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经原型视角解读《伤心咖啡馆之歌》
2014-04-07吴良红
吴良红
(淮阴工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淮安 223003)
1 圣经主题—堕落与背叛
根据《圣经·失乐园》记载,亚当、夏娃偷吃禁果是人类堕落的开始;而《旧约》讲述了作为上帝选民的以色列人,因为违背上帝的旨意而遭受惩罚、落入堕落深渊的故事。堕落是《圣经》的重要主题之一。麦卡勒斯笔下的小镇人,就是典型堕落人群的代表,他们缺乏同情心,没有信仰,没有追求,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与价值。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想方设法使自己生命维持下去的一个漫长的过程。”[1]小镇的宗教活动仅仅是他们聚会的场所。他们缺乏感激之情,将爱米莉亚免费给小镇人治病看做是理所应当的必然。他们无视爱米莉亚为开发新药,用自己身体试药的种种尝试,相反,他们对依靠辛勤劳动致富的爱米莉亚心存嫉妒和怨恨,时刻以幸灾乐祸的心情关注与她有关的一切。他们在潜意识中希望爱米莉亚能落到与他们一样落魄的境地。小镇人道德沉沦、精神空虚,随时臆想罪恶的发生。空虚的精神世界造就了小镇人无聊、毫无乐趣的生活状态,因此谣言成为他们唯一的消遣。信仰的缺失使他们丧失了敬畏之心,他们在精神的荒原中越陷越深,到处弥漫着悲观、绝望的情绪。整个小镇呈现一种腐化、堕落之势,社会文化处于荒原状态。
《圣经》中讲述了两个背叛主题:其一是人类始祖亚当与夏娃对上帝的背叛;其二是犹大为了三十块钱背叛了上帝。麦卡勒斯在《伤心咖啡馆之歌》中借用这两个背叛的原型,展示了爱米莉亚对马文的背叛和李蒙对爱米莉亚的背叛。马文本是镇上的最俊美的男子,在爱上爱米莉亚之前,他是镇上有名的浪子,秉性邪恶,几乎无恶不作。然而造化弄人,马文爱上了孤僻、瘦长、眼光古怪的爱米莉亚。爱情彻底改变了马文,他不惜花两年的时间改造自己,马文的努力赢得了与爱米莉亚的婚姻,却没能赢得她的爱情。结婚十天后,爱米莉亚用拳头将马文赶出了家门。爱米莉亚赶走马文的举动实际上是对马文爱情的背叛。圣经里的夏娃因为无知与好奇心背叛了上帝,遭受了被贬人间和怀孕生子之苦。同样,爱米莉亚的背叛也是出于无知和好奇。爱米莉亚同意嫁给马文,完全出于一种好奇。唯一与她亲近的父亲去世后,爱米莉亚被孤独包围,她不相信任何人,随时准备打官司来维护自己的一切。而马文是世上唯一一个对她示爱两年又为她做出彻底改变的人,对马文种种表现的好奇心促使她答应婚事,而对婚姻的无知又使她无法真正接受马文。与夏娃的结果一样,爱米莉亚的背叛造成了马文的报复,最终使她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小说中罗锅李蒙对爱米莉亚的背叛和犹大对上帝的背叛一样,都是出于贪念。与犹大贪图的三十块钱相比,李蒙的贪婪是无止无尽的。他最初的愿望就是与爱米莉亚认亲,希望能有个安身之处;得到她的宠爱与信任之后,李蒙从她手里哄骗到一切想要的东西,甚至包括银行存款的密码和古董柜的钥匙;最后李蒙协助马文抢走了爱米莉亚的所有财产,毁了她的咖啡馆和酿酒厂。无穷的贪欲使李蒙一步步走上了背叛爱米莉亚的道路。虽然小说中的背叛与圣经中的背叛故事不能一一对应,但是根据弗莱的理论,文学作品中常常通过“置换变形”来应用原型。通过把爱米莉亚和李蒙进行犹大化处理,麦卡勒斯成功地进一步深化主题,并使读者对爱米莉亚的悲剧结局产生强烈的共鸣。
2 圣经场景—地狱与乐园
