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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东方言的小称与主观小量

2014-04-16陈淑梅

江汉学术 2014年4期
关键词:小量鄂东量词

陈淑梅

(黄冈师范学院 文学院, 湖北 黄冈 438000)

中国的语言环境复杂[1],关于鄂东方言的归属,《中国语言地图集》将其划归江淮官话鄂东部分。鄂东方言主要指位于湖北东部的英山、罗田、浠水、黄梅、蕲春、武穴、红安、麻城、团风、黄州等10个县市的方言,鄂东方言早已为学者们所重视。20世纪30年代,赵元任、丁声树先生在《湖北方言调查报告》中将鄂东方言划归第二区,并指出:“这第二区可算作典型的楚语——如果要独立一种楚语的名目的话。”[2]1981年詹伯慧先生在《现代汉语方言》里提到:“还有一些地方的方言比较特殊,一时还难以划归到哪一个次方言中去,如湖北东部一带的‘楚语’,跟以汉口为代表的‘西南方言’固然大不相同,跟东面的‘江淮方言’又难以归到一起。其中最突出的特点是有一系列圆唇舌尖后元音起头的一类音,声调一般有六个,入声自成一类而去声分阴阳。很有研究价值。”[3]鄂东方言中的词汇和语法都很有特色,其中的小称很值得研究。

一、小称的表示法

关于小称的基本涵义,语言学界有多种认识:“小称的基本功能或初始功能是‘指小’,在‘指小’的过程中,自然衍生出表示喜爱、亲昵、戏谑等功能。”“许多跟北京话的儿化相类似的语言现象,例如变韵、变音、小称变调、韵母、鼻尾化或韵母鼻化”,统称为小称。[4]“小称简而言之就是表小指爱。通常认为小称主要指名词表小指爱,也有人认为某些形容词表喜爱义,某些动词表示动作短暂,某些量词表示少量,所以小称应该包括这四类词。”[5]从认知的角度看,语言世界的量范畴有主观量和客观量之分,主观量指的是用一定的语法手段表达说话人对数量的一种主观评价,又分为“主观大量”和“主观小量”。汉语方言的小称是用各种语法手段或形态标记对相对事物小、事物数量少、时量短或动量小的指称,有些还同时附加上喜爱或藐视等感情色彩。因此,与“主观小量”有着密切的关系。在鄂东方言中,将主观认为事物小、事物数量少、时量短或动量小的范畴称为“主观小称”。“主观小称”的表现形式是多种多样的。

(一)“儿”尾

从认知的角度看,“儿”尾是相应范畴等级结构中表小称的标记,多用于口语,语调轻柔,同时好表示亲昵、喜爱的感情色彩[6]。“儿”尾不仅用在名词的后边,还可以用在其他词的后边,可以看作是“主观小称”的主要标记。

1.名词+儿

名词代表三维空间的离散个体,“儿”尾原是表示物体的小称的,因此名词带上“儿”尾主要表示小称。在鄂东方言中,所适用的名词通常是具有三维空间的物体名词(以下例句均注明县市,没有注明县市的是鄂东各县市通用的)。例如:

(1)我买了一个桶儿。(英山)

(2)看养了两个猪儿。(蕲春)

(3)桌子上有一个罐儿。(浠水)

(4)屋后头有三棵树儿。(红安)

名词既然是代表三维空间的离散个体,那么所构成的名词短语可以用自然数称数,这也是名词的典型语义特征。如“一个”、“两个”、“三棵”等。

既然“儿”尾是小称标记,因此带“儿”尾的名词之前可以受无标记形容词“细”、“浅”、“短”、“窄”、“半”等修饰,加强对“小称”的主观评价。例如:

(5)我只吃了一个细苹果儿。 (英山)

(6)我只吃了一浅碗饭儿。(罗田)

(7)只用得了一短筒树儿。(浠水)

(8)两个人才吃半包烟儿。(麻城)

“细”表示体积小,“浅”表示容量小,“短”表示长度短,“半”表示数量小。因此无标记形容词是表示小称的“减量标记”。

2.动词/形容词+儿

小称是表示物体的小,而现实世界具有三维的具体事物才有这个特征。因此“儿”尾加在动词或者形容词之后,把其他类型的概念转化成具有三维空间的物体名词。转化为物体名词后,表示小称。这是“儿”尾具有名词化功能的基础。例如:

