该孤本而发表的三篇很有分量的论文*即乔治忠的《日藏孤本〈勋贤祠志〉及相关史事》、鹤成久章的《阳明学の圣地に残された石刻——〈天真精舍勒石〉について》和陈时龙的《论天真书院的禁毁与重建》。,它们为我们揭开了天真书院这所沉睡数百年的“王学圣地”的神秘面纱。本文试图在此基础上,对这处至今只留下片块遗迹的书院做番细致的史料梳理和初步的史实考证。

(一)

天真书院始建于明嘉靖九年。成书于嘉靖四十二年的《阳明年谱》对此有详细记载:

嘉靖九年庚寅五月,门人薛侃建精舍于天真山*根据孙应奎《兵部左司务管子行墓铭》(《燕诒录》卷七,《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90,第595页)、薛侃《报同志》及《天真精舍勒石》(《薛中离先生全书》卷十二,民国四年公昌印务局铅印本)三种文献综合分析,天真精舍的建设过程大致为:嘉靖八年冬开始筹建,翌年立春动工,秋季建成。所以《年谱》所谓“嘉靖九年庚寅五月……建精舍于天真山”的说法不太准确。,祀先生。天真距杭州城南十里,山多奇岩古洞,下瞰八卦田,左抱西湖,前临胥海,师昔在越讲学时,尝欲择地当湖海之交,目前常见浩荡,图卜筑以居,将终老焉。起征思、田,洪、畿随师渡江,偶登兹山,若有会意者。临发以告,师喜曰:“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至西安,遗以二诗,有“天真泉石秀,新有鹿门期”及“文明原有象,卜筑岂无缘”之句。侃奔师丧,既终葬,患同门聚散无期,忆师遗志,遂筑祠于山麓。同门董澐、刘侯、孙应奎、程尚宁、范引年、柴凤等董其事,邹守益、方献夫、欧阳德等前后相役;斋庑庖湢具备,可居诸生百余人。每年祭期,以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四方同志如期陈礼仪,悬钟磬,歌诗,侑食。祭毕,讲会终月。*吴光、钱明、董平、姚延福点校:《王阳明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328页。

所谓“吾二十年前游此,久念不及,悔未一登而去”,指的是正德二年夏,阳明“赴谪至钱塘,(刘)瑾遣人随侦,先生度不免,乃托言投江以脱之……十二月返钱塘,赴龙场驿”*《王阳明全集》,第1227—1228页。。当时阳明路经杭州,身负“罪责”,行动诡秘,无暇亦无心登天真山一游。正德十六年,阳明归越讲学时,尝欲择地江湖之交的天真山麓构筑书院,以颐养天年。嘉靖六年,阳明赴广西路经杭州时,尝与钱德洪、王畿“偶登兹山”,又遗二诗于钱、王。*即《西安雨中诸生出候因寄德洪汝中并示书院诸生》和《德洪汝中方卜书院盛称天真之奇并寄及之》,见《王阳明全集》,第795页。而钱、王二人则对乃师愿望心领神会,于是便将在天真山改建书院的设想及占卜的结果告诉了阳明,阳明听后喜出望外。然翌年阳明即过世,改建的事被耽搁了下来。嘉靖八年十一月,阳明葬礼结束后,为使同门讲学有处、聚散有期*薛侃《告天真土神文》曰:“追维夫子尝图卜筑此山,以便讲学,二诗可以识其志矣。”(《薛中离先生全书》卷十二)按:“二诗”即前注所述阳明作于嘉靖六年的两首诗,前者有“天真石泉秀,新有鹿门期”句;后者有“不踏天真路,依稀二十年……文明原有象,卜筑岂无缘”句。,由薛侃牵头,动工兴建,半年多后,书院竣工。由于当时钱、王正筑室绍兴阳明墓,为师守弟子之孝,所以并未直接参与书院的修建工程。直到书院建成后,钱、王才应邀前来书院担任主讲,而且做出了移居杭州,并以此为中心从事讲学活动,把传播王学的重点转向浙西北、皖中南的战略抉择。据程松溪《与王龙溪同年书》载:“丙戌之春,自隆兴奉别,星霜凡六易矣。闻吾兄已有闻,迈往甚勇,近来复筑室天真,为依归地,意气修为,无愧六年矣。”*程朱昌、程有全编辑,郑云山、项瑞英点校:《程文德集》卷十四,香港:银河出版社,2005年,第152页。“复筑室天真”,是指王畿筑室绍兴阳明墓三年后,复筑室杭州,把天真精舍作为祭祀阳明、依归修为的主要场所。而“丙戌之春”即嘉靖五年,六年后正好是嘉靖十一年。

嘉靖十五年,巡按浙江监察御史张景为解决来书院“诸生廪饩不给”的问题,乃嘱提学佥事徐阶,命绍兴推官陈让*陈让,字原礼,号见吾,嘉靖十一年举闽省第一,寻登进士,授绍兴府推官。张元忭《见吾陈公传》云:“当两先生(指蔡虚斋、陈紫峰)时,阳明先生方讲致良知之学,独异于朱子。世之为两先生之学者,泥于旧闻,相率而排之。公既尊信两先生,而亦无疑于阳明之说……公于朱、王二子之学,盖皆超然自得,而非徒依傍口耳,私开户窗者。”(《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卷五,《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54,第438页)因此故,陈让对天真书院的建设亦颇为尽力,人称“天真祠之置圭田,三江闸之捍海患,公区画赞襄之力为多”(同上)。尽管陈让对阳明学并无反感,但像他这样的闽中朱子学者,能为天真书院的建设尽心尽力,实属不易。,以会稽废寺田八十五亩为庄,归于书院。后张景又动用官方赎金三百两,嘱杭州推官罗某及钱塘知县王釴买宋人所为龟畴籍田七十亩以益之,“于是需足人聚,风声益树而道化行矣”。时任书院主持之一的举人刘候特请礼部尚书黄绾撰《天真书院田记》。*黄绾:《石龙集》卷第十四上《天真书院田记》,台湾“中研院”文哲所藏明嘉靖刻本,浙江省图书馆藏民国抄本。按:“田记”,《阳明年谱·附录一》称“碑记”,两者相校,有多处不同。由于张景在视察书院时尝叹曰:“先生之功,存于社稷,人固知之;先生之功,覆于兹土,人犹未尽知也,恶可忽哉!”所以黄绾在记文中特地强调:“书院之创,非徒讲学,又以阳明先生之功也。”从而使天真书院从初建时为凸显阳明心学而以讲学祭祀为主,开始朝着为凸显阳明事功而以“阳明先生之功”为主的方向转变,而这种转向显然与王学在当时受到严厉打压的政治气候密切关系。

