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恋爱了
2014-04-15彭瑶
彭瑶
我的理智去哪儿放羊了?
学校门口新开了家音像店,我常去光顾,店员長得很面熟——奇怪的感觉。店员问:“你认识会唱歌的吗?我们乐队的主唱回老家了,最近要参加一个比赛……”“我就是。”我说。
他是贝斯手,那时的我们是适合的,至少有音乐作为共同追求。我搞不清自己是迷恋音乐,还是迷恋他,抑或是它只是一个可以释放情绪的机会,总之我着急忙慌地走向他。
当乐队排练代替了学不好的文化课,演出代替画不好的素描与色彩时,我的心像飞到了天堂。那种快乐与满足是在学校里找不到的,我真的放松和自信,青春期那憋着的所有情绪似乎有了出口。
在一次演出庆功宴上,我们喝多了,其实我是故意喝多的,想壮壮胆。从饭馆走出来,夜晚的风吹拂着我的软绵绵,我开始走不了直线了,他跟了出来,扶着摇摇晃晃的我。我希望他跟出来,我一屁股坐在马路牙子上。喝酒真的壮胆,凉都不觉得凉了。于是我们坐在一起,借着酒气,就那样说——在一起。我依然清醒,像达成了某种目标,短暂的喜悦掠过后又有点茫然,接下来要迎接我人生的第一次恋爱吗?
来不及想太多就积极地投入到恋爱这个全新的旋涡里。第一次,很认真,也不懂怎样叫不认真。其实很多感动都是我自己给的,拿着他爱喝的饮料站在他下班必经的胡同口,无比激动地等待,他接过一饮而尽。而我像喝了不加水的蜂蜜,像上瘾一样依赖那种快乐,轻松,觉得世界上只有这件事是正事儿。虽然现在几乎想不起他了,但不可否定的是当时他是我的主题曲,我终于可以推开一切郁闷和压力,找到快乐了。
五毛钱的包子我吃馅儿,他吃皮儿。买情侣鞋,半夜在大街上打羽毛球,乐此不疲地骑着自行车在同一个地方转圈,还有很多所有情侣都喜欢做的很“扯淡”的事,我们也无一例外。我们都是第一次恋爱,认真,我们都还小,都义无反顾。无论结果是什么,“开始总是分分钟都妙不可言”。
那一年我正高考,因为恋爱、演出和排练,使我没有太多心思复习文化课,也不去克制自己,和乐队在一起我的自我肯定会增加。如果我那时候理智地放弃恋爱,使劲学文化课会怎样?十头牛也拉不回我的冲动。
高考成绩出来了,文化课差十分没过,但因为我的专业课成绩不错,可以直接去厦门大学。可那时的我根本没想太多,因为男朋友在北京,我就果断地选择了复读。时间,精力,金钱……没觉得不值。
刨去对恋爱的好奇,荷尔蒙的悸动、孤独,刨去太多旁的因素,我甚至怀疑爱情是否存在过,而感情确实存在,一种从陌生到熟悉的亲切感,日久生情的情愫。
F家里出了事,高考也失败了,所有倒霉的事都发生在他头上。我在路口碰到他时他垂着头,穿着粉色格子的短袖衬衫,趿拉着拖鞋,推着破自行车,贴着墙根儿走。脖子上还挂着自行车车牌,那是他租的车子,我装作没看到。
“我去你家玩儿。”我说。
“嗯。”F点点头。
他瘦得像个外星人。
“有磁带的话拿上几盘。”F补充了一句。
我骑着车子带F回家,我要慢慢等他跑上来坐后面,他真的很笨,和他在一起时我倒像个男孩。我们走到过街天桥时停了下来,因为带着他骑不上去,我们站在桥上,桥下的车灯如流星雨般划过,他说有首歌很好听,最近很流行的,他唱了首周迅的《飘摇》:
“你不在我预料,扰乱我心碎的步调……”有时失去的不是一个人,而是自己的被喜欢。此时,我的恋爱进行得势不可当,在欲望面前,年轻的我没有任何想克制的打算,就那样随着自己的躁动前行。吕克·贝松说过:“电影只是一片阿司匹林。”我觉得,爱情更只是一片阿司匹林。
电梯停了,我们在乌黑的走廊里转啊转啊,好不容易才到他家。门开了,他让我等一会儿,他进去收拾了一分钟,我进门了,墙壁已经发黄,老式的组合音响很大一堆落满灰尘,他的单人床旁贴着威尔斯密斯的巨大海报,衣架上挂着很多衣服,睡衣挂在最表面。电视机不能看,有个录音机沾满灰尘,茶几上很多矿泉水瓶子,他很久不好好吃饭了。我去厕所,厕所不大,脏兮兮的,这一切和我认识的他不相匹配,而我却也不觉得过分,我的家也富丽不到哪里,比这里还不如。
他不说话,我们翻来覆去听一盘莫文蔚的磁带,听了一晚。他躺在床上薄得像一堆骨头,只有眼睛闪闪发亮。我们就这样瞪到天亮。
后来,我便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和男友的热恋中了,第一次见他妈妈,我记得她坐在沙发上。
“你有北京户口吗?”
