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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届上海音乐学院当代音乐周述评

2014-03-31李鹏程

人民音乐 2014年1期
关键词:四重奏弦乐作曲家

2013年10月11日至16日,第六届上海音乐学院当代音乐周如期举办。十二场音乐会、四场讲座、一场乐评比赛,充实的六天让各地赶来的乐迷大饱耳福。植根于当代的音乐周以驻节作曲家为特色,罗忠镕、秦文琛、威德曼(JorgWidmann)的讲座和音乐会各有千秋。音乐周也从不限于学院派音乐,本次请来了周云蓬和陈丹青凸显另类声音,以多元的当代文化吸引眼球。除此之外,本届活动还蕴含着多重纪念意义——从杨立青先生的绝笔之作响彻开幕式音乐会,到上海小交响乐团的成立音乐会,再到罗忠镕的四部弦乐四重奏专场音乐会,无一不是中国当代音乐画卷中的浓墨重彩。

一、驻节作曲家

相比上一届音乐周驻节音乐家的“苏俄色彩”,本届音乐周的驻节作曲家身上有着深深的“德奥烙印”。刚入不惑之年的作曲家、单簧管演奏家威德曼是德国新音乐界的当红人物,罗忠镕则是长期译介、实践欣德米特、勋伯格等人的作曲理论,秦文琛的创作虽鲜有“德奥烙印”,但他也曾在德国访学三年。大概受到“理论先行”的德奥思维影响,这三位实力派作曲家的讲座甚至比他们的音乐会更吸引人。他们并非那类“创作极端理性、说话极端感性”的作曲家。秦文琛的讲座名为“山水入怀——我近期的音乐创作”,这个标题很容易让人想起他的管弦乐《对话山水》(2010),这部三年前的作品将大雁鸣叫、古老圣咏和管弦乐队融合在一起。其实所有的单音、微分音、泛音等等都是表象,深植其中的是他心怀中的自然、宗教和诗歌。讲座中,他从刘长卿的诗句“孤烟飞广泽,一乌向空山”,讲到女儿3岁时充满想象力的画笔经过学校教条后变得庸俗。像许多艺术家一样,在经过早期的技术模仿阶段后,他终究发现创造力源自本真的想象,于是写出《唤凤》(1996),他说道,“不再纠结于新或旧,忠实于自己的听觉”。这句话说着轻巧,但想象中的声音若要与最终演奏出来的声音相一致,需要摸索多长时间啊!《唤凤》在开幕式音乐会上以西洋管弦乐队协奏唢呐的形式出现,听来失掉不少味道——铜管铆足了劲也无法吹出民族管乐组的粗粝感,弹拨乐的丰富色彩也所剩无几。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唢呐新秀张倩渊,她对这部作品的诠释展示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同样在秦文琛的音乐中大放异彩的是刘文佳,当她在古筝上弓拉、拍击出《吹响的经幡》和《风中的圣咏》(2011),琴和曲皆已幻化在她的手中。弦乐四重奏《风的挽歌》和室内乐《大地晨曲》是2013年的两部新作,前者根据四句与风有关的诗句,铺就缓急相交的四个乐章;后者由“鸟的回声”、“云、光”、“梵响”、“行走,一个人的歌”、“潮”五个意向构成不间断演奏的乐章组成。尽管两部作品还是从微分化的单音开始,但秦文琛已经尝试在这个烂熟于心的体系里加入令人耳目一新的“杂质”,对于一位不甘自我复制的艺术家来说,这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罗忠镕是当代音乐周历届驻节作曲家中年龄最大的,年近鲐背却依然兴致勃勃,一家四口相互搀扶的场景令人动容。《罗铮画意》(2000)首次在国内演出,看到罗铮入神地聆听着受自己画作启发的音乐作品,我再次被这对艺坛父子的心音交流所感动,罗铮的天才画作刚好也反证了秦文琛通过女儿画画事例得出的艺术直觉重于技术教条论。罗忠镕的专场音乐会集中上演了他的四部弦乐四重奏,无论是以传统技法变奏云南民歌的《第一弦乐四重奏》,还是不断完善“五声性十二音集合”的第二、三、四弦乐四重奏,毫无大喜大悲之色,雅量高致,堪称当代中国文人音乐的典范。尤其是首次在国内上演的《第四弦乐四重奏》(2006-2007),至此可以说罗忠镕对十二音技术和五声性音高的融合探索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而对自己作品和谭小麟艺术歌曲的引用,也为作品嵌入了岁月的标签。这位经历了中国新音乐几乎所有历程的老人值得此时纪念,无论动荡或安稳,罗忠镕从未停止过对现代音乐的理论探索和创作实践。在其讲座最后,他如此总结:“我的创作分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政治服务,很多时候考虑到后果,必须写不想写的东西;第二个阶段是80年代以后为兴趣而写。现在特别幸福,想学什么想写什么都可以。在座的年轻人在这个幸福的时期要好好发挥自己的才华。”