嘉靖三十三年,黄弘纲又根据欧阳德生前的建议,并遵照胡宗宪、阮鹗的指示,对天真书院内的仰止祠进行了改造。*《阳明年谱》嘉靖三十四年条记曰:“三十四年乙卯,欧阳德改建天真仰止祠。”“德揭天真祠曰:‘据师二诗(见前注),石门、苍峡、龟畴、胥海皆上院之景,吾师神明所依也。今祠建山麓,恐不足以安师灵。’适其徒御史胡宗宪、提学副使阮鹗,俱有事吾浙,即责其改建祠于其上院,扁其额曰‘仰止’。”(《王阳明全集》,第1346页)然欧阳德没于嘉靖三十三年,三十四年与薛侃、王臣一起被祀于仰止祠,故知此录有误。据笔者推测,“德揭天真祠”,即欧阳德所撰的《天真书院祭阳明先生文》(《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所收之《欧阳南野先生文集》目录有载,原文缺),而改建仰止祠则应该是欧阳德在祭文中提出的建议。德没后,才由胡宗宪、阮鹗责成黄弘纲改建祠于书院上院。据邹守益《天真书院改建仰止祠记》载:

天真书院,本天真、天龙、净明三方地。岁庚寅,同门王子臣、薛子侃、王子畿暨德洪,改建书院,以祀先师新建伯。中为祠堂,后为文明阁、藏书室、望海亭,左为嘉会堂、游艺所、传经楼*钱德洪尝于嘉靖三十六年在传经楼为王阳明《岭南寄正宪男》书作跋。,右为明德堂、日新馆,傍为翼室。置田,以供春秋祭祀。甲寅,今总制司马梅林胡公宗宪按浙,今中丞阮公鹗视学,谋于同门黄子弘纲,改祠于天真上院,距书院半里许,以薛子侃、欧阳子德、王子臣祔。左为叙勋堂,右为斋室,后崖为云泉楼*嘉靖三十六年,胡宗宪命杭二守、唐尧臣重刻《阳明先生文录》、《传习录》于天真书院,以嘉惠诸生,后唐尧臣撰《读传习录有言》,文末有“嘉靖三十有七年戊午人日,门人南昌唐尧臣顿首百拜谨书于天真书院之云泉楼”(钱明编校:《王阳明全书》新编本,第6册,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2203—2204页)句,说明云泉楼可能是当时刻印阳明著作的重要场所。,前为祠门;门之左通慈云岭,磴道横空若虹。立石牌于岭上,曰“仰止”;下接书院,百步一亭,曰“见畴”,曰“泻云”,曰“环海”;右拓基为净香庵,以居守僧;外为大门;合而题之曰“阳明先生祠”。门外泮璧池,跨池而桥,曰“登云桥”。外印龟田,亭其上,曰“大极”云。岁丁巳春,总制胡公平海夷而归,思敷文教,以戢武事,命同门杭贰守唐尧臣重刻先师《文录》、《传习录》于书院,以嘉惠诸生。增修祠宇,加丹垩,搜泉石之胜,辟“凝霞”、“玄明”二洞,梯上真,穴蟾窟,径三峡,采十真,以临四睡;湘烟越峤,纵足万状,穹岛怒涛,坐收樽俎之间。四方游者,愕然以为造物千年所秘也。文明有象,先师尝咏之,而一旦尽发于郡公,鬼神其听之矣。*董平编校:《邹守益集》,凤凰出版社2007年版,第382页。按:该文《阳明年谱》所记略异。

改建后的仰止祠被改名为“阳明先生祠”,这似乎隐喻着王学所处的政治境遇已发生了变化,思想文化的多元化已为嘉靖后期所接受。故此,不仅祀奉阳明的祠堂面积有了扩大,地点也由天真山麓上移至“距书院半里许”的“上院”,而且祀奉对象也由“功德”之阳明变为“三不朽”之阳明,立言传道成为重要之补充,书院所开展的活动又朝着祭祀与讲学并重甚至以讲学为主的方向转化。于是,三年后胡宗宪便命杭二守、唐尧臣重刻阳明《文录》、《传习录》于书院,并再次“增修祠宇”,把追思阳明、传播王学的活动推向高潮。

随着仰止祠位置的升高,远处的钱塘江可尽收眼底,“湘烟越峤,纵足万状,穹岛怒涛,坐收樽俎之间”,令四方游客叹为观止。而此时地处绍兴城内王府旁的“阳明先生祠”*汝登曾纂修《阳明先生祠志》三卷,一册,现藏于国家图书馆,未见。,则渐趋衰落,阳明学派的讲学中心也开始从绍兴移到杭州,以致使地处绍兴兰亭的阳明墓,也是“久旷洒扫”,逐渐冷落。邹守益《书同志诸生谢石矶梁翁册》尝曰:“嘉靖庚申(三十九年)春,予年七十矣,念阳明先师墓道久旷洒扫,而同志约江浙大会于怀玉之上,梅林胡总制方靖海寇,修天真书院*这应当是改建仰止祠后的又一次重修,由时任浙江巡按御史和浙江福建总督的胡宗宪主导。但后来萧廪等人上疏条述天真书院建立原委,列述致力于此项建设之人,却只字不提胡宗宪。《勋贤祠志·沿革总叙》虽有胡宗宪其名,但仅一带而过,只字不谈其扩建天真书院之事。原因就是胡宗宪乃被朝廷治罪,而且他扩建天真书院的费用来源也颇可疑议。为免节外生枝,修志因而从简(参见乔志忠:《日藏孤本〈勋贤祠志〉及相关史事》),介绪山子以请,遂乘兴赴之*据耿定向《东廓邹先生传》(《耿天台先生文集》卷十四,《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31,第1449—1450页),邹守益遂于是年讲学于天真书院,这也许是书院重修后第一位受邀来讲学的外地学者。据此亦可印证邹守益对于天真书院的重要性。。聚静寺,谒兰亭,历武夷以归,而劳与暑并,为痰火所困,延石矶梁翁疗之。翁与予从子遵,蚤夜调摄,久而愈虔。”*《邹守益集》,第866页。邹守益正是因为此次浙东、闽北之行才积劳成疾,后幸亏门生梁石矶为之昼夜调摄,才病愈返回吉安继续讲学。而邹氏之所以要在自己的古稀之年前往绍兴祭扫阳明墓,就是想提醒同门不要冷落了绍兴这块阳明学的“英灵”之地。万历二年,侍御萧廪*萧廪,字子发,江西万安人,嘉靖末进士。曾从阳明弟子欧阳德、邹守益等人游(张廷玉:《明史》卷227《萧廪传》),著有《修业堂集》五卷。[按浙,又在天真书院内增建凝道堂] 田汝成:《西湖游览志》卷六《南山胜迹》,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53页。,遂使书院的讲学传道功能进一步凸显,成为名副其实的传播王学之中心。

