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花瓶和136张快递单

一路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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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城招快递员的广告传单，一夜间铺满了所有宿舍楼下的宣传栏。

拼了命想勤工俭学的李赛北，绝对是第一个打通电话的应聘者。

如您所料，因来者稀少，无法进行筛选，所以李赛北毫无悬念地被录用了。

柳小南算是整个学校里快递最多的客户。

快递公司给李赛北开出的是无底薪酬劳。成功送出一个件，在无投诉的情况下，可以提一块钱人民币。但如果有人快递东西，那就不一样了。一公斤内的物品，二十元一件，李赛北可以提五元。

所以，为了生活，李赛北总是会在送快递的时候习惯性附上一句：“你好，有东西需要快递出去么？如果有，记得联系我哦！”

大部分人都会微笑着点头，说有快递一定会找李赛北。唯独柳小南瞪眼斜眉：“我要快递东西当然得找你，难不成，我自己坐飞机送过去？”

李赛北是个硬骨头。柳小南当着一堆女生的面如此嘲讽，按照正常情况来说，李赛北肯定会怒焰相对。但很多时候，脾气终究拧不过现实。快递公司不会管到底是谁先惹了谁，只要有客户投诉，那就立马扣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对于柳小南来说兴许不算什么，但对李赛北而言，差不多是一杯汗水的分量。他必须骑着那辆二手电摩托，在烈日下来回兜个几十趟。偶尔碰上没有电梯的楼层，两趟就让他觉得像是打了两场激烈的篮球赛。

·2·

李赛北没空搭理柳小南，说实在的，做快递，什么人都能碰上。李赛北早就看开了。

2013年，淘宝“双十一”活动过后，李赛北彻底疯了。

所有一线城市，全数爆仓，一夜之间，快递堆积如山。

有的时候李赛北真是累得不想干了。但冷静下来，按照现在这个到件数量，一天也是好几十块钱。一想到能存点钱，李赛北就忽然没了任何抱怨。

那段时间，柳小南的快递出奇的多。鞋子、裤子、袜子、水杯，发卡……柳小南简直就是个购物狂。

最离谱的是，柳小南每次都要验货之后才签收，要不就是签收之后当面开箱验货。

柳小南把那件新买的波西米亚大摆裙，往自己身上比划，时不时还问问寝室的姐妹：“哎，那么个大美女买新衣裳，你们也不嫉妒夸奖一下？”

李赛北很喜欢柳小南穿那条波西米亚大摆裙。热情，奔放，而又不失少女的内敛。

接到柳小南电话的那天，李赛北刚巧发工资。“喂，我就是那个十六舍的女生啊，柳小南，我今天有些东西要邮出去，你看你什么时候过来取下吧，有点重……”

挂完电话之后，李赛北骑着电摩托呼呼而去。一公斤提五块钱，两公斤提八块，三公斤……李赛北心里满是公司定出的酬劳标准。

·3·

李赛北刚进柳小南寝室就惊呆了。满屋满地，都是衣服。

“这些都是要邮的东西么？”李赛北满脸疑惑。

“嗯，是的，这些东西都是要邮到西藏的。”

“好吧，具体要邮些什么，你说下，我好给你打包，免得中途散落出来。”

李赛北开始一阵乱点：“这个，这个，我新买的羽绒服，这个，保暖内衣，好，这个这个，大摆裙……”

柳小南蹲在地上，侧过头来看着一脸兴奋的柳小南：“羽绒服我还能理解，虽然颜色鲜艳了点，但保暖确实不错。但你那大摆裙是要邮给谁穿呢？”

“西藏的小姑娘啊，或者女老师也可以。你总不至于要我把那些破破烂烂的旧衣服给她们吧？”柳小南一脸鄙视。

“姑娘，淡定点行不？给这些孩子的东西，你应该是尽量朴实、大众，而不是图漂亮。”李赛北有点私心，想柳小南把那条大摆裙留下。

柳小南想了想，最终还是把那条波西米亚大摆裙收了回去。

“等等，我想了想，你说的貌似有几分道理。看来，本小姐该出马去做点事情了。”柳小南说完这段话，便转身跑出了寝室。

“开门，快快快！旧衣服，旧裤子，不想要的，想要的，通通拿出来，捐掉捐掉！”

