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兰正传

姜斯翰

一个生动的人，注定不是几个枯燥的形容词就能准确定义的。特别是像阿兰·佩兰这样过都历块的教练，更不能武断地用“成功”或是“失败”这样肤浅粗鄙的词汇来盖棺定论。佩兰身上散发着激烈的矛盾气息，对于他的评判你甚至无法找到一个稳定的立场。他看似神奇，却有着屡屡受挫的经历；他看似懦弱，却有着誓死捍卫权力的坚韧；他看似怯进，却充满了冒险精神；而这些矛盾的体现自然与他的丰富经历不无关系。

初出茅庐

1956年佩兰出生于距离瑞士不远的上索恩省的小城卢尔，全城只有7000多人。卢尔虽小自古却是军事重镇，两次世界大战卢尔均被波及，二战时美军和德军还在这里发生过激战，如今法国116空军基地就距此不远。而且佩兰的父亲就是军人出身，生活环境潜移默化地将军人作风赋给了佩兰——对上级有很强的服从意识，潜意识里又有着不屈的斗争精神，这在他日后的执教生涯中亦有所体现。

与沉浮俯仰的教练生涯相比，佩兰的球员生涯则显得有些庸常，直到31岁草草退役时，也没能踢上一场顶级联赛。不过退役前，佩兰倒是展现了不俗的执教天赋，曾担任法甲劲旅南锡预备队球员兼教练，并一度出任俱乐部的青训主管。彼时南锡主帅正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温格，耳濡目染之下，他的举手投足也颇有“教授”的儒雅之风。

1993年，佩兰接受了执教生涯的第一次挑战。在特鲁瓦新任主席马索尼的邀请下，他接过了这支丁级联赛球队的教鞭。初出茅庐的佩兰如魔术师般让特鲁瓦脱胎换骨，只用6年时间便连升3级杀入法甲，2001年甚至击败了英超劲旅纽卡斯尔获得了国际托托杯的冠军。那是特鲁瓦队历史上最伟大的一个时期，罗滕、尼昂、齐亚尼脱颖而出，日后都成了叱咤法甲的球星。而当2002年佩兰加盟马赛后，特鲁瓦迫不及待地跌入了乙级。

马赛往事

对于佩兰来说，加盟马赛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当时马赛名为豪门巨室实则贫无立锥。此前两个赛季这支地中海球队均为保级而战，财政入不敷出，若不是老板德雷福斯自掏腰包弥补赤字，马赛差点被法国国家管理委员会（DNCG）勒令降级。赛季开始前，球队主力努马、莫里斯离队，只引进了约翰森以及佩兰在特鲁瓦时的旧将塞莱斯蒂尼。而塞莱斯蒂尼的这笔转会则为佩兰日后的麻烦缠身埋下了一枚地雷，这是后话。

在球队人员不整的情况下，联赛上半程佩兰率领马赛排名积分榜榜首！比利时人范比滕则从默默无闻的新秀成长为法甲最出色的中卫之一，巴卡约科和沙普伊的锋线组合也让对手闻风丧胆。赛季结束时马赛排名法甲第三，获得了欧冠的附加赛资格。不过接下来的赛季，由于多线作战，球员伤病过多，球队战绩不佳，欧冠小组赛未能出线，联赛15战9负，再加上一些生活中的负面新闻，最终佩兰被马赛解职。离职前，佩兰给球队留下一笔宝贵的财富，在他的力主之下，马赛引进了日后威震欧洲的德罗巴。佩兰离开后，心腹爱将范比滕也转会去了曼城，事后多年，比利时人透露正是佩兰的离职让他萌生了去意，可见佩兰对范比滕确实义重恩深。

当然佩兰在马赛也有重大的过失——放走了弗拉米尼。当时球队的体育总监阿尼戈力荐佩兰给新秀弗拉米尼一份职业合同，“12月份时，我去佩兰的办公室，想谈谈给弗拉米尼职业合同的问题。他倒是胸有成竹：‘还有时间，等到夏天再说。”一个月后，佩兰离任，而弗拉米尼也谈妥了加盟阿森纳的事宜。

双冠之辉

佩兰离开马赛只是双方恩怨的开始，舆论的压力让他决定出国避避风头。此后佩兰先后执教了阿联酋艾因、英格兰朴茨茅斯等队，并未获得成功。2006年他重返法甲，执教索肖。当时的索肖正处于阵痛期，一年前功勋教练居伊·拉孔贝攀上了巴黎圣日耳曼的高枝，2004年夺得联赛杯的黄金一代佩德雷蒂、奥鲁马、马修、弗劳以及后起之秀梅内也相继离队，上赛季新任大鼻子教练比约塔率队仅列第15位。不过回到法国东北的佩兰魔力再现，当季便率索肖夺得了法国杯冠军，决赛中手刃当年解雇自己的马赛队。赛后，佩兰宅心仁厚地表示：“我对马赛并不记恨，获得法国杯我很高兴，但并没有复仇的快感。”

