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走·异化·疏离
2014-04-02孙谦
孙谦
当先锋作家们纷纷从形式主义高地撤退并转向现实时,格非十年磨一剑的“江南三部曲”(《人面桃花》《山河入梦》《春尽江南》)却将目光投向了百年中国的乌托邦历程。在广袤的历史空间中,三部曲建构了一个历史的阐释者与“话语讲述的年代”和“讲述话语的年代”之间无限对话的过程,既再现了一个世纪以来中国历史的沧桑巨变,也揭示了乌托邦理想在时代变迁中发生的变异以及它对当代人精神生活的影响。作为乌托邦理想实践主体的知识分子,自然也就成为三部曲叙写的重心。世纪初的革命党人陆秀米、50年代做了梅城县长的谭功达以及80年代的诗人谭端午以血缘为纽带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知识分子家族。围绕着他们的命运沉浮与心灵蜕变,三部曲一方面展现了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所遭遇的悖论与冲突,另一方面传达了格非对现代化境遇中知识分子精神处境的反思。
一
“江南三部曲”塑造了三类知识分子形象:一是学而优则仕,仕途不顺则选择归隐的古代知识分子形象,以王观澄、陆侃为代表;二是致力于革命乌托邦理想的现代知识分子形象,以张季元、陆秀米、谭功达等为代表;三是沉浸在审美乌托邦理想之中的当代知识分子形象,以谭端午、冯延鹤为代表。他们天性软弱却渴望投身社会变革,内心犹疑却又对未来充满幻想,常常因为“胡思乱想”而被周围人视为疯子,总之,这是一群不合时宜的人。当理想与现实发生矛盾时,他们选择了出走来表达对现实的反抗。余英时先生在《中国知识人之史的考察》中,指出“游士代表了中国知识人的原型”,“游”字形象地反映了知识分子出走、游走的精神状态。西方社会学家曼海姆在《意识形态与乌托邦》一书中,基于知识分子来自社会的几乎所有领域,并能够为本阶层以外的社会集团效力,认为知识分子是一个自由漂流的群体,而非一个有着自己特殊利益诉求的阶级。与其他阶层相比,知识分子的无根性、漂浮性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安于现状,只能在出走中去寻找自身的生命意义。与传统革命叙事中知识分子的出走相比,“江南三部曲”中知识分子的出走并没有体现出过于强烈的意识形态诉求,而是个体复杂的精神文化心理使然。一个梦、一次偶遇甚至一段隐秘的情欲都可能成为个体出走的诱因。而出走过程中主体内心所经历的理想/现实、存在/虚无、对/错的困惑与挣扎,则折射出具有知识分子气质的革命者复杂斑驳的精神世界。
《人面桃花》中,罢官回籍的陆侃认为普济就是陶渊明所发现的桃花源,执意要在普济村修造一条风雨长廊,沉迷于桃源梦境而无法自拔的他最终在疯癫中离家出走。王观澄辞官隐居,本来是为了挣脱尘网,却为了建构世外桃源花家舍,出走江湖做起了土匪。陆侃的风雨长廊虽然在花家舍变成了现实,但花家舍最终在兄弟之间的自相残杀中沦为废墟。古典乌托邦理想的破产在某种程度上折射出陆侃、王观澄的“出走”终究是因为心中有不平之意。修齐治平的儒家思想依然是他们根深蒂固的精神意念。陆侃满嘴归隐哀世之叹,也曾模仿陶渊明到塘边采野菊泡茶,却始终心系扬州府的衙门。王观澄虽淡泊名利,但他终究还是想要赢得花家舍人的尊崇。陆侃等虽因理想而出走,但他们着眼的还是人间秩序的重建,追逐的依然是渴望建功立业的名利欲。出走,不过是传统文人“曲线救国”的策略而已。因此,透过他们出走的动机,我们看到的是传统文人“出世”与“入世”的矛盾心结。
