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斯作品中母女之间的疏离对抗关系研究——以《厚颜无耻的人》、《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和《情人》为例

惠芬芬

(西安翻译学院，陕西 西安 710105 )

亲子关系是人出生后所拥有的第一种社会关系，同时也是一个家庭中最本质也最重要的关系。亲子关系也有它自身的特殊性：永恒以及不平等。埃德瑞纳·里奇在其影响深远的《生于女人》中一针见血的指出“母女之间强烈的情感——既不可或缺，又常被扭曲或者误用——是不曾书写的伟大故事”。母女之间的关系从最初就存在一定的二重性，对母亲和女儿之间关系的探索成为几乎每个时代作家的写作主题。越来越多的女性作家试图在自己的作品中对母女之间的“爱”与“恨”的对立关系给出自己的答案，玛格丽特·杜拉斯更是在自己的作品中对这个永恒的话题给出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答案。

玛格丽特·杜拉斯是法国当代著名的小说家、剧作家，她于1914年生于越南南部的嘉定，18岁回法国定居巴黎。她的整个童年时代都在这个殖民地度过，在这里她经历了极度的贫穷，殖民地的艰苦生活在她的作品中留下了鲜明的印记。在她四岁的时候父亲离开了人世，这对她的母亲无疑是个致命的打击，从此之后母亲不得不支撑起整个家庭，母亲的性格变得暴虐和残酷，“妈妈经常打我，尤其是她神经紧张的时候，她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是她最小的孩子。她打得我团团转，只是我躲闪的非常轻盈。她用棍子打我。”[1]母亲对大儿子极度溺爱和顺从，“母亲做的事当然永远都是为了这个大儿子，这个十五岁的大孩子。”[2]而母亲对她其他的孩子则表现得十分漠然。母亲对大儿子的偏爱，将杜拉斯推离母亲。童年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及母亲的漠视，使得敏感的杜拉斯的一生都处于爱的缺失和饥渴之中，这些也成就了杜拉斯作品中两个永恒的主题：她的童年生活以及她的母亲，而与普遍的母女之间亲厚密切的关系不同，杜拉斯作品中的母亲和女儿之间却是永远的疏离与对抗。

写作与爱情，是杜拉斯生命的全部。在杜拉斯那里，一切都从现实生活开始，所有的人物，所有的境遇都扎根于她的生活。杜拉斯童年在殖民地的生活经历为她日后的人生和创作定下了基调。在她的众多作品中，小说《厚颜无耻的人》、《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和《情人》都以她在殖民地悲苦的童年生活为基础，都在小说中描述了她少女时代在殖民地的爱情故事。这三部带有强烈自传性质的作品中，母亲与女儿之间疏离以及对抗的关系也随着杜拉斯的重述不断演变深化并在不同时期具有不同的色彩。杜拉斯的第一本小说《厚颜无耻的人》形成了终生萦绕着作者的三角关系：女儿、儿子、母亲。儿子与母亲超越了善与恶的关系，结成了一种复杂奇怪的联盟，而小姑娘永远被驱逐在外，得不到母亲的爱。这个奇怪的家庭，这个爱与恨滚成的富有黏着力和保护性的球成了这本书的主题。而《抵挡太平洋的堤坝》则使杜拉斯一夜成名。小说描写了发生在印度支那家庭故事。母亲用她十五年的积蓄买了块长不出一粒稻谷的盐碱地。母亲用尽一切手段筹集资金来修筑堤坝，希望能挡住海水，然而最后堤坝却崩溃了，这使母亲的生活长久的处于绝望之中。对杜拉斯而言，比起《情人》，这本早年作品要接近自传多得多——这里面有她母亲被生活击垮的真相，被希望折磨的真相，有他们在物质世界里的贫困拮据和在情感上肆虐专制的证据，有一对母女之间纠缠的爱、妒忌、憎恶、折磨的证据。《情人》是一部带有自传色彩的作品，以法国殖民者在越南的生活为背景，描写了一名贫穷的法国少女与富有的华裔少爷之间深沉而无望的爱情，笔触深达人性中某些最根本、最隐秘的特质，催人深思。她的这部作品获得了当年的龚古尔文学奖。虽然作品的主题是爱情，但是文中并没有描述一个完整的，全面的爱情，但是作者用了非常多的笔墨来写“我”的家庭，一个让作者感到孤独、压抑、爱恨交织的家庭。

在杜拉斯的作品中母女间对立关系源于她们的家庭环境。波伏娃说：“母爱不是直觉的，天生的，在任何情况下，天生这两个字均不适于人类，母亲对小孩的态度完全取决于母亲的处境及对此处境的反应。”[3]尽管三部作品所描述的社会环境有所不同但是他们之间却存在着一些相同点。首先，故事发生的地点都是在贫困的地方。生活的贫困使得母亲想尽一切办法来改善生活。而女儿则见证了母亲的苦难，她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和母亲不同，希望能够去大城市比如首都生活。女儿总幻想一天，一辆汽车停在面前，有个像《情人》里面湄公河渡船上的中国人那样的男人从车上下来问路，然后可能带着她走向新的生活。其次，贫穷的生活使得金钱成为一切悲剧的根源。为了还清债务，母亲不得不夜以继日的工作，想尽一切办法来获得金钱，母亲控制女儿的婚姻和情人关系，希望从中获得钱财来改善家庭经济情况。金钱这个主题在这三部小说里面不断出现。虽然缺钱并且用尽各种办法想要还清债务，但这个家庭又非常看重自己的社会地位，非常的重面子。最后，三部作品所描述的家庭都是不完整的家庭。由于父亲的早逝，母亲成为家庭的中心，掌握着家里所有的财产，管理子女的生活。父亲的缺席使母亲不得不承担起父亲的责任，母亲一个人担任两种角色注定了母亲不能完整地履行自己作为母亲责任，母亲在这个双重角色之间摇摆不定、痛苦不堪。正是由于这样的家庭环境，使得家庭成员之间缺乏沟通，这样就导致母亲和女儿在思想和行为上产生了隔阂，女儿不愿再继续这种生活，希望过上完全不同的生活。

