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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旅

2014-04-04武琛

延河·绿色文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李铁钱包

武琛

十月底,黄金周鼎沸的人声已经很难听见。时令已过霜降,天当然是看不见的,更捕捉不到阳光打到皮肤上的温度。和大多数中国的城市一样,塞上江南的这座城市,也藏进灰蒙蒙的空气中。莽莽原野,色块该调黄的已经抹黄,剩下的绿色,一律都上墨。间隔出现的农舍,在这似雾似霾的天气中昏昏欲睡,好像已经进入冬眠。

一辆车驶在秋深处,市中心每十分钟就会发一辆这样的中巴公交至郊区,车挡风玻璃顶贴着“西部影视城”五个大字,配上破旧的车身,皱皱的五个字就像这车的抬头纹。不过凭这五个字,有理由相信:车门口那片小空间,前些日子里,一定是人满为患你推我挤的场景,更是妙手空空表演者展示绝技的好舞台。现在,车厢内的人不算多,仔细数数,座位还没填满,年轻点的人,都低头拨弄着自己掌上的三寸小屏,上了年纪的人或正襟危坐,或缩回脖子打着盹。唯独车尾连排座的客人,算是有点动态演出:时而颠簸的路面会把他们几个抛起来再接住。杨觉麟很得意选择这样一个时间段出行:人少,座多,路不堵。

中巴车驶过金凤区进入西夏区,直奔西边的贺兰山。车门几开几合,一些空座陆续退潮上岸,杨觉麟又撅到靠窗的双人座。他卸下背包,彻底地蹬开长腿,开始正式欣赏塞外朦胧的秋景。窗外一棵棵挺拔而立的杨树,像是西夏国骁勇善战的猛士,在这里夹道欢迎这位皇帝,虽然雾霾不能让阔野尽收眼底,但是丝毫影响不到“李元昊”初迁银川的大好心情。

七块钱的公交车,居然让杨觉麟体会到一场穿越时空的自我陶醉,多么神奇的一件事!

是的,仅仅七块钱的公交车,现在坐得是这么的踏实!说句阔气的话,换做前两年,他们来自东边,沾点“煤气”的人,怎忍屈身在这破旧的公交车里。那时候,必定是和弟兄们“架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可现在,弟兄们个个深陷资金泥潭,“长车”也被拿出去顶了账,甚至有些人和经济泡沫一样,一起被挤出了他的生活。剩下的,可算是齐了一条心,也赶上了时代潮流:生活返璞归真,杜绝铺张浪费。出门能坐火车一定不开飞机,吃饭喝酒心照不宣地往小饭馆走,光盘行动后也再没心思去唱个歌,像曾经那样继续娱乐娱乐精神,升华升华感情,撮合撮合合作。总之,只要不乱花钱,对这颗饱尝金融危机的心灵,多少算是一种安抚。就像现在一样,七块钱买的不是票,买的是种生活态度。

车又靠了一站,一个汉子跨进车厢,中巴车立刻瘦了一圈。汉子驮着背,如果他直起脊梁,能有一米八多,立刻就能变成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但是这样很容易会被顶着的“天”磕着脑袋。一件深棕色的皮衣紧绷在他岩石般的身躯,沧桑的脸庞留着些已逝昭华的痕迹,眉宇间却藏存着几分英气。戈壁乱滩般荒蛮干燥的脖颈,有几撮胡须刚刚探出头,加上坚硬的寸发,这个男人散发出浓重的雄性荷尔蒙气息,一双探照灯般的眼睛现在向杨觉麟扫过来。

“哎,你们怎么占两个座啊!”汉子指了指杨觉麟放在窗座上的背包。

东北口音听着倒有些严厉,严厉中迸射出一丝指责,将“巡视国土”的杨觉麟,结实地拽回现实。

杨觉麟瞥了一眼汉子,抓过“不听话”的背包,窗外的帝国风景连同他帝王的心情被实实吞没。他现在只能盯着中巴车抬头纹下仅存的视野,勉为其难地欣赏着一条马路,两排杨树,以及若干个后脑勺。可这马路也不似刚才那般宽敞了,杨树更不像刚才那么挺拔威武。瞅瞅旁边的耶律皮衣,居然看不出这座位对他有多窝身,反而似乎接替了西夏枭雄的天命,饶有兴致地审阅大夏国土。

不当皇帝,就做上帝。杨觉麟走南行北有个习惯:看倦了沿途的风景后,就喜欢打开手机地图,切换到卫星图,以一个上帝俯视人类的视角,去欣赏这里的山河大川。他先把地图放到一个大全景,地图上的自己即刻化身为一个小圆点,在一个叫银川的位置上一闪一闪。

