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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与中外文化交流述评

2014-04-06

关键词:洋务运动慈禧

薛 艳 丽

(河北大学 历史学院,河北 保定 071000)

清朝末期的最高统治者——慈禧,具有传奇色彩的一生,留给后人褒贬不一的评价,当世人将关注的目光投向这位统治中国达48年的女性统治者身上时,看到更多的是其面对外国侵略者软弱与妥协的态度,丧失领土与主权的屈辱。当国人回首那段不堪回首、国家尊严沦丧的历史,将一腔爱国愤怒全部倾泻在慈禧身上时,可能历史真实的面目已变得模糊,甚至有些扭曲。笔者在阅读与参照相关著作、史料、论文等资料的基础上,试图拂去历史这面镜子岁月的尘埃,矫正其扭曲的面目,再次映射出一个时代清晰的文化轮廓和一个真实与多面的慈禧。

近代中外文化交流始于明末清初,但真正达到兴盛与高潮始于洋务运动。洋务运动发生在19世纪60-90年代,此时慈禧夺取了清朝最高统治权,洋务的开展得益于以慈禧为首的帝后党的支持,得以以压倒性的优势阻止了“顽固守旧派”的阻挠,顺利实行和推进,并且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果,开启了中外文化交流的闸门,让世界近代化的文明冲破封建的锁链,再塑中国文化新的面貌。

一、慈禧中外文化交流的第一阶段——慈禧与洋务运动

首先表现为慈禧对洋务派承办企业的支持。如1866年由左宗棠创办的福州船政局,作为洋务运动最初创办的军事工业之一,慈禧给予了资金支持,从创办初期开始,购买机器等项所有经费“奏请由闵海关每50 000两支付,一年为60万两,5年中以300万两经费总额,以期完成”[3],但截至1874年7月,共计6年半的时间里,已经开支达535万两[4],这是军事工业中耗资最多的企业。据统计,洋务派创办的江南制造局、金陵制造局、福州船政局、天津机器局,先后共享费用高达900万两。由此可以看出,洋务派官僚兴办的企业都是在“奏请”、“奏准”当朝的统治者慈禧后才能够顺利建立起来,这为清代官僚开办近代军事工业开创了先河。洋务运动后期以“求富”为口号,开创民用工业,1872年李鸿章在上海筹办轮船招商局,受到外国轮船运输公司的排挤和打压,处境岌岌可危,慈禧得到奏报后允许招商局轮船承运漕粮,命各省海运多拨轮船承运,以维大局,并允许招商局轮船到不通商各处起卸官物,而不允许洋人前往,同时轮船招商局还享有免税特权。由于慈禧的支持,轮船招商局竞争力大大加强,并得以保存和发展下来。

其次,慈禧在洋务派提出兴办教育、培养人才上给予了支持。在洋务运动的过程中,洋务派和顽固派对于维持封建统治的目的和动机基本一致,但是对于如何维系风雨飘摇中的清王朝,洋务派和顽固派的手段和方法却截然不同。洋务派以“中体西用”为宗旨,而顽固派则保守封建教条,对西方事物持鄙夷态度。1867年初洋务派与顽固派关于北京同文馆招收正途出身学员学习天文算学的问题,展开激烈的讨论。早在1866年12月,奕等就意识到“洋人制造机器、火器等件,以及行船、行军,无一不自天文算学中来,现在上海、浙江等处讲求轮船各项,若不从根本上用着实功夫,即学习皮毛,无裨实用”[5]22,因此他代表总理衙门奏请在同文馆内设“天文算学馆”,取20岁以上的满汉举人及恩、拔、岁、副、贡和科举正途出身的五品以下“年少聪慧”的京外官,经考试入馆学习天文算学。1867年3月,山东道台张盛藻首先发难,紧随其后的是大学士倭仁的反对,声称“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天下之大,不患无才,如以天文算学必须讲习,博采旁求,必有精其术者,何必夷人,何必师事夷人?”[6]这场激烈的中外文化冲突,长达6个月之久,最终以顽固派失败而告终,其中重要的原因还在于慈禧的大力支持,其谕令总理衙门“同文馆招考天文算学,既经左宗棠等历次陈奏,该管王大臣悉心计议,意见相同,不可再涉游移,即着就在投考人员,认真考试,投馆攻习”[2],并且谕令倭仁酌保数员,另行择地设馆,督饬讲求,“与同文馆招考各员互相砥砺”。同文馆的设立对于深受儒家传统文化熏陶的国人,第一次接触了近代科技的知识,开阔了眼界的知识分子更能体会到中国落后的科学技术水平,从而促进其民族意识的觉醒。