《圣经·启示录》中对地狱的描述是:“那迷惑他们的魔鬼,被扔在硫磺的火湖里,就是兽和假先知所在的地方。他们必昼夜受痛苦,直到永永远远。”[2]地狱处在一片黑暗之中,是个无底坑,地狱里的人在黑暗的坑中等候审判。他们的结局就是沉沦,接受永火的刑罚作为鉴戒。《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的小镇寂寞、忧郁、地处一个非常偏僻、与世隔绝的地方。镇子里只有一家棉纺厂、一些房子、几株桃树、一座教堂,还有一条几百码长不成模样的大街。镇中心最高大的建筑的门窗都钉上了木板,房屋摇摇欲坠。除了周六周围的佃农前来做做生意,小镇鲜有人来。和地狱一样,小镇处在外面的黑暗中,一到夜晚便是漆黑一片,只是偶尔有灯火在闪烁摇曳。那灯火正对应着惩戒地狱生灵的地狱之火。小镇是沉闷、令人窒息的,到处弥漫着衰退、荒凉的地府气息。各种丑陋、怪异、畸形、麻木的人群聚集在小镇,等待上帝对他们的最终审判。小镇的教堂和牧师不能带来任何精神安慰。
圣经中的伊甸园草木繁茂,瓜果飘香,各种飞禽走兽和人类始祖亚当、夏娃和谐相处,伊甸园象征着平静、幸福、富足、安逸,是个人人向往的乐园。咖啡馆就是小镇人的伊甸园。咖啡馆温暖、明亮、热闹、亲切,是小镇夜晚唯一的光明之处,是全镇温暖的中心。这个伊甸园对所有人开放,不同消费层次的酒水和饮料吸引了除T.M.威灵牧师以外所有的男女老少,他们一周至少来咖啡馆一次。咖啡馆成了小镇人休闲聚会、放松心灵的乐土。然而,咖啡馆更为重要的功能在于它给小镇人带来的自豪感。生活的艰辛和现实的残酷使小镇人无暇顾及生命的意义,对他们来说,所有的东西都有价格,唯独生命太不值钱。在这样一个寂寞、与世隔绝的小镇,咖啡馆的温暖与热闹点燃了小镇人内心深处对幸福的隐隐向往。由于“上帝置于每人内心的对幸福的渴望”,[3]咖啡馆成为他们精神的庇护所。小镇人心灵孤独麻木,一直在精神的荒原中跋涉,咖啡馆一度成为指引迷途的灯塔。在这里孤独的灵魂得以聚拢,酒温暖了他们的灵魂,交流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人们忘却烦恼和痛苦,孤独的灵魂暂时得到慰藉与安宁。与教堂相比,咖啡馆更像个救赎之地。然而这个乌托邦式的精神寄托场所处在地狱般的小镇上,注定无法持久存在。咖啡馆无法抗衡现实世界的堕落,无法挽救人们内心深处的孤独、麻木和冷漠。四年后,咖啡馆在爱米莉亚和马文的决斗后成为囚禁爱米莉亚的“监牢”。精神的暂时安宁和慰藉不可能改变孤独的现状,瞬间的感动和感悟不可能指引人们走上真正的救赎之路,曾经的乐园最终变成地狱中最痛苦的角落,小镇恢复了原有的沉闷状态。
3 圣经人物—参孙与撒旦
爱米莉亚在外貌、脾性、经历、结局等方面都与力士参孙一一对应。《圣经·旧约》中参孙力大无穷,他能徒手撕裂一只狮子,手持一块驴腮骨杀一千人。爱米莉亚身材高大、头发剪得很短,成天穿着工裤和长筒雨靴,骨骼和肌肉发达得像男子。不论从外貌还是性格来看,爱米莉亚都是女版的力士参孙形象。除了与人交往,几乎没有爱米莉亚不擅长的事。她酿的酒、做的糖浆无人能比,她还是个能干的木匠、精明的杂货店和咖啡馆老板,公认的好大夫。与参孙拥有的消灭非利士人的主导地位相似,爱米莉亚在观天象判断天气方面有着权威地位。人们会从乡下赶进城里,打听她对天气的看法,爱密利亚杀了猪,几乎每户有猪的人家立刻杀猪做香肠。参孙常常孤军作战,所向披靡;而爱密利亚也是独来独往,行事果断。参孙通过不断地寻找爱人来排遣孤寂的生活;性格孤僻的爱米莉亚不是不愿与人交往,而是不会与人相处,内心对交流的渴望使她收留了李蒙。参孙心地善良,为了保护犹太人,自愿他们将自己捆绑交到非利士人手中;爱米莉亚则免费给小镇人治疗各种疾病,并不顾危险以身试药,以便能更好地掌握疗效。参孙对两位妻子一味迁就,拗不过妻子的啼哭,便告诉她他给本国人所出谜语的答案;而李蒙正是由于放声大哭,才使爱米莉亚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他。面对大利拉三次引领非利士人试图来杀他,参孙仍在第四次告诉她他的真正弱点所在,最终参孙被非利士人挖了双眼,用铜链锁在监牢里推磨。而大利拉从非利士人那里得到了一千一百舍客勒的银子。至于爱米莉亚不仅对李蒙百般迁就,还想方设法讨好他,以至于到了后来确保李蒙开心成了她的生活重心。爱米莉亚的百般努力同样迎来了背叛,不过,李蒙的背叛更为彻底,而且是毁灭性的。爱米莉亚不仅失去了所有的财产,还丧失了生活的希望。为了符合圣经故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主题,参孙的故事仍有后续。而爱米莉亚将自己囚禁在房子里,彻底与世隔绝。麦卡勒斯对背叛这一结果“魔幻变调”的目的在于通过悲剧性的结局深入地展示美国二十世纪人性扭曲和道德沦丧的社会景象。
