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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特征及其启示——兼论“适中”和“中庸”

2014-04-09阎建锋丁建福

社科纵横 2014年5期
关键词:亚里士多德中庸德性

阎建锋 丁建福

(1.华南理工大学广州学院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部 广东 广州 510800;2.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 中国 香港)

以前对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研究偏重于讨论其具体内容,比如:亚里士多德的幸福观、亚里士多德的友爱思想、亚里士多德的勇敢等,对其伦理学思想所呈现的特征研究较少,而其伦理学的特征,对我们更有启发意义。

亚里士多德建立了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个系统化的伦理学体系,其伦理学思想是西方伦理学思想的渊源,以至于当代美国著名伦理学家麦金太尔在他的著作《德性之后》的结论中说“自从亚里士多德目的论的信仰受到怀疑后,道德哲学家们试图对道德的地位和性质给予某种替代的合理的世俗性论述。这种尝试虽然多种多样,也给人留下多种印象,但它们实际上都失败了。”[1]可以说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思想有着持久的生命力,其思想被不同时代的多种文化所融化和吸收。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思想有三个鲜明的特征:

1.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整体上体现出鲜明的实践性

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目的已经不再是柏拉图式的抽象的理念的善,虽然他仍然把善当作是宇宙的最高目的和原理,但是他的伦理学最终的目的是幸福,这幸福与善是一致的,也就是说在人类生活实践领域幸福就是至善。所以亚里士多德虽然没有认识到实践是各种理论的来源,但是他至少把理论和实践放在的同等重要的位置,认识到实践的特殊性,这是其伦理学思想最显著的特征,从他关于伦理的定义和知识分类的论述中可以看出其对实践的重视。

在希腊文中伦理这个词源于习惯,亚里士多德也认为伦理道德不具有先天性,是人们在实践活动中逐步形成的稳定的规范。“‘伦理’这个名称是由‘习惯’这个词略加改动而产生的”,“我们的伦理德性既不是出于自然本性的,也不是违反自然本性的,而是我们自然地接受了它们,又通过习惯使它们完善的”。[2](P14)

亚里士多德把人类的全部知识分为三类:一是自然哲学、形而上学等理论知识,二是伦理学、政治学、家政学等实践知识,三是诗学、生产技艺等创制知识。所以在人类哲学史上,亚里士多德第一次认识到实践活动是人类一个独特的活动,实践知识和理论知识最大的区别就是,实践的研究对象有可变性,是具体的人和其行为,因为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人的行为不仅包含理性因素,还包含非理性(激情和性格等),这是实践和理论的根本区别所在。亚里士多德批判苏格拉底的美德即知识的观点,因为这样会导致知识无用论,一个人有知识并一定就有道德,一个人知道什么是正义、友爱、勇敢等,并不能保证他就会是一个正义、友爱和勇敢的人,所以理论不可能代替实践。他认为,“将哲学称为追求真的知识是正确的,因为理论知识以求真为目的,实践知识以行动为目的,尽管实践的人也要思考事物是什么,但他们不从永恒方面去研究,只考虑与当前有关的事情”[3]。

虽然实践知识在亚里士多德属于第二哲学,但是这并不等于说亚里士多德认为实践知识不重要,他认为第二哲学和第一哲学的差别仅在于研究对象和目的,他比以前的任何哲学家都重视实践,认为只有实践才是人的本性,“伦理学和政治学结合的实践哲学也就是人的本性的哲学”[4]。

2.亚里士多德伦理学具体研究内容上体现出浓重的经验性

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内容都来源于生活经验,是对生活经验的观察、分析和总结,这从他关于幸福、善、快乐、德性和德性原则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亚里士多德总结的幸福类别就来源于生活经验,他观察到有些人只关注身体或感官的快乐,即享乐的幸福观;有些人在社会中追求政治权力和荣誉,即政治式的幸福观;还有些人把纯粹的精神快乐看作重要的追求,即沉思式的幸福观。亚里士多德根据自己对生活中善的观察,将善分为三类:外在的善,在生活中表现为拥有一定数量的益友、财富、权力等人身体之外的物;身体的善,在生活中表现为身体健康、力量强大和外貌英俊等;灵魂的善,在生活中表现为追求精神的愉悦。

亚里士多德对快乐、善和幸福关系的讨论也体现出经验性。亚里士多德首先观察到在生活中并不是所有的使自己快乐行为都是善的,只有部分快乐行为是善行;他通过研究发现快乐来源于满足,如果能够使主体幸福的活动或行为完成或者实现了,主体就会获得快乐;而行为或活动本身是有好、坏和中性之分的,所以好的活动或者行为带来的快乐才是善的,亚里士多德举生活中的例子证明自己的观点,几何学研究是善的活动,喜欢几何学的人能够掌握更深的几何学知识,从而成为几何学家,这就是快乐、善和幸福统一的例证。

