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万年
2014-04-16听听
听听
一
午后,她倚坐在窗前,看着蜂儿、蝶儿在桃花中翻飞,莫名地感到几分落寞。一阵风掠过,把一瓣桃花送至窗前,轻轻地飘在她的白色裙上。她不敢伸手去取,担心弄碎了它,只傻傻地看着。
“小生踏青路过,想求些水喝!”声音远远地传来,不大,但很有穿透力。难道,有人来了?她起身出了闺房。
走到门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了门。门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瘦高个儿,俊美的五官,完美的体型。对视了一眼,她心中就是一惊:怎么这么眼熟!
一双含情目,一对柳叶眉,眉目间透出清雅脱俗的气韵。乡村人家竟然有如此小家碧玉!男子怔了一下,施了一礼,说:“小生踏青路过,想求些水喝,不知可否?”
语速轻缓,眼神纯正,是个有修养的男子。他的请求让人难以拒绝。不知怎的,她心中一动,脱口说道:“你进来吧!”说完,她又后悔。因为,这样做太不矜持了。而且家中就她一人,要是他是坏人怎么办?偷偷地看了他几眼,她又安慰自己:如此斯斯文文的人,肯定不是坏人!
她把他引到草堂落座,然后去厨房张罗茶水。他打量了一下房间,见室内窗明几净,一尘不染。抬头一看,见草堂后面是满院子的桃花,他站起身来,朝后院走去。院子里桃红柳绿,蝶舞蜂飞,好一派迷人景象。背着手,他不禁痴痴地欣赏起来。过了一会,她托着茶盘从厨房出来,轻轻地唤一声:“这位公子,请用茶!”
他转过身来,见姑娘正向自己走来,粉白透红的脸上秋波盈盈,不施胭脂的打扮,素净的裙子,更加衬托出姑娘的纯真与灵秀,宛如春风里盛开的桃花,向春天展示着生命的风采。一时间,他竟然看得呆了。
她看出了他的心思,忙低垂眼帘,只把茶盘托起。一份娇羞,把她点缀得更加美丽动人。他感觉心跳加速,险些难以自持。但很快,他又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失态!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免乱了分寸。他快走几步,道了声谢,礼貌地接过茶杯,喝了起来。
看来,他是真渴了。她倚在桃枝中,温暖地注视着他。她想,现在正是书生赶考的季节,看他模样,应该是应试的举子吧?
他喝着茶,时不时地瞅着她。他的目光清透,锁住了她的春心,如一泓温泉,注入她的心房,使她全身有热辣辣的感觉。猛地,她的目光碰到了他的目光,让她就是一眩。两朵桃花,扑面而来,重重地印在她的脸颊。但愿,他没有看到。要不然,羞死人了!
他有意将水喝得慢些,更慢些。“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最慢,水还是会喝完的。终于,他饮尽了最后一口。似乎心有灵犀,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她也没有送客的意思。安静的农家小院,满院子桃花在风中摇曳,蜂儿蝶儿在花中穿梭。一男一女相视无语,自然有几分暧昧。
终于,他打破静默,说:“小生姓崔名护,是进京赶考的考生。我出来踏青,没想到遇上姑娘,真是三生有幸。”本来,他应该在考生前加上落榜二字的,但他没有。不知什么原因,他不想让她看出他的落魄,不想让她看出他的无能。
这些话语很俗,但她愿意听。她浅浅地笑了笑,说:“小字绛娘,随家父蛰居在此地。”她没有提及自己的姓氏,更没有提及自己的家世,但是有这些信息已经足够。因为,她知道他叫崔护,他知道她叫绛娘。
二
天色已黄昏,世俗的认识让人不能久留,他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回城的小路。她把他送到门外,依偎在门旁目送他走远。他不住地回头张望,想留住什么。可什么也不能留住。一个落榜的举子,自身前途渺茫,又有什么资格留住什么呢?
轻掩柴扉,手里拿着空碗,她久久地站在桃花树下,直到夜风生起,直到有人叩门。
难道,是他不舍,返回来了?她一阵欣喜,慌手慌脚地拉开门。不是他,是父亲访友归来。父亲不懂她的寂寞,醉醺醺地摇了摇头,进房间酣睡去了。
忽地,她明白自己为什么落寞。
我的心事,只有他能懂得;我的心病,只有他能医治。她后悔没有留住他,和他好好交谈。可是,后悔有用吗?即使问清楚了他的住址,我又能上门去找他吗?如果真是那样,世俗的眼光可以把我杀死,世人的唾液可以把我淹没。
一眼万年,人世间,真有这样的经历?有,我就经历了。就让我,用一生的时间,来祭奠浮生中的匆匆一见吧。月光中,她深深地叹息一声,再也看不到灼灼桃花。
繁重的功课,家人的期望,让他渐渐淡忘了那一见。夜深人静的时候,偶然想起,他也马上逼迫自己不复他顾,免得心猿意马,耽搁了考取功名的伟业。
转眼到了次年春天,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望着城中绽放的桃花,他触景生情,想起去年春天的城南旧事,情感的烈焰在他心头升腾。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让他踏上了那条小路。
前路如归路,是如此陌生又熟悉。一路上,春光宜人,花开如旧。但这一切,唤不起他心头的半点兴致。彼时彼刻,他心头只有那一幕:桃花灿烂中,她娇羞着脸,向他递过一杯清茶。
一路寻找,他终于找到了那座茅舍。门,依然紧闭着,就像那天一样。他一阵激动,把准备了无数次的说辞换成:“小生踏青路过,想求些水喝!”