黄河经过银川向北流,穿越了两个城市,拐向了东边的包头,包头流不远,这条大河就携沙走泥南拐进入晋陕大峡谷。黄河弯曲成一个大大的臂弯,把一大片黄色的荒漠搂在怀间。唯独流经的这几个城市,如几块绿宝石镶嵌在黄沙之中。“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就是说这绿色的河套地区吧,这里也是老先人们,曾经背井离乡走西口的目的地。

包头直直向南就是鄂尔多斯,鄂尔多斯向南开,不刹车就到开到杨觉麟的家乡。这里几乎是荒漠的中心,两片相连的土地,因为它的贫瘠荒凉,竟然被古时的文人墨客表奏为“圣人布道此处偏遗漏”的地方。即使到了现代,还是“幸运”地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评定为“最不适合人类居住的地区之一”。

加上现在的银川,杨觉麟算是把黄河串联的这几个城市都已走遍,如果把它们用线连接起来就是一个“口”字,这个口字里由鄂尔多斯高原,黄土高原和河套平原填充而成。盯着手机中黄黄绿绿的地图。杨觉麟顿生一股走遍千山万水的成就感,体内沉睡已久的历史情怀被彻底唤醒,竟然促使他要对华夏历史进行补充:这片土地,几千年来,一直是各民族间进行拉锯战的地方,而华夏文明的发展却是被动地由这些战争所推动,如果把这些战争史连贯成一体,就是一部中华民族的发展史。黄河中游的几字弯,粗暴地把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揽在怀中,却很少给孩子们甘甜的乳汁,没有奶喝的子子孙孙就在这块险山恶沙中倔强地繁衍着,一直延续到至今。最近人们才发现,并非老天不公,历史的恩荫全都埋藏于贫瘠荒凉之下,它让这片土地突然成为中国能源最富庶的地区,数不清的国家级能源基地和不同名称的开发新区在这里驻扎,助力中华民族的复兴。

想到能源,又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脚片踩着令世人“羡慕嫉妒恨”的资源,算是让他和他的朋友们过了几年松宽日子。可正在遭受的经济调整如同一条鞭子,无情地把各位亲朋好友又抽回原形。土地上大起大落的人和事,却成了丰富多彩的新闻采集源,不时地在手中的新闻软件冒出。前几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被牢牢地订上暴发户的标签,尴尬地展示在世人面前;现如今,又变成“贪婪的下场”。

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蔓延进杨觉麟的脑细胞,路旁的杨树林,看起来像是正在遭罪的朋友们,弯曲着身姿,拖拉着脑袋,在他眼前划过。不断堆积的乡土情愁,转化成痛定思痛的思考,一种悲天悯人的伟人情怀居然在他的胸间涌起:也许这个地方天生就是为承载历史的使命而存在,过去是,现在依旧是。

可他依旧心存疑问:为什么从古至今,外界给这片土地下的定义,都是一样的轻率!因为这些个不经考究的报道,让他们这些人,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紧张的年代。都是钱闹的,这个骗子!曾经把人和人的距离拉的那么近,近的都是一个亲妈生的;现在突然脸一转,跑过来告诉一个人——你是亲妈生的,告诉另外一个人——你是后妈生的。真是一个充满欺骗的世界,本来以为兜里的钱最可信,现在看来钱他妈的都不能信了,现在还能信什么?

想起这钱,杨觉麟捏了捏背包,里面的钱包可不能丢,要知道钱包里藏着一张几十万的欠条。这打条子的人,算是杨觉麟的亲戚,长他几岁,杨觉麟还得管着叫哥。上辈人逃荒走西口到这河套地区,扑腾到如今也算是本地人。前两年赶着能源开发,也学着“上面人”,打着故地重游的旗号,返回东边产煤区拆钱融资。没想到赶上经济调整,利息没多时就停了,不久给这位哥打电话都没人接。千方百计终于搞到对方的新号码,也得到了承诺:这钱肯定是能还上的,就是目前手头紧,欠下的本息到十月底一起结清。好不容易熬到了这深秋,赶紧登门要账。结果一路向西跑到银川,这哥哥却推辞说他在宁东处理点紧急事情,交待杨觉麟耐心等上几天,抽空把周围的景区转转,等他事情一完,就过来把账一还。这种“放心话”虽然听着不放心,但总归要耐心等待,即使全部账要不回来,砍回一条大腿也是可以接受的。

混乱的思索中,一阵断断续续的旋律悄悄溜进来。杨觉麟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声源来自旁边的耶律皮衣。他侧着身,脸面窗外,吹着口哨。旋律随着摇晃的车身,飘飘忽忽起起伏伏地钻进杨觉麟的耳朵。这会他听清了,皮衣哼的是一首挺熟悉的曲子,对,《最炫民族风》。耶律皮衣彻底沉浸在畅快豪放的曲调中,调调哼到高潮处,居然跟着节奏晃动起双腿。双腿带动座位,也进入了摇摆节奏。

