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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故旧:路人甲书记和铁手腕市长

2014-04-08李闻莺

博客天下 2014年31期
关键词:市委书记太原书记

李闻莺

2014年3月25日,山西省太原市市长耿彦波听取市十三届人大四次会议报告审议。

如果不是大同,丰立祥和耿彦波或许只是路人。这两位山西籍官员,个性不同、经历不同、工作领域不同,几乎没有相提并论的可能。

2008年1月,他们的命运在山西大同交会,有关两人的一切,也进入反复检阅和不断对照的过程。

2014年10月15日,中央纪委监察部发布消息,大同市委书记丰立祥因涉嫌严重违纪正接受组织调查。他的“老搭档”、大同市前市长耿彦波也被频繁提起—上千人用请愿集会的方式,表达对“丰书记”的厌恶、对“耿市长”的支持。

很少有一座城市像大同这样性格鲜明,能够发出如此整齐划一的声音。两位风格迥异的官员也被城市赋予更多意义,他们各自的轨迹和交错的命运亦被津津乐道。

1957年,丰立祥出生在山阴县。这是一个位于山西北部的小县城,隶属朔州、毗邻大同,因产煤丰富被誉为“煤乡”。一年后,在距离山阴370公里外的另一个山西小县城和顺,耿彦波出生在一户普通农家。

从已有信息来看,两位似乎都没什么背景。《瞭望东方周刊》在一组公开报道中引用耿彦波的自述,“家谱往上数多少代都是农民,因此从小觉得做官如果做到县长,就已经很大了。”

但这不妨碍当年的他们努力上进。上世纪70年代,丰立祥是山阴县插队知青,耿彦波是和顺县委通讯组干事,他们俨然已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1978年,中国的主题从阶级斗争转向经济发展。两个年轻人也双双迎来人生机遇。

这年3月,丰立祥考进太原工学院(211大学太原理工大学前身)机械工程系铸造工艺及设备专业,成为新三届第一级学生。耿彦波前往行政级别更高的晋中地区担任团委干事,登上了更大的舞台。

5年后,25岁的耿彦波进入山西大学中文系干部专修班学习,获得了大专学历。这个班级本是特殊时期的产物,目的是弥补十年“文革”对文化教育的影响,改善干部队伍的文化结构。在1983年,这样的学习并不罕见,也有一定的含金量。

工科出身的丰立祥早期多从事理论性较强的工作,比如山西省冶金地质勘探公司政治部科员、山西省委办公厅秘书、山西省顾问委员会办公厅调研室副主任、山西省政府办公厅工交处副处级干事等。

获得了文科学历的耿彦波毕业后在晋中地委坐了8年办公室,率先走上实践平台。1993年4月,35岁的他被任命为灵石县委副书记,两年后升任县长。

旅游景点“王家大院”成为耿彦波“小试牛刀”的重要痕迹。

王家大院位于灵石县城东12公里,是当地“王氏家族”明清期间陆续修建而成的汉族民居建筑群。

《小康》曾报道,时任县长的耿彦波提出要修缮开发王家大院,县里其他领导并不同意,但耿是县长,说了算,最终还是开发了。

1997年,完成修复的王家大院正式开放,“五岳归来不看山,王家归来不看院”成为它的金字招牌。

此后,耿彦波又开启了旧城改造拆迁工作,“我在灵石做事,就遇到了不少风浪,拆迁旧城时,灵石老百姓5次到省政府上访。”他曾这样自述。

也是从那时起,这位“做事高调”的年轻官员也有了自己的标签:拆迁、城建以及古城情结。

他的风格显然是被上级认可的—2000年3月,耿彦波直接被任命为榆次市委书记。

离开灵石第二天,当地中层干部给他打电话,“县长,天石新城前面给你放着3个花圈”。短短一句话,也预示着耿彦波将走上争议之路。榆次人曾经这样描绘耿彦波:“耿彦波是个有能力的人。有钱谁不会盖楼呢?没有钱还能把楼盖出来才是本事。”

这种铁腕负债盖楼模式在长官离开之时会表现出激烈的反弹,昔日的许诺和保证都可能因为调任而不复存在。

耿彦波初露锋芒时,丰立祥也在省城太原获得重用。1996年3月,他开始担任太原市委秘书长,8个月后升任太原市委常委、秘书长。在市委秘书长的岗位上,他经历了两任市委书记,其中一位是2004年因受贿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的侯伍杰。

《三联生活周刊》报道称,侯伍杰在太原市委书记任上只待了一年零七个月。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侯大量任免干部。特别是在其即将离任时,所作所为更加离谱。