(二)

进入万历初年*一说七年,一说八年,喻均《勋贤祠志》二说皆采用。,张居正“以新法废书院”*据光绪《杭州府志》卷十六《学校》载:“万历八年,毁天下书院,而精舍(指天真书院)亦混为里中所佃。十一年,礼部议复祠田,仍赐祠额,有司春秋致祭如礼。”另据陶望龄《重修勋贤祠碑记》,六年后天真书院始复,然书院之名已不复存在,被改名为“祠”。记曰:“万历己卯(七年),当事者不悦学,例毁天下书院,天真在毁中。后六年甲申,诏还所在书院宜复者。浙抚臣万安萧公禀以天真请朝论韪之,更精舍曰祠,赐今额。”(《歇庵集》卷八,《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365册,第321—322页)。据其好友张元忭说:“近奉明旨,所在书院虽毁,而先祠及公馆率仍其旧。”*《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卷三《答傅太守》,《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54,第374页。[也就是说,如果书院匾额只以公馆或者祠名,则毁与不毁仍有余地。于是,为了保存书院之实体,当时的书院大多“改额为祠”]《张阳和不二斋文选》卷四《游白鹿洞记》,《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54,第422页。按:如地处长沙西门外的惜阴书院,“旧祀陶公侃者,近以新法罢书院,改为陶真二公祠矣”(同上,卷七《惜阴篇》,第474页)。,或者改称“公馆”,或者称“仕学所”*如绍兴稽山书院,“止云‘稽山公馆’,似尤可以无毁者”(《张阳和不二斋文选》卷三《答傅太守》,第374页)。后又称“仕学所”:“侯复以原直归司马,役遂举,首新文公祠,次尊经阁,又以其余屋五楹,曰仕学所,时时以政暇集诸生讲肄其中。”(同上,卷四《修复朱文公祠记》,第405页)。但由于天真“书院名目规制备载郡志”*《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卷三《复王龙溪》,《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54,第377页。,要想逃过此劫已无可能,于是使它成了当时被重点禁毁的书院之一。对此,喻均曾质问道:“乃于时用事者,尊法律而黜道术,俾海内杜口,以讲学为讳,甚且并先生之庙貌而例毁之,此遵何道耶?”*《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5b-6a页。

实际上,天真书院遭毁废是上下合力的结果。所谓“上”,即下令毁天下书院、严禁群聚的“用事者”张居正;所谓“下”,即睥睨精舍膏腴之地很久的盘踞在书院周围的天龙寺诸富僧及里中豪民(后来这些人表面上“俱悔祸”,有所反省)。除此之外,当地官员“慄慄奉诏令惟谨,莫敢抗议”*《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2b页。也是原因之一。结果使王门弟子辛辛苦苦用了五六十年才建设起来的天真书院,只用了四年时间,就“鞠为茂草”,变成了废墟,致使“一代名臣遗迹、四方名贤义举,澌灭已尽”。*《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5b-16a页。真可谓“买田筑室,成于四方学者之经营”;“没产毁祠,遂为一旦奸民所占据”。*《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20b页见到这种情形,当时倾心或同情阳明的学士大夫无不“涕洟沾襟而不能止”。*《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3a页。即使后来复建了,也很难再现当年之风貌,这从袁宏道作于万历二十五年的《天真书院阳明讲学处》诗里可有所察觉:“百尺颓墙在,三千旧事闻。野花粘壁粉,山鸟煽炉煴。江亦学之字,田犹画卦文。儿孙空满眼,谁与荐荒芹?”*钱伯城笺校:《袁宏道集笺校》,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版,第359页。

万历十年张居正亡,十一年十一月,时任吏科给事中邹元标和兵科给事中王亮分别上疏。

邹疏

乞请“凡所拆书院、先贤遗迹,宜敕礼部令郡邑,或概议修复,或量为调停。虽未必真儒辈出,然使天下晓然知陛下崇儒重道盛心也”。*邹元标:《邹忠介公奏疏》卷一《直抒肤见疏》,崇祯十四年林铨评刻本。王疏则请求“陛下念守仁之忠贞,重守仁之学术,行令所司查复天真祠宇,一切祀典,俱仍其旧。且守仁论定,尚宜从祀孔庙,何吝一祠馆也”?万历皇帝命将两道奏疏交礼部议。礼部议覆的结果是:“人情向背,视上指挥。若不辨公私毁之,未几而复之旋继,又滋地方一番骚扰。私剏书院已经拆毁者,不必概复,如果有先贤所遗或系本朝敕建者,曾经拆毁,量为查复。其天真书院既云先臣王守仁专祠,仍行抚按查先年奉何明文?盖造动支何项钱粮?所称书院学田是否学徒置买,应否归入里甲?俱议拟前来,以凭斟酌覆奏。其各省学田原额不一,今书院拆毁之后,田归何处?一并查明到部请旨处分。”皇帝的批复则是:“重道崇儒,原无讲学之禁,亦不系书院有无,若近年私创,已经拆毁变卖者,不必一概议复,以费财扰民。”*《明神宗实录》卷142,台北“中研院”史语所1962年校勘印行,第2648页。显然,无论是礼部还是万历皇帝,从费财扰民的角度,对复建书院的请求都采取一种谨慎的态度。*参见陈时龙:《论天真书院的禁毁与重建》,《明史研究论丛》第11辑,紫禁城出版社2013年版。