亚里士多德认为最重要的四种德性:勇敢、自制、正义和友爱都来源于他的生活经验。当时的雅典由强盛转为衰落,当传统强国雅典和斯巴达衰落后,希腊社会陷入城邦厮杀混乱中,经验使亚里士多德认识到保卫城邦的安全是最重要的,所以才把勇敢作为排在四种德性的第一位;当时的雅典社会是一个道德堕落,政治家野心和人的私欲极度膨胀的时期,所以亚里士多德才提出自制和友爱两种德性,如果富人为富不仁,穷人贪恋富人的财富,那社会就会动荡,只有自制和友爱才可以恢复雅典内部的和平;同样希腊社会的政治斗争残酷,各城邦内的民主派和贵族派使用各种阴谋,相互残杀,政治没有了基准,所以亚里士多德才提出正义的德性。

亚里士多德的德性原则也来源于其经验观察,他认为伦理德性的原则就是适中——选择行为中道的品质,亚里士多德认为“而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场合、对适当的人、出于适当的原因、以适当的方式感受这些情感,就及时适中的又是最好的。这也就是德性的品质。”[2](P47)为什么中道或者适中是德性的最重要原则呢?这来源于经验,亚里士多德总结生活中的经验论述了他的适中就是美德,过度和不足就是非德性,比如:勇敢就是适中,勇敢的过度和不足分别是鲁莽和懦弱,就不是德性了;自制就是适中,自制的过度和不足分别是放纵和麻木,就不是德性了;谦谨是适中,谦谨的过度和不足分别是无耻和怯懦,就不是德性了;慷慨是适中,慷慨的过度和不足分别是挥霍和吝啬,就不是德性了。

3.亚里士多德伦理学在研究方法上体现出理性,特别是分析理性的特征

和思辨理性性比,分析理性主要的特点:一是依据严格的逻辑推理,二是推理的基础是经验事实。亚里士多德的论证都是以经验为基础来进行逻辑推理的。亚里士多德分析理性的特征集中体现在他对适中原则的分析和推论上。

亚里士多德对适中的论述先从一般事物开始,具有很强的经验性。他认为德性就是使事物出于良好状态,并且运行很好,比如马的德性就是既要跑得快又要跑得稳;接着推论到人,就人而言适中不是自然物本身的适中,比如事物的中间点对事物来说是适中,但是这个中间点对人就不一定是适中,比如一块巨大的石头,把它分割为相等的半部分,对石头来说每一部分都是适中,但是对人来说还是过度,所以工匠就是在努力寻找自然物对人而言的适中;再下来因为德性是技艺更精确更美好的,德性是与情感和实践相关的,所以德性必定是寻找情感和实践的适中,过度和不及的情感都是不善的,比如过度的勇敢就是鲁莽,不及的勇敢就是怯懦。

亚里士多德关于适中原则的论述,还涉及正反两方面的逻辑推论,分析了适中应用的各种情况,形成了一个比较全面的推理和论证。在上文中亚里士多德论证了适中是美德的重要原则后,但是他没有把适中绝对化,他认识到有些情感和实践不可能有适中的状态,比如恶的情感,像无耻、嫉妒、谋杀等就不能有适中,因为不存在适中的恶就是德性;同样像勇敢和节制这样的情感也没有适中,因为这类情感本身就是适中,不存在适中的过度和适中的不及。同时亚里士多德根据经验还发现适中会因人而异,也就是受人的主观性影响,他就举了食物的例子,“如果10磅食物太多,2磅食物太少,并不能推定教练将指定6磅食物。因为这对于一个人可能太多或者太少:对于米洛(大力士)来说太少,对于刚开始体育训练的人又太多。”[2](P46)

亚里士多德还将适中这种德性原则,推广到国家治理,认为中产阶级统治的国家最好,因为财富多的人学不会服从,而贫穷的人只会服从,没有统治能力,只有中产阶级既能够统治国家,又能够服从国家的法律制度。亚里士多德把适中是美德推广得到中等阶级统治的国家最好,通过富裕阶层的经历来论证为什么富裕阶层不能统治国家,因为富裕阶层的人“是既不愿意也不能够服从政府的。这种病根是从家庭中开始的。因为当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由于他们生长在那种豪华奢侈的环境中,他们就从来没有学到服从的习惯,甚至在学校中都没有学到。”[5]亚里士多德伦理学这三方面的特征是统一的,正是因为他重视实践,才能认识到实践不同于理论的特征,才使他认识到生活经验才是伦理学的内容,然后面对多样化经验,他用自己的创立的逻辑学,对经验进行分析和总结,才形成了系统的伦理学思想。

亚里士多德所生活的希腊古典时期与孔子生活的春秋战国时期别是中西方文明发展的重要时期,两种文明都源于这个时期的思想。这时期希腊古典哲学的最后一位大师亚里士多德提出美德是“适中”,而儒家思想的开创者孔子提出美德是“中庸”,当时两种文明还没有任何交流,但是两位思想巨人在差不多相同的时代提出了相似的关于道德命题,这就不仅仅是巧合了;通过两个各自对适中和中庸论证的分析,我们能够看到中西方哲学和文化的差异,有利于我们理解东西方文明。