“上午刚接到免职的消息,本该人事就冻结了。但侯伍杰下午就主持召开全市干部会,突击提干100多人,涉及经济、文化、公检法等多个部门。”

侯的落马显然并未影响丰的仕途。

2001年8月,侯伍杰卸任太原市委书记前一个月,丰立祥开始担任太原市委常委、组织部长。2年后,他又被任命为太原市委副书记、市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可谓仕途顺遂。

只不过,和主政一方的耿彦波相比,丰立祥为人做事都低调得多,以至于很多年后,不少“老太原”都想不起这位官员曾在太原任职。

倒是在榆次“大拆大建”的耿彦波被人们记住了。

2000年3月至2004年2月,常家庄园、榆次老城修复开发完成、多条马路拓宽改造、公共建筑陆续投入使用。这些“大手笔”的造城举动也面临着褒贬不一的评价,“耿拆拆”“耿一指”“耿疯子”的绰号不胫而走。

那时的丰立祥不一定注意过这位风头正劲的官员,但一定听说过这位同龄人的手笔。

2004年2月,耿彦波调至山西省政府担任副秘书长兼省政府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党委书记,丰立祥仍在太原市委任职。

他们的“擦肩而过”发生在2006年。

这年1月,时任山西省委常委的申维辰兼任太原市委书记。2月,丰立祥调至大同担任市委副书记。4个月后,耿彦波成为太原市委常委、市政府副市长、党组成员,分管城建、国土、規划等。

这也是耿彦波再次与他的山西大学校友申维辰搭档。

从1994年起,申维辰就先后担任晋中地委副书记、晋中地委书记、晋中市委书记,长达6年都是耿彦波的“老上级”。

今年4月,时任中国科协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书记处第一书记的申维辰落马。其在太原任职时,当地房地产行业狂飙突进,二者关联无不引起外界猜测。

到任省城太原后,耿彦波也在争议中继续为官之路。上任之初,他就提出2007年是太原的城建年,太原要“建设一个新城,改造一个旧城,挖掘一个古城”。

这个思路还没来得及“真正大干一场”,2008年1月,耿彦波又被任命为大同市委副书记,之后兼任市长。

彼时,比他提前两年调任大同的丰立祥已升任大同市委书记。两个有着不同上升轨迹、不同处事风格的山西官员终于相逢。

2008年的大同,矛盾与情绪暗自汹涌。

这座有着千年历史的古都,曾经是北魏首都,辽、金陪都,建国以后是山西第二大城市。1982年,大同与北京、南京等另外23座城市共同入选首批历史文化名城。相声演员郭德纲曾经在一个聊斋故事里用大同口音说道:“这是大同,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人家都说,上有天堂,下有大同。”1984年,国务院批准大同市为全国13个较大的市之一,一同入围的,还有大连、重庆、青岛等。

这是大同的辉煌,也是大同的痛楚。最近30年,由于国家战略布局、煤炭产业的局限、主要领导更换频繁等原因,这座城市的地位已被边缘化。

直至今日,当地人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会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街上走一圈,衣领、鼻孔全是黑的,乱七八糟,就是个大县城。”

因此,以城建闻名的耿彦波被失落的大同人寄予厚望。

任职大同5年,耿彦波确实做出了成绩。他延续着自己在灵石、晋中、太原的城建思路,提出“一轴双城”的概念—修复保护老城、建设开发新城。

他还创造了著名的“大同速度”,三四年中,人们真切地看到马路变宽、楼房变高、古城有了新面貌,自豪重回心头。

丰立祥还是不肯轻易吐露心思。这位秘书出身的“50后”官员,讲话总是笑眯眯,很少得罪人,但又显得似有似无,面目模糊。

多位接近过他的大同人士也形容,丰最大的特色就是没有特色。就算和工作人员坐下来一起吃顿饭,也只是讲一些客套话。

当然,这位市委书记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做。在公开报道中,丰立祥提出过“转型发展、绿色崛起”的理念,热衷于深入周边区县调研,还曾大力推进农业现代化发展。

只是在耿彦波的对比下,他留给外界的印象太过平凡,两人收获的评价也是“冰火两重天”。

人们说起耿彦波,总会提起“白加黑”“5+2”“见市长比见局长容易”之类的话。现场办公成为他的标志形象—见过他的市民描述记忆中的耿市长,面容清瘦、皱着眉头,穿一双落满灰尘的旧皮鞋,老百姓反映问题都尽量当面解决。这与传统语境下的“清官”形象几近吻合。