在这种情况下,侍御萧廪便与新任浙江巡按范鸣谦*范鸣谦,字贞夫,江苏江阴人,隆庆辛未进士,任福建龙溪知县。万历十二年序刊《西湖游览志》二十四卷。范鸣谦疏请复祠事,详见《勋贤祠志·恢复纪六》之《中丞萧公部使范公奏复祠宇疏》,毛奇龄《西河集》卷六《请定勋贤祠产典守公议》(《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320册,第105页)、张元忭《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卷三《与范按院》(《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54,第12页)亦有记。“预为稽覈,遂协谋恢复之”,于万历十二年初(具体日期不详)“合疏请于朝”*见《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2b页,《中丞萧公部使范公奉复祠宇疏》。按:《恢复纪》中把万历十二年因萧廪等大臣联名奏请,经吏部、兵部、礼部查议上奏决定复建杭州王守仁祠,并请皇上为之赐名的题本全文,及万历十二年五月二十四日得奉圣旨,完整记录了下来。这些文献未见于其他史籍,其中对阳明功绩、天真书院缘起、被毁状况及应当恢复的理由做了详细述说,很有史料价值。,乞请复建阳明专祠。同年五月二十二日,礼部就萧、范疏明确议覆:“合候命下转行浙江抚按衙门,著有司即将王守仁天真书院用原拆木料于旧基盖立祠宇。一应工作,俱于该年山田租利取给,不得干涉有司。田地山荡,尽数复归本祠,以备春秋致祭之用。其乞赐额似应特予,以示褒劝。”万历皇帝最终批复:“是。祠名与做勋贤。钦此。”*《勋贤祠志·恢复纪六》,《中丞萧公部使范公奏复祠宇疏》,第21b-22a页。勋贤祠复建竣工后,萧廪还特地为此撰写了《修复勋贤祠碑记》(亦收入《勋贤祠志·恢复纪》)。数月后(万历十二年十一月),阳明被获准从祀孔庙,其圣贤地位被最终确立。

萧、范二人在奏疏中提出复建阳明专祠的主要理由,是阳明“勋业之隆”*《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4a页。,“上则有功宗社”,“下则有功来学”*《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3b页。,“守仁理学所造,视章懋而有光;勋业之隆,概诸刘基、于谦而无愧”*《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4a页。。再一条理由是“精舍乃门人后学买田筑室为崇祀,谋合四方之力,逾五六十年而始成”*《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3b页。,全靠私人集资,未动用公家的任何资源。最后一条理由是只“复新其祠宇”*《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6a页。,与讲学完全无关。而万历皇帝也正好需要这种既可避免讲学聚会的政治不安定因素,又能为朝廷建功尽忠树立榜样的祀奉场所,于是诏令:“除近时私办书院已经拆毁者不必概复外,如果有先贤所遗或系本朝敕建者,曾经拆毁,量为查复。”而天真书院“既云先臣王守仁专祠”,遂要求核查当年是“奉何明文盖造”?“动支何项钱粮”?“所称书院,学田是否学徒置买或系废寺地土?应否归入里甲”?*《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3b页。按:因出处不同,此处引文与前引《明神宗实录》略有异。核查的结果是:“原非官司钱粮建置,亦与里甲僧寺无干。但天真原为祠祀,而土人习见生徒往来,称为书院。”*《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5a页。后被禁毁,完全是因为“有司奉行太过泥于书院之名,不察所以建立之由。遂并行议毁,而祀田亦照各省事例尽行变卖。召佃之议初下,凡有人心咸怀不忍,独有住近天龙寺奸僧性宁等与本里奸民孟叙德等,因见祠山百余年古木不计其数,花利既多,田地租入颇厚,视为奇货”*《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5a-15b页。,掠为己有,“至于祠屋,虽经拆毁,木石各堆积天龙寺中”,所以“今祀礼虽废而基址尚存,祠宇虽拆而木石见在,因仍而复,不必更烦官司”。*《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7b页。为使复建之议能顺利通过,萧廪等人在奏疏里,有意为皇帝开脱,只说祠宇被毁,“盖亦有司奉行之过,而非诏令之本意”*《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20b页。。他们还建议“止将屋料产业复归本祠,各所得过花利姑不尽追,侵匿情罪姑不深究。俱各输服其祠宇,即将寄寺原拆本料,于旧基空地仍复竖建”,目的是想让复建之事少点阻力。他们甚至搬出社会稳定之理由,声称若不能在旧址上复建祠宇,则“不惟无益公家,而留此壹段之田山,将以滋壹方之争竞”*《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8a页。。最后,为了永久保存祠宇,以“褒功崇道”*《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8b页。,他们在奏疏中乞请皇帝能赐祠额:“若非请赐祠额,恐无以传示久远。”*《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6a-16b页。何况就浙江来说,由皇帝赐额之专祠有刘基之“开国元勋”、于谦之“安邦伟烈”、章懋之“理学名称”*《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18b页。,而阳明之功勋不亚于刘基、于谦,学问不亚于章懋,所以赐额于阳明专祠在萧、范等人看来是理所当然的。结果朝廷也只同意恢复书院的祀奉功能,并且要求以阳明的勋业贤德为褒崇对象,而有意回避了他的学问思想。赐号“勋贤祠”,就是这种功能定位的最好证明(详见后述)。尽管当时书院已一片废墟,“木且朽蠹不可用,石亦仅有存者”*《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4b页。,但批准建祠并赐号后,复建工程迅速启动,而萧廪则将复建事宜交由地方官喻均办理,并“属通判黄勉学领其役,鸠众工,聚群材……士献其谋,工效其力,官董其成”,三方合力,使复建工程进展神速,“夏而肇基,秋而竣事”。*《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5a页。按:复建工程的具体时间只有短短五个来月,据萧廪《修复勋贤祠碑记》:“经始三月丁亥日,成于八月丁巳日。”(《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24b页)