杨觉麟感到有点好笑,甚至还有点羡慕同座的这份悠哉,只是这随歌摇摆的座位确实叫人讨厌,他大声地向窗口方向咳嗽了声。

“哎,请问那个影视城还得多长时间?”耶律皮衣停下了腿,轻声问了一句,像是句委婉的道歉。

杨觉麟看了眼手机:“快到了吧,看这地图上的距离,估计就是五分钟。”

“你没去过那啊!还以为这车上就我一个是来这旅游的。”耶律皮衣的口气略带惊喜。

“我也是第一次来。”也许是必要的礼貌,也许是不想再陷入沉思的孤旅,杨觉麟还是和这个曾经的“入侵者”答话了。毕竟他们是目的相同的旅者,自然地和车上其他人划出了界限。

不到几分钟,一座发白的土城从雾霭中进入视野。杨觉麟和皮衣不由自主地把头都拧向车窗外。

“到了到了,是这吧?!”耶律皮衣俨然有点激动,回头看着杨觉麟笑着喊道。

“对,就是这!”凭借预习的旅行攻略,以及古堡城头上五颜六色的旗帜,杨觉麟肯定道。

车过了一座小桥,售票员报了站,嘎吱停下,两个人嚓嚓跳下车。

雾霾中隐隐绰绰的贺兰山,如同一只巨大的鼓风机,裹着秋荒野草的气息迎面扑来,只有土生土长的西北人才能嗅出其中苍凉而熟悉的味道。看着产生过很多经典电影的西北古城堡就矗立在脚下,杨觉麟不免心情快意生风。

土坡一下,便是售票处。买完门票,杨觉麟放缓了步伐,他居然发现自己确实害怕起一个人的旅行。

果然,皮衣捏着票追上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宁夏之宝,票价还挺贵的!”

“不能不来,不能再来啊。”杨觉麟说。

耶律皮衣看了眼杨觉麟,说道:“也是哦,来了后悔,不来更后悔哈哈!”

沿着古堡墙根的沙石地,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除了能遮风挡雨,还起到普及景区拍过哪些电影的作用。廊顶隔每几米,就挂着某个电影的剧照。二人自玩自赏,杨觉麟走走停停,居然发现有不少电影听都没听过。新旅伴倒是有点兴奋,只要是看过的电影都要大声说出来:“嘿,没想到《牧马人》是这拍的,还以为真是敕勒川的事”,“还有这个——《红高粱》”……显然,耶律皮衣来这里之前没有任何的预习,并未念出多少部影片的名字。杨觉麟看着头顶不断划过去的剧照,也刚刚明白一些耳熟能详的电影是在这里拍摄完成。他心里一边鄙视着旅伴的孤陋寡闻,一边又鄙视着自己的孤陋寡闻。甚至,当耶律皮衣念叨到几个他都没看过的老电影,他更鄙视自己。

越往深走,越是些没有见过的电影挂在粱间,俩人索性不看那剧照,互道了姓名。耶律皮衣大汉叫李铁,年近四十,家居呼和浩特,在建筑公司工作,出差经过银川,也是第一次来到影视城,为人倒是豪爽干脆,在杨觉麟眼里算是一个能继续走下去的旅伴。

出了走廊,算是到了影视城的中心地带,正对着的二层古堡建筑是游客中心,左手一路沿过来的城墙是清城堡景区,右手则是明城堡和银川老街道景区。杨觉麟现在后悔没在门口带个导游,错过很多知识不说,眼下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景区走好。

“往哪走呢?”李铁倒是把他当成了导游。

“先去这个城堡吧。”碍于不明缘由的虚荣心,杨觉麟都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在刚认识的陌生人面前,他更要力保全面博学的形象。他指了指左边的清城堡,毕竟那里离他们最近,人流看起来也大点。

“张贤亮是谁?”李铁又问,他指着远处一个巨幅的大字牌,牌面书有:“聚山川雄豪之气,集影视艺术之宝”。字体龙飞凤舞,落款名为张贤亮。

张贤亮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么显耀的位置题字?一连串同样的问题涌进杨觉麟的脑中,像被照妖镜照了一下,他觉着即刻就会现出原形。

“一个地方名人吧。”杨觉麟给了一个保险答案。

他已经觉得李铁识破了他的假清高,因为问题再没有追问下去。他告诉自己:赶快到古堡门口,请个导游。

导游的讲解很详尽,关于这座古堡历史,以及影视城创始人张贤亮:这位功成名就的老人在早年因发表诗歌被划为“右派分子”,押送到银川的农场“劳动改造”长达二十二年。平反后重新执笔创作小说、散文、评论、电影剧本等,成为中国当代重要作家,在九十年代建立影视城,成为现在文化产业上的成功人士。

