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不纯洁”了怎么办?
2014-04-08
开口说话,写下来就是文字,若无文字,人类便难称万物之灵。书写从来都是大事,对于我们使用的汉语,自然也要有所讲究。前些日子,《人民日报》发报道,反对大量使用外来词,呼吁保持汉语的纯洁性,却广遭诟病,何以如此?
先假设我们都同意“语言的纯洁”是值得追求的目标,那么,最理想的状态是怎样的?查《现代汉语词典》,“纯洁”的意思是“纯粹清白,没有污点”,语言要“纯洁”,这就要求处在一个封闭、停滞的系统内。可以想见,汉语如果处于这样一个系统,自然不会出现iPhone、Wi-Fi、GDP这样的外来词,也不会出现“喜大普奔”乃至“火星文”等网络用法。但这么纯洁的语言,从来就没有过,即便有,也早就死了。
现状与理想状态相反,这是一个开放多变的系统:每天都在接触无数的外来词汇,每天都有人在创造新的语言用法。当此际,保持“语言的纯洁”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实际上,正如很多人指出的,汉语早就不纯洁了,从古到今,汉语已经吸收无数外来词——前面写的几百字中便有很多,只是到了今天,普通人已经难以分辨了。这时候追求“语言的纯洁”,未免让人想起网上流传的一句话:“世界这么乱,装纯给谁看?”
但也正因为“世界这么乱”,才更需要规范。“纯洁”有用词不当之嫌,准确的用法应该是“规范”,《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约定俗成或明文规定的标准”。放过对“纯洁”一词的追究,《人民日报》确实提出了真问题:汉语之中是否应该直接使用外来词?很多批评《人民日报》的评论,并没有直接回应,所举的例子,无论是汉语吸收外来词的历史,还是英语吸收了不少汉语(比如“kung fu”借自“功夫”),都不能回答那個问题。既无先例可循,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是说理想状态。如果每一个外来词都有使用广泛,也很合适的中文译词,那我们确实可以不直接使用外来词。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比如PM2.5,即便全国科学技术名词审定委员会将它命名为“细颗粒物”,其使用率也很低,且译名不如原词精确;再如NBA,“美职篮”不失为一个准确的译名,但NBA已深入人心,即便广电总局颁布禁令,在日常使用中“美职篮”也完全没有竞争力。由此可以发现,面对以英文为主的外来词汇的冲击,汉语无论在速度上,还是在功用上,都力有未逮。
另外一个重大变化是中国人英语水平的普遍提高,很多外来词在没有被翻译成中文之前,已被国人熟练使用并传播(试回想一下“iPhone”的传播途径)。这和近代普通人有赖于精英的翻译不同,所以那时候能有充足的时间把外来词翻译成中文;也和西方人普遍不熟悉中文不同,所以必须把“功夫”翻译成“kung fu”。正是与外界交流的频繁程度和国人外语水平的提高,导致了外来词在汉语中普遍直接使用。就汉语面临外来语冲击而言,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时代。
而这个时代是近代中国遭遇“千年未遇之大变局”的延续。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手机电脑等器物是我们最容易直接吸收的,市场法治民主等制度的吸收需要的时间更长一些,最为保守的则是文化风俗:我们在维持了多年方块字的完整之后,开始面临外来词的直接介入 。拒斥从来就不是好的态度,实际上,正是先贤当初富有远见的积极态度,才让汉字到今天仍然保持了活力——与欧化语法、阿拉伯数字和标点符号的引进相比,夹杂几个外语词,只是小事体。
正如前述,所谓“规范”,包含了“约定俗成”和“明文规定”两种来源,人们对于外来词的直接使用,当然属于“约定俗成”之一种。相关部门、专业人士可以更积极地应对,及时推出“达、信、雅”兼备的译词,在语言使用市场中作为竞争的一方,以求取得胜利——像“电邮”渐渐替代“Email”一样;也可以在法律法规、官方文件、正式场合尽量不直接使用外来词,但不宜强令推行到官方之外的领域——无数的例子已经证明了这不过是徒劳罢了。
2012年,百余名学者联名举报第六版《现代汉语词典》收录了239个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违反相关法规。词典修订工作主持人江蓝生的回应现在仍然值得一听:“请你们不要担心,汉语不会因为字母词的产生而灭亡,我们应该对汉字文化有足够自信,我们泱泱中华大国何至于因为几百个字母词就慌成这样呢?我们的文化自信心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