“没有。”
“那以后孩子上幼儿园怎么办?”
我哽咽。
那时的我有什么话喜欢闷在心里,遇到一点解不开的心事都放在心底,再用一块大石头压着。他爸爸请我们吃了顿饭,说:“以后无论你们好不好,是否长久,希望还能做朋友,你有什么事就和叔叔说。”我没说我爸爸生病的事,怕本来就不是北京户口的我再为这份爱情增加难度。
我以为我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到老……
复读后我的文化课还是差十分(再次警告学子们,早恋真的耽误学习,如果要的是学业,很难做到两不耽误),有央美头衔的分院动画系愿意接收我,但我不知道动画学什么,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学的这个专业。
如果当年去了厦门学设计可能我还是会画画,各种事件还是会把我打到我其实还算擅长的绘画上。后来妈妈常说,开始让我选择纯绘画就好了,就不会那么纠结,不用“自学成才”。
后来,F会和我通电话,我们常常聊很久,他兴高采烈地讲他的新女友。“你猜是谁?”他总会兴奋地问我,还说他要在北京奥运会时结婚,他说以后会是那种大肚子看报纸的男人。我们分享着彼此的幸福。爱情真是一种兴奋剂,它改变你的世界观、人生观,大脑的正常运作模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而爱情真的可以长久吗?
心形的IC电话亭里,我打给他响两声后挂断,他会马上打过来——因为这样我可以省一些电话费。我们之间剩下的是单纯的关爱和理解,还有支持,这便是友谊的一种吧。
我们在各自的轨迹里运行着。
因为和父母的隔阂,男朋友给我的除了爱情,还有亲人般的温暖。
我的头发为他卷起,我的衣服是他喜欢的颜色。他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也是他的朋友。又是一个新的小世界,新鲜的事件,新鲜的感受,我却有种无根的迷茫。
我常早上坐火车回家,晚上再坐火车返回,只是想见到他,不见到他会心烦。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十分依赖他。手机刚刚流行起来时,他买了一部手机要第一个打电话给我,之后我的传呼机每天都响个不停。
现在回想,我都要纳闷儿自己那时是哪门子心发飙、头中暑,非要依赖一个人不可。我记得那会儿他没有工作,我们一起去街头卖打口CD,自制那种一抽绳子就收摊的布袋子。有一次还被警察怀疑是卖黄色光盘的被抓去了警局,结果检查来检查去没发现问题,就把我们给放了。
我教他画画,陪他去上课。他要工作了,我帮他买了一个适合面试时背的包,里面用便条纸写上各种加油的话。便条是彩色的,每句话都是想很久的。我从不为他一无所有而埋怨他,反而鼓励他。我没了自己,一心想他好,这便是女孩第一次恋爱吧?现在回想这些,就像看别人的故事,那个年少的我已经支离破碎,灰飞烟灭了。
F来看我,我们一起吃早点,我拿出我的画给他看,他笑我画得好玩。我们互相打探最近的生活状况,分开时他会开心地送我到地铁站,买张票送我。我望着他远去,一次次相聚只是离别的前奏。
F开始喜欢去夜店玩儿。就这样过了两年。
我和男朋友继续陪伴着,他爸爸单位发电影票还给我们,让我俩去看,现在想起他的爸爸妈妈,我会心怀感激。他爸妈都是很朴实的普通百姓,因为自己的孩子会对我好已经是一种恩惠了吧。某个时段,我们的人生剧场里会有彼此作为客串,戏份儿没了,即便坐同一辆车也看不见彼此的衣角。
有一天他说:“没遇到我之前,他自己在这边待着觉得寂寞,就和老天祈求赐他一个女友。”
我惊讶?不,也许我的潜意识里也在索取一个男朋友。就像位置摆对的吸铁石,我们刚好碰到。我再次怀疑所谓爱情的存在与否,这个被冠名为各种浪漫和美好的体验是什么?