(9) A.把被护被子卷起来。(英山)

B.把被护被子卷一个卷儿。

(10) A.竹子削得很尖。(罗田)

B.棍子上有个尖儿。

例(9)中A句的“卷”是动词,B句中的“卷”加上“儿”尾,转化为名词,表示小称;例(10)中A句的“尖”是形容词,B句中的“尖”加上“儿”尾转化为名词,表示细小的、有尖的物体。

3.数量+儿

“数量+儿”表示事物的数量小,“量”可以是物量,也可以是时量,还可以是动量。 例如:

(11)我煮了一筒儿米。(英山)

(12)他拈了一撮儿瓜籽。(罗田)

(13)她来了两个月儿。(浠水)

(14)我出去了一下儿。(蕲春)

(15)菜清了两道遍儿,不晓得洗干净冇?(黄梅)

(16)粥煮了两滚儿,可能还冇热。(英山)

上例(11)(12)是物量,其中“一筒” 是定量,“一撮”是约量。例(13)(14)是时量,时间量加上小称标记“儿”,缩小时间范围,表达较短的时间,是“儿”尾小称意义的自然引申。时间词语前边一定要用约数词语,时间词语一般是时段词语,不能是时点词语。例(15)(16)是动量,与共同语的动量词不同的是,鄂东方言的动量词可以带“儿”尾,表示动作的量小。 “两道儿”是动作的次数少;液体煮沸一次为“一滚”,“两滚儿”指煮沸的次数很少。

4.量+把+儿

鄂东方言还可以在“量”的后边加上“把”再带“儿”尾,除表示约量之外,主要表示小量。有以下四种格式:

(17)他钓个鱼有斤把儿。(黄州)

(18)做一栋屋万把万儿做不起来。(蕲春)

(19)这样的人只经得一个把儿这样的人只能容忍一个。(英山)

(20)住天把两天要得,住长了不中住一两天可以,住时间长了不行。(武穴)

例(17)是量词带“把儿”,构成“X把儿”的格式。鄂东方言中的“X把”的格式对量词没有选择性。例(18)中“X把X儿”的格式是在“X把”的后边再加一个“X”构成的,更强调数量之少。例(19)的“一X把儿”是鄂东方言特有的格式。在共同语和其他方言中,量词带上“把”后,含有“一”的意义,但往往省略了“一”。在鄂东方言中,要在量词的前边加上“一”构成“一X把儿”格式表示数量之小。例(20)的“X把两X儿 ”格式在鄂东方言中用得较为普遍,而且对量词没有选择性。“量词+把”再带上“儿”尾的用法虽然不直接表示物体的小,但是都表示物体的量小,这是小称的引申用法。

(二)重叠

在鄂东方言中,重叠形式是表示小称的重要手段,主要有以下几种重叠方式:

1.名词重叠

在鄂东方言中,名词呈“AA”式重叠,后带“儿”尾表示“主观小称”,且句末要加“的”。“的”是语气助词,不仅可以足句,还可以表示某种状态。例如:

(21)衣裳箇网网儿的衣裳有很多小网。(英山)

(22)梳木梓的梳子箇齿齿儿的梳木梓的梳子有很多小齿。(蕲春)

(23)猪皮鞋箇眼眼儿的猪皮鞋有很多小眼。(浠水)

(24)糊儿冇搅散,还是箇籽籽儿的面糊没有搅匀,还有很多小粉颗粒。(罗田)

“AA儿的”名词重叠格式的特点是表示细小的物体,如“网网儿的”表示很多细小的,像“网”一样的物体;“齿齿儿的”表示很多细小的,像“齿”一样的物体;“眼眼儿的”表示有很多小眼的物体;“籽籽儿的”表示有很多细小颗粒的物体。

2.量词重叠

量词重叠一般限于名量词,为“(一)AA的”形式,AA后带“儿”尾表示量小,在句中充当宾语或状语。例如:

(25)馒头切成(一)片片儿的。(英山)

(26)把纸裁成(一)张张儿的。(罗田)

(27)豆腐一块块儿的切。(蕲春)

(28)柴一把把儿的扎。(红安)

在例(25)(26)句中充当宾语;在例(27)(28)句中充当状语。“AA儿的”量词重叠格式的特点是表示物体的量小,如“一片片儿的”是若干个小“片”,“一块块儿的”是很多个小“块”。“儿”和“的”都用在句末,两者功能不同,“儿”尾表示小称,“的”字起足句作用。如果不带“儿”只带“的”,就不表示小量。试比较:

(29) A.豆腐切成一块块的。

B.豆腐切成一块块儿的。

(30) A.柴扎得一把把的

B.柴扎得一把把儿的。

“一块块的”、“一把把的”都表示若干个“一块”和若干个“一把”,均不表示小量;而“一块块儿”、“一把把儿的”表示若干个很小的“一块”和若干个很小的“一把”,表示小量。

3.动词重叠

鄂东方言的动词重叠表示小称有比较特殊的形式,即“VV式儿”式。“VV式儿”是单音节动词重叠加“式儿”尾构成的,主要是表示动作量轻,有“稍微”的意思,是表达小称的手段。主要用于英山、罗田、浠水、蕲春、红安、麻城等县市,有两种格式:第一种格式:把/用+N+ VV式儿。例如:

(31)把门关关式儿把门稍微关着点。(英山)

(32)把眼睛闭闭式儿把眼睛稍微闭着点。(罗田)

(33)用手拦拦式儿用手稍微拉着点。(英山)

(34)用绳子拉拉式儿用绳子稍微拉着点。(浠水)

(35)把脚踮踮式儿把脚稍微踮着点。(浠水)

第二种格式:往+方位词+N+VV式儿。这种格式是表示行为的一种状态,有“轻轻地V”的意思,一般是表示身体的动作。例如:

(36)往下坐坐式儿/往下跍跍式儿。(蕲春)

(37)往后仰仰式儿/往后靠靠式儿(红安)

(38)往前躬躬式儿/往前趴趴式儿(麻城)

李宇明(2000)认为:“动词及其短语的复叠,有‘减少动作量’和‘加大动作量’两种情况。”[7]所谓“减少动作量”,即赋予基式所代表的动作行为以反复次数少(次少)、持续的时间短(时短)等意义。所谓“加大动作量” 即赋予基式所代表的动作行为以反复次数多(次多)、持续的时间长(时长)等意义。从鄂东方言的“VV式儿”这种重叠形式看,既没有次少、时短的意义,也不具有次多、时长的意义。换句话说,鄂东方言的“VV式儿”不涉及动作的次数,也不涉及时间的长短,而是赋予动作行为的“轻量”。所谓“轻量”,是动作的力度和幅度小,从而具有“轻微”的意义。例如“把门关关式儿”即将门稍微关着点,既是关着的,又关得不严;“把眼睛闭闭式儿”是将眼睛稍微闭着点,又闭得不紧。两者都是表示动作的“轻微”。对于动作重叠表示轻微义,王力在《中国现代语法》中谈到动词重叠式代表的短时、轻量与尝试意义之间的关系时提出:“动词重叠表‘短时貌’,即表时间极短,而由时间短可以生出‘稍略’的意思和‘尝试’的意思。”[8]他说的“稍略”的意义,就是动作的轻量。不过这种轻量不是主观上的心理作用,也不是由短时生发出来的,而是由动作的主体所控制的;这种重叠的形式所表示的“轻量”是由动词重叠式加“式儿”尾表现出来的。“式儿”尾有削弱动词的“量”、强化状态的功能,表现出一种由动作所形成的状态。

鄂东方言的“VV式儿”动词重叠式凸显动作主体对动作行为的可控性。这种可控性有减弱动作行为的“量”、强化动作行为主体的能动性的特点,是一种能动性的轻量。

4.形容词重叠

形容词有各种重叠形式,重叠以后都带“儿”尾。例如:

(39)AA儿的——瘪瘪儿的 烂烂儿的 宽宽儿的 长长儿的 慢慢儿的

(40)AABB儿的——白白净净儿的 饱饱满满儿的 冷冷淡淡儿的

(41)AXX儿的——胖墩墩儿的 长显显儿的 光溜溜儿的 瘦脊脊儿的

(42)AAXX儿的——胖胖墩墩儿的 长长显显儿的 光光溜溜儿的

例(39)是单音形容词A重叠带上“儿”、“的”尾;例(40)是双音节形容词AB重叠再带上“儿”、“的”尾;例(41)是单音节形容词A加上词缀XX构成的;例(42)是在例(41)的基础上重叠A带上词缀XX构成的,可以看作是AXX式的扩展式。

形容词重叠后带上后缀“儿”尾再加上助词“的”后表示性状、程度的弱化,有“稍微、有点儿”的意思。因此“儿”可看作是程度上的弱化标志,弱化是小称意义的引申。

二、小称标记与非小称标记的对立

在鄂东方言中,小称标记与非小称标记是对立的。所谓“非小称”是与小称相对立的概念,包括“大称”和“中称”。 小称标记与非小称标记的对立有以下两种形式:

(一)“子”尾与“儿”尾的对立

“‘子’在共同语和其他方言可以是小称的标记。”[9]而在鄂东方言中,“子”尾是非小称标记,“儿”尾是小称标记。“子”尾与“儿”尾形成一种对立状态,各自有着不同的使用环境。例如:

(43)A.他手上捏到一根粗棍子,要打架。

B.手上捏一根细棍儿,在地上写字。

(44)A.墙上挂了一个大镜子。

B.化妆盒上有一个细镜儿。

例(43)的A句带“子”尾表示非小称,B句带“儿”尾表示小称。两者有不同使用环境:打架的时候拿的棍子应该是大棍子,所以只能说成“棍子”,而不能说“棍儿”,在地上写字的棍子是小棍子,所以说成“棍儿”,而不说“棍子”。例(44)A句中挂在墙上的镜子是大镜子,只能说成“镜子”,而不说“镜儿”;B句中化妆盒上的镜子是小镜子,只能说“镜儿”,而不说“镜子”。正因为如此,非小称标记往往与“大、长、粗”等无标记形容词共现;小称标记只能与 “细、短、枵薄、窄”等有标记形容词共现。

从来源上看,“子”和“儿”都是从中古汉语的表儿子的“子”和小孩的“儿”演化而来的,具有“小”义。到了现代鄂东方言中,“子”和“儿”主要是作为构形的手段,表词汇义的作用不是重要的了。除少数名词带“子”已固化(如:筷子、筛子、袜子、机子(所有的机械)、矮子、瘦子、跛子、瞎子、蜢子、蚊子、蜂子等)以外,“子”作为构形手段,多用在单音节名词之后表示统称,往往不含大小。但与“儿”尾相对应着说时,就有了大小的区别。“子”尾表示“主观大称”义,并带有“憎恶”的感情色彩,“儿”尾表示“主观小称”义,并带有“喜爱”的感情色彩。 举例如下:

非小称——小称 非小称——小称 非小称——小称

棍子——棍儿 椅子——椅儿 凳子——凳儿

剪子——剪儿 刷子——刷子 夹子——夹儿

板子——板儿 箱子——箱儿 桌子——桌儿

盒子——盒儿 袋子——袋儿 钵子——钵儿

篮子——篮儿 管子——管儿 帽子——帽儿

瓶子——瓶儿 盖子——盖儿 铲子——铲儿

(二)“有标”与“无标”的对立

“有标”和“无标”来自于传统的标记理论。标记理论的核心是针对一个语言具有特征(A)所表现的一种不对称的现象所做出的解释。有的语言单位具有这一语言特征,而有的语言单位则没有这一语言特征。人们把具有这一特征的语言单位,称为有标记项,把没有这一特征的称为无标项。

在鄂东方言中,“小称”有标记,而“非小称”没有标记,我们将有小称标记的称为“有标”,将没有标记的非小称称为“无标”。“一个范畴内部成员的不对称实际就是有标记项和无标记项的对立。”[10]在鄂东方言中,小称与非小称就形成了“有标”与“无标”的对立。无标记项在单独使用的时候,可以表示小称,也可以表示非小称,但当与标记项“儿”尾对举着说的时候,一定是表示非小称。例如:

(45)他屋的看养了一个猫。

(46)他屋的看养了一个猫儿。

例(45)的“猫”可以表示大猫或小猫,例(46)的“猫儿”一定表示小猫。小称与非小称形成了“有标”与“无标”的对立。这种对立具有开放性,举例如下:

非小称——小称 非小称——小称 非小称——小称

狗——狗儿 猪——猪儿 刀——刀儿

鸡——鸡儿 鸭——鸭儿 鹅——鹅儿

虫——虫儿 鱼——鱼儿 羊——羊儿

桶——桶儿 车——车儿 洞——洞儿

碗——碗儿 床——床儿 缸——缸儿

鄂东方言的这种“有标”与“无标”的对立现象与人的认知方式有关。“人类在认知世界的过程中建立的各种范畴大多是‘典型范畴’,而且人总是通过‘典型范畴’来认识新事物。人的认识和推理过程具有单向性或不对称性,总是从典型成员(无标记项)出发认识和推导出非典型成员(有标记项),而不是相反。”[10]所谓“典型范畴”理论反映到现实世界中就是任何物体都会有一个“常态量”。一般来说,在一种生命体范围内,“常态量”的成员数总是大于“异态量”的成员数。这种现实规则投射到语言中就是“常态量”是“无标”的,“异态量”是“有标”的。投射到“小称”中就是:“异态量”与“主观小称”形成对应,选取一个语法标记标示成员数较少的“小称”,而把“常态量”的物体看作是无标记的。

三、小称与主观小量

鄂东方言中的小称与量范畴有着密切的关系。“语言世界的量范畴中可以有客观量和主观量的区分。人们在对量的表述时,往往会带有对量的主观评价,或认为这个量是‘大量’,或认为这个量是‘小量’。”[7]13-70“‘主观量’是指在数量结构里由一定的语音或语法手段(重叠、重音、附加)所表达的说话人对数量大小的主观看法。把说话人认为大的量称作主观大量,把说话人认为小的量称作主观小量。”[11]“主观小量是主观上认为所述说的事物在量范畴上是指‘数量小、时间短、范围狭、程度低、差距小’等特点。表现这些特点的相关词语或框架具有‘减值强调’的特征。”[12]

鄂东方言的小称通过“儿”尾或重叠等手段表示小量,这种小量是一种主观上的认识,因此是“主观小量”。不带小称标记“儿”尾或不能重叠的便不具有“主观小量”的特征。试比较:

(47)A.我屋的看养了一个狗。

B.我屋的看养了一个狗儿。

(48)A.衣裳上有一个洞。

B.衣裳上洞洞儿的。

例(47)A句中的“狗”没带小称标记,是客观量,一般不表示小狗;B句中的“狗儿”带上了小称标记“儿”,一般表示小狗,是主观小量。例(48)A句中的“洞”没有用重叠形式,是客观量,一般不表示小洞;B句中的“洞洞儿的”用重叠形式,表示有很多小洞,是主观小量。下面分别讨论“儿”尾、重叠形式与主观小量的关系:

(一)“儿”尾与主观小量

鄂东方言的名词带上小称“儿”尾,是把三维物体的尺寸往小处说,表示的是物体空间量“小”。名量词带上小称标记“儿”尾,表示物体的数量小; 动量词语带上“儿”尾,是通过缩小动量的程度表示“动量”小;时间量词语带上“儿“尾”,是通过缩小时间范围表达较短的时间,是表示时间量小。正因为“儿”尾只表示时间短量, 一些表示时间长的如“几十年、几百年”的时段词语,如果与小称标记“儿”尾共现,也表示小量。例如:

(49)一个人一生只几十年儿,不值么事!

