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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音乐家李伯曼对海外的中国音乐研究之贡献

2014-03-31宫宏宇

人民音乐 2014年1期
关键词:音乐学古琴书目

宫宏宇

2013年5月5日,刚刚从国内回来的我像往常一样,早早来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看看有没有邮件。不幸的是,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民族音乐学教授南希·盖(NancyGuy)在转发给北美中国音乐研究会所有会员的邮件中宣布了一个令人吃惊且悲哀的消息——“弗里德·李伯曼(FredLieberman)今晨由于心脏病发作,不幸去世。”“这怎么可能呢?”我不由得自语道。因为在不久前,李伯曼还参加了北美中国音乐研究会会长一职的竞选。但之后不久就看到荣鸿曾、韦慈朋(John Lawrence Witzleben)、林萃青、刘长江、余少华、Ricardo Trimillos、Barbara Smith等一封封缅怀李伯曼的邮件。当日,旅美古琴家、北美琴社社长王菲发表《悼念李伯曼教授》的博文,以及美国民族音乐学协会官方网站发布的消息也证实了这一噩耗。

李伯曼生于1940年,在纽约长大。早年入美国著名的伊斯曼音乐学院,主修作曲、音乐学和指挥。毕业后到夏威夷大学攻读民族音乐学硕士学位,1977年,在著名民族音乐家胡德(Mantle Hood,1918-2005)的指导下,获得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博士学位。他先后在马里兰大学、布朗大学大学任过教,1975年,他转到华盛顿大学任副教授,与著有《千秋之乐——日本皇室的唐乐风格》(Music of a Thousand Au-tumns:The TSgaku Style of Japanese Court Music.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5)、《雅乐》(Gagaku:TheMusic and Dances of the Japanese Imperial Household.LosAngeles: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65)的罗伯特·加菲亚斯(Robe Garfias)一起,为该校民族音乐学的创立立下了汗马功劳。1983年,李伯曼开始在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音乐学院任教授,一直到他病逝,达三十年之久。其间,他曾担任过该校文学院代理院长等重要职位,并两次担任音乐系主任一职。除教学、科研外,李伯曼还担任过《民族音乐学》和《亚洲音乐》学刊主编。

李伯曼对于海外中国音乐的传播和研究贡献颇多,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1.对中国古琴音乐的研究和推广;2.对有关中国音乐的西文书籍和文章篇目的汇集;3。海外中国音乐教学。

首先是对古琴在海外的研究和介绍。在国内古琴界,有人称李伯曼是“当代西方世界对中国音乐研究的先驱者之一”,一点也不为过。李氏是最早以古琴为研究课题的美国人。此前,虽然法国耶稣会士钱德明(Jean Joseph-Marie Amiot,1718-1793)、英国传教士兼外交官李太郭(George Trades-cant Lay,1800-1845)、荷兰外交官高罗佩(Robea Van Gu-lik,1910-1967)等都提到过古琴,高罗佩还出过至今仍被视为经典的《琴道》一书,但只有国人梁铭越在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做过古琴方面的硕博士论文。与李太郭、高罗佩一样,李伯曼学过古琴,曾师从梅庵琴人吴宗汉(1904-1991)、王忆慈(1915-1999)的晚辈琴友汪振华等(详见严晓星《梅庵琴人传》,中华书局,2011年,第159页)。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李伯曼也曾负笈台湾,求教于琴、筝名家梁在平先生(1910-2000)。梁氏《筝之乐》一书1967年在台湾出版时,李伯曼曾为之作序。李氏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随胡德读博士时,又得到1961年就在该校任琵琶和古琴教师的国乐名家吕振原的指导。李伯曼在台湾做“田野工作”时,也曾为台湾的声乐和器乐录音(李伯曼采录的音乐现还保存在加州大学洛杉矶校园的民族音乐学档案馆里)。1977年,李伯曼以《梅庵琴谱》作为研究的文本,以正文长达850多页的《梅庵琴谱研究》(“The Chinese Long Zither Chin:A Study Based onthe Mei-An Chin-P'u”)一文获得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博士学位。之后,他又将《梅庵琴谱》编译整理,以《中国古琴指南:梅庵琴谱》(A Chinese Zither Tutor:The Mei-An Chin-P'u)为题,作为一本古琴入门书由香港大学和华盛顿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1983年出版后,不仅在国外产生了一定的影响(有关此书,可见荣鸿曾书评,刊登在Asian Music 16.2【spring—Summer,1985】:190--194),也引起了国内学界的注意,其中的第7章还被已故音乐人辛丰年(1923—2013)翻译介绍到国内。

