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我的姥爷陈水清
2014-04-07叶昊
叶昊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杜牧
在我年少岁月中,这首诗对我而言只是一幅路人撑伞漫步街边的画面,恬静而安逸。然而,今年清明,又是一片湿雨。我心底原有的那幅诗中画面,却被无尽思念和哀愁模糊了双眼。今年清明,我在人间这头,姥爷却在天堂那头。
87年前,我的姥爷陈水清出生在台湾花莲玉里镇西郊一个历史悠久的少数民族阿美部落,乳名叫齐洛,族名尕治玛耀。68年前,风华正茂的他只身来到大陆,然而不久后海峡两岸被人为隔绝,从此与故乡隔海相望。此后漫长的岁月中,姥爷把对父母的思念、对故乡的向往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他藉由这份乡愁、这份深情全都融入对儿孙的教育、对工作的热忱、对服务大陆台胞乡亲们的热情之中。
我出生前后那几年,正是台当局开放台湾居民赴大陆探亲的初期。听母亲讲,那时媒体上大量报道台湾同胞来到大陆探亲寻祖的消息,让姥爷深藏在心底的回家夙愿燃起了希望。经过两岸台胞乡亲的努力,最终迫使台当局打开了大陆台胞乡亲回乡的大门。然而当离别故乡近50年后即将踏上故乡的土地时,一直身体健壮的姥爷却因心情过于激动而病倒了。为了尽快康复,出院后的姥爷戒掉了几十年的烟酒,每天按时服药,坚持锻炼,从不懈怠,只因他心中回到故乡的夙愿还未完成。但是姥爷的年纪大了,身体复原缓慢而艰难,当医生告诉他身体状况已无法承受回到故乡台湾的旅途劳累时,姥爷的天仿佛瞬间坍塌。我知道,姥爷是多么希望能在有生之年回到思念了半个多世纪的故乡啊!
小时候,每次见到姥爷,他总会给我讲起阿美人的故事、传说,教我唱那些流传了数百年的阿美歌谣。记得刚上学时,妈妈教我写下高山族3个字时,年幼的我尚不懂得这其中的民族分量,更不知晓这3个字所代表的血脉传承,对于台湾、高山族,我理解的仅仅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当我慢慢长大,才理解幼年时姥爷给我讲述的那些故事、教我吟唱的歌谣中,满是对孙儿辈的殷殷期待,不要忘记自己的家乡、不要忘记我们是阿美人的后代。2010年,我作为在鄂台籍大学生赴台交流团一员回到故乡台湾。那一次回到故乡的经历,也让我对故乡台湾、对自己的族群阿美,有了一种切实的依恋和自豪之感,也在那时我才真正体会到姥爷一生对故乡深深的思念。这些年,姥爷已过耄耋之龄,身体已日渐老迈。每次去医院看望他,我们祖孙两人都会聊起故乡台湾的大事小事。虽然没能回到故乡,姥爷却始终关注着关于家乡的各种新闻,藉以舒缓对故乡的思念。
2013年6月,姥爷因病又一次住进医院,87岁的生日也是在医院度过的。记得姥爷生日那天,全家人围在姥爷的病床前,点燃蜡烛为他唱起生日歌。躺在病床上的他,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身影,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姥爷消瘦的脸庞,早已失去壮年时的英气,慈祥的双眼也因病痛少了些许往日的神采,那天生日过后,我躲在一旁忍不住泪流满面。今年3月中旬,姥爷的病情日趋严重,其间数次处于昏迷状态。听母亲讲,很多次姥爷在昏迷与清醒间紧紧抓着她的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3月27日16时51分,姥爷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他没能亲眼看看离别68年后故乡今日的变化;没能亲自踏上那片在他心底苦苦思念了一辈子的土地;而我们这些孙儿辈也再无法听他津津有味地讲起他儿时在阿美部落中的那些往事。拉着姥爷逐渐冰冷的手,想起他一生最大的夙愿没能实现,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姥爷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回忆起他给我讲述的故乡往事、教我吟唱的阿美歌谣,还有触摸着我从故乡台湾拍摄的照片、带回的特产时的激动神情,这些场景都如电影般在我脑海中一遍遍回放,心中涌起阵阵酸楚与无尽思念。
姥爷回到故乡的夙愿没能完成,作为孙女的我期望替他完成回到家乡的心愿。把姥爷的骨灰分葬在他日思夜想的故乡,撒在他魂牵梦绕的玉里镇土地,回到生他养他的阿美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