佩兰在索肖的神奇表现引来了法甲霸主里昂的注意。2006-07赛季欧冠，里昂止步十六强，老帅霍利尔挂印而去，奥拉斯的欧冠梦再次破灭，球队面临着重新洗牌的境地。当时竞争里昂主帅的人不少，布兰克、德尚都是热门人选，与布兰克同属于经纪人贝尔纳斯旗下的佩兰也是候选者。深思熟虑后，奥拉斯选择了经验更丰富的佩兰，消息一出，里昂的股价旋即下跌1.29%。

佩兰加盟里昂，正赶上六冠王处于时代的拐点，俱乐部雄心勃勃地准备兴建新的6万人大球场，志在欧冠。雄心的背后却是球队的主力阿比达尔、卡萨帕、马卢达、蒂亚戈等人的风流云散，在引援方面虽然奥拉斯并不吝惜支票本，但埃德森、德尔加多等人都是名不副实的浮夸球员，事后证明一向精明的奥拉斯这次做的都是亏本生意。

佩兰到队后改变了里昂传统的433战术，改打442，这让球队的大佬颇为不爽。更重要的是佩兰在训练中亲力亲为，经常中断训练，纠正个别球员出现的问题，而将其他人晒在一边。彼时里昂大牌云集，对他这种事无巨细的初级教导方式颇有微词。赛季前球队去韩国参加和平杯友谊赛，库佩等球队大佬联合起来要求佩兰革新训练方式。欧冠开始后，佩兰又遭遇重创，小组赛前两场里昂以0比3的相同比分负于巴塞罗那和流浪者。压力之下，佩兰只得战术调整回433，战术上的自我否定也让他在球队中的威望电流星散。戈武在自传中写道：“2008年法国杯决赛时，球队在中场休息时决定自行改变佩兰布置的战术。”最后正是戈武在加时赛的进球帮助里昂击败了巴黎圣日耳曼成功捧杯。

人事危机

对老将让步的同时，佩兰对新秀展示了强硬的一面。本泽马虽然是球队主力，却不满佩兰让自己踢左边锋的决定。而正牌左边锋本阿尔法只能枯坐板凳，这也导致日后本阿尔法铁心转会马赛。矛盾之下的一件小事，凸显了佩兰对豪门的掌控力不够的缺陷。

联赛与里尔一役，佩兰于第60分钟用本阿尔法换下了本泽马，结果后者愤怒地径直走回了替补席，既没跟本阿尔法击掌，也未和佩兰握手。赛后，佩兰在新闻发布会上说：“本泽马和本阿尔法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好，我不想参与其中。虽然在场上他俩还算默契，但场下却形同陌路。可以肯定的是他俩不可能是好朋友。”

佩兰用将双本的矛盾公之于众的方式，转移了本泽马对他权威的挑战，事实证明这种做法根本行不通。本泽马很快否认了佩兰的说法：“我不和本阿尔法击掌，与我们的私人关系无关，我就是不高兴被换下场，而且踢左路我也不开心。客战梅斯我同意踢左路，OK！但回到主场，在这么多观众面前让我踢我不擅长的位置，我真的很生气。” 面对本泽马的反击，佩兰做出了回应，在欧冠1/8决赛主场与曼联的对决中，本泽马担任球队的首发中锋并打入一球。而迫于奥拉斯的压力，本阿尔法也被佩兰安排在那场比赛中首发出场。

佩兰不仅和球员的关系紧张，与教练组更是矛盾重重。关于训练安排，他经常一人做主，而忽略了球队元老体能教练杜维尔尼（在南非世界杯法国队兵变时，面对埃夫拉怒摔秒表的那位）和门将教练巴茨的意见。这俩人一起经历了球队6连冠的辉煌，都不是善茬，他们寻找各种机会挤兑佩兰。在被解职拿到违约金后佩兰大吐苦水：“巴茨和杜维尔尼刚愎自用，仗着自己的冠军经验就不把我这个来自‘小球队（索肖）的教练放在眼里。最让我不满的就是他们的工作方式，球队体能状况糟糕，杜维尔尼的训练手段落后，从来就不使用先进科技。我很快明白，我是所有问题的替罪羊。”

尽管内忧外患，佩兰还是维持住了里昂在法甲的统治地位，率队成为当年的双冠王，并在法国最佳教练的评选中位列5。对于佩兰在里昂的功过，奥拉斯评价道：“我承担选择佩兰所带来的后果。如果我们想在欧冠中有所突破，就只能另请高明。而且如果继续让佩兰带队，球队就得造反。”2008年12月佩兰带着双冠王的荣誉和高昂的违约金投奔了里昂的德比死敌圣埃蒂安。而在佩兰离去后，里昂再也未能获得联赛冠军，甚至他们与佩兰的继任者普埃尔关于解约金的官司至今也没有打完。如今看来，奥拉斯聘请佩兰的决定直接改变了法甲未来5年的走势。在佩兰离队一年后，当年的弃儿布兰克执教波尔多一举终结了里昂的七冠王朝，将法甲引入了战国时代。奥拉斯不无遗憾地说：“我犯下了错误，布兰克有能力执教里昂，但考虑到俱乐部的地位，我很难选择初出茅庐的他。”