与王观澄、陆侃为代表的古代知识分子相比,张季元、陆秀米等人更接近于别林斯基所指称的“知识群体”。“这些知识分子所处的社会,不但经济上是落后的,而且政治上也往往是专制的。正是因为如此,这些知识分子一开始就是以群体的形式出现而不是以个体的形式出现。……当这样的知识群体企图将其批判精神化作实际运作从而引起激烈的社会变革的时候,他们甚至组建秘密社团以求一逞。”受西方现代思想的影响,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不再是他们唯一的追求,除了对现实的批判外,他们的出走并没有体现出明确的政治理想,相反,却充满了个人身体、心灵与历史的对峙与较量。小说中的陆秀米正是以个体隐秘的心灵体验开启了革命之门。在论者看来,陆秀米的出走可以分为“身体的出走”与“心灵的出走”两个层面。身体的出走使她投身革命,演绎了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作为陆侃的女儿,陆秀米秉承了父亲陆侃的精神气质,也是一个耽于幻想的人。革命党人张季元的到来,不仅引发了她对神秘世界的向往,也唤醒了她的情欲。“她第一眼看到张季元的时候,就觉得那张脸不属于这个尘世,而是一个胡思乱想的念头的一部分。”这些想法虽不无荒诞,却蕴含着对未来的超越性想象,它犹如黑暗中的光束照亮了秀米孤寂、迷惘的人生。她在孙姑娘葬礼上做的那个与张季元有关的春梦,不但使她对张季元的情感发生了变化,也让她对张季元从事的秘密活动产生了兴趣。“这个最初的梦,如同一汪同心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将秀米的一生,将全书,化为了一个广义的持续无尽的春梦,一场春秋大梦,一个中国现代历史的幻影与隐喻。”两人之间的情感由于张季元被秘密杀害而告终。身心绝望的秀米在出嫁途中被土匪劫持到花家舍。在这里,她亲眼目睹了古典乌托邦理想走向崩溃的过程,也参与了革命党人的活动。后来她东渡日本学习现代知识,从日本归来后重返普济,致力于反清革命活动。秀米的出走过程始终伴随着个体复杂的精神无意识。其中既有青春期内心的狂野、个体情欲的爱恨纠葛,也有身体惨遭蹂躏后彻骨的绝望。身体、情感与理想之间的相互渗透让历史真相变得扑朔迷离,而个体内心的痛苦、欢乐与隐秘也成为历史中最动人的细节。
如果说身体的出走演绎了知识者的革命传奇,那么心灵的出走则表达了格非对知识分子在理想破灭后,如何安置破碎灵魂的思考。作为一个现代革命者,秀米虽不乏果断与坚毅,但知识者恍惚、迷离的精神特质又使她对革命事业不断产生怀疑,显然,这与革命所需的强力是背道而驰的。无论是父亲的桃源梦想,张季元的大同世界,还是秀米创办的普济学堂,均以失败告终。革命的迷狂过后,秀米在心灵的出走中完成了精神的蜕变。当普济学堂的成员一个个离去时,她不仅没有丝毫悲伤,反而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第一次开始面对这个温馨而安宁的世界,并意识到:“她不是革命家,不是那个梦想中寻找桃花源的父亲的替身,也不是在横滨的木屋前眺望大海的少女,而是行走在黎明的村舍间,在摇篮里熟睡的婴儿。……自己的生命可以在记忆深处重新开始的时候,这个生命实际上已经结束了。”与革命充斥的暴力、血腥相比,宁静、熨帖的日常生活无疑更温暖人心。最终,秀米以禁语的方式在自家老宅子度过了余生,这可视为她以极端的方式表达了对人生的反思。一切乌托邦理想均着眼于人类的角度来建构精神家园,它遵循的是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而过分地强调精神理性的节制,势必会忽略感性的日常生活与人伦亲情。秀米内心也曾被这种执念所困,她的儿子小东西因为她的冷漠而死于非命。从陆秀米的身体出走到心灵出走,我们看到革命固然能给深陷迷惘的知识分子提供出路,作为现代性的始作俑者知识分子也无法逃避革命,但革命乌托邦并不是知识分子生活的理想状态,更无法满足他们深层的心灵需求。而他们在革命伊始与大众建立起的亲密联系不过是一种虚幻的接近感,知识分子与大众、现实之间的隔膜依然是永难消除的悖论。endprint
