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卵石
2014-04-08魏晓波
魏晓波,现居西安,年将不惑,喜欢写字,常情不自禁,涂涂抹抹。
《南橘北枳》源自耳濡目染,脱胎于活生生的生活,不能展现也不为表达什么,仅是一种文档。通过这些琐屑,或许能还生活本真,发现新鲜的自我。
“看见我这个瓶子没有,一溜排开这几个隔舱里酱醋麻辣,是我须臾不可或缺的宝物。这物件,特意烦一个阿根廷朋友定做的——他超能吹,只要你想得出,如来佛祖他也吹成过,听说卖给台湾一个富婆,换了结结实实小十万钞票呢——扯远了,你瞅瞅我这件的轮廓大小和格局,都够稀罕。不论到哪里,无论遇见什么奇怪物什,只要我觉得难以下咽,就会施施然祭出这法器,依次酌情洋洋洒洒一遍,马上就是‘熟悉的味道,家的感觉,哈哈,你别不信,看你的眼神,很羡慕是吧,那好,这件我就送你了——放心,里面的调料们,绝对好食,只怕香到你会咬掉舌头……
“就说那些年在智利吧,下午三四点,矿上的活忙毕了,勾留扯淡,和小强阿康他们几个一起去街拐角那家‘龙虾和牡蛎疯癫。哎呦呦,你不知道,那两个一个腰粗一个腰细名字都叫玛利亚的老板娘,最擅长弄鳗鱼汤、贝类菜、鸡肉蔬菜汤和卷酥馅饼——肉、洋葱、鸡蛋、橄榄以及那个厨师乔纳森神神秘秘的鬼原料一搅合,就是一桌:辣味玉米粽子,牛排米饭、番茄洋葱热狗和馋死人不偿命的瓦锅蒸牛排面条。
“一到下午6点,哗啦啦灯光一调,店里的小弟小妹服装一换,老板娘重涂脂另抹粉,店头上霓虹灯噼里啪啦,餐馆成酒吧了。往前一看,细腰的玛利亚正在那里冲我们眨眼睛呢……
“pisco味道好透了,以后弄不动爬山涉水的活计了,兄弟,咱一起往中国贩卖pisco,喝了的人不但不会埋怨咱们赚了他们的大价钱,我担保他们反倒会对咱们感激涕零,那不是酒,那简直是披着饮料外衣的迷幻剂。Escudo更不错,那些洁白细腻的泡沫,堪比玛利亚的梦话……哦,原谅我吧,我又扯远了。
“别拿眼神催我兄弟,你的问题我很清楚,我原本有个女朋友,家里开烩面馆的。那时我还没出国,心心念念全是她。我的小葱(其实她叫小聪)撅着根高高的马尾,在后厨厅堂进进出出游了一整天,晚上打烊前趁客官稀少跑出来会我时,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烩面味,跟她在街角的暗影里呆上半小时,我感觉就像吃了一小花瓷碗汤汤水水……哎,怎么啦,我煽情得自己都哭了吗,我说我这酒喝得有些高了吧?
“后来出去了,电话线传不了葱味,拉拉扯扯了两年多,我是个不怎么坚定的人,拗不过兵豆、鹰嘴豆和烤肉的诱惑,也实在不敢再耽误小葱的年华,一咬牙,断了。有段时间,我差点就答应那个细腰的玛利亚,当她那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的爹了,是阿康一顿拳头敲醒了我,他说丘基卡马塔不缺我这副骨头。可是,你能告诉我,这副骨头最应该填到哪里去呢?我当时光顾着头疼,忘了问那小子这个问题了。要不然,现在你在这里见不到我,我肯定系着板带踩着皮靴,在瓦伊诺或者塔吉拉里的乐声里蘸着吐沫数我的比索。我也爱在南美洲的白云朵下面,嘬着我的嘴,慢条斯理抽我的总督烟……
“我也许干错了行当,有时候深更半夜,我能听见自己脑瓜深处有个声音扯着嗓子这样对我喊。要不然,怎么跑到哪里去都会跟开餐馆的扯不清。即使现在我灌了快20瓶啤酒,我还是能清清楚楚告诉你咱刚刚吃过的每盘菜肴是用啥做的——喏,这一盘猪肉、葱头和土豆;这一盘牛肉、西红柿、生菜和白菜;这一盆羊肉、菜豆、桃和草莓;这一钵果汁里有苹果、柑橘、葡萄、西瓜、甜瓜、李子、杏、荔枝以及山橄榄……不信?!你可以喊小妹过来问一下……”
这是年关将近的一个傍晚,我们同学相聚,一出校門20年未见的赵立轩浩浩荡荡的一席话。捧着牙签,端详着这毛发浓重的兄弟,脑海里,荡漾着多年前那个腼腆风趣的少年,那时,他是我们嘴里的“鹅卵石”,为一封是否要当面送交的情书,他可以在操场上踟蹰到天明,深秋的露水,打湿了青葱的肩膀。
最后上桌的,是一碗热腾腾的海鲜烩面,端端正正摆在他面前,那张热情的南美洲的嘴,怔住了。十几秒后,“这是哪个龟孙的安排……”话还没完,氤氲的热气里,大颗的泪珠,又沁出了今夜注定不属于他的眼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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