“你们这些屌丝女郎，平时叫嚣着衣服怎么怎么多，柜子都放不下，怎么现在才弄出这么点？”柳小南尖细的声音在宿舍楼道里久久回荡。

称重结账的时候，李赛北把员工内部价格报了上去，跟老板说是自己要邮点东西给西藏的哥哥。

柳小南感动得不行，死活要请李赛北去食堂吃汤粉。

·4·

再一次去十六舍送货，李赛北看到了楼下宣传栏里的彪悍字体：“良心快递，放心快递，有货要送，请找帅哥李赛北的秘书柳小南，此美女现隐居十六舍410……”

李赛北差点没把早上吃下去的面条给吐出来。

这次，柳小南的淘宝购物终于出了点故障。两只玻璃花瓶，都在中途被摔碎了底。

“怎么办怎么办？我都在快递单上签字了，这可怎么退回去啊？”柳小南急得团团转。

“别着急啦，小问题，我先把快递单留下，不录到公司程序里去。然后，你去找个像素好点的手机，我穿上快递公司的工作服，跟你站在一起录个像，为你澄清下。”

在李赛北的力挺之下，卖家终于承认是自己的包装不严谨，导致货物中途损坏，同意退款。

柳小南备感遗憾，因为那两只花瓶，她挑了很久很久，确实非常喜欢。尽管如此，柳小南仍对李赛北的仗义感激涕零：“兄弟，说，你有没有女朋友？本栋宿舍楼的全体女生，任你挑！你选中谁，姐帮你搞定！”

李赛北故作丧气地摇摇脑袋：“算了，现在的女生谁不想找高富帅？我这类穷矮丑还是靠边点好了，免得在十六舍被打。”

“兄弟，别乱说，不是所有女的都喜欢高富帅，我就比较偏好成熟型，责任型，懂不？”

柳小南说完侧头，看到一脸狡黠的李赛北在那儿坏笑。

“我说的又不是你，你笑什么？放心吧，你不是姐的菜，姐也不是你的面。”

但该怎么说呢？李赛北确实有点喜欢柳小南。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柳小南在他面前试波西米亚大摆裙开始？还是从捐衣赠物开始？李赛北觉得都不对，说不上来，又咽不下去，像是嗓子里卡了一块糖，虽然甜得让人发晕，也使人疼得够呛。

·5·

很多事情，其实不必捅破，彼此都会深懂。

从那以后，柳小南的东西，忽然绝种了。也许，她换了另一家快递，也许，她有了一个可以陪她逛街的男朋友，不必继续停留在虚拟的网购世界。

他开始习惯把兜里的每一个快件都检查一遍。偶尔，他会问负责另一个片区的同事：“哥们儿，你那有没有柳小南的快件？十六舍，柳小南，你看下。”

“没啦，怎么可能，如果有，我也会交给你，那个片区是你负责啊……”

偶尔，李赛北还是会送货去十六舍。那张惹人发笑的广告单仍在楼下。

李赛北很想去410看看，没有网购之后的柳小南，到底过得好不好，究竟在干嘛。可是，说些什么呢？以什么身份去看呢？李赛北始终想不出来。

再一次去十六舍，宣传里的内容变了。那张手写的快递宣传单，早已不知去向。李赛北抱着两个快递站在女生宿舍的宣传栏下，像是丢了什么宝贵的东西。

宿管阿姨把头从窗户里探出来说：“小伙子，你的广告被人揭掉啦，你要是还想贴那个广告，你重新写一个，阿姨给你开锁……”

李赛北正想回应宿管阿姨不用了，突然宣传栏一个不起眼角落的一张纸片，勾起了他全部的注意。纸片上写着一句话——“情人节，你在寻找某些人的同时，某些人也在默默地等着你。”字体依旧彪悍。

他认得，这是柳小南的字。他曾亲眼看她签过136张快递单，又岂会认错？

2014年2月14日，李赛北抱着一个大盒子敲开了十六舍410的门。柳小南正在化妆，算是为晚上的情人节派对做准备。

“你好，柳小南，好久不见，有你的快递！”

“不会吧？我都好久没买东西了。”

柳小南顶着盘起的头发打开箱子——里面赫然躺着两只完美无缺的花瓶和一碗热气腾腾的汤粉。

然后柳小南对着李赛北，一副终于开了窍的表情，甜蜜地笑了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