《山河入梦》中的男主角谭功达作为一个具有知识分子精神气质的革命者,最突出的精神特征是对人类大同理想的痴迷。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这样一个政治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时代,担任梅城县长的谭功达却沉浸在桃源梦想中。与外祖父的古典乌托邦理想以及母亲的现代革命乌托邦理想相比,谭功达的乌托邦理想主要指向普及水库、运河等为代表的共产主义大同理想。但是,“乌托邦不管是温和的还是激进的,都是想用好的东西去替换坏的东西,这就必将使用权力、动用权力、替换权力、侵犯权力。”但天性柔弱、善良的谭功达显然无法应对官场的权力斗争,也不可能为乌托邦理想实践征用权力,他的出走也就成为一种必然。理想与爱情的缠绕以及由此形成的张力是谭功达出走的突出特征。普济水库是谭功达共产主义乌托邦理想的重要内容,他要以此延续母亲等人的梦想,更要凭此照亮普济世界。但当谭功达主持修建的普济水库决堤,他本人也被停职检查时,他并没有意识到乌托邦理想的致幻性及其隐含的巨大危机。只有当他出走花家舍后,才真正意识到乌托邦理想的悖论。在乌托邦社会中,人固然逃脱了宗教的、政治的、经济的等意识形态限制,但乌托邦理想总是着眼于整个人类提出总体规划,个体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应对生活中的事件。从某种意义上说,乌托邦理想实践恰恰是以对个体自由的压制为前提的。在谭功达看来,花家舍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俨然就是一个乌托邦之境,但是花家舍的人却从不与人交流且郁郁不欢,因为他们不仅失去了人身自由,而且一举一动都受到神秘的101组织的监控。也许,如莫尔所言,“一切东西共有共享,人生就没有乐趣了。”乌托邦理想一旦从未然走向已然,并被既定的意识形态规训,就会沦为维持现存秩序的手段,也就从根本上丧失了反抗性。因理想而发生的出走最终又完成了对理想的解构。花家舍为代表的乌托邦理想在谭功达心中虽然彻底坍塌了,但姚佩佩却为谭功达开启了另一种意义上的乌托邦理想——自由主义理想。与深远、恢宏的政治理想相比,爱情某种意义上是也是人类理想的象征。谭功达与姚佩佩虽然心有灵犀,却总是错过。先是充当了权力斗争工具的白小娴,后是过于世俗化的张金芳,她们都或多或少地阻碍了两人的爱情。直到谭功达出走花家舍后,他才明白姚佩佩杀死金玉亡命天涯的真正原因。两人的爱情一跃成为小说后半部分的主体。姚佩佩对人生自由理想的坚守给官场失意的谭功达带来巨大的精神慰藉,让他体悟到一种更接近生命本真的乌托邦理想。
与20世纪革命叙事中知识分子为家庭原因或政治形势出走相比,江南三部曲中知识分子的出走源自他们内心深处的乌托邦冲动,是知识分子心灵与精神的内在召唤使然。尽管他们的出走均以失败告终,知识分子作为理想的实践者,也难逃被革命抛弃的宿命,但它昭示出梦想之于个体生命存在的价值。而对知识分子出走过程中所流露出的复杂精神心理的书写,也体现了格非以个体生命的意识去追问历史的意图。历史不再是一种虚空的存在,而是为知识者个人的生命记忆与情感体验照亮的历史。
乌托邦理想作为人对现实的超越性想象,具有强大的理想昭示功能,也是社会进步的动力。但悖论在于,一旦某种理想变为现实,并与既定的意识形态合谋,它的超越性也就丧失殆尽。与西方现代性的起源不同,中国的现代性起源于民族国家救亡图存的运动,强国富民的愿望一直是中国现代性重要的内容。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中国已置身于高度发展的现代化轨道,几代知识分子为之奔波的理想终于变成现实。但是,市场经济的启动引发了以享乐主义为特征的世俗生活的崛起,知识分子以自身的精神传统与知识系统所维系的乌托邦想象走向了破灭。在三部曲的收官之作《春尽江南》中,小说展现了理想乌托邦向经济乌托邦的转化过程中知识分子被异化的精神命运。
