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时代国际关系的多重悖论
2014-04-09王秋彬
王秋彬
(吉林大学公共外交学院,吉林长春130012)
在漫长的国际关系史长河中,冷战结束以来的20多年只能算是沧海一粟。但这20年来国际关系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却远远超过国际关系史上的任何一个20年,这是一段值得大书特书的历史。这一时期,在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国际关系既延续了历史的惯性,又体现了多元化与极化的特征,在全球、区域、行为体层面形成了国际关系的多重悖论。
悖论一:在全球层面,世界高度相互依存与全球性问题空前突出。
冷战的终结,打破了东西方两个平行市场的分野,原东方阵营国家逐渐融入西方主导的世界经济体系,结束了世界的分裂状态;互联网和信息技术的迅猛发展,使人们的交流方式发生了革命性变化。人类迎来了历史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时代,形成了所谓的“全球村”,全球化也成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为显著的标志。全球化塑造了一个相互依存的世界,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在这其中,没有哪个国家可以独善其身。“全球化正以一种非常深刻的方式重构我们的生活方式,它是由西方领导的,同时也带有很强的美国政治经济权力的烙印,而且它也产生了高度不均衡的后果。但是全球化并不只是西方对非西方的支配,它也像影响别的国家一样影响了美国”。①Anthony Giddens,Runaway World,New York:Routledge,2003,p.4.全球化实现了资源在世界范围内的优化配置,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使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变得更加便捷,智能手机、微信、微博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共享的信息资源不断增长,促进了不同文明之间的融合与创新。但同时,在全球化时代,恐怖主义、金融危机、核扩散、贫困、环境污染等全球性问题更加凸显,这些问题有的因全球化而产生,有的早已有之,但其危害性却被全球化进一步放大。换言之,全球化在给人类带来诸多便利与繁荣的同时,也造就了诸多全球性问题。这些问题已经超越了国界的限制,靠单个国家的力量已经无力解决,需要国际社会合作应对,全球治理亟待加强。
悖论二:在区域层面,区域一体化深入发展与区域冲突频仍并存。
冷战结束后,欧洲一体化在广度和深度方面均取得了显著进展,在它的示范作用下,东亚、北美、南美及非洲均开展了各种形式的区域合作与一体化努力,建立了一系列国家间合作机制。它们旨在凭借地缘纽带,通过集体协作,延展单个国家的实力和活动空间,增强各国抵御危机与挑战的能力。在区域一体化进程中,超国家观念和区域治理一直是难以突破的瓶颈。以欧洲为例,从批准马约到欧洲宪法条约,再到欧债危机,欧洲一体化披荆斩棘,并非一帆风顺,特别是债务危机,使欧盟陷入自一体化启动以来最严重的困境。作为一体化“模板”的欧洲尚且如此,其他地区开展一体化的难度可想而知,特别是那些曾经遭受过殖民统治,历尽艰辛才获得独立的国家,对主权倍加珍惜,还有一些主权国家深受内部分裂势力之扰。因此,冷战后世界出现了一方面许多区域推进超国家组织构建,另一方面主权国家进一步分裂的场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国际社会增加了一些新成员,除了前苏联、前南斯拉夫各加盟共和国纷纷独立之外,捷克与斯洛伐克分道扬镳,苏丹、南联盟一分为二,东帝汶也从印尼分离出来,科索沃、南奥塞梯等地区则擅自宣布独立。
在区域整合的同时,地区冲突也十分频繁。冷战的结束给一些冷战时期东西方斗争色彩浓厚的地区冲突的解决创造了机会,部分久拖未决的地区热点问题得以降温甚至解决,但也导致原来被美苏两极所制约、按照美苏战略利益需要而被控制着的种种矛盾冲突迅速爆发,与冷战时期遗留下来的地区冲突合并在一起,出现了冷战后地区冲突的新高潮。据统计,1945—1989年间,全球累计发生武装冲突247起,年均5.5起,其中重大武装冲突135起,占冲突总数的55%。而1990—2006年的17年间,全球发生武装冲突214起 (冷战时期延续下来有42起,冷战后新增172起),年均12.6起,其中重大武装冲突90起,占冲突总数的42%。①唐永胜、刘东哲、陈晓东:《冷战后全球武装冲突的特点及演变》,《现代国际关系》,2008年第8期。这些冲突主要集中在巴尔干、中东、非洲以及原苏联地区。从波黑冲突到科索沃战争,从巴以冲突到阿拉伯之春,从索马里内战到非洲大湖地区之乱,从高加索到克里米亚,这些激烈的地区冲突反映了全球化时代世界血腥的一面。1994年卢旺达种族大屠杀,2014年伊拉克反政府军的大屠杀似乎把生活在全球化时代的人们带回血雨腥风的历史,世界仍没有摆脱战争与屠杀的阴霾。