在洋务运动逐渐推进的过程中,筹备民用工业和创建海防,设电报局和架设电线,修筑铁路等问题,慈禧都在顽固派和洋务派的论争中支持了洋务派的主张和措施,对于洋务派主要的倡导者也大加任用,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曾纪泽、丁宝桢、丁日昌等人就是开展洋务运动主要的实践者。从这个角度上说,慈禧对于洋务运动的支持,使得中外文化在强烈的撞击后,没有彼此消退和同化,相反,却开始取长补短。虽然这个交流仅仅限于器物层面,并没有深入到封建体制内部,但是对于中国封建统治却是一次深深的撼动。从此坚固的封建锁链被撞击的火花打开了缺口,国外文化如潮水般涌入中国,摇摇欲坠的封建王朝不得不再次面临艰难的抉择。

二、慈禧中外文化交流的第二阶段(1900-1908年)

在洋务运动中,慈禧虽是洋务的倡导者和决策者,但是并非真正从内心认识到西方的领先,只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和自己的独裁地位而不得已的权宜之计。所以在其早期的统治中,并没有身体力行地实践国外先进的技术,而是敬而远之。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英国公使馆汉文参赞查理就应翁同龢推荐给慈禧照相,但是由于奕劻和李莲英等“后党”为了不让“帝党”得逞,便诓骗慈禧其为“摄人魂魄”的妖术[7],故在“庚子之变”之前,慈禧一直对照相等西洋技艺心有余悸,不敢尝试,更没有推广到大众生活之中。

(一)慈禧与照相

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慈禧与光绪逃往西安,艰辛的逃亡之路似乎把慈禧从天朝上国的迷梦中拉回了现实,从此她开始正视西方列强所扮演的关键角色,这份体会表现在文化交流层次——慈禧开始面对镜头并且允许画家对其绘画,甚至将拍摄肖像赠与外国元首、公使和少数亲信[8]。1902年慈禧从西安返京,在正阳门翁城内西北角观音庙停留上香,成群好奇的在京外籍人士试图一睹这个胆敢与世界列强宣战的女子身影。其中一人从高处拍摄,捕捉到令人惊异的景象:向来神秘,朝廷重臣都不得目睹的大清国皇太后,正抬头挥舞着手绢向他(她)致意!慈禧绝不愿处于被动立场,更何况是自己的肖像。1903年曾驻日和驻法大使裕庚带着其妻儿回国,此后其女儿裕德龄和裕容龄成为慈禧的御前女官,裕勋龄成为慈禧御用照相师,据裕勋龄回忆“光绪年间,勋龄及两妹追随先母,同侍宫闱,凡慈禧太后之御照,莫不由仆一人所摄”[9]。据统计,在1903年到1906年间,裕勋龄共为慈禧拍摄30多种装饰、体态各异的照片,达百余张,大多摄于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其7旬寿辰前。

《宫中档簿·圣容档》对慈禧所拍照片立册并详细记载,如在慈禧7旬大寿时所记述“戴冠穿花卉大圣容十六件,戴匣子”,“梳头穿花卉圣容一件。宁寿宫乐寿堂西寝宫挂”[10]。这些照片大致分为4类:第一类为化妆照,摄于慈禧7旬大寿之前的盛夏,打扮成“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和观世音,在清代内务府档案中有记载。第二类为与后妃、格格、女官及外国公使夫人等的合影。现存的有1张慈禧与美国公使康格夫人等的合影,实为不可多得的中外关系见证。第三类为慈禧起驾与乘舆往仁寿殿,这是当时宫闱生活的一个缩影。第四类为在颐和园仁寿堂的标准特写,其中个别几幅得意之作放大成长75cm,宽60cm的特大照片,装裱在其寝宫内[11]。这些举世罕见照片目前收藏于故宫博物馆,民间已是凤毛麟角,1990年英国伦敦科学博物馆用1.3万英镑从拍卖行购进1张。

