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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篇分析中的读者视角

2014-04-15邹艳菁

江西理工大学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语言学语篇语境

邹艳菁

(江西理工大学应用科学学院,江西赣州341000)

一、引 言

众所周知,在上个世纪,语言研究长期受结构主义的影响,从形式上研究语言的思路一直占据着主导地位。从形式上研究语言可以避免涉及语境因素,尽量不考虑语言使用中的参与双方,即说话人和听话人,使语言研究走向抽象。在一定程度上,近几十年兴起的语篇研究是对纯形式语言研究的一种纠正。语篇分析通常包括了语义、语境和语言功能等非形式因素,它拓宽了语言研究视野,为语言分析提供了更为全面的方法。

然而,尽管语篇研究,尤其是批评性语篇分析,主张研究“使用中的语言”(language in use),但由于受西方分析性思维习惯的影响,其研究仍然大多只是从语言形式出发,根据词汇选择、句法、篇章组织等语言结构特征分析其中蕴含的社会意义。当然,这种研究取向有其合理的成份,因为它能够将研究对象有效地锁定和聚焦,使语篇分析具有科学研究意义上的可操作性。但是,这样也带来了一个重要问题。从形式出发来研究语言使用,其结果并不能真正用于理解语言使用的动态过程。正如在解剖台上,我们固然可以精确地分析天鹅的身体内部构造,却无法真正了解天鹅在蓝天中自由翱翔的优美身姿。

显然,以语篇作为一种社会实践活动的出发点,语篇分析就应该将所要研究的语篇对象置入真实社会情境中加以分析,考察语篇意义是如何通过语篇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的互动协商而产生的。本文以语篇分析的读者视角为切入点,指出已有语篇分析尚存在的不足,并对未来的语篇研究提出期望。

二、语篇分析概念厘清

语篇分析(discourse analysis)是一个比较广义的概念,在讨论之前,我们需要做一些简单的界定,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解。

首先,“语篇”的定义。不管是在日常话语还是学术语言中,语篇都是一个很含混的词汇。语篇是书面语还是口语形式呢?语篇与句子、段落等概念有什么区别?虽然本研究并不区分书面语与口语形式的语篇,但为了研究方便,论文所涉及的“语篇”主要指“文本”形式的语篇,比如新闻报道、公示语、广告用语等等。在系统功能语言学中,语篇被认为是大于小句(clause)的单位[1]。但本研究并不刻意作这种定义,我们主要根据批评性话语分析的观点,从动态的角度来理解语篇,强调语篇是语言在社会情境中的使用,突出语言的社会实践意义,把语篇看作一种社会实践形式,认为语篇生产和再生产社会中的权力和支配关系,是意识形态斗争的场所[2]。因此,本文中的语篇是以文本形式出现的社会实践话语。

其次,语篇与语境。如前所述,语篇分析是研究使用中的语言,它与单纯的语言形式分析有所不同,因此需要考虑到语言使用中涉及的语境(包含文化、社会环境以及说话人、听话人等人际特征和心理现实等各方面的因素)。人类学家马凌诺夫斯基(Malinowski,B.K)较早就提及了语境在语言使用中的重要作用,弗思(Firth,J.R)从文化语境与情境语境进一步发展了语境研究。基于他们的思想,韩礼德(Halliday,M.A.K)建立了一套语法分析系统,试图将语言与社会结合起来加以研究[3]。本文也认为语篇与特定的语境紧密相关,其意义产生于语境之中,没有语境,只能留下一连串的字符,语篇自然也无从谈起。

第三,语篇的意义。一个语篇可以具有多重的意义。如果仅从语法结构进行分析,可以研究句子歧义的产生与解析等内容,这种研究偏向于语义学的范畴。如果扩大到句子层面之外,考察句之间的衔接、连贯等内容,其研究仍仅限于语篇所产生的单纯语义,与外部世界没有发生联系,其意义是独立的、静止的。只有将语篇置于语境之中,考察语篇所具有的人际意义、社会意义等,所研究的语篇才具有鲜活的内容。因此,本文所指的语篇意义是指嵌入到语境结构之中而动态产生的语言意义,其中可能包含人际意义、社会意义等方面。

三、语篇分析理论框架中的读者视角

笼统说来,语言学研究有内部语言学(internal linguistics)和外部语言学(external linguistics)之分野。内部语言学以乔姆斯基等语言学家为代表,主张尽量排除说话人、听话者和社会环境等语境因素,以抽象的语言为研究对象。外部语言学的语言学家(如倡导系统功能语言学的研究者)则相反,认为语言与社会环境因素密不可分,只有结合起来才能把握语言的本质。因此,在内部语言学研究传统中,语言学家并不关心语言的使用,而超出句子之外的篇章研究也不是他们目前主要关心的对象,自然也就不存在所谓的读者视角了。