威德曼近年来在创作、演奏、指挥等领域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可惜国内乐界对他还所知甚少。我们对西方当代作曲家的了解滞后至少30年,不仅在乐迷百姓间,哪怕是以追逐现代潮流著称的学院里也是如此。当代音乐周为了留住听众必须多元,但若想让“当代”这个旗号屹立,则必须保留最纯粹、最有价值的这部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从这位最具当代味道的作曲家那里听到了大量传统经典的遗韵。他的讲座大半时间在弹奏莫扎特、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等德奥作曲家的作品片段,指出里面有哪些元素是超越于那个时代的。音乐周还请这位当今顶级的单簧管演奏家开了场独奏会,门德尔松、舒曼、贝尔格以及威德曼自己的作品都在其中。作为职业演奏家,这些经典作品不可避免地渗入进了他自己的音乐语言中,甚至有片段的调性旋律出现,但其最精妙之处是以灵敏的乐感将迥异的元素结合在一起,并爆发出最震撼的舞台效果。在专场音乐会中,他指挥奥地利20世纪乐团将这些奇思妙想展露无疑,大量现代演奏法进发出极致音效暗含着舒曼式的神经悸动,他的音乐将德奥艺术音乐最理性和最感性的两端拉到一起,要做到这点定需基于对传统经典的熟知与经验。讲座最后有人问他,如果你在演奏、作曲、指挥三者中只能选择一个,你会选择做哪件事?威德曼的回答简单而精彩:音乐。

二、新人新作新乐团

“维也纳·上海新天赋作曲家音乐会”挑选了10部80后作曲家的新作,六位上音学生的作品各有特点:张土超的《红线》、依克山的《三色调制》、朱一清的《夜曲》、钱慎瀛的《安晚册——二十幅音响缩影》、霍霏霏的《星尘》、梁楠的《遥远的回声》,从中可以明显听到这批学生对于新技法和音色的运用已不仅是图新鲜,他们在短小的结构中凝聚了不少具有个人特色的语汇。可以预见,这六位中必有人会成为中国新一代作曲家的中坚力量。音乐周最后一天的“国际学生大师班作品音乐会”是当代音乐周的常规项目,先是由技术高超的美国The Mivos弦乐四重奏乐团演奏来自世界各地的学生作品,接着由驻节作曲家也提出了不少宝贵建议。这种作曲者、演奏者、评委老师、听众面对面交流的方式很新颖独特,但由于语言沟通问题常常出现尴尬情况,且在缺乏奖励措施的情况下难以调动参与者的积极性。endprint

相比之下,“第三届中国当代音乐作品评论比赛”则因制度完善和奖金提高获得了积极响应,参赛文章质量也在不断提升。比赛由杨燕迪、韩锺恩、于庆新、周凡夫、章绍同担任评委,在现场观众共同打分投票后,姜小露、鲁瑶、田彬华分获一、二、三等奖,方博、檀革胜获优秀奖。五篇获奖乐评分别涉及音乐作品、音乐会现场和音乐创作观念三个方面,宽广的视野以及具有个人立场的批评意见,是中国当代音乐评论中最难能可贵的点滴进步。