(50)近代中国也不过一百多年儿的历史。

带“儿”尾的小量都是以人的主观估价为标准,因此都是表示主观小量。

“人们在感知事物和动作时形成了‘有界’和‘无界’的对立。事物在空间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动作在时间上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性状在程度或量上有‘有界’和‘无界’的对立。”[13]在鄂东方言中,名词、名量词、动量词、时间量词带上“儿”尾,都是将事物的空间、动作的量度,时间的长度往“小”里说,将事物空间、动作的量度、时间的长度限定在“量幅”的一个最小的“量点”上,因而主观小量与“有界”有着密切联系,能带“儿”尾小称都是“有界”的成分。

(二)重叠与主观小量

重叠表小称在汉语中分布较广泛。在鄂东方言中,重叠形式是有选择性的。名词不能单独重叠,名词只有带上“儿”尾才能重叠,重叠后表示物体的三维空间量减小, 具有小称的功能;量词重叠带上小称标记“儿”尾,具有量的离散性特征,离散性是将事物分割成一个个分散的形式,自然与“小量”有关;“离散性”与“有界性”是一致的,形容词重叠表示程度的减弱,具有离散性特点。例如“红”这种颜色是事物的一种性状,代表一个不定的“量幅”,或者说“红”表示的性状是“无界”的。但是如果说成“红红儿的”,则表示“红”的量幅上的最低“量点”。“红”的性状程度减轻,虽然它们跟其他“红”之间的界线是模糊的,但它们表示的性状是“有界”的。“形容词的程度问题实际上是某一性质接近某一标准的程度,即越接近既定的标准,代表的程度越高。而形容词的重叠代表的是一个模糊的宽泛范围,小称标记‘儿’尾的作用就是通过缩小重叠式形容词的语义范围,指示其接近某一性质标准,从而起到加强有关性质程度的作用。”[14]就鄂东方言而言,形容词重叠加上“儿”、“的”以后定量化,具有减轻程度的作用。即通过减轻形容词的语义程度,从而起到减轻有关性质程度的作用,是程度上的小量。形容词后“儿”尾的这种作用也是由其小称的用法引申而来的。这种小量也是以人的主观估价为标准,所以同样是主观小量。

四、结 语

本文详细分析了鄂东方言中小称的表现形式。“儿”尾是相应范畴等级结构中表小称的标记,名词带上“儿”代表三维空间的离散个体,“儿”尾原是表示物体的小称的,因此名词带上“儿”尾主要表示小称。动词或者形容词带上“儿”尾,把其他类型的概念转化成具有三维空间的物体名词,从而表示小称。数量词带上“儿”尾表示小称。“量”的后边加上“把”再带“儿”尾,除表示约量之外,主要表示小称,这是小称的引申用法。在鄂东方言中,小称与非小称在形式上还存在着两种对立的状态:首先是“儿”尾与“子”尾的对立。“子”尾是非小称标记,“儿”尾是小称标记。其次是“有标”与“无标”的对立。无标记项在单独使用的时候,可以表示小称,也可以表示非小称,但当与标记项“儿”尾对举着说的时候,一定是表示非小称。

文章结合这些表现形式从认知的角度探讨了鄂东方言的小称与量范畴有着密切的关系。 首先是通过“儿”尾表示小量:名量词带上“儿”尾,表示物体的数量小;动量词语带上“儿”尾,是通过缩小动量的程度表示“动量”小;时间量词语带上“儿”尾,是通过缩小时间范围表达较短的时间,是表示时间量小。形容词重叠加上“儿”、“的”以后定量化,具有减轻程度的作用。即通过减轻形容词的语义程度,从而起到减轻有关性质程度的作用,是程度上的小量。其次是通过重叠表示小量:名词重叠后表示物体的三维空间量减小, 具有小称的功能;动词“VV式儿”重叠形式表示“轻量”。这种动词重叠式凸显动作主体对动作行为的可控性,这种可控性有减弱动作行为的“量”、强化动作行为主体的能动性的特点,是一种能动性的轻量;量词重叠具有量的离散性特征,离散性是将事物分割成一个个分散的形式,自然与“小量”有关。鄂东方言的小称是人们对量的主观评价和认识,因此与主观小量有着密切的联系。这些分析对前人在方言小称,尤其是方言量范畴的研究上做了一定补充,同时对方言小称与主观量的关系的研究有着引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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