古琴的音律、音阶、调式、琴谱、曲目、指法、文献等虽然是李伯曼“专攻”的“术业”,但对笔者来说,李伯曼对海外中国研究的最大贡献是他的《中国音乐书目长编》一书。在海外,只要是研究中国音乐的学人,就没有不知道李伯曼的。这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当时海外为数不多的研究中国音乐且在大学任职的西人,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得用他的《中国音乐书目长编》。此书1970年首版,1979年增订再版。此工具书一出,即得到海外中国音乐研究学者的关注,哈佛的赵如兰和剑桥的毕铿(Laurence Picken,1909--2007)纷纷撰写书评予以肯定。李伯曼的老友、海外中国音乐研究的先驱韩国鐄先生更是对此书赞不绝口,称其是“有史以来最完整的一本……凡有志于中国音乐的人,不可不知”。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音乐书目长编》不仅是当时,也是现今所见唯一的一本西文中国音乐研究工具书。在此之前,不仅英文的供海外学者研究中国音乐的书目很少,就连中文的音乐书目也不多见。李伯曼之前最详尽、丰富的英文索引是连载在美国音乐图书馆学会会刊《音符》(Notes)的《亚洲音乐书目>。其中《中国》部分分两期登载于1950年6月号及9月号上,共包括377条有关中国音乐的西文研究资料,其中也包括国人,如王光祈、萧友梅、萧淑贤、刘天华、齐如山、赵梅伯、秦薅岭、应尚能、熊式一、李抱忱、姚莘农等的著作。荷兰民族音乐学家孔斯特(Jaap Kunst,1891-1960)的经典著作《民族音乐学>第三版于1959年出版时,其后半部书目也含有《中国》类225条,加上台湾土著音乐6条。外文书目如此缺乏,中文的音乐书目也谈不上多,用韩国鐄先生的话说:“只有袁同礼的《中国音乐书目》(梁在平增订《中国音乐书谱目录>台北:中华国乐会,1956)和驻本立修订的《中国古代音乐书谱目录》(载于黄友棣《中国音乐思想批判》台北:乐友书房,1965)。两者皆以古书为主,又只限于书籍,文章的索引则不得一觅。”李伯曼的《中国音乐书目长编》不仅是当时所见的所列中国音乐书目和文章索引最多的(该书1970年首版就列举了1483条西文有关中国音乐的书籍和文章),而且大部分都附有简单的介绍。此外,为了初入门者便于查找,此书的还含有杂志、人名和分类索引。~1979年出增订本时,词条更增至2441条。只可惜此后由于兴趣转移(李氏后来多从事美国音乐和通俗音乐的研究教学)和工作忙的缘故,李伯曼再没有继续修订此书。但截止至上世纪70年代,海外学生做与中国音乐有关的学位论文,没有不使用该书目的。endprint

李伯曼对海外中国音乐研究、中国音乐文化在海外传播的贡献还体现在他的教学上。李氏是上世纪为数不多的教授中国音乐的美国人。70年代中期李伯曼开始教授中国音乐时,美国的中国音乐教学还处于起步阶段。在大学教授中国音乐的教师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是华裔人士,如哈佛的赵如兰、哥伦比亚的周文中、北伊利诺的韩国鐄、加州大学洛杉矶校区的吕振原、伊利诺的黄琼瑶、亚利桑那的刘邦瑞、加大(海屋)的李林德、英属哥伦比亚的梁铭越、匹兹堡的荣鸿曾等。非华裔的除李伯曼外,只有先是研究中国音乐社会学,后执着乐器和曲牌研究的展艾伦(Alan Thrasher)、专事华侨音乐活动研究的雷德(Ronald Riddle)、研究广东木偶戏的凯根(Alan Ka-gan)、醉心说唱艺术的石清照(Catherine Stevens)等几个。李伯曼虽然不像毕铿、赵如兰、荣鸿曾那样桃李满天下,但他对人的热忱和虚怀若谷也给听过他课或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曾出版过《江南丝竹在上海》一书、在香港中文大学工作过多年,现任《民族音乐学>主编的韦慈朋(John Lawrence Witzleben)在吊唁李伯曼的邮件中就提到:“我开始在夏威夷大学学民族音乐学时,弗里德是富有传奇色彩的前辈之一。他的论当代日本作曲家利用传统乐器的硕士论文颇具示范性。……当我开始涉猎中国音乐研究时,他是我一生所遇见过的最友好、最能鼓励人的前辈之一。”笔者最初就是通过他1970年出版的《中国音乐书目长编》得知这个人的。后来,为找寻中国音乐在海外的资料也曾多次与他通信求教。他每次都有信必回,耐心解答。我写英文<王光祈评传>时,他还让我写好后寄给他。