就像亚里士多德认为适中是伦理学的原则一样,孔子认为中庸是最高的德行,孔子对中庸的没有给出明确的定义,只有模糊的描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民鲜久也。”(《雍也》)。“吾有知乎再?无知也。有鄙夫问我,空空如也,我叩其两端而竭焉。”(《子罕》等)后来宋朝理学家程颢程颐专门论述了孔子中庸的含义“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遗书》卷七)程颐说“天地之化,虽廓然无穷,然而阴阳之度,日月寒暑昼夜之变,莫不有常,此道之所以中庸。”(《遗书》十五)后来朱熹专门把《中庸》和《大学》从《礼记》中独立出来为其作注,形成《四书集注》,从此理学成为宋元明清的官方哲学,中庸的思想进一步渗入中国的思想和行为,影响了中国社会发展。

上文中关于亚里士多德适中的伦理学原则的论述可以看出其伦理学的特征,和中国传统的儒家伦理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差异鲜明的反应在孔子对中庸的论述中,孔子对中庸的证明主要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1.贤人、君子和圣人的论证。孔子认为贤人都是按照中庸的原则要求自己,所以中庸是正确的,“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中庸》)孔子认为君子都是按照中庸思维的,所以中庸是正确的,“故君子尊德性而道问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崇礼。”(《中庸》)古代的圣人都是按照中庸办事的,所以中庸是正确的,“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中庸》)

2.诗经的论述。孔子形容中庸的大用时,用诗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其此之谓与!”孔子描述中庸既隐又显的特征,用诗云:“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孔子论证中庸可以使人配天时,用诗经证明到,“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保佑命之,自天申之”;既然诗经里有体现出中庸的原则,所以生活中一定要遵守中庸之道。

3.天地的论证。孔子认为天地万物的运行都可以证明中庸的伟大,“辟如天地之无不持载,无不覆帱;辟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也”(《中庸》)。孔子认为人掌握了中庸的道理,就能够做到至诚,就能够尽人性,也就“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中庸》),也就是天地的性决定了必须遵守中庸。

孔子的理论是要维护周礼的,“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学而》),所以他认为周礼就集中体现了中庸的精神,不走极端,按秩序办事。虽然孔子的中庸和亚里士多德的适中有一定的相似之处,但是孔子通过圣人的言论、诗经的记述和人格化的天地特征来证明中庸,缺乏经验性和理性的精神。

通过以上分析,亚里士多德伦理学所呈现出的实践经验性和分析理性特征,使得其在西方一直是经验主义的代表。可说是中世纪的托马斯复兴了亚里士多德的理论,才使得依靠观察经验和分析来研究自然界的得以复兴,而这复兴就为近代的文艺复兴做了思想准备,也昭示了近代自然科学将会在西方获得巨大发展。而中国儒家伦理学思想缺乏经验性、分析理性、实践性与批判性的特点,也就使得自然科学在中国总是发展不起来,“现代科学技术的基础,就是分析理性。爱因斯坦无意中对李约瑟问题给出了一个回答。中华传统文化缺失分析理性,这就是为什么从中不能产生现代科学技术的原因”。[6]当然我们不是要否定儒家思想,毕竟中国传统儒家伦理思想也有优势,正是因为儒家伦理思想才是中国封建文明持续两千年,使中华文明一直延续而没有中断;同时今天儒家思想同样也有生命力,1988年,75位诺贝尔奖获得者在巴黎发表的联合宣言就称“21世纪人类要生存,就必须汲取两千年前孔子的智慧”。

但是今天面对当代西方强势文化的进攻,只有清醒认识到儒家思想的不足,才能吸收西方文化中的科学理性因素,使新儒学重新焕发生机,当然这一项艰巨而耗时的任务。2014年2月17日在省部级主要领导干部学习贯彻中共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全面深化改革专题研讨班上,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讲到,“中华民族是一个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民族,在漫长历史进程中,不断学习他人的好东西,把他人的好东西化成我们自己的东西,这才形成我们的民族特色。没有坚定的制度自信就不可能有全面深化改革的勇气,同样,离开不断改革,制度自信也不可能彻底、不可能久远。我们全面深化改革,是要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更好;我们说坚定制度自信,不是要固步自封,而是要不断革除体制机制弊端,让我们的制度成熟而持久。”如果不学习他人的优势,认不清自己的劣势,就不会进步,只有不断学习、借鉴、改革才能有自信,才能实现民族文化复兴。

[1]龚群,戴扬毅译.麦金太尔.德性之后[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322.

[2]廖申白译.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M].商务印书馆,2003.

[3]苗力译.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23.

[4]亚里士多德.尼各马科伦理学[M].廖申白译.商务印书馆,2003:311.

[5]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编.西方哲学原著选读[M].商务印书馆,1981:155.

[6]许涤非.论分析理性[J].浙江社会科学,20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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