在这个生意受挫人的眼里,这倒是一个将苦难化作财富的励志故事。可以想象,这位老人的前半生是历尽苦难,虽然与现在的他们所遭受的不同,但是从宏观上看,都是时代给予的:曾经因为政治,现在因为经济。这座古堡就像一条链接过去和现在苦难的纽带,让他感受到了时代的阵痛,同时陷入到阵痛带来的思考:也许,每代人注定要历经每代人所拥有的苦难。或许只有这么推论总结,杨觉麟的心才会宽慰一些。他又想起刚才的不懂装懂,不禁苦笑了一下。

导游一路介绍,带着二人穿过一个明清格局的院落,跨过朱门进入房内。一位身着中式盘扣装的中年人,谦和而立,黝黑的皮肤挂着温和的微笑,好像专程是在那里恭候他们。隔着他们身前满是笔墨纸砚的桌台,中年人作了自我介绍。他姓牛,是位驻城书法家,这个院落就是一个书法工作室,他能够以游客的名字现场作诗一首,并且书写成墨,作为文化旅游的纪念。当然,是有偿服务。

李铁瞅了眼导游,走到一旁埋头看起柜台里的纪念品。书法家脸上凝固了几秒的微笑,却不似刚入门看起来那般仙风道骨,却是多了几分地气。这个从土地里钻出的憨实微笑,挂在书架黝黑而方正的脸上,更像是他也在为刚才提出的有偿服务感到抱歉,既期待着你随时说出的名字,又彬彬有礼地目送你到下一个景点。尝到这个变味的微笑,杨觉麟却有点难过。

“来,给我写一个”,杨觉麟在家里也偶尔会蘸着水在练习布上自我陶醉一番,这会儿,有钱没钱他决定要捧这个文化人的场。

书法家递过一支铅笔和纸片,要求把要作诗的名字留在纸片上。

杨觉麟接过铅笔,深呼吸一口气,屏气凝神,抬起胳膊,握着铅笔的手,居然在空气中凝固住。突然眉头一展,抓到灵感,在纸上抖落出女友的名字。

“小伙子,你写的比我好!”书法家接过纸片大口称赞。

一句称赞的话,让杨觉麟放佛在一场书法比赛中胜出:这可是来自书法家的一句称赞啊!他不知所云地说着谦虚话。不过还是努力地控制着情绪:没准书法家对谁都是这么说的,只是为了让你花钱花得顺心罢了。

书法家照着名字,作品一气呵成,赠予杨觉麟。同时,再一次郑重其事地夸赞杨觉麟的字好,并且问到是不是有练过书法。“这个赞美应该是真的”,杨觉麟头脑再次升温。他本来想说,自己本就出生书香门第,祖上的老先人凭借学问,在当时当地也算名流,书法造诣更是一代楷模。不过他再一次克制住无边无际的虚荣,换说希望以后能向老师多请教。最后,付费给了助理,拎起作品袋,以告别老朋友的手式挥别道:“以后有机会再来拜访牛老师。”

面子,像一位失散多年的老朋友,又一次挂在杨觉麟的脸上。出了院落,他居然惊喜地发现:很多正举着相机朝他拍。排除了自己是明星的错觉后,杨觉麟头一转,原来他身后是个城门洞,门洞顶上站着硬质纸做的 “周星驰”和“朱茵”。他想起来了,这正是《大话西游》片尾的镜头——夕阳武士和他的情人告别的城楼,那一幕他还记忆犹新:夕阳武士和爱人在城楼重归于好,女孩看到城楼下望着他们的至尊宝,说:“那个人的样子好怪。”夕阳武士也看了眼至尊宝,向爱人点点头肯定道:“我也看到了,他好像条狗。”杨觉麟忽然发现:此刻自己就站在被看作是狗的地方。现实还是那样的无情。

出了清城堡来到明城堡,显然这里是两个大众电影爱好者的乐园,在这里有更多经典老片的场景,更有很多各式怪样的武侠道具,两个人轮流在各式道具上,摆出种种自认为最气宇轩昂的造型。

转到一间茅草屋边,李铁问导游这里是不是电影《牧马人》的里主人公的婚房。得到导游的确认后,皮衣爬在土墙的窗户向里张望,口里念道:“看什么看,没见过你爸妈结婚?”