名利俱损

不得不说，佩兰的每一次跳槽都时机欠妥。加盟圣埃蒂安时，他的薪水超过了100万欧元，在法甲位列第四，仅次于时任里昂主帅普埃尔、马赛主帅德尚和波尔多主帅布兰克。但当时的绿军却有着严重的内耗。圣埃蒂安的双主席制导致罗梅耶和卡亚佐两人在权力上明争暗斗，俱乐部内部人心惶惶，球队四年更换了三名主帅。主席之下也是三足鼎立：体育经理科莫利、总经理越南后裔维森特和佩兰互不服气。对于球队的引援甚至是战术安排科莫利经常和佩兰有分歧。

一件小事可以说明当时球队的混乱状况，球队两主席之一的卡亚佐建议佩兰可以考虑买入勒鲁瓦或阿布里埃尔，结果遭到了科莫利拒绝，相反，科莫利却在没有通知俱乐部主席的情况下卖掉了葡萄牙中场马沙多。而另外一名俱乐部主席罗梅耶更是在俱乐部官网才得知了球队引进迪亚基特的消息。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佩兰执教期间，球队遭遇了罕见的大面积伤病， L·佩兰、萨诺戈、塔夫拉里迪斯、伊兰、达博等主力都长期受到伤病困扰，球队直到赛季最后一轮才惊险保级。2008-09赛季绿军9战6负排名法甲第17位，球队的火并达到高潮。科莫利借战绩不佳之机炒掉了佩兰，随后自己则被卡亚佐和罗梅耶联手干掉，那个可怜的越南人也未能逃过此劫，黯然下课。

佩兰遭到的另一个打击是从朴茨茅斯开始就跟随他一路南征北战的助手加尔蒂耶没有离开球队，而是成为了留守主帅。佩兰的另一位助手雅昂（深圳球迷称之为克里斯蒂安·贾汗）则与他同舟共济，选择离队。后来雅昂作为特鲁西埃的助手来到了中国执教深圳红钻。在佩兰下课后，罗梅耶和卡亚佐才明确了分工，罗梅耶主管球队的竞技事务，卡亚佐主管行政，绿军的战绩也开始蒸蒸日上，如今在加尔蒂耶的带领下，他们成了法甲欧冠资格的有力竞争者。

离开圣埃蒂安后，佩兰得到了198万欧元的毁约金。但在他沉浮不定的执教生涯中，有关违约金的故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他也因此与东家交恶。当年被马赛解雇后，佩兰向法庭上诉，要求对方赔偿450万欧元！这起诉讼持续了两年多，最终因马赛提交了佩兰的违约证据，佩兰败诉，还赔上了1500欧的诉讼费。

于此同时佩兰被老东家特鲁瓦告上法庭，当年他毁约加盟马赛，特鲁瓦并没有得到赔偿，在前文中提到塞莱斯蒂尼的转会中，马赛支付给特鲁瓦300万欧元，这一价格明显高出了塞莱斯蒂尼的身价。原来马赛为了避税，与时任特鲁瓦主席丹尼尔·瓦塞莱达成了口头协议，将佩兰的违约金加进了塞莱斯蒂尼的转会费中，但双方没有留下任何的书面协议。在瓦塞莱卸任后，特鲁瓦新主席戈麦斯翻脸不认帐，开始向佩兰追讨115万欧元的违约金，佩兰则指出特鲁瓦在塞莱斯蒂尼的转会中得到了相关补偿，结果马赛因滥用社会资产遭到警方调查。这件事最终闹得沸沸扬扬，一地鸡毛，佩兰不仅名声受损，还和两个老东家闹得不欢而散。

再后来，佩兰虽多次成为法甲球队的候选者，却始终无缘回归法甲。在卡塔尔转战多年，碌碌无为，但他承认对西亚一直有着特殊的偏爱。如今佩兰则迎来了执教生涯中最刺激的挑战。中国对足球有足够的热情，但却缺少合理的规划，对胜利有着过度的渴望，却没有扎实的基础，很难说他是否能重现昔日在特鲁瓦和索肖时的辉煌。在佩兰的执教生涯中，他对“落点”的判断和他当球员时一样蹩脚，连他自己都承认：“或许我就是那只很不走运的黑猫吧。”

如果将佩兰的执教生涯用抛物线来形容，带领里昂夺得双冠王是他的巅峰，如今在低谷徘徊许久后，他能否触底反弹，将深不见底的抛物线扭转正弦曲线？笔就在他手中，一切都由他自己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