到了万历三十四年,甘士阶*甘士阶,字维藩,号紫亭,赣州信丰人,万历五年进士。巡抚浙江,又使勋贤祠得到重修机会。赣州是阳明学传播的重要区域,甘士阶从小就倾心阳明学说,来浙后遂邀时任钱塘县令的聂心汤(江西新淦人)一起造访勋贤祠,当时正好有一群诸生在那里举办讲会,观者如潮。聂心汤觉得勋贤祠离城太远,而且“旁舍无居息处”,不便于讲学聚会,“乃卜讲堂于城中,得抚院旧府”,于是便与“藩臬*“藩臬”指藩司和臬司,明代为布政使和按察使的并称。诸大夫”商议,建议改建虎林书院,所建费用不足,则取勋贤祠之地租补助之。甘士阶和聂心汤改建虎林书院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给四方“理学之士”聚会杭城时提供“舍宇”,以达到“四方名士,可以延止,郡之后学,有所依归,众共快焉”的讲学实效。而在甘、聂等人看来,无论已改名为勋贤祠的天真书院还是虎林书院,“均为讲学用,无彼此也”,所以虎林书院的不足,理应由勋贤祠来补充。于是万历三十六年十二月由聂心汤议请改建虎林书院,翌年二月落成,聂为之记。改建后的虎林书院,“门以内为明贤堂,进为凝道堂,又进为友仁堂,堂左右为六馆,为孝廉博士馆,群郡邑诸士绅与海内名贤相,切劘讲习其间。最后是藏书楼,黄汝亨为之记”*参见丁申:《武林藏书录》卷上,九,《虎林书院》,《丛书集成续编》本。。而转化为单纯祀奉功能的勋贤祠,在万历帝赐名的庇护下虽得到继续维持,但若碰上对阳明学有所怀疑抵触的地方官,不仅不会热心于这种祭祀活动,而且还会从中阻挠,百般刁难,在祠宇经营者疏懒的情形下,勋贤祠建筑受到自然损毁和人为破坏是不可避免的。据万历《钱塘县志》载:“先是(萧)廪聘陈善主教,修复祠宇,鸠置祀田,纂刻祠志。久之,权归学职,渐至蠹蚀,祠亦倾圮。心汤重建太极亭,补刻《阳明全书》,清理租税,归县祭祀之外,余羡以供诸生讲学之费,永为定规。”*王同:《杭州三书院纪略》卷末,清抄稿本,《中国历代书院志》第9册,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11页。所谓“权归学职”,有经营管理权重新由官转民、由公传私的意思在,而其结果就是使祠内建筑物“渐至蠹蚀,祠亦倾圮”。于是,就在甘、聂把勋贤祠地租拿来补助虎林书院建设费用的同时,自认为阳明私淑弟子、时任两浙巡盐御史的左宗郢又积极与聂心汤合谋,于万历三十五年对勋贤祠进行了一次修缮。

陶望龄曾对勋贤祠的此次修缮做过较详记载:

先生之教既大行海内,其聚徒筑舍以讲明其学者,偏于江之西南。武林天真精舍则其生平游而乐之,既没,门弟子相与追祀者也。万历己卯,当事者不悦学,例毁天下书院,天真在毁中。后六岁,甲申诏还所在书院宜复者。浙抚臣万安萧公廪以天真请朝论韪之,更精舍曰祠,赐今额。于是废垣复鼛,撤材复栋,原田悉还,俎豆如礼……天子旷肰改辙,宣霈德音,锡号勋贤,兼总德业,炳然明示万世以事理无二之学。于是先生卓伟之烈、精微之旨,昭揭两言,而朝廷报功崇德、彰教淑人之典,亦并行而不悖于戏盛矣!……侍御史旴江左公,先生私淑弟子也,丙午(万历三十四年)来视鹺两浙,顾瞻庙貌,如痼在躬。会清江聂君令钱塘,亦夙闻微言,竝肩废绪,同德协力,相与谋饬新之,以丁未(三十五年)某月鸠匠事,某月竣工。……视事董成,皆聂君之以精舍中。故有先生集,版多散轶,君(聂心汤)悉购诸民间,补其残缺,遂为全书。先是祠前八卦田之中有亭,曰太极,毁于火,至是复建。凡侍御公经画所未逮,聂君咸用赀力究成厥功,以还旧物。盖王、薛、欧、邹,厥绩始肇,继而兴复葺新,其人皆江右之产也。先生功业教化于此独盛,抑何豫章之多君子乎!《书》曰:“若作室底,法乃弗肯。”构事艰于创逸,于因率类是也。*陶望龄:《歇庵集》卷八《重修勋贤祠碑记》,《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365册,第321—322页。另参王同:《杭州三书院纪略》卷末,清抄稿本,《中国历代书院志》,第9册,第113页。

由于是皇帝赐名的祀奉场所,所以“凡用鹾院羡锾若干”*《歇庵集》卷八《重修勋贤祠碑记》,第321页。,即动用的是盐政“节余”之钱。说明天真书院不仅名称改了,而且性质也变了,由初办时的民办改为了官办。皇上赐号自然是这种转变的主因,但一些朝廷命官的努力也是重要原因。如甘士阶、聂心汤对勋贤祠的特殊关照,左宗郢、聂心汤对勋贤祠的重新修缮等。关于甘、聂二人与勋贤祠的关系,周汝登和万历《钱塘县志》曾有详述。周在《天真讲学图序赠紫甘亭公》中说:“天真山有勋贤祠,故为讲所,(紫亭)公聿加修饬,躬临祗谒,集缙绅文学而会之,相与论证。……人心竟奋,咸称阳明复起,先后符映,真圣世一大奇观也已。……故余愿公永无忘于天真之会,因绘为图而申以言,授公行李,以备时时之顾諟云。”又在《再纪》中记述道:“戊申(万历三十六年)春仲次丁之期,予祗阳明夫子于天真祠下,因得追随紫亭甘公相与论学,多士翕从,桥门云拥。已而公开讲所,申盟约,颁行郡邑,两浙道运弥昌。明年仲春,予复赴兹期,公时有内召之命,思声事不可无述,而更有所远期公者。作《天真讲学图》并为序言,将以贻公,而公方寝疾,逡巡俟之,谓且起,不十日以讣告矣。”正是在甘士阶、聂心汤及周汝登等人的努力下,勋贤祠才又部分恢复了当年书院之盛况,遂使“人心竟奋,咸称阳明复起”,“已而公开讲所,申盟约,颁行郡邑,两浙道运弥昌”。为此,周汝登还专门作了《天真讲学图》,以示“圣世一大奇观也”。*周汝登:《东越证学录》卷七《天真讲学图序赠紫亭甘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65,第539—542页。