本文归属于外部语言学研究取向,赞同系统功能语言学关于语言本质的立场。系统功能语言学强调语言的社会属性,把语篇当作一种社会实践活动,注重通过对具体语篇的研究来探讨语言的性质,关注语境在语篇中的意义和作用;在语境研究上,系统功能语言学者继承了Malinowski和Firth的传统,认为语言意义不是孤立地存在于语言单位之中,而与特定的语境所体现的社会符号系统密切相关[4]。从这种意义出发,我们可以认为,系统功能语言学在理论上完全肯定语篇生产者(作者)和语篇消费者(读者)在语篇分析中的重要地位。

从事批评性语篇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CDA)的学者们则倾向于借助系统功能语言学,提倡积极参与社会实践,通过分析媒介语言进行社会批评。与系统功能语言学一致,CDA学者们认为语篇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实践活动,语篇内在地包含语篇、作者和读者三个方面的内容,三者不可分割,主张将语篇与社会文化中的权力、意识形态等宏观背景联系起来加以研究[5-7]。显然,CDA已经不再把语篇仅仅看作是一种静态语言结构,而把语篇看作是动态的、历史的产物,其研究内在地包含了语篇读者[8]。因此,读者视角在CDA中不仅在理论上,而且在实践上都有所兼顾。

但是,在实际的研究中,大多数批评性语篇分析家还是忽略了读者在语篇理解中的能动作用,没有将读者的因素考虑在内,语篇分析家们通常的做法是,从自己特定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立场出发进行语篇解读,并默认读者对于特定语篇会产生某种理解,所以他们经常迎合读者的先入之见,以说服读者认为他们的分析是正确的。同时,更为危险的是,语篇分析家一般并不明示自己的语言分析是依赖于读者的先入之见。这种倾向遭到严厉批评[9-10],因为这样会导致语言分析依赖于分析家们的选择性批评,显得较为主观,没有照顾到读者的视角及语篇理解的多样性。

接下来,本文将从三个方面出发,进一步深入探讨当前语篇分析在读者视角关照方面的不足之处。

四、被隐形的读者

在众多语言学流派中,系统功能语言学以重视语言的社会属性而著称,因而获得语篇研究者的青睐[5-11]。系统功能语言学认为语言系统是一种语言行为潜势(linguistic behavior potential),而实际的言语活动则是一种语言潜势的具体实现。然而,在实际语言分析中,系统功能语言学却依然表现出注重语言形式结构,忽视语言使用的倾向。

例如,韩礼德提出,语篇分析主要包含两个层次:一个是理解语篇,另一个是评价语篇;前者是初级层次,后者是较高层次;前者起到语义分析,解除歧义和揭示隐喻等作用,后者则联系语篇和语境及更大的社会环境,评判语篇功能的实现情况[3]。对此,Widdowson进行了批评。

Widdowson指出,语篇意义的产生并非如韩礼德所认为的那样经过二个层次;在现实中,语篇意义产生往往要直接得多,也更加自然。韩礼德把语篇分析与语篇释读(interpretation)混淆了,同时也反映出他将文本(text)和语篇(discourse)视为等同;实际上,前者是静态的符号记录,而后者才是动态的,关系到语言的使用,这也是语言符号意义和语用意义的区别[9]。

对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一个简单的语篇实例中得到说明。在伦敦地铁,挂着一个公示语:“Dogs mustbe carried”。通过对语篇进行语义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其中包含两种意义:(1)It isnecessary to carry dogs(类似于 Ticketsmustbe shown);(2)If you have a dog,it isnecessary to carry it.但是,在现实生活中,任何一个经过地铁的正常人,看到公示以后,立即将它与语境联系在一起,在瞬间理解了其中意义,并不会有语义排歧的过程[9]。

由此可见,韩礼德对语言进行的结构分析固然有其语言学意义,但从语篇研究的角度而言,没有体现出语言的动态性和语言作为一种社会实践活动的本质。从语篇读者的视角来看,他忽略了语篇读者在语篇意义理解中所扮演的积极角色。也就是说,语篇读者在语篇分析中被隐形了。

五、被僵化的读者

如前所述,语篇分析者在对语篇作单纯的文本分析容易忽略读者应有的积极作用。同时,我们看到,如果仅从符号编码和解码的角度来探讨语篇意义的话,即使在分析过程中有意识兼顾到语篇的人际功能,仍然会产生另一种消极影响,即把读者看作僵化和被动接受的个体,而非积极参与语篇意义建构的主体。

例如,语篇分析中经常通过分析被动语态的使用来考察语篇所传递出来的交际意图。面对新闻报道中的“Eleven Africanswere shot dead”,语篇分析一般会将这种被动语态的使用归结为避免提及施事主体,从而达到掩盖施暴者的目的,甚至可以指责该报道充当帮凶的角色。但是,假如这一句话是出现在如下这样的语境中:Police opened fire on African demonstrators in Salisbury today as ANC leadersweremeeting.Eleven Africanswereshotdead[9]。我们会发现,其中传递的语篇交际意图并非如此简单。Widdowson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无主被动句的使用,不应该是为了回避指涉施事主体,更多是为了表达的方便,即交际的经济性[9]。