这个大男人其实挺可爱,“娃娃多大了?”杨觉麟顺嘴一问。

“呃……我还结婚。”李铁略显尴尬。

“家里人不催你吗?”李铁四十未婚,多少让杨觉麟有点震惊。

“催过去了,现在父母也不提了。”李铁边走边说。

“哦。”杨觉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苦恼吧。

“结婚不像咱们这旅行,随便搭个人就能走下去”,李铁说,“《牧马人》那个时代的人们是贫穷的,但也是幸福的。女人提的要求不会多,苦难中熬过来的人们只觉得:俩个人一旦在一起,再艰苦的日子也是值得坚持下去,只要人不死,没有什么能阻挡爱情在婚姻里活下去。”

没想到李铁会冒出这么深刻的一段话,杨觉麟点着头。李铁的眼神在光芒中显得格外明亮,这双眼神肯定填满过期待,后来渐渐被失落占据,可是没有仇恨。

银川老街道复原了民国时期各种类型的商铺,每一个商铺就是一个独立的景点。国庆后的淡季,又到了饭点,街面上只有寥寥几撮人,在两侧的商铺进进出出。李铁若有所失地走在前面,打量着街边的景点。他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活跃,对每一个景点都充满好奇。空旷的街面窜过一股风,将清冷灌进杨觉麟的脖根,望着李铁的背影,他突然有点可怜起这个同伴。

“特色牛肉饼,地道银川味儿。”街口的一声叫卖彻底拖出了老银川曾经的苍凉。肉饼师傅一袭长褂,肚皮绷着围巾,把金黄的肉饼在锅面上翻得“滋滋”叫唤。

“包一个。”杨觉麟看着金黄的肉饼来了食欲,“再加一个。”他想起了李铁。

“一共多少钱?”杨觉麟问。

“十块。”肉饼师傅抬头憨厚的一笑。

“景区里这个价不算太贵啊!”杨觉麟从口袋摸出钱递过去。

他现在必须把手上的物件调整下:一只手拎着书法作品袋,一只手吃肉饼,还差一只手拿送给李铁的肉饼。他走到斜对面的民国邮局铺前,将手上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部撂在邮局前的书信台面。背包里的物件经过一番排列组合的安放后,终于把作品袋塞放进去。这下好了,可以理直气壮地“偶遇”李铁,只盼这友谊的肉饼能让李铁的心情好一点。

这时的李铁,已经结束了蜻蜓点水的游览,开始从街尾徐徐返回。刚好,省得去各个商铺转悠找他,杨觉麟来个守株待兔。

“给,吃个肉饼。”杨觉麟把饼递给李铁。

“我不吃,上车前刚吃过。”李铁推辞道。

“哎呀,专门给你买的,怕我下毒了啊哈哈!”听到杨觉麟这么说,李铁欣然接受。

吃着肉饼李铁来了精神,开始传递转店的心得体会,后来干脆,带着杨觉麟又重新转了那几个精选的商铺,来了一次银川老街精简游。参观完自己的劳动成果,李铁如释重负:“总算逛完了,走,到游客中心好好吃顿饭。”

一段不约而同的旅行,俩个陌生的旅伴算是有了一个朋友的仪式。他们点了一荤两素还有两瓶当地啤酒。用膳完毕,已经达成了继续结伴旅行的共识,因为李铁晚上要离开银川,出于时间的考虑,去影视城旁边的贺兰山壁画景区游览最为妥当。

“你知道我来影视城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李铁喝了口啤酒。

“不是我吧哈哈。”杨觉麟猜不到。

“是时间。”李铁神秘地说,“你知道吗,看到这里拍过的老电影,仿佛让我又重新生长了一次,尤其是那些八十年代的电影,让我想起了那个清纯的时代。你见过在废墟上长出来的青草吗?就是那种年轻、阳光的感觉。”

“大哥,真没看出来你挺有文采!”杨觉麟打着东北腔插话道。

“文什么采啊,兄弟。不过那会的爱情就是崇拜才华,不像现在一切都需要钱来定义。”说完,李铁把杯底剩下的啤酒倒进口里。

杨觉麟揣摩着李铁为什么会如此感慨,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桌。桌椅上挺身端坐着一个女孩,缓柔夹菜的姿势荡漾出一股温婉的气质,听到桌面上的笑话也会捂嘴仰笑,她竟然让他捕捉到一丝初恋女友的身影。

可是,女人的嗅觉好像真的和距离没有关系,千里之外的爱情警报拉响——女朋友的电话。

杨觉麟立刻精神一抖擞,清了嗓子,接通电话。他将行程的所见所闻,作了简单而精彩的汇报,并神秘兮兮地表示:回来要带给她一个惊喜。是的,女人都喜欢惊喜。如果不靠这个惊喜转移女人身上的注意力,他即刻会被“为什么不等到下次带我一起去旅行”、“究竟和谁在一起”、“他和你什么关系”等等之类的连环和老套的质问所湮没。

等杨觉麟向“政委”汇报完行踪动态后,李铁上前将背包递给杨觉麟,他已经埋过了单。

汽车行驶在一条绵长蜿蜒的公路,道路两旁鲜有树木,低矮的灌木丛中藏在灰蒙蒙的空气中,沙地里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贺兰山像一个巨大而沉默的怪兽,青黑色的身躯不断拨开山麓中的雾霭,向他们越走越近。很难想象,这片类外星球的地方,会栖息活跃过一批又一批的部落民族。