(二)慈禧与美国画师卡尔

德龄和容龄不断为慈禧进行翻译、讲述国外风俗礼仪,使其更多地接触了外国公使及夫人,增进了彼此的交往和联系。根据《在太后身边两年的日子》记载,1903年美国公使康格夫人推荐凯瑟林·卡尔为太后画像,慈禧经过向德龄和容龄明白画像为何物及卡尔的身份后,答应了康格夫人的请求,卡尔于8月5日随同美国使臣夫人在颐和园觐见,开始了长达9个月的画像,为慈禧共绘制了4幅油画。随着画像工作的进展,西方的造型方式同中国传统的绘画习惯形成了观念性的冲突,卡尔后来回忆到“他们希望细部越详细越好,不想要阴影……但她也不得不遵守传统,在绘制中国帝后的肖像时,传统和成规必须不折不扣地得到遵循才行……当我明白我不得不运用传统的方法来表现太后那异常吸引人的性格、将她平庸化时,我就不再对我的工作充满开始时的那种热情了”[12]。

由此可见,对于慈禧这位封建统治者来说,在接受画像之后,传统礼俗和封建思想依然制约着其更进一步地接受外来文化的熏陶,但是已经迈出艰难的第一步之后,必然会出现第二步,甚至是更多步,只是这个过程将是一个缓慢与渐变的过程。所以人们就不会对1905年慈禧自愿要求荷兰画家胡博为其画像感到匪夷所思了,因为不管封建统治者承认与否,中外文化的相互碰撞与融合已经成为世界不可逆转的潮流,固步自封和守旧保守必然逆潮流而动。

(三)慈禧与火车

纵观慈禧一生,坐火车的经历大致有3次,第一次为1900年之前的小试牛刀,后两次是在1900年八国联军侵华之后。早在19世纪,清朝就开始修建铁路,1876年淞沪铁路开始通车,1881年唐胥铁路也竣工完成,顽固派对于用机车拉动的火车很是不满,上书声称“轮车所过之处,声闻数十里,雷轰电骇,震厉殊常,于地脉不无损伤”[5]225,而且“机车直驶,震动东陵,且喷出黑烟,有伤禾稼”,于是1882年初唐胥铁路开始通车,出现了荒唐的“马拉式”火车。主张修建铁路的李鸿章深知要想让火车恢复正常,必须经由慈禧亲自批准,于是李鸿章从法国购置了6辆特制的小火车修建了“西苑铁路线”,从中南海的瀛台瀛秀园沿湖边通往北海静清斋长约2公里的铁路供慈禧领略火车的魅力。正是在这样的契机之下,才有了1889年的上谕“自强要策,必应通筹天下要局,即可毅然兴办,毋用筑室道煤”[13]。

1902年在慈禧从西安回北京的途中,在保定到北京一段乘坐了真正意义上的火车,由21辆车厢组成,车内雕龙刻凤,内壁也换成了黄缎子,对于这次“舒心”的“回銮”,慈禧发出感慨“此次劫难,多亏列祖列宗神佑,回銮后一定要祭祖。子孙不孝,使大清遭此涂炭,自当去谢罪”[14]。于是1903年由詹天佑担任慈禧祭祀西陵的新易铁路的修建工作,斥资60万元,但是此火车仅仅使用了一次,就闲置起来。可想而知清朝统治者对于第二次科技革命的成果并不感兴趣,封建迷信的思想和祖宗之地神圣不可侵犯的规矩使得火车在清王朝没有发挥其便捷之途。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慈禧却亲身实践了火车动力的快速,这决不是“马拉式”火车所能比拟的,在今人看来很荒谬的一个转变,但是对于固守了上千年的封建思想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三、慈禧两个时期转变的原因

探究慈禧前后两个时期对待西洋技艺的态度,不能说180度的转折,但至少说是90度的转弯,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更是复杂的。大致可以分为以下3个方面:

第一方面是最直接、最主要的原因。1900年八国联军侵入北京,相比八国列强组成的精锐部队,清政府的兵力如溃散的蚂蚁,北京很快失守。慈禧为了保存实力,携光绪及其他亲眷出逃西安,此时已经65岁的慈禧经过这一路的颠簸劳顿,艰辛无比,加之年迈的身体迫使慈禧不得不深刻反思,并做出必要的让步。为了清政府统治得以延续,满族祖先留下的大清江山不拱手让给“蛮夷”,凡此种种,在李鸿章同列强签订《辛丑条约》,达成“庚子赔款”后,慈禧不再“迷信”,从洋务运动的推动者、决策者的神坛走下来,摇身一变成为了真正推动中西文化交流的实践者。原来“摄魂术”也顿时烟消云散,看着俄国公使蒲郎桑夫人觐见给的沙皇和皇后的照片,慈禧最终面向西洋的画师卡尔和胡博的画板,将自己最后的时光对准了勋龄的相机。