正因为此,陶望龄在《重修勋贤祠碑记》里所理解的“勋贤”,也成为“卓伟之烈”与“精微之旨”,即事功与学问,并且认定皇帝赐号是为了“炳然明示万世以事理无二之学”。故此,陶氏不仅对天真书院在搜集刊刻阳明著作方面的贡献予以了充分肯定,而且还对王臣、薛侃、欧阳德、邹守益的兴复葺新之功给予了高度评价,认为正是由于阳明在江右所立下的丰功伟绩和对当地的教化之功,才使得江西产生了众多王学精英(“多君子”),而天真书院的主要功臣亦的确都是江西人。陶氏的这番话,一方面是为了把阳明之立言提升到与其立功、立德同等之高度,进而为王门的讲学传道提供理论支撑,另一方面也是对当时浙江在传播阳明学方面落后于江西之现状所做的隐喻批评。陶是绍兴会稽人,他对阳明去世后绍兴王门讲学的衰落情形是比较清楚的,所以才会借评述天真书院来揭示江右王门的兴旺和浙中王门的危机。*参见拙文:《王学的跨江传播与两浙的地位互换》,《浙江学刊》2013年第6期。

(三)

如果说在嘉靖年间天真书院的初建、兴旺阶段,主导建设、管理的大都是王门高足(如薛侃、王臣、欧阳德、邹守益、王畿、钱德洪、黄弘纲、方献夫、董澐、刘侯、孙应奎、程尚宁、范引年、柴凤等),所以后来祠内配享的也都是王门高足,那么到了万历年间勋贤祠的复建、发展阶段,先后主导复建、修缮、管理的大都是一批在职或致仕官员,如萧廪、范鸣谦、甘士阶、左宗郢、喻均、黄勉学、聂心汤,以及巡盐御史羊可立、左布政使徐元太等,而陈善在致仕后亦一直掌管勋贤祠。然而,喻均在叙述勋贤祠的历史沿革时,为了回避其讲学功能,仅仅列举了一批在职或致仕官员的姓名,其中既有“各出其赎锾余课,鬻田供祀”的张景、薛侨,又有“相继奖率,咸乐输助”的顾璘、万潮、徐阶,还有“协力表章,流远益沛”的胡宗宪、阮鹗、谢廷杰、萧廪、滕伯轮。正因为有了这样一批官员的大力支持,才使祠宇“游息之榭日广,赡养之产月炽,四方冠盖之士望桥门而讲业者,云蒸雾湧”。*《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2a页。既然有了皇帝赐号,又有各级官员的支持及稳定的财源,勋贤祠的兴旺似乎是指日可待了。然而复建后勋贤祠的功能定位,却注定了该祠走向衰落的结局。

在复建勋贤祠的审批过程中,萧廪等人采用的办法,主要是把小规模的祠宇与大规模的书院区别开来,把私产与公产区别开来,把浪费资源的兴建与废物利用的复建区别开来,把勋业与学说区别开来。这正好从反面证明了天真书院在被禁废前,不仅功能上大大超出了奉祀的范围,而且规模上也远远不止“数楹”,它在当时实已成为士人会集的场所、评论时政的平台、思想传播的基地。对这一敏感话题,喻均在《勋贤祠志》中做了刻意回避。喻均不这样做显然不行,因为奏疏和诏令都明确把祠宇定位为“专祠”而非书院,以图把私人讲学的影响彻底抹去。如果孙应奎序编的《天真精舍志》尚存,则可能会有不少讲学传道方面的记载,而这也许正是该志未被保存下来的重要原因吧!

如果说天真书院建成后把祀奉祠直接称为“阳明先生祠”的私人讲学的目的太明显,那么复建时皇帝赐号“勋贤祠”就是为了刻意突出其祭祀功能而抹去讲学功能,目的就是凸显阳明的政治家形象,而淡化他的思想家形象,使逐渐滑向“异端”之学的阳明学说不致成为恢复其名誉、妨碍其入祀圣庙的绊脚石。而喻均在《勋贤祠志》中淡化浙中王门,凸显江右王门,也可能同样隐含着这样的动机。*当年黄绾撰《修复天真精舍碑记》,就把钱德洪、王畿与薛侃等同齐观,而并未提及邹守益、欧阳德,似可证明喻均在《勋贤祠志》中对配享诸子的顺序排列并不客观。因为江右不仅是阳明建立功勋的主战场,其士人大都也是阳明实功实学的继承者,而当时的浙中王门则恐怕已沦为阳明学走向空疏虚浮的代名词。从一定意义上说,喻均编《勋贤祠志》与孙应奎序编《天真书院志》,除了时间上相接,功能上也可互补。因此前者由江右人士编纂并凸显江右王门,后者由浙中人士编纂并凸显浙中王门,乃是顺理成章的事。故此,《勋贤祠志》最后既不收浙中王门黄绾撰于嘉靖十五年的《修复天真精舍碑记》,也不收陶望龄撰于万历十二年的《重修勋贤祠碑记》,而只收萧廪撰于万历十二年的《修复勋贤祠碑记》,也不是无缘无故的。因为黄绾《碑记》强调的是“讲先生之学,以明先生之道”,目的是立学校,而“书院之作既近,近则新,新则惕,惕则励,励则学之道其修乎”,尽管嘉靖十五年修复天真精舍的动机已“非徒讲学,又以明先生之功也”。而萧廪《碑记》则是想质疑:“吾党由学而仕,日有孜孜,孰不愿为勋贤?然先生之勋系贤而其贤也,系学盍亦自其学而学之乎?”目的是“勋贤树的,以劝方来”*《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25b-26a页。。尽管萧廪也承认天真精舍是阳明的“建功讲学之地”*《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22b页。,承认阳明之“学上泝邹鲁,卓然盛世贤师”*《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23a页。,但他把“学”纳入“德”的范畴,三不朽成了二不朽,讲学立言被刻意隐匿掉,以凸显朝廷“崇德报功”之用意。所以他主张把祭祀阳明的“专祠”,要么归入“功祠”,要么归入“德祠”*《勋贤祠志·恢复纪六》,第24a页。,而无一言提及“学祠”*邓以讃《张宫谕文集叙》曾对此批评道:“昔人比立言于功德,抑惟是真之所传,自不可朽,如徒粉饰其辞,以是为行远,容非虚车之喻乎?”(《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154,《张阳和先生不二斋文选》卷首,第319页)。其实,无论是《勋贤祠志》的编者喻均,还是为复建勋贤祠作出重要贡献的萧廪,都反对张居正毁书院、禁讲学的做法;尤其是喻均,不仅明确认定阳明“勋在社稷,泽霈疆隅,益以验其知行合一之实学,非徒空言无施若往昔诸儒已也”*《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5b页。,甚至希望“天子悟其非是,一旦改易弦辙,解深文之网,驰讲学之禁,学士大夫始得修其故业,而先生之道炳若日星”*《勋贤祠志·沿革总叙》,第6a页。。但他们又都有意回避了设书院、开讲堂等有关私人讲学的敏感话题,而是打着朝廷所能接受的“勋贤树的”、“崇德报功”等旗号,为复建形式上的祠宇、实质上的书院而绞尽脑汁。不过他们显然明白,这需要时间,得一步步来,不能操之过急,须先从复建祭祀阳明的专祠入手,再根据时局变化而扩建为讲学场所。所以复建后的勋贤祠即使有小型聚会,也完全不同于其前身天真书院有规制性的讲学活动,原因很简单,尽管勋贤祠获准复建,但朝廷压制私家书院的政策并未改变。