悖论三:在行为体层面,国际关系行为体多元化与主权国家中心地位难以撼动。
在全球化时代,国际组织和跨国公司等非国家行为体数量的急剧增加及其在国际舞台上作用日益凸现,改变了民族国家自1648年《威斯特伐利亚和约》签署以来一直处于国际事务中心角色的地位,不得不与诸多非国家行为体分享权力,国际关系行为体也更加多元化。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爆发,深陷危机的东南亚国家为了能获得贷款援助渡过难关,不得不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提出的改革方案。由发达国家、新兴国家以及主要中等强国组成的二十国集团,已经取代八国集团成为解决世界主要问题、推进全球治理的重要平台。已故英国著名学者苏珊·斯特兰奇早在1996年便提出,国际关系权力从领土国家向世界市场和非国家行为体 (例如跨国公司、国际组织等)的实质性转移正在加速。②[英]苏珊·斯特兰奇著,肖宏宇、耿协峰译:《权力流散:世界经济中的国家与非国家权威》,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5、142页。非国家行为体的兴起改变了国际关系史上长期存在的国家中心主义现象。此外,在信息传播如此迅捷的时代,人们获取资讯变得需要更加便捷,曾经司空见惯的秘密外交在今天已经无所遁形。国内问题与国际问题的界限日趋模糊,主权国家在处理国内问题时需要更加慎重,以免国内问题外溢成国际问题,从而造成被动局面。这一方面体现了国际关系的民主化与透明化,另一方面对主权国家则形成了无形约束。
尽管主权国家的权威在全球化时代受到一定的削弱与挑战,但它在国际舞台上的中心地位仍不可撼动。全球化发展的最重要推手是各国政府;主导欧债危机以及其他全球性问题解决的仍然是各国政府;大国博弈与国家间互动仍然是当今国际关系的主要内容;保护因揭露美国政府从事国际监听活动的前特工斯诺登的是俄罗斯,而不是某个国际组织。但也应当看到,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世界进入了群雄并起的时代,国际关系权力出现了转移与流散的趋势,即由传统强国向新兴国家、由国家行为体向非国家行为体转移。1989年夏,美国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在《国家利益》杂志上发表了“历史的终结?”一文,认为西方国家实行的自由民主制度也许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并因此构成“历史的终结”。①[美]弗朗西斯·福山著,黄胜强、许铭原译:《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版,代序第1页。冷战结束20多年来,美国在国际舞台上一超独霸,试图构建以其为主导的单极世界,即使在遭受了“9·11”恐怖袭击之后,小布什政府仍然没有任何收敛,大力推行单边主义路线。然而,2008年的金融危机使美国和欧洲元气大伤,也表明了历史并未终结。奥巴马上台后放弃了单边主义路线,转而采取“巧实力”外交,加强与盟友以及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的合作,以共同应对新挑战。身陷债务危机的欧洲“列强”也不得不“放下身段”向前殖民地国家请求支援。与发达国家日子普遍“不好过”相比,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迅速崛起,即使在危机时刻仍然保持经济快速发展,使国际关系权力对比呈“东升西降”的态势,世界多极化进程加速。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的表决权改革也随之向新兴国家倾斜,有史以来,西方第一次不得不向非西方国家让渡自己的权力。随着非西方世界的兴起,“除了军事层面之外,工业、金融、社会、文化等层面的权力分配正在发生转移,即美国优势正在丧失。我们正在进入一个‘后美国世界’”。②Fareed Zakaria,“The Future of American Power:How America Can Survive the Rise of the Rest”,Foreign Affairs,May/June 2008.
总的说来,在全球化时代,世界进入了一个复杂多元、一体化与碎片化、国家权力 (国际层面与国内层面)集中与分散并存的裂变阶段。在这一时期,传统的国际关系观念正在解构,全球命运共同体意识已经形成,世界正在重组之中;大国之间力量对比正在发生变动,权力正在转移,广大发展中国家正在进一步分化,部分发展成为新兴工业化国家,部分则陷入贫困与战争的恶性循环,沦为“失败国家”;各地区纷纷开启区域一体化进程,但还有许多历史遗留下来的争端与冲突影响着区域合作氛围。这就是全球化时代世界的复杂图景。鉴于当代国际关系发生如此深刻的变化,各行为体应当超越传统的权力政治思维,探索新型相处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