他说:“第一次和你相遇时,我是去学校门口那家音像店面试的。当时有好多人面试,我刚巧去得早,立马就合格了,于是来了,于是他们乐队缺人……”
巧合吗?如果这算巧合那么分针和秒针的每次相遇也算巧合。我只是讶异我们的选择,迷惑于到底“是谁导演这场戏”何时是头儿,怎样喊停!
我的大学生活过得有些散漫,经常想干吗就干吗,看自己想看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东西,没了要求便开始画自己想画的画。按照父母和老师的要求去学习和创作其实很安全,一意孤行总是种冒险,同时也不扎实。
F来看我,他变了,他当上了国外某个饭店的厨师长,谈起名牌眉飞色舞,穿着入时。他说他的帽子是某个HIPOP品牌,说那些高级的见闻。我觉得自己有点“掉价”,好在他的本质没有太过“挪移”。
时间让我们成为亲人般的依靠,走路时就要有我的一只手握在他手里。有什么新鲜事必须告诉对方,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是他的事。有时感情中习惯的成分居多,太过理智的分析爱情也许就没了浪漫色彩。我更相信人与人之间其实都可以随着日久,会积蓄起友谊与亲情,这其实更贴近无私的爱。
现在我也许是长大了,不是那么的关注爱情,可当年,青春期时脑子里只有恋爱。而即便恋爱了我还是会带着很大的愧疚感,因为我没有好好学习。早恋是一种错误,我畏惧各种被称为错误的行为。
F和女友分手了,电话里他伤心地和我说。很多原因,所有客观条件都不是条件,缘分尽了,连牵手都像分手。我只是听着,偶尔安慰他一句,他还嘱咐我,再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想得简单点儿,就能一直好下去。成长,我们不断感悟着当时的人生,以为懂得的便是真理。其实直到现在也许我依然一无所知,盲目地握着自以为是的道理,确定地向前走着。
挂上电话,我还挺伤心的,因为我很爱替别人操心。
渐渐的,我和男友之间分歧多过认同,我根本没想過会分开。我还买了很多诸如《怎样做一个好女人》、《男人来自××》这类书,现学现卖!可他觉得我不成熟,我就去买了几双高跟鞋。他觉得我让他不自由,我就尽量克制自己不去联络他,要知道这真的很难。他总是有很多“意见”,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我们一起去K歌,我选《红豆》他选《一辈子的孤单》,他买了帐篷、徒步鞋——他要自由。他甚至在房间里支起帐篷,我忍着依赖的心送他旅行包,支持他。
他开始忙于工作,我却像个怨妇——变成了我最厌恶的那种女人,那种没了他、没了世界的整天想着怎么办的人。一个人的时候我开始哭,想打电话却要克制,因为我的重色轻友,朋友间少了很多联络。他成为了我的全世界,而我却是他的累赘。没了开始的默契与陪伴,我该怎么办?这几年我早已习惯他亲人般的陪伴,让我如何瞬间独立呢?
换个角度看这一切,才明白,其实这在为抑郁症的爆发提速,为这本书提供素材,或者为我早点碰见下一个男友加速度,为以后我不知会发生的事情提供一种机会。我向来不知道事情的本末。
他想分手,却怕对不起我,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半年多。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我都忘记自己会画画了,怕太突出显得他没能耐。我很羡慕同学的父母——小学同桌、大学同桌,初恋、结婚、白头到老,至今未有二心。我们这些“有故事”的人,总会有些自讨苦吃的素材。
有段时间我企图在宗教里找原因,但不求甚解,也是一片茫然。对我来说,若没解决内心的问题,信仰也只是逃避或不切实际的空谈。庙里的师傅说:“无论什么都不能迷信,佛法也不例外。”
孤僻、自怨自艾,因为不能解决恋爱中的矛盾,不能接受一段多年缘分的消散,还有种种理不清的情绪,我感到非常困扰、不安。爱情的热气球旁有只叫无常的啄木鸟。潮湿阴暗的房间里,郁闷的情绪在蔓延,我开始喜欢一个人,不喜欢和别人讲话。我开始失眠,为了能睡好,睡前我会喝点白酒——喝别的效果慢也贵,红星二锅头方便快捷,经济实惠。这一切我都没告诉爸妈,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不好意思和父母谈这些,这也是中国孩子的特色吧。极端情绪下,我还是用画笔挤压着、搜集着能够表达的诗意与幽默。
那年夏天,他想提出分手,却说不出口,我们争吵。还是在当年的马路牙子上,我哭了,他哭了,歇斯底里地哭。我们的爱情快走到尽头了。歌儿里怎么唱的来着:“爱有多销魂,就有多伤人。”正解!