除古琴、书目、教学外,李伯曼一生致力于钱德明的研究,《新格罗夫音乐及音乐家辞典》中钱德明的词条就是他撰写的。就在他去世前不久,巴黎索邦大学音乐人类学系教授皮卡尔(Francois Picard)向他介绍自己即将出版的关于钱德明的著作时,李伯曼还提到他研究钱德明已经有30年了。

李伯曼的法语非常好,电子学和数学的基础也不错。柏辽兹19世纪中期对中国音乐的极端诋毁之言辞就是他最早和Nguyen Kim-Oanh一起翻译成英文的。李伯曼没有机会来中国大陆留学,但他对大陆音乐学家的研究非常注重。70年代末,他和库特纳(Fritz A.Kuttner)曾主持过项目,希望将大陆音乐学家的成果系统地介绍到国外。后来由于经费的问题,项目没有完全展开。但还是通过韩国鐄的努力将杨荫浏、阴法鲁、李纯一的论著目录翻译成了英文,发表在了美国权威刊物《民族音乐学》上。其中杨荫浏的目录有106项之多,阴法鲁和李纯一的论著目录也各有三十多项。1975年,在他主编<亚洲音乐》期间,他还和库特纳为毕铿祝寿编辑出版过一本论文特集,其中除他本人论述《梅庵琴谱》和库特纳讨论《淮南子》中的律制问题的文章外,还收有莊本立(1924-2001)、嵇穆(Martin Gimm)、林谦三(1899-1876)、梁铭越、斯科特(A.C.Scott)等有关中国音乐的文章。

近几年来,李伯曼的研究兴趣主要集中在音乐工业与知识版权法及乐器学研究上。他教的课程也以美国通俗音乐、好莱坞音乐剧、甲壳虫的音乐等流行音乐为主。作为一个受过严格训I练的音乐学家,李伯曼以分析瓦格纳的作品闻名,但他也写过关于约翰·凯奇(John Cage,1912-1992)、武满彻(1930-1996)等当代作曲家的论文。对美国当代作曲家娄·哈里森(Lou Harrison,1917-2003)更是有相当的研究,曾与同事合作写过有关哈里森的专著。此外,他也是乐评家,常为《旧金山古典之声》报撰稿。从2001年开始,他一直致力研究曾创作过歌剧《尼克松在中国》的约翰·亚当斯(JohnAdams)的音乐,并打算出一部专著,可惜壮志未酬身先死。李伯曼的职业虽然是教书,但他也爱创作,六七十年代曾有数首创作作品(声乐、钢琴、弦乐四重奏)发表。收藏亚洲乐器也是他的爱好之一。

作为一个涉猎广泛的民族音乐学家,李伯曼不仅对中国音乐造诣颇深,对日本、朝鲜、西藏、印尼、南印度的传统音乐也很熟悉,曾就爪哇、巴厘岛音乐撰文。他在夏威夷大学的硕士论文就是研究日本当代音乐作品与传统东方音乐观念的联系的。1976年在华盛顿召开的一次学术会议中,他认为民族音乐学已过了有效期,应该废除。他的发言“民族音乐学应该被废除吗?”一石激起千重浪,颇让与会者激动了一回。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李伯曼对美国的一个叫“感恩而死”(TheGrateful Dead)(1975-1995)的摇滚乐队极有兴趣,花了很多年来做相关研究,发表了大量的研究成果,并与该乐队的鼓手哈特(Mickey Hart)合作出版了三部书。李伯曼晚年对音乐的知识产权问题有很细致的研究,建立有自己的音乐知识产权法顾问公司,并曾作为专家出庭作证。

李伯曼的逝世标志着中国音乐在海外一个时代的结束。虽然他在去世之前已渐渐淡出中国音乐教学界,但他留下的遗产却仍值得后人去品味。

宫宏字 奥克兰大学博士,现任教于新西兰国立尤尼理工学院

(责任编辑 张萌)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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