母女间对立关系表现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母亲对儿子的偏爱

在这三部作品中，由于父亲的早逝，母亲不得不担负起家庭的重担，成为家庭的中心。家庭的不完整严重影响了孩子的心理机制，而男权的缺失也造成了母亲心理的扭曲。由于父亲的缺席，母亲极度依赖自己的大儿子，将他看做是男权的代表，任何事情都要询问大儿子的意见，大儿子成为了母亲的支柱。母亲对待儿子非常溺爱，但是对待女儿却是冷漠无情。“我想妈妈也只有在提起大哥时才说：我的孩子。……而对其他两个孩子，她总说：那两个最小的。”[2]《情人》中女儿抵抗母亲，质问母亲，“你为什么这么爱他(大哥皮埃尔)，不爱我们，从来没爱过我们……”[2]但是这一改变却无法改变母亲溺爱大哥的局面。正是由于母亲对儿子的偏爱导致了女儿的反抗。在《厚颜无耻的人》中，女儿看到母亲偷偷的拿钱给自己的儿子，她气到极致，“甚至有了杀他的欲望”，[4]她去警察局揭发她的哥哥，希望他能够消失或者至少受到惩罚。想杀他哥哥的想法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尤其是《情人》中，女儿将自己小哥哥的死亡归咎于她的母亲，认为正是母亲对大哥的过分溺爱导致了她脆弱的小哥哥的死亡。“大哥后来成为杀人犯。小哥哥则就死在空虚大哥的手里。而我却远走高飞，总算逃脱出来。”[2]杜拉斯甚至曾用赤裸裸的口吻说：“我真想杀人，我那个大哥，我要制服他，哪怕仅仅一次，一次也行，我想亲眼看着他死。目的是当着我母亲的面把她索爱的对象搞掉，把她的儿子搞掉，为了惩罚她对他的爱。”[1]

第二阶段：女儿有了情人

母亲的长期漠视，使得女儿开始放弃从母亲那里寻求爱，转而从情人身上寻找爱。在父亲缺失的情况下，情人则成为了母女之间最大的障碍。在《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当苏珊把钻戒交给母亲时，她怀疑女儿的清白，“扑向苏珊用尽力气用拳头打她。用她所有的权力，用她所存的疑虑……这场景持续了两个小时”[5]在《情人》中，在知道女儿的中国情人之后，“这一切给妈妈的生活带来了突然的不安，因为她的女儿正冒着最大的危险，她将永远嫁不出去，永远无法在社会中立足，……妈妈大喊大叫地向我扑过来，她把我关在房间里，用拳头捶我，打我耳光，剥光我的衣服……”[2]母亲在女儿有了情人之后，一方面渴望从情人那里获得金钱，另一方面又认为这是令人羞耻的、有损体面的事情。而女儿则一方面服从母亲的权威，另一方面还是我行我素继续和自己的情人见面。《情人》中母亲担心女儿由于名声不好而不能在殖民地有个好的婚姻，这又是母爱的表现，女儿却说：“我要是想嫁人的话，我在哪儿都能嫁得出去。”[2]母女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大。

第三阶段：女儿的最终离开

女人的一生总是在找一个人作为寄托，比如她的母亲、她的丈夫或者孩子。一般来说，女儿依靠自己的父母，她所爱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对父亲的爱，这种爱可以被丈夫或者情人代替，另一个是对母亲的爱，这是独一无二并且永远不变的。女儿一般是很难做到逃离这种亲密的母女关系的。但是在杜拉斯的这三部小说中，女儿却首先要离开母亲。这其中包含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母亲对儿子的偏爱，二是女儿自己的渴望。女儿对爱和温暖的渴求，以及由于母亲长期冷漠对待而产生的叛逆心理，使得女儿将寻找的目标转到转家庭之外，而情人的出现则成为了女儿离开的契机。“当她一坐进那辆黑色的里摩辛轿车里的时候，她完全意识到这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并且也将是终身脱离自己家庭的开始。从今以后，家里人再也不应该过问她可能遭遇的一切。”[2]在《抵挡太平洋的堤坝》中，女儿总是渴望着离开这个平原，而母亲却习惯了这里的生活，母女的分离则成为了必然。然而尽管在杜拉斯的这三部小说中，母女关系存在着种种疏离和对抗，但是随着女儿的渐渐远离这种对抗也慢慢在减弱。尽管母女之间存在着差异，但是有一件事却是真实的：女儿非常的爱她的母亲，血缘关系是不可磨灭的。

参考文献：

[1]阿德莱尔.杜拉斯传[M].袁筱一，译.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1.

[2]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M].王道乾，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10.

[3]西蒙·波伏娃.第二性——女人[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4]玛格丽特·杜拉斯.厚颜无耻的人[M].王世元，译.春风文艺出版社，2000.

[5]玛格丽特·杜拉斯.抵挡太平洋的堤坝[M].谭立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