他重复着去年的语言,盼望着去年的那一幕再次上演。可是,过了很久,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他干脆喊了起来:“绛娘,绛娘——”除了惊飞的小鸟扑腾着翅膀,院子里没有任何声响。
茅舍门上静静地挂着一把铜锁,宣告院子里没有人。一瓢冷水,浇在心头,凉却了火热的心。一阵大风,把院子里的桃花送出柴门,撒满他的衣襟,撒满院落前的小路。一阵神伤,他怅然若失。猛地,他感觉心中一动,有一股不得不说的冲动。于是,他取来笔墨,在门上写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人世间,真是扑朔迷离,无心反得,着意却什么也不能求到。回到家后,他的心一直悬在空中,不能落下。脑子里,他总是在想,她到哪里去了呢?出门踏青散心去了?随家人走亲访友去了?还是,还是出嫁了?他不停地想,不停地追问,没有一个结果。endprint
三
他没有心思读书,甚至连茶饭也难以下咽。不行,我得去看看。要不然,我会死的!于是,几天之后,他又再次踏上了城南的那条小路。近了,近了,远远地看见那座茅舍,他不禁小跑起来。
到了门前,他听到哭声,苍老而又悲伤。
怎么回事?他心中一紧,抬起手叩响了门扉。过了一会,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颤颤巍巍地出来。他眯着红肿的双眼,打量了一下,板着脸说:“你是崔护?”
他惊了一跳,说:“您、您怎么知道我叫崔护?”
老人颤抖着,哆嗦着说:“你、你杀了我女儿,我怎么会不知道?”话语里,尽是生气与愤怒。
“什么?”他吓得连连后退,“我杀了您女儿?您、您开什么玩笑!”
老人涕泗横流,哭诉道:“我女绛娘,年方十八,知书达理,待字闺中。自去年春天见了你后,日夜牵挂,只说你若有情,一定会再来的。她等啊盼啊,一天天过去,总不见你的踪影。前几天,我带着她到亲戚家小住了几天,想让她散散心。本来绝望的她,归来时见到门上的诗,痛恨自己错失良机,认定今生今世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你,因此郁郁寡欢,一病不起,今早刚刚断气了。你说,是不是你杀了她?”
听了这番哭诉,他如五雷轰顶,一时不知所以。偶然遇见,竟让她如此痴情,能不让他心痛欲绝?
“绛娘,绛娘——”他跌跌撞撞地奔进房间,抱起还有余温的绛娘,声嘶力竭地呼喊,“天杀的崔护,你辜负了绛娘的一片真情!”
喊罢,他大哭起来,身体不住地哆嗦。泪,从他的脸上滑下,落在她的脸庞。哭了一会,他又喃喃自语起来:“绛娘,如果有来生,我愿意陪伴你一生,管它什么功名,管它什么世俗!”
他是不是傻了?老人有些惊慌,急忙劝慰道:“这位公子,你也不要过于伤悲。千怪万怪,只能怪我女儿和你有缘无份,只能阴阳相隔。”
“不!”他又大哭起来,“是我辜负了绛娘,我要随她而去,我要随她而去!”
蓦地,他感觉怀中的躯体有丝丝颤动。随后,他听到了一丝丝绵绵的鼻息。他止住哭泣,定定地看着她。她的双眸微微打开,她的唇角微微颤动。她居然活过来了!他一阵兴奋,俯下身子,轻声地呼唤着:“绛娘,绛娘——”
她认出了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因为爱情的力量,她从黄泉路上走了回来。
随后,他禀明父母,请求迎娶绛娘。他的父母自然十分体谅他和她的一片真情。于是,依照礼节,择良辰吉日,把绛娘娶进家门。娶了这么一个情深意重、贤淑美慧的娇妻,他自然是满心欢喜。她殷勤持家,孝顺公婆,和睦亲邻。晚上红袖添香,陪夫伴读,使得他心无旁骛,专心苦读,学业日益精进。
两年后,他赴京赶考,一举及第,外放为官,官至岭南节度使,深受老百姓爱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