第二个方面的原因成为慈禧转变的催化剂。在洋务运动开展的过程中,其重用汉族地方实力派曾国藩、李鸿章等人,也为其实践西方器物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如1882年“马拉式”火车的荒唐之举,正是李鸿章极力引荐“西苑铁路”后的选择。笔者认为,此举虽荒谬,但若没有李鸿章“以退为进”的策略,没有1889年修建铁路的上谕,也就无此下文了。

第三方面是1903年跟随父亲裕庚回国的裕德龄、裕容龄的间接影响。两姐妹入宫跟随,为慈禧了解西方的风俗礼仪提供了便利条件。由于两姐妹精通多国语言,在翻译、介绍西洋技艺时不是生搬硬套,而是针对慈禧的喜好灵活应变,增强了接受的效果。在《清宫两年》和《清宫琐记》的记载中,慈禧与俄国公使蒲郎桑夫人、勃兰康太太、美国公使康格夫人、日本公使内田太太的交往中,都是两姐妹担任翻译、出谋划策,如教给她掌握各国公使夫人的生日日期,并主动送礼物祝贺,“1903年7月康格夫人60寿辰,慈禧就派人送去了鲜花和寿桃,令康格夫人又惊又喜”[15],同年康格夫人介绍画家卡尔为其画像时,裕德龄向慈禧保荐这位她在法国时就已经认识的画师,这对慈禧打消心中的顾虑起到很是关键的作用。由于慈禧对于两姐妹的信任,才使得裕勋龄进宫为太后拍照,为后世留下了许多弥足珍贵的照片,也为西方了解慈禧提供了重要的凭证。

四、慈禧中外文化交流的评价

纵观慈禧的一生,其推动洋务,公开与外国公使交往,身体力行实践西洋器物,都对近代以来中外文化交流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在洋务运动中,不顾顽固派的层层阻挠,公开支持洋务事业的开展。前期开设的军用企业,后期的民用企业,如开平煤矿、轮船招商局、汉阳铁厂等,筹建新式海军,假如没有慈禧的推动,也就没有这场地主阶级的自救运动。铁厂、煤矿、中国铁路公司修建的唐胥铁路为当时中国近代化重工业开启了先河,中国人詹天佑修建的“祭陵铁路”使得中国暂时挤入“蒸汽时代”。不能不说是历史的趋势推动古老的中国跨入近代化大门。

慈禧肖像经卡尔画成后,经过外务部寄送给美国圣路易展会展出,这对于民众来说起到了示范作用。在中国传统社会习俗只有逝世的人才可以画像,以便后人对其追思,但对于西方来说,这是一门艺术,只有有地位、有声望的人才可以享受画师对其肖像的绘画,以供大众对其风采的瞻仰。西方的摄影、绘画之术传入中国,并没有得到广泛的传播,直到20世纪却得以较为广泛传播,归功于晚晴最高统治者慈禧。画展结束后,慈禧画像运抵华盛顿,罗斯福于1905年1月15日在白宫接受这幅画[16],西方人一睹东方这位女性统治者的尊容,对更多了解中国的穿戴、配饰等一系列中国元素的文化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同时促进了中西文化的碰撞和融合。

但是作为封建阶级的代表人物,慈禧没能跳出其阶级的局限性。其一,在筹办洋务运动过程中,对洋务派势力进行限制,防止其权利膨胀,奕后来的处境就足以证明;其二,终年闭居深宫,既没有近代化的科学知识,也没有近代化的思想意识,对洋务事业的支持与否全凭其高度的政治敏感度,看其是否对封建专制统治有利。她反对破旧,反对洋务运动攻破作为封建统治支柱的政治制度和思想体系,只是允许在旧的封建专制主义的基础上,增添一些看来能够加强其统治的近代化的新工具和新技术;其三,慈禧的权力欲望过盛,造成了其贪婪、奢靡的生活。1903年去西陵祭祖铁路兴修成功后,只用过一次就闲置不用,对于刚刚支付完“庚子赔款”的中国来说,耗资60万的铁路对于国家近代化不仅没有发挥其应有的作用,相反,却更加重了满目疮痍的民众的生活负担。

综上所述,站在20世纪之交的慈禧,对中外文化交流起到了引进和推动的作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1900年之后,更加热心地推动中外交往,加强彼此间相互交流的联系。引进外国先进的机器设备,学习西方的技术知识,并亲身实践,起到了推广和宣传的效应,也使得中国文化元素逐渐打开国门,开始走入西方人的视野,得到广泛的传播,但是其自身阶级的局限性始终阻碍变革的力度、广度和深度。适应世界变革的潮流,历史选择了资产阶级的革命派担负起了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和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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