小说中的秀蓉在80年代是一个纯真、浪漫的文艺青年,但90年代以后,她将名字改为庞家玉,并从一个文学爱好者变成一名律师界的女强人。从名牌服饰到房子到汽车,家玉向世俗证明了她的成功。但与此同时,她也开始以功利主义原则衡量一切。作为母亲,她的责任就在于让儿子就范于现行的教育体制,以成绩评判一切。对孩子动辄打骂,有时甚至近乎残酷。为了让孩子专心学习,她放走了自己从西藏带回的鹦鹉,让孩子变得忧郁。作为妻子,她认为丈夫无所作为,是一个“不断烂掉”的人。在她眼中,人与动物几乎等同,只有“活人”与“死人”、享受生活的人与行尸走肉般苟活的人之分。但实际上,即使如家玉这般的成功者也无法改变自己被奴役的命运。作为一名成功且经验丰富的律师,家玉却无法通过法律手段解决自己被强占的房子,最后通过黑道力量才收回房子;为了适应社会潜规则,家玉不惜奉献自己的身体。家玉的悲剧在于她并不是一个彻底的沉沦者,她只能在自尊与自卑之间苦苦挣扎,一旦这种挣扎与分裂达到极限,她的精神也就走向崩溃。当死神真正降临的时候,她才开始醒悟。抱病远走西藏虽未成行,却体现了她对现实的反抗与自我的救赎。家玉的异化表明现代社会并没有造就一个有理、有序、温暖人心的社会,却结出了一个物欲横飞、理性沦丧的现代性苦果。百年中国的乌托邦实践最终在悖谬中走向了它的反面。
与家玉充满悲剧意味的异化相比,《春尽江南》中徐吉士等人的异化则令人感到悲哀。80年代的徐吉士是一个充满理想和激情的启蒙诗人,曾经为海子之死的追悼会四处奔波,但90年代以后,徐吉士却摇身一变成为现代社会的弄潮儿,如鱼得水般追逐着实利原则。以诗歌名义召开的各种研讨会上,形色各异的诗人从文化、社会政治、自由主义、新左派的层面展开的讨论,以及其间穿插的性游戏,证明这不过是一场灵魂放逐后的话语盛宴而已。真正的理想已经被消解在这无聊的聒噪中,所谓的诗人不过是在话语的碎片中找寻自我存在的证明,话语与行为的断裂既表征了知识分子身份与角色的分裂,亦折射出知识分子精神的异化。
通过上述的分析,我们看到无论是出走者演绎的革命传奇,还是异化者的挣扎,最终都难逃“历史中问物”的宿命。作为启蒙主体的知识分子,在经历了从晚清至今的百年历史之后,如何反思现代性逻辑所建构的价值体系?如何在一个理性缺失的时代找寻知识分子安身立命的精神依据?这不仅体现了格非对历史本质的追问,也表达了作家对知识分子存在意义的思考。因此,在“江南三部曲”中,格非还塑造了另一类知识分子形象:疏离者。他们以边缘化的立场冷眼旁观时代风云的变幻,审视世纪之交人性的复杂指向,对理想与现实表现出更为内敛的怀疑与批判精神。疏离中的坚守与反抗是他们共同的精神特征。《春尽江南》将目光聚焦于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中国现实,虽然现代化的梦想已经变为现实,但是乌托邦冲动依然在谭端午、冯延鹤、王元庆、绿珠等人的内心延续着。面对喧嚣扰攘的日常生活,乌托邦理想作为一种生存理想为他们提供了抵御异化的支撑。但与父辈轰轰烈烈的乌托邦实践不同,他们更多的是在疏离中表达了对内心诗意与自由的坚守。这种疏离者的精神姿态使他们从繁杂的世俗生活中挣脱出来,也为他们审度现实提供了澄明的视域。endprint