小说中李蒙是典型的撒旦的原型形象。他具有魔鬼般的外貌。李蒙与魔鬼撒旦一样,随时会根据需要变换自己的外形。在圣经中,撒旦为了诱惑夏娃,变身成蛇的形象出现,遮掩了他魔鬼的恐怖形象,顺利获得夏娃的信任。而李蒙身为凡人,虽然无法真正做到变身,却能在必要的时刻让自己仿佛变个人。李蒙每天晚上“高视阔步”地走进咖啡馆,“神气活现”地走来走去,而在他想讨好的人面前,他会“很自然地扭动他那双苍白的大耳朵”。为了巴结马文,李蒙活生生将自己变成了一条摇尾乞怜的狗。李蒙与撒旦一样,谎话连篇。为了让爱米莉亚收留他,他编织各种谎言,冒充她的亲戚;咖啡馆开张后,他每天晚上在咖啡馆叽里呱啦的信口开河。此外,李蒙还具有撒旦最可怕的本领:诱惑。撒旦诱惑者的形象深入人心,他诱惑亚当夏娃犯下原罪,诱惑约伯、耶稣与凡人生育后代,诱惑人类犯罪。李蒙除了诱惑爱米莉亚对他百依百顺,还诱惑人们打架,挑拨了所有他到来后的一切斗殴事件。只要有他在场,人们就会预感有什么乱子或祸事即将发生。小说中另一个撒旦的形象就是马文。除了爱上爱米莉亚的那两年,马文的生活是与罪恶紧密联系的。在他年幼时就曾在决斗中杀了对手,他糟蹋了县里好几个年轻姑娘,在他与爱米莉亚的婚姻结束后,马文成了真正的罪犯,他抢劫、杀人,“成了闻名数县的大恶棍”。马文的魔鬼形象在出狱后更为突出。他的出现给小镇带来了一系列厄运:天气突然变热,家家香肠和猪肉变质,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味。这年冬天,小镇甚至下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场雪。马文更是采取极端的手段彻底毁了爱米莉亚,同时也毁了小镇人唯一的精神庇护所——咖啡馆。魔鬼马文摧毁了人们的所有希望,小镇进一步落入地狱的深渊。通过在圣经原型人物基础之上刻画小说人物,麦卡勒斯将挣扎于孤独和精神隔绝状态的人物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把现代人的孤独感和荒谬感形象地展示在读者面前。
4 结语
美国南方典型特征是对宗教和自然的虔诚信仰,许多南方人在步入现代化的进程中,丧失了信仰和观念。宗教文化环境促使麦卡勒斯有意识地运用圣经原型来展示二十世纪美国人道德丧失和信仰危机的状况,以期寻求宗教层面的救赎。《伤心咖啡馆之歌》突显了孤独与精神隔绝这一主题。而“现代主义孤独……其根源是现代人迷失在现代和传统之间,缺少内部信仰和信念的结果。”[4]麦卡勒斯将小说置于宗教的背景下,希望能引领现代人寻找精神的家园。
参考文献:
[1] 卡森·麦卡勒斯.伤心咖啡馆之歌[M].李文俊,译.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2005.
[2] 中国基督教协会.圣经[M].北京:商务印务馆,1982.
[3] Walsh, Vincent. Cathechism of the Catholic Church[M].Philadelphia: Key of David Publications, 2004.
[4] 徐明,汪洋.《伤心咖啡馆之歌》中爱与现代主义孤独[J].外国文学研究,2008(6):6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