“你看这地质地貌,怪不得少数民族要入土中原,这地方也太难生存了。”李铁看着窗外的风景感慨着,“人家要进城,皇帝老儿给几个户口不就得了,少数民族人又少。干嘛非得把人家逼进山里在石头上画画。”

“寂寞是艺术家的摇篮,所以在我们那片黄土地上,一些老人都会唱点怪式各样的山歌。”杨觉麟回答道。汽车行驶在一个山腰的位置,拐进了停车场。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石头,整个停车场都是由石头铺成。四周低矮的石块墙头,插着各式图腾的旗帜,随着雾霭中的冷风猎猎作响,几辆孤寂的汽车悄悄地卧在角落,开阔的停车场更像这山里某个部落的广场。出租车司机把火一熄,说他就这个地方等着。

杨觉麟是个讲究人,在影视城的午饭,李铁买了单,算是沾了他的光。所以这个景区的门票他得买两张,这样心里才会舒坦。他决定提前把钱准备好,先于李铁跑到窗口,润物细无声地搞定一切。

李铁从后座下了车,杨觉麟还在车上埋头翻着背包。

“怎么了?”李铁把头伸进车窗。

“操,钱包不见了!”杨觉麟把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又小心翼翼地一件件放进去。

“车里可是没有啊!”司机的脑袋在车里的犄角旮旯里转了一圈。

“是不是落在影视城的餐厅了?”李铁问。

“不知道。”杨觉麟把口袋挨个摸着。

“赶紧给影视城打电话。”李铁摸出影视城的票根递进车里。

杨觉麟脑子一片空白,把口袋又挨个摸了遍,才摸出手机,瞅着票下方的应急电话拨了过去。

“转接到餐厅问去了,让我等回话。”杨觉麟不相信钱包已经离他而去,他更相信钱包就像领了证的老婆,只是一时生气不理他,等气消了又会出现他身边。天天在一起,怎么可能说消失就消失呢?杨觉麟又翻了遍背包:还是没有。

“里面钱多不多?要是多的话,游客捡走是不可能交回景区的。”司机用历史经验告诉他。

杨觉麟只能努力回忆,今天和这个钱包在一起干了什么,可惜他对它太熟悉了,熟悉的像时时刻刻被忘记的空气,它默默无闻地在他的背包里进进出出,没有产生过任何的厌世情绪。他唯一能判断的是:这个黑色的,他没记住品牌的钱包是即将与他成婚的女友送他的。如果她知道现在的情况,必定会破口大骂这个未来老公;接着,身陷婚前焦虑症的她,会把他过往的种种不靠谱行径,在她扭曲的表情上再放映一次;最后,她会用“还是保持一段距离吧。”来表达自己的焦虑——和这么一个没有前途的人在一起,感觉到的只有痛苦。到那个时候,未来的老婆说消失可能真得就消失了。

痛苦中,杨觉麟接了影视城的回电。

“怎么说?”李铁问。

“餐厅说没有捡到,保安处也没有捡到。”杨觉麟脸色惨白。

“那咋办?还进去转不转了?”司机问。

“还转啥呢,回去找吧。”李铁拿了个主意。

汽车原路返回,驶向山下的影视城。车内来时的历史文化氛围已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死气沉沉的压抑气氛。杨觉麟直觉告诉自己:钱包可能还在餐厅,因为自己曾经想过去埋单,恰好接了女友的电话。没准自己边接电话边掏钱,后来将钱包放桌子或者是吧台上,可是影视城电话回复说没人捡起来啊,即使有人捡起来,怎么可能就那么老实交给吧台,等他回来!旅游区的人可是又狠又精。关于掏钱的记忆,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似有似无,根本看不清理不顺。想来想去,没有女友的那个电话,兴许这钱包还丢不了!为什么女人总是会见缝插针地给男人添堵?

杨觉麟不由得想到了身边的旅伴李铁,是不是趁自己打电话的时候,他把钱包收起来,继而把单一埋,脱离现场。这个公交车上相识的东北人,一路上除了自己,就只有他最靠近背包。他或许早就知道自己背包里有什么,而且一路上观察,已经摸清了自己的行为习惯,在自己放松警惕的时候,下了手?没准从上公交车的开始,自己已经成为了猎物,而自己还不知道,还傻帽一路充当导游买肉饼!他是个偶尔为之的游客还是压根就是道上的人?思来想去,一股懊悔冲进脑海:怪自己耐不住寂寞,和陌生人说了话,东北人活雷锋的少,黑社会的多啊!