六年似流年,请允许我这个重感情的人没出息地悲伤吧。我从未和别人诉过苦,因为我有了另一种排解郁闷的方式——暴食。担忧,胡思乱想,偶尔暴食,我内心深处的忧虑像个无底洞,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那样轻松地说再见,或者干脆利落地笑一笑呢?
朋友说,第一次分手就像割掉一块肉,很多年都忘不掉;第二次分手,恢复得很快,隐隐作痛而已;第三次、第四次记不清第几次时,只是看个电影,吃点好吃的就不记得了。
人生有很多第一次吧,第一次面对爱情中的分离,内心没什么茧子来抵挡,没准备。心底的饥饿与孤独,就像失去了一个亲人。
分手后迎来我生日的那天,我去找他,他又轻松地发泄着他的愤怒。12点整,他送我生日礼物——把我放在他那儿的东西全部扔出门,对,还有我。
我要为自己庆祝生日,我已经没什么反唇相讥的冲动了,转身进了附近最大的厕所,对着镜子化妆,是的,要刷睫毛膏,这样可以让眼睛看起来很大。我不哭,我能忍,我从被扔出来的衣服中,找出了一件最好看的衣裳,穿好,拎着大包,打车去了舞厅。
我只想暂时乐呵一点,我不想一个人伤心。这时一个人从背后握我的手,我闪开了,礼貌地微笑,他也很礼貌,坐到一边去了。几个非常年轻的小男孩儿在角落里跳街舞,几个女孩在一旁围观,大概都只有20岁初头的样子。我对着镜子胡乱扭着。
有一个女孩儿特别好看,长得有点像《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赤名莉香,我走近仔细端详着她,没想到她居然先开口了:“嘿,你好。”
她微笑,我受宠若惊,回了句“你好啊,你很漂亮”。“你也是,有点像新疆人呢。”她诚恳地说。这样表扬我让我倍感亲切。我站在她身边,待了很久,陪他一起看那些男孩子跳舞,我觉得她是目前我唯一拥有的“亲人”。天亮了,我忘记了这里是哪里,人越来越少,有人进来打扫。“一起去吃早点吧。”她说。“好呀。”我真的觉得她是我的家人了。我们一起去了饭店,要了豆浆、油条,还有些别的。
“别看前面,別看那边,警察!”她突然说。
“啊,警察?”我特诧异地问。
“啊,就是那小子,原来是我男朋友,后来我给丫甩了,那人特没劲。”她说。
“啊?你多大?”我问。
“我16了,白天睡觉,晚上玩儿,父母在国外,我一人住。”她答得特别自然。
“嗯,没人管。”我说,我不知道说什么,用最短的不易察觉的时间快速打量了她。她皮肤很白,没有血色,浓妆,穿着有些超越年龄的成熟。
“是,就是有点无聊。”她边说边拿出一个小本子,写了一串号码。
“给你我的电话,以后无聊了找我玩儿。”她亲切地说。
我还在为她年轻而过于自由的生活担心,但想说什么又憋回去了。我们吃完早饭挥手道别,看着她坐进出租车,我接着去了另外一家早点铺,继续往肚子里塞了不少东西。其实,我并不饿,但是心里饿,哎。肚子好疼。早晨6点的街道,车不多,白色的斑马线很亮,很冷清。我需要些安慰,就又买了一袋包子,拎着袋子边走边吃。
其实那时我已经有严重的抑郁情绪了,只是自己不知道,不觉得。
前男友要出差去杭州,我想在他走之前的那晚见他最后一面。我急急忙忙地坐了一辆黑车,赶到他家楼下。但他拒绝与我见面,回绝了,最后他真的走了。我一个人在有六张床的宿舍里睡醒了吃、吃完了睡,撑得身上直冒汗,然后再吐。我不敢回家,怕妈妈担心,怕爸爸发怒,就这样在宿舍里吃了很久,也不出屋。偶尔有同屋的人回来,我会面带笑容地打招呼。我最怕晚上睡觉,我怕黑,我怕噩梦。
我开着所有的灯,等待睡眠。早晨天一亮,我就去校内超市买很多吃的,统统塞进肚子里。(说起这些事,我竟抖落了全部的底细,请帮我保密,请把我当成你,把它们藏在心底吧。如果你被感动了,请带着这份感动好好生活。别把这些秘密告诉别人,虽然别人也可能会听说。我暂时还编不出我没经历过的故事,别人的也不知道。)