而“走向现代之路:上海小交响乐团成立音乐会”则具有非凡的历史意义。一方面是乐团的成立填补了国内缺乏小交响乐团的空白,这种在20世纪初应运而生的乐团编制对于现代音乐会是必不可少的,前几届音乐周都能看到国外小交响乐团的身影,这也反映出国内表演团体滞后于现代音乐创作的现状。另一方面是指挥家叶聪为音乐会安排的曲目暗含着一条现代音乐从西方走向今日中国的历史线索:欣德米特《室内乐》终曲(1921)、谭小麟《弦乐三重奏》第二乐章(1944)、桑桐《夜景》(1947)、普朗克《假面舞会》(1932)、许舒亚《散》(1995)、勋伯格弦乐六重奏《升华之夜》,其中的师承关系一目了然。当晚,以“上音”师生为主体的上海小交响乐团的处子秀可圈可点,黄蒙拉、谢亚双子、唐瑾等嘉宾演奏家的表现也极为精彩。

三、另类声音

去年陈丹青因故没能前来,今年再次邀请,可见艺术总监温德青多想听他讲“当我画画的时候为什么要听音乐”。不过这位意见领袖不想局限于此,他以上海人特有的嘲讽口吻,将青歌赛、超女、艺术市场,连带头天晚上听到的秦文琛一块儿调侃了一番。讲座最后有位来自新疆的音乐史老师问:“我这几天听了音乐周的无调性音乐,有些我是听不懂的,我相信很多人也听不懂,但在一种自卑心理的作怪下很多人不愿承认这件事,是不是听不懂的就把它归类为当代音乐?”陈丹青答的好:“当代艺术和当代音乐在西方是小众的,而中国在做当代艺术时会有一个错位,即把它弄成政治正确——当代艺术就是最好的,你不懂当代艺术就是不懂艺术,但在西方一切艺术都在发生,其中有一小块儿叫当代艺术,是最有才华、最有胆量的一群人在做,有很小的一群听众,绝大部分人在听别的东西。中国人把西方的东西拿过来总会教条化,你只需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灵。”

周云蓬的民谣专场音乐会在12号下午举行,地下报告厅的灯光昏暗,舞台上的他抱着吉他漫不经心地唱着《沉默如谜的呼吸》、《盲人影院》、《买房子》、《关山月》……相比学院派的严肃音乐,民谣往往是轻松的,可周云蓬的歌却总让人笑中含泪,他看不见这个世界,却又看得比谁都清楚。我问温德青怎么想到请他来,温德青说:“我们音乐周要接点地气,吸引更多的听众。他是中国当代作曲家、思想家。”周云蓬是公认的民谣歌手、诗人,作曲家的头衔估计是头一次被戴上,他也说自己与学院派“井水不犯河水”,几位作曲系教授在后排听了几首歌后也摇头离开。想起上一届珊寇的音乐会结束后,听到徐坚强教授对儿子徐海贝说:“你也能搞出这种东西!”徐海贝这两年确实做出了不少先锋跨界的作品,此类融合也只能寄托在新一代作曲家身上了。

来自美国的The Mivos四重奏组不仅承担了音乐周的多场演出,还举办了专场音乐会,曲目质量和演奏水准都堪称本届活动的顶峰。凯奇的《四部分的弦乐四重奏》(1950)、拉亨曼的《第三弦乐四重奏“呐喊”》、里姆的《四重奏练习曲》(2002--2003)将这种生于宫廷的体裁推向音响和技法上的极致。头天下午还有奥地利作曲家Johannes Maria Staud的专场音乐会,作曲家并未到场,有些听众在这些陌生的声音中昏昏欲睡,有些听众却激动欢呼。在缺乏乐谱和解说的背景下,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皆来自对乐曲的直觉体验,很多人很难领悟到这类高度逻辑化艺术品的精妙所在。

闭幕式音乐会《交响牡丹亭——天地人和》是由