小说中的谭端午是一个疏离者的典型。80年代初的谭端午是一位意气风发的诗人,以诗歌的名义追逐着爱情,但80年代末的那场政治风波改变了他的人生,端午最终就职于鹤浦史志办这么一个清闲的单位,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他对事业与婚姻毫无激情,整日沉浸于古典音乐与诗歌之中。当绿珠就在云南建构一座香格里拉乌托邦向他征求意见时,他却用福楼拜的小说《布法与自居榭》告诫她要警惕乌托邦思想。结果绿珠的理想还未展开,就发现不过是一场骗钱的闹剧而己。小说中有一个充满隐喻意味的细节,那就是端午自始至终都在阅读欧阳修的《新五代史》。在一个现代化四处蔓延的盛世,端午之所以对这本“衰世之书”情有独钟,并对书中身处乱世的芸芸众生无限同情,原因在于他由此蠡测了我们时代日渐荒芜、贫瘠的精神底色。因此,端午的疏离源自他对时代本质的深刻洞察以及他对知识分子生存处境的体认。在端午看来,在一个极具功利主义的时代,任何将乌托邦理想付诸现实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等待它的只能是被吞噬的命运。而作为乌托邦实践主体的知识分子,他们的启蒙理性也遭到无情消解。在这一境遇中,乌托邦理想不可能真正落实为具体的实践,而只能是知识分子的一种精神情怀。从这个意义上说,端午的疏离并不是一种退却,而是以理想为基石的精神选择。与端午相比,他的哥哥王元庆则以“另类”的方式完成了对现实的疏离与反抗。九十年代中后期,发迹后的王元庆打算在花家舍建一座传统书院,但他的合伙人张有德却将花家舍变成一座销金窟。于是他突然花巨资修建了一座现代精神病院,而他自己成了第一个住进去的精神病人。王元庆的精神失常源自现代社会对知识分子挤压所产生的“存在性不安”。精神分析学家莱恩曾指出,个人与环境的对立,内心经验与外部世界的分裂,都是造成“存在性不安”的原因。在一个为横暴所染指的社会,现代理性下的所谓的正常其实并不比非理性的失常更为正常,理性与疯狂往往是个体精神的一体两面。甚至在某种意义上,理性的分裂可能会以另一种方式呈现生活的真相。王元庆的失常既显示出这个非理性时代对人的精神扭曲,也隐含了他对现代化神话的拒绝。百年中国的乌托邦冲动在经历了一系列辗转轮回后,虽然遭到消费社会的无情消解,但它并没有消失,而是从社会制度层面回归到人的心灵层面。对于乌托邦理想的实践主体知识分子而言,他们虽然难逃异化与边缘化的命运,但以谭端午、王元庆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他们在疏离中的坚守、质疑与反抗,无疑提供了另一种精神选择的可能性。
在一个求新善变的时代,一位作家能以十年之久执着于对人类乌托邦理想的追溯与重构,这无疑与他对我们时代精神危机的洞察有关。正如有论者指出的,“乌托邦小说不是属于每个时代的,而是属于那些发现自己时代正处于转折时代或危急时刻并坚持传统知识分子立场的作者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格非的“江南三部曲”体现了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知识分子写作。与此同时,作为持续关注知识分子精神心理的作家,格非在小说中也表达了对知识分子与革命、现代性等问题的思考。晚清以降,中国的现代性追求始终为一种线性的唯物史观所左右,20世纪以来的中国文学中民族国家想象,对民族生存的关注远远大于对知识分子生存境遇的探寻。在三部曲中,格非却将历史真正还原到知识者个体的精神世界中,既完成了对人类乌托邦理想的追缅,又细致入微地呈现了历史变迁中知识分子的心灵挣扎与精神困惑。三部曲中,知识分子出走一异化一疏离的历程,虽然无法涵盖知识分子精神的复杂性,但它却深刻表达了作家对百年中国历史中知识分子精神命运的反思。
[本文为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2012189)、济南大学博士基金项目、济南大学科研基金项目(X1210)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济南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孟春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