由此可见,将特定的语篇结构与单一的交际效果相联系是非常危险的,容易导致语篇分析偏差。从语篇读者的视角来看,这是把读者对语篇的释读作单一化分析。读者被视为呆板的容器,接受语篇所产生的既定信息。这种僵化的语篇读者是不符合事实的。每一个语篇读者都是鲜活的个体,他们会综合文本语境甚至宏观社会因素进行综合分析,从而对语篇进行较为整体的解读。

六、被替代的读者

针对语篇分析中偏重文本、忽略读者的现状,O’Halloran认为,这是由于上个世纪以来的语篇分析都没有重视认知因素导致的。为了弥补这种读者视角不足,O’Halloran提出“理想读者框架”(Idealized Reader Framework),从认知的角度研究了普通读者(non-critical readers)对于新闻报道的理解,其研究证据主要来源于句子层面的加工实验,用以考察认知努力的投入(比如精读还是泛读)对于语篇理解的影响[12]。

毫无疑问,在语篇分析中融入认知因素具有重要意义。同时,由于在分析过程中考虑到了语篇读者的认知心理过程,自然也就强化了语篇分析的读者视角,使语篇读者开始得以完全浮现在语篇分析家们的视野之中。但是,不可否认的是,O’Halloran的“理想读者框架”为了达到一定的抽象程度和实现科学研究的方便性,却丧失了读者的多元化特征。

日本早稻田大学的学者久美子·村田[13]在指出批评性话语分析研究对于读者视角关注不够的同时,研究了读者头脑中的文化预设对语篇解读的影响。村田教授通过选择两组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中日受访者展开阅读理解问卷调查以考察文化预设对语篇阐释的影响,由此说明,O’Halloran所提出的“理想读者框架”没有充分考虑语篇理解的变异性,尤其忽视了读者文化背景的多样性。

因此,在全球化的今天,如果以认知的视角展开语篇分析,却不能考虑到作者的多元文化背景,仅以“理想读者”为研究基准,用抽象的读者来代替现实中的读者,那么,显而易见,其结论的适用性必将大打折扣。

七、结论与展望

总而言之,在语篇分析领域(包括批评性语篇分析),读者视角下的语篇理解研究遭到忽视,即使有少量针对语篇读者的研究也是把所有读者同质化,视为理想化的读者,没有考虑文化因素;从单纯的语篇理解研究来看,宏观社会文化背景与语篇的关系受到关注,但是仅被当作是静态的内容来看待,而一些从认知心理角度进行语篇理解的研究却又过分追求共性,忽略了文化差异性。

从近年来语篇分析的发展来看,人们越来越关注语境对于语篇意义建构的作用,其中的语境包括社会文化语境、情景语境和上下文语境。当然,这些语境要对语篇理解产生影响,必须要进入读者的认知视野,所以结合认知语言学研究成果,从社会认知视角分析话语,真正把读者视角纳入研究之中,成为当前语篇分析的发展方向之一。最近,已经有学者就读者的不同文化背景与新闻语篇之间的关系展开研究[14]。当今社会,全球媒体话语权争夺日益白热化,深入研究不同新闻语篇对于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会产生何种传播效果,其意义极其深远。

[1]Martin J.,Rose D.Working with discourse:meaning beyond the clause[M].Continuum,2003.

[2]辛 斌.批评语言学:理论与应用[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5.

[3]HallidayM.A.K.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grammar[M].London:E.Arnold,1994.

[4]巩湘红,常晨光.系统功能语言学语境思想述评[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4):116-20.

[5]Fairclough N.Languageand power[M].London;New York:Longman,1989.

[6]Fairclough N.Analysing discourse:textualanalysis for social research[M].London;New York:Routledge,2003.

[7]Dijk T.A.v.Discourse and power[M].Houndmills,Basingstoke,Hampshire;New York:PalgraveMacmillan,2008.

[8]田海龙.语篇研究:范畴、视角、方法[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9.

[9]Widdowson H.G.Text,context,pretext:critical issues in discourse analysis[M].Oxford:Blackwell,2004.

[10]Stubbs M.Text and corpus analysis:computer-assisted studies of languageand culture[M].Oxford,OX,UK;Cambridge,Mass.,USA:BlackwellPublishers,1996.

[11]Dijk T.A.v.News as discourse[M].Hillsdale,NJ:L.Erlbaum Associates,1988.

[12]O'Halloran K.Critical discourseanalysisand language cognition[M].Edinburgh,UK: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03.

[13]Murata K.Unanswered questions:cultural assumptions in text interpretation[J].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2007(1):38-59.

[14]Murata K.Pro-and anti-whaling discourses in British and Japanese newspaper reports in comparison:a cross-cultural perspective[J].Discourse&Society,2007(6):74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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