比较而言,建设天真书院的主要功臣是薛侃等一批阳明学者,而重建勋贤祠的主要功臣则是萧廪等一批政府官员;设立天真书院的目的是讲学与祀奉,而复建勋贤祠的目的则只是专祀阳明;天真书院中的仰止祠主要用于私祭,而勋贤祠则主要用于公祭。这从《勋贤祠志》的图版与《祠宇纪》、《经费纪》中亦能看出一斑:复建后勋贤祠不仅房屋很少,规模大为缩小,没有藏书和讲学的设施,也没有用于学问讲习的预算,而只是详细记载了祭祀用的各项经费,仅有一句话与讲学经费有关:“或四方同志至止本祠,诱诲后学、有功斯道者,亦量行资助。”*《勋贤祠志·经费纪五》,第12b页。这是因为,学者们需要的是阳明精神与思想,而统治者需要的则是阳明勋业与贤德;对于传统社会来说,阳明的思想学说具有颠覆性,而他的勋业贤德则具有维稳性。从这一意义上说,《天真书院志》的失传与《勋贤祠志》的存留,看似偶然,实为必然!

正是为了避免理学原教旨主义者以及一些别有用心人的攻击,同时也是为了顺利通过朝廷对阳明从祀孔庙的严格“政审”,在复建阳明专祠的奏疏中,萧、范等人有意突出功德而避谈学问,试图使朝廷在对阳明的价值评判标准中,能把学术成分刻意降低,而把政治功业放置首位。尽管阳明去世后,赣州、吉安等地为表彰其生前所建之功业,兴建了不少“报功祠”,如嘉靖十八年“吉安士民建报功祠于庐陵”;三十一年,建报功祠于赣州郁孤山;三十二年三月和四月,安远、瑞金两县分别“请建王公报功祠”,*参见《王阳明全集》,第1342—1345页。按:祀奉阳明,嘉靖时皆为私祭,隆庆以后才逐渐改为公祭。毛奇龄《王文成传本》曰:“初公丧归时,世宗不谕祭,而民间之私祀者偏天下。及穆宗赐祀,而前此之私祀者悉改官祭,凡祠祀书院合不下数百所,亦綦盛矣。”(《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87,第20页)但浙中王门一般却把祭祀阳明的重点放在思想学问上。所以就如同建于绍兴王府旁的“阳明先生祠”,天真书院始建时也是以思想人格为重点的,无论“仰止祠”还是“阳明先生祠”,都无不透露出这样的历史信息。而改称“勋贤祠”后,阳明的政治人格被进一步放大并凸显,书院的讲学教化功能则为报功崇德功能所替代。

由于复建后的勋贤祠已基本上从“民办”变为“官办”,在规模缩小的前提下,财力得到保证*《勋贤祠志·土地纪二》对勋贤祠的田地账目叙述得相当细致,近到祠前,远到松毛场(今松木场),无论大小,都一一计入(页1b-3a)。。当时整个祠宇只有五间堂房:“祠临田(八卦田)为门,门三间,门以内为堂,堂五间”,阳明祠堂居中,后为“隆道堂”,由萧廪题匾。“自东厢房迤东为燕居堂。先生旧有燕居遗像,精舍废,移入同仁堂,今迎还”;“本祠建是堂居之(指燕居像),旁列门人薛尚谦诸君子配享,修故典也,而益以钱洪甫、王汝中,前后共十人。*据《勋贤祠志·配享纪三》:配享共十人,按秩序排列是薛侃、邹守益、欧阳德、王艮、刘魁、冀元享、王臣、徐爱、钱德洪、王畿。其中江右王门三位,浙中王门三位,粤、楚、南中王门各一位(第3a-7b页)。 浙籍三人排在最后,包括王门中最早亡的徐爱。除徐爱外,其他人均以对精舍建设贡献之大小(即“有功于祠者”)排列,有明显抬高江右(薛侃是在江右师从阳明,亦可归入江右)、拉低浙中的倾向。(祠)堂之左右为翼室,左居守祠者,右为庖湢,以待祀事”。*《勋贤祠志·祠宇纪一》,第1a-1b页。“隆道堂”的功能,尽管喻均说是“为当路荐绅及四方衣冠萃止之处,规制与祠堂埒”*《勋贤祠志·沿革总叙》,页1a。,但其实可能与讲学有关。换言之,尽管复建勋贤祠的理由是把讲学排除在外的,但真正开展起来,还是会偷偷摸摸地融进讲学活动。