杨觉麟不自觉地瞄了一眼后视镜,后座的“黑社会”锁着眉头,看着窗外的雾霭乱石。

“钱包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李铁说。

“银行卡,钱,身份证。”说到的每一件东西,都像一把尖刀刺进杨觉麟的心脏,更要命的是,钱包里的欠条,他绝对不能暴露这个“秘密”。

杨觉麟现在真想好好扇自己几个耳光,今天还不如老老实实呆在酒店和同行的人一起打牌。就是为了避免打牌输钱,才谎称出来见朋友,一个人跑到景区逛。这下完美了:条子丢了,人也丢了。贪了小便宜吃了一大亏。

“你再好好想想,你在哪用过钱包,我有印象你好像在哪个地方掏出来过,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李铁说。

“不知道了,先找找问问,没结果就去保安室看看监控。”想再多也没用,最主要是尽快把现场好好排查一遍,杨觉麟祈祷这钱包是被餐厅的保洁捡走。如果最后监控里发现是李铁拿走了钱包,他想象不出该怎么面对那一幕,可能就像曾经他没有按时收到那亲戚哥哥付给他的利息一样:首先扑入心头的情绪是落寞。届时,他即使拿回了丢失的钱包,同时也要丢掉一件他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再给那边打个电话,让他们影视城的保安知道下,不要让他们瞎掰活。”李铁提醒着。

凭良心讲,李铁还是负责任的,怎么看都不像是小偷。在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害怕露出破绽的顾虑。而且解决问题的思路,完全是站在自己这边角度去考虑的。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件事是能靠良心解决的呢,良心往往是杀人凶手。

对这件事情处理的顺畅度,杨觉麟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像一些傲慢的,惯于宰人的景区,他肯定得先和门口的保安争执一番,等保安向有关部门确认其事后,才会放行,然后他们还得就着冷风一路小跑至餐厅。出乎意料的是,接到通知的保安居然还用电瓶车将二人摆渡到餐厅。

两人跑进餐厅猫腰围着桌椅转了几圈,把前台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可钱包还是不给面子,没有一点要露脸的意思。餐厅的前台人员安慰着:如果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捡起来,一定会交给前台,通告保安处的。

询问到在场的其他工作人员,同样得到这句员工手册里安慰顾客的句式,这样的句式似乎更能让顾客顺理成章地接受绝望,越听越像“节哀顺变”的意思。随着每一次的“安慰”杨觉麟的绝望就加深一层,他认为:这些背诵员工守则的工作人员,完全是为了搪塞他这个外地人,把他安安稳稳地哄走,更甚至,也许他们根本就是和李铁串通好的!这年头,根本没有一个人能信!

“你再想想自己在哪里掏过钱。”李铁叫醒了杨觉麟。

毕竟绝望还没有把冲动连根拔出,杨觉麟生锈的思维又一次努力地转动起来:

买门票是拿出来过一次,不过很清楚地记得:买完票自己又把钱包放回背包,难道就是这会儿,李铁摸清楚了钱包的位置?再掏钱包,可能就是再买书法家作品的时候,但是这里记忆很模糊,当时自己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完全陶醉在久未谋面的成就感之中,哪能余出半点精力,去关心那钱包的一进一出。最后一次掏钱就是在银川老街道景区里买过牛肉饼,可那次用的是口袋里的零钱,并未用过钱包的整钱。

“先去书法那再问问。”杨觉麟嗫嚅着。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故地重游,履行“有机会再来拜访牛老师”的诺言,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杨觉麟满脸通红地钻进都督府,他真希望这位夸奖过他的老师已经忘记他是谁,但是他的“好字”已经给对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好来个“不凑巧”,牛老师暂时不在,擅离岗位,哪怕是去上个厕也行。很可惜,杨觉麟又一次见到了笑容可掬的牛老师。书法家明白了杨觉麟的来意,向助理核过后,向他们摇了摇头。

杨觉麟一个踉跄,总算是跌了出来,他又一次站了在那个至尊宝被看作是狗的地方。

现在真的成了条丧家犬,杨觉麟拖拉着脑袋,蹒跚在塞外的冷风中。这些年丢掉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丢掉了钱,丢掉了情,丢掉了信任,人生仿佛被逼到了一种绝境。求生的本能逼迫杨觉麟再想想,是否能捡到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他又一次开始仔细地打量、揣摩起身边的这个男人:李铁的表情依旧是凝重的,略有磨痕的深棕皮衣,还是紧紧贴在身上,衣服上是藏不下厚实的钱包;最有嫌疑的,就是李铁肩上挂着的包。这个方方正正的商务包,一路上悄悄地在腰间摇曳,可惜自己借不到那双慧眼,不然非得把那挂包里的东西,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要不咱们再去牛肉饼那问问。” 李铁提议。

“好吧。”这个提议杨觉麟听起来更像一句的告别。

眼前的这个人,让杨觉麟充满着绝望又怀有着希望,他甚至开始投降:看在陌路同行短暂朋友的份上,李铁能不能发发慈悲给他“分赃”,或者把钱什么的都可以拿走,只把欠条还回来都可以。

可悲啊,杨觉麟暗暗叹息着,现在居然需要靠小偷来施舍!向贼来求饶!

