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上的反对票:另一种表达
2014-04-08李叶方澍晨肖隆平
李叶 方澍晨 肖隆平
见面采访前,前全国人大代表、律师迟夙生给记者发了一条短信:“不再去代表别人,只代表我自己,这样很快乐。”
因为“憋不住”,迟夙生的人大代表生涯里不止一次投过反对票,多到记者问她投了多少张反对票时,她只能回答“那可记不住 了”。
“第一次当上代表以后,我就借列席人大常委会的机会严厉的批评了(当时的)司法制度,主要是枉法裁判不受到任何追究,以及对老百姓造成的痛苦和危害。” 据全国人大常委会知情者透露,针对迟夙生在常委会上的批评,时任最高法院院长肖扬曾组织人到黑龙江征求意见。
“我很早就承认我投反对票。”在投票前,她如果发现了问题,还会宣传,“告诉大家这个东西有什么什么问题,你不能投赞成。我们觉得是问题,呼吁一下如果你解决我们就赞成,不解决就应该投反对票啊。” 迟夙生说。
2012年通过刑诉法修正案时的160票反对中就有她的一份。“我发现有过刑讯逼供、超期羁押等违法行为的公安人员、检察人员、法院工作人员等依然会继续执法,不回避,所以我建议在刑诉法修正案的28条‘回避事由里加上:公安人员、检察人员、法院工作人员如果有程序上的违法,把这个作为法定的回避事由。”
当年3月8日,修正案要通过之前,迟夙生还在大声疾呼,要把上述回避事由加到里面,可法律通过之后,仍然没有“体现”迟夙生的意见,这成了迟夙生投反对票的理由。
也由于在投反对票前太过高调,时任黑龙江省高级人民法院院长曾经在“两会”期间找迟夙生谈过话。但是,迟夙生答复说,“我是代表人民来的,这是我的义务。”
十二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刚刚结束,迟夙生曾经是人大会议上的3届参与者,也是很多报告、选举表决过程中的“反对者”。在这个意见场,赞成票亦或反对票,都是一种权力,一种建设的声音。
他们
两届全国人大代表、湖北省统计局副局长叶青也毫不讳言,自己不止一次投反对票,然而,在本刊记者采访过程中,像迟夙生、叶青这样愿意公开身份的“反对者”并不多,现任代表更是有所顾忌。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现任代表,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谁他投过反对票。“我当然投过(反对票),很多代表都投过,但代表不需要向谁汇报”。在他看来,投反对票其实是向中央传递一种声音。
他说,政府工作报告的反对率是比较低的,一般只有几十票。“两高”报告,特别是最高人民法院的报告,近年来一般都有几百票反对。“前几年,社会对司法改革要求非常迫切,但司法改革速度太慢,而社会又出现一些问题,代表不投法院的反对票,投谁的?通过这样向中央传递声音:司法改革太慢了。这压力与其说是给法院的,不如说是给决策层的, 对 司法公正、社会正义的推动是有好处 的。”
叶青也说:“反对票(数量)提高,相当于一种进步。”
实际上,自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始,用了34年时间,全国人大的会场上才有了第一位“反对者”。
1988年3月28日,七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正在投票选举教科文卫委员会成员。
突然,一位人大代表走到会场过道的话筒前,大声说:“我反对!”会场刷一下静了下来。这位反对者叫黄顺兴,来自台湾团,这也是全国人大历史上的第一张反对票。
黄顺兴在发言中解释了他反对的理由:候选人他并不认识,但从简历上看,教科文卫委员会主任委员人选已经89岁高龄。他说:“这么大岁数的人,不应该再辛劳他了。难道就没有年轻人为国家做事?”发言完毕,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尽管黄顺兴的反对并未影响选举结果,但从他开始,越来越多的各级人大代表开始说“不”——2001年,沈阳市人大代表甚至投票否决了市中级法院的报告,在中国各级人大会议开创先河。
与全国人大的会议有所不同的是,这种“向上”的意见传递意图,在政协会议上表现为直接发言。2007年,讨论“两高”工作报告的过程中,很多政协委员表达了对报告的不满,苏州大学的一位法学教授甚至大喊:“我也要发言,我也要发言。”顿时,整个小组成了批评两高报告的讨论会。
一位亲历过此次“反对战”的现全国政协委员说:“在政协,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也不用看谁的意见行事 ,大家都是代表自己,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大家每年也都对政协委员‘放炮有期待。”
“倒数第二”的争夺
据统计数据显示,近些年来的“两会”,最高法院的工作报告得到的反对票常年“名列前茅”。
叶青的反对票也基本上都投给了最高法报告和财政预算报告。“因为在所有报告里边,我对这两个不太满意。反对他们是权 利。”
反对票被投得多了,“倒数第一”就有了真真切切的威慑力。最高法似乎一直暗暗较劲,想要摆脱“老末”的位置。
叶青所履职的“两会”期间,最高法曾经来到各代表团听取代表的意见,而虽然此前财政预算报告总能“收获”数百反对票,财政部似乎并没有这个习惯,于是“2012年,财政预算报告反对票高于最高法工作报 告”。
“输”给最高法后,叶青“提醒”财政部一位官员,“财政部不要老是高高在上,要多听听基层代表的意见”。而后,财政部领导到地方出差时,果然多了一项内容:邀请当地“两会”代表委员,听取他们对财政预算报告的意 见。
今年的消息则是,不但预算报告的结构有了新变化,如“2013年中央和地方预算执行情况”部分,首次增加了“落实全国人大预算决议情况”内容等,每位代表还将拿到一本由全国人大常委会预算工作委员会和财政部联合编写、带有漫画以及各种彩图的《政府预算解读》读本,作为此次大会的参阅资料帮助代表们了解政府预算。同时,在代表审查报告预算期间,财政部会组织大批司(局)级干部作为预算解释的工作人员,到各代表团听取意见、回答问题,准备有关预算的资料,答疑解 惑。
最高法也在谋求真真切切的改变——审判公开,微博直播,裁判文书上网,等等。曾任职于最高法的北京天同律师事务所首席合伙人蒋勇也说:“我们不能单纯地认为,最高法的工作报告在两会中获得的反对票最多,是他们的工作做得不好。”“法院是整個社会公平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所以,社会矛盾集聚越多,对法院的处理能力,反应能力要求就越高。从一定意义上说,法院需要处理的案件越来越多,是前面该解决的社会矛盾没有消 化好。都最后推给法院,便会很难处理 好。”
不过,这种对社会热点的热切关注、对解决社会问题的急迫要求,令诸多被投了反对票的对象中,也出现过被“冤枉”的状况。
2013年,“两会”在京城雾霾中召开,新一届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组成人员名单因此“吃到”850张反对票,加上弃权票,得票率未到七成——此时这些候选人甚至尚未开始履职。
“其实雾霾跟他们没什么关系,但你没法去给环保部(的工作报告)投嘛,只能用这方式传递声音。法院的反对票难道仅仅是针对法院吗?我认为不是,但只能把所有司法环节的问题都推到它身上。” 前 文那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现任代表 说。
(实习生宋婧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