相比而言,丰立祥长年在市委的办公室,老百姓很难见到本人。新闻报道中的他基本都是在开会发言,对普通市民基本没有吸引力。

这也是中国地方执政者很普遍的呈现。书记和市长,本是市委和市政府的“一把手”。前者是党内职务,统揽大局、掌管人事;后者是行政长官,负责具体行政事务。

他们有各自的职责,但由于分工不同,赢得的关注度也有所不同。这也是为官之道的“学问”:有人重视上级评价,懂得经营“官声”,有人热衷深入基层,善于积累“民望”。

强烈对比之下,两人关系也稍显微妙。在多位大同知情人士眼里,作为市委书记和市长,丰立祥和耿彦波的相处并不像外界传的那么糟。大同这几年在城建方面取得的成绩,没有丰立祥的配合和忍让,耿彦波也无法顺利开展工作。

“平时遇到关键性问题,他们也会互相商量,比如2009年云冈石窟景区因违法建设被国家文物局紧急叫停,这个困难也是两人共同面对并解决的。”多位大同官员回忆。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又似乎在暗自较劲。一位接近大同市委的知情人士透露,耿彦波事情多,总在现场办公,时常不参加市委常委会议。这也被旁人解读为不把书记放在眼里。

丰立祥也在试图“捍卫”自己的地位。大同知情人士透露,丰立祥十分注重自己的媒体曝光率。有关他的报道如果出现错别字,丰立祥本人马上就会发现。

他还曾因为耿彦波经常上“头条”、自己的新闻比较少感到恼火。当地媒体为此特别做了调整—尽可能增加书记的内容。如果书记和市长同一天各自有活动,必须确保书记的版面。“后来只要有丰立祥的新闻,耿彦波就基本上不了头条。”上述知情人士回忆。

即使如此,也无法阻止耿彦波在部分大同老百姓心中的“一哥”地位。特别是2013年2月7日,山西省委把耿彦波调回太原担任市委副书记,很多大同人难以接受。

大同市规划部门一位工作人员回忆,2013年2月3日,他们还在向耿彦波汇报新一年的工作计划,丝毫没发现市长要调走的征兆。也是在这一天,《大同日报》头版刊登了耿彦波被山西省委组织部确定为“市委书记”考察对象的公示。这是继2011年12月后,耿彦波第二次被列为“市委书记”考察对象,这个信号也被普遍认为,他将接替丰立祥出任大同市委书记。

因此,当耿彦波调任太原的消息传出,一场声势浩大的挽留活动在大同爆发。

活动从2013年2月12日开始,持续近一周,其中不乏有市民下跪、打横幅、喊口号。这一活动最终被山西省委压下—数日后,时任山西省委副书记金道铭深夜赶到大同传达指示,将活动定性为“非法集会”。

时隔一年半多,金道铭、丰立祥先后落马,另一位接近当地政府的人士仍表达了谨慎的看法。他认为,当时参加请愿的人大多数都是出于自愿。只不过,请愿开始的时间是大年初三,在大同这样的三、四线城市,照片冲洗店、打印店基本都关门了。一夜之间能出现大量条幅、標语和照片,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事实上,大同也有一些反对耿彦波的人。他们的意见主要集中在拆迁—补偿有限,强行拆除,手续不合法。一位遭遇强拆的大同市民用镜头记录了一些拆迁场景。据他所称,2012年-2013年一年多时间,他至少见证了50起强拆,其中包括自焚、跳楼等事件。

也有人对耿彦波的工作方法感到困惑。一位长期关注大同建设的人士坦言,耿彦波靠个人能力给城市面貌带来巨变,却没有给城市运转建立起健康有序的机制。他离开后,很多事情慢下来,甚至进行不下去,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在耿彦波调任太原将近两年后,他精心打造的那座大同古城,依然是一副新与旧、气派与破落交织在一起的模样,在新造的古城里,出售现代消费品的店面显得有点不搭。

这也就不难理解,当丰立祥落马,大同为什么会鞭炮声声、口号连连。

在一些渴望发展的当地人心中,“耿彦波”三个字已几近“神化”。他们习惯把所有问题归咎于一个出口—如果耿市长还在,肯定不会这个样子。

那些为数不多的“倒耿派”,他们的声音很大程度被“挺耿派”淹没。在大同,不少人都会说“城市好了,个人吃点亏不算什么”。出身底层的普通老百姓,给了城市管理者最大的宽容。

至于丰立祥,他为大同制造的最后一个头条大概就是“市民为庆祝其落马放鞭炮却被拘留”。不久之后,他将在人们的语境中逐渐消失,留下的,仍是一个拼命追赶时代的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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