又由于复建后的勋贤祠是以祀奉为基本功能,所以祠志《祀典纪》对祭祀过程描写得特别具体:“先是精舍释奠虽称春秋二仲丁日举行,而有司疲于奔命,往往愆期,甚或委代塞责,非所以崇奖斯文、昭示来学也。顷中丞萧公酌于次丁日释奠,而郡县之官始得从容整暇,躬诣行礼,无复苟简之虞,而燕居堂、配享诸公则又酌于先生忌日致祭。”*《勋贤祠志·祀典纪四》,页8a。中国历史上有春、秋仲月(农历二月、八月)上丁日释奠孔子的传统。在传统日历上,每逢丁日一般都会注明宜祭祀。一年四季,每季三月,分别称为孟月、仲月、季月。古代用干支纪日,每月甲乙丙丁等十天干一般会出现三次。释奠用第一个丁日,称为上丁,所以释奠礼也被称为“丁祭”。孔府在四季仲月的上丁日致祭,称为“四大丁祭”。从汉魏到唐高祖时,国子学都是四时释奠。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规定,州学、县学在每年春秋仲月的上丁日举行释奠礼。如果把勋贤祠祭奠阳明的日子也放在这一天,就会与孔子的释奠礼发生冲突,使官员们“疲于奔命,往往愆期,甚或委代塞责”,从而降低阳明祀典仪式的庄严性和正规性,于是萧廪“酌于次丁日释奠”阳明。这项改革从表面上看是把原来与孔子释奠礼放在同一天的阳明给降了一个档次,而其实是为更多官员士人能参加阳明祀典创造了条件。

需要指出的是,尽管把书院改为专祠的目的,是避免别有用心的人诋毁阻扰,以便尽快恢复书院的祭祀功能,但不用原先属于书院一部分的“仰止祠”之名称而被赐号“勋贤祠”,则可能隐含着更为深刻的意蕴。顾名思义,所谓勋即勋业,贤即贤德,勋贤乃功与德的并立。对于阳明之勋业,毛奇龄《王文成传本》称:“况世爵定典论功有六:一曰开国,二曰靖难,三曰擒反,四曰平藩,五曰御胡,六曰征蛮。守仁有三焉。”*见《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87,第18页。皇帝赐号“勋贤”,明显看重的是阳明的立功与立德。而阳明弟子们取名“仰止”,则主要反映了他们对先师在立言、立德、立功方面的完整人格的景仰,而且为了讲学传道,立言还被放在主要位置。这样的功能定位,与创设天真书院、建立仰止祠的初衷是相吻合的。反观阳明本人,也的确把讲学传道放在首位,用薛侃的话说,即“书院,先师精神所绥、道之所在”*薛侃:《薛中离先生全集》卷十二《与钱君泽》,民国四年公昌印务局铅印本。。

由此可见,从“仰止祠”到“勋贤祠”,并非简单的名称之变,而实为内质之变。如果说“仰止”推崇的是包括“立言”在内的立体的学者型的阳明形象,那么“勋贤”则关注的是以“立功”、“立德”为重点的事功型的阳明形象。天真书院初创时,除了祭祀功能*邹守益《复王信卿》曰:“远游逾百日,得以趋奠先师于天真、兰亭之间。”(《邹守益集》,第674页)说明天真书院和兰亭阳明墓当时尝被王门诸子作为祭奠先师的两大场所。,更主要的是为同门提供一个“讲学有处、聚散有期”的讲学场所。而仰止祠原本只是书院的一部分,为的是履行书院每年春秋二仲月仲丁日即农历二月十四日和八月十四日的祀奉阳明之功能。在祭期日,“四方同志如期陈礼仪”,并且“以是日兴事作室,朝夕讲肄,承事夫子之灵,以免于离居,以终永图”*《薛中离先生全书》卷十二《告天真土神文》。。也就是说,王门诸子是想借祭祀的机会,把讲学传道、以学会友的门风永远延续下去。当时有不少人来天真书院参加祭祀活动,结果却被讲学活动所吸引,比如浙南阳明学者项乔嘉靖二十五年夏来杭时,尝“坐阳明天真书院之下,若为先生衍龟畴者,而先生格言遗翰在书院者,予诵服之,不忍行也”*方长山、魏得良点校:《项乔集》,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版,第25-28页。。

问题在于,单一的祠堂祭祀功能,只是依托于朝廷政治的庇护和地方官员的监管。明清更替之后,政治庇护消退,监管流于形式,学风日趋虚浮,财产争端纷起,勋贤祠走向衰败和毁灭的命运已无法避免。倒是那些始终以讲学传道为基本功能的真正书院(无论私立的还是公立的),后来仍保持了数百年的生命力,直到十九世纪末在推行改书院、立学堂、废科举、去读经的新政下,才最终走进历史的博物馆。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思想文化的传承与发展有其自身的定律,任何政治力量试图驾驭和控制它,都只会加速它的灭亡或转向。

(责任编辑 周感芬)

Historical Development and Function Transformation of Tianzhen Academy of Hangzhou

QIAN Ming

(Zejia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Hangzhou, Zejiang,310025)

Based on the sole copy of The History of Meritorious Service Temple, kept in Japan and some weighty papers written home and abroad in 2012 on the book, the present paper made a detailed carding and an initial textual research of the historical facts of the Tianzhen Academy, and holds that there is not simply a change of names from “Worship Shrine” to “Meritorious Service Shrine”,but it is a change of endoplasm. “Worship Shrine”advocated the solid scholarly image of Yangming of “expounding ideas”, while “Meritorious Service Shrine” concerned with the cause and contribution image of Yangming of “making contribution” and “moral composition”.

Tianzhen Academy; Meritorious Service Shrine; Yangming School; lecturing; sacrificing

2013-12-06

钱 明(1956-),男,日本九州大学文学博士,浙江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浙江国际阳明学研究中心主任,主要研究方向:阳明学、文化学等。

G249.2

A

1674-7615(2014)01-0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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