如果只是失恋,不至于这么严重。
我哭不出来,只是觉得郁闷异常,觉得自己是外星人,我暴食的矛头已演变成一种习惯,对父亲的担心,小时候压抑的情绪,一起合并而来达到了极致,健康状况也特别差,内分泌失调,心悸。
分手后的我,是条拼命要忘记忧伤的鱼。听人说,鱼的记忆只有7秒,7秒之后它的一切又都变成新的。我呢?在一起时的记忆翻江倒海地重现,我越用力挥,越挥之不去。我去游泳,去逛公园,该死的记忆紧紧揪住我的脑仁儿,纠缠住思维,黏乎乎的甩不掉。我只想哭,翻来覆去地想。从那时起,我有了一个毛病,就是为了一丁点事,会控制不住地来回想,反反复复,内心的情感创伤难以消化。大多数人都会经历这种创伤吧。
我无法直面孤独,我渴望朋友,渴望他人的陪伴。远离家乡亲人,通电话时能说的只是:“我很好。”我希望走十分钟就是家门口,可眼前除了陌生人还是陌生人。我开始尽量和朋友们在一起,但朋友能给的温暖是暂时的。忧郁是胆小的老鼠,人多时它就会躲起来,朋友看见的永远是我的笑脸,这笑脸刻意、强迫,当然,我也是拒绝让那只老鼠在众人面前溜出来的,我不想让别人感觉到我不快乐。
HH、老刘、玲玲、DD,新老朋友在我身边谈笑,还有些朋友已记不起名字。为了防止在朋友面前吃多,我尽量不怎么吃东西,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在表演,真实的我似乎完全脱离了躯壳。粉底与唇膏给我健康的气色,我装快乐,因为不想被讨厌,做作到极致却全无破绽。我可以得奥斯卡最佳女演员奖了,而且这个演员被观众们称赞和喜欢。自信来自精心扮演的自己,内在和外在都尽量无懈可击!观众退席后,演员不知该用哪只鼻孔呼吸,我不想见到真实的自己,我必须抓住身边的人。
如果此时谈个恋爱又会卷入依赖感极强的旋涡。我几乎不能出门,每日躺在床上吃吃、吐吐,大脑仅有的空余时间用来后悔和自责。在学校的便利店里,我像个小偷一样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遇到熟悉的同学还要假惺惺地寒暄几句。
回到宿舍的床上,一个大肚子蠕虫不停地把食物塞进嘴巴里。我不敢对任何人讲,因为这不是一件值得称赞的事,我也不想去医院,因为我思路清晰,不觉得自己有病。妈妈来电话,我依然会报平安。
我不想给那么多压力的妈妈增加负担。我哭着,我渴望回到她身边,渴望一个能听我诉说的朋友,其实我有朋友,只是我说不出口。
因为暴饮暴食,我的身材开始水肿发胖,出门时要穿件肥大的外套把自己罩起来,否则同学会对瞬间发福的我问来问去,很麻烦。之前的那些朋友也渐渐失去了联系,作为一名合格的演员,我的外在不适合出镜了。吃啊吃啊,时间浑浑噩噩的过得很快,我没办法参加各种考试,我觉得自己在宿舍里快腐烂掉了。我还没被自己撑死,剧痛似乎很过瘾,那能让我全神贯注地享受疼痛却对内心失去知觉。我恨自己、自我唾弃!
终于我吃光了手上所有的钱,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母亲,这真的是万不得已。母亲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我们在电话里吵了很久,她觉得我不应该吃东西,天晓得我为什么干这些让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儿。
我偏离年少时的那个我很远很远,那个爱笑的、懂事的、简单而开朗的傻蛋去哪里了?
带着强大的愧疚与无助,我回家了。
序幕拉开,开头就是各种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