恍惚间,又听到牛肉饼的叫卖声。

“师傅,我买牛肉饼的时候,有没有把钱包撂到这?”杨觉麟走上前弱弱地问了句。

“啊!是你啊!你不是在裤口袋里掏出来的零钱吗,你买了一个,又买了一个,不是吗?”师傅说完,低头翻起了肉饼。

这师傅的记性倒是挺好,只是答案是让人绝望的。杨觉麟晃到空荡荡的邮局桌台前,神魂落魄地在桌台的笔筒里抽出一支毛笔,毛笔尖已经被呲裂压扁,分叉撑开毫毛,像一只想拼命抓住救命稻草,却又什么都没抓着,挣扎过后不断深陷沼泽的手掌。

“你身上还有钱吗?”李铁走上前问道。

杨觉麟翻了翻口袋:“十六。”他预感到李铁似乎真的要给自己“分赃”了。他甚至幻想,在李铁打开挂包里取钱的时候,可以幸运地窥视见自己的钱包!

“也不知道你真的有没有把钱包撂在桌台上。”李铁说:“我印象中你的钱包也就是巴掌大小黑色的。”

“嗯,差不多!”杨觉麟哼了一声,却又惊又喜,他发现条重要线索:居然能准确说出钱包的特征。这更有理由说明这个钱包是李铁拿走的,一定得想办法看看他的挂包。

杨觉麟脑海中暴风骤雨,已经开始喘起粗气:即使钱包不在里面,也要看看,否则死不瞑目,哪怕当一回小人。说到底,和他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这事过去就是各走一边,老死不相往来。即使来往一辈子又如何!只要发现那挂包里真有自己的钱包,管那么多干什么!要紧的是怎样能确保他把挂包打开!

“走,咱们去看看监控吧!这个桌子上有个笔筒,确实和钱包不太好分得清。”李铁提议道。

杨觉麟“忽”地抓住这条李铁给出的“锦囊妙计”:对!就在保安室向他借钱,说自己路费不够,只要他答应借,就会打开挂包取钱。只要发现他包里有“货”,那就来一个瓮中捉鳖!

整个景区的监控,都被整齐划分在保安室的墙上,互不打扰地各播各的画面,保安调出餐厅和银川老街道的监控。

“运气真他妈的不好,都不在范围内啊!”李铁盯着屏幕言语着。

杨觉麟来监控室之前就死大半截的心,根据他以前的经历,监控上基本上很难找得到蛛丝马迹。李铁就是个惯犯,早已在摸到监控的死角,现在带他来监控室只是让他彻底认输罢了!

杨觉麟的眼睛在李铁的挂包开始游弋,他在盘算怎么开口。怎么保证李铁会在他面前敞敞亮亮地打开这个包。如果李铁不肯在他面前打开包,而是把事先备好的钱从其他口袋拿出来,佯装是送自己的回家路费怎么办?他思索着:

——这就说明包里面一定有货,他像个警察断定。

——可是,怎么万无一失地让他打开包呢?他又给自己提问。

——那就靠保安!靠暴力!这是唯一的办法。讲道理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你把别人当朋友,朋友把你当猪宰!

想到这里,盯着监控画面,杨觉麟似乎已经看到自己同几个保安一起扭打高大的李铁,拉拽着他的包……

“噗!”地一声,保安室的门被撞开。看监控的脑袋同时扭转:肉饼师傅站在门口,气喘嘘嘘地喘着气。他脸上挂满了紧张不安,似乎要通知各位:外面出大事情了。

肉饼师傅咽了口唾沫,表情舒缓下来。他走上前,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从怀里抽出钱包,突然哈哈地大声说:“兄弟,我就知道你要回来找钱包的!你买完牛肉饼走了好长时间,有几个女孩拿着你落在写信台上的钱包问我是谁丢的。我就替你保管起来了。哥哥刚才不给你,就是要让你长个记性,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丢东西,哈哈哈……”肉饼师傅拍了一把杨觉麟的胳膊,干巴巴地笑了几声。

保安室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桌下电脑机箱里发出“嗡嗡”的声音。

“你们在监控里可能看到我捡起了钱包,可我是真的考验考验这个马大哈啊,不要误会!啊。”那师傅补充了一句。

李铁一个箭步向前,夺过油渍渍的钱包,一阵狂亲,举起胳膊大声放笑:“兄弟,我们找到了,终于找到了。”他狂笑着,张开双臂抱住了杨觉麟。

这是一个兄弟的拥抱,这是一个朋友的拥抱,但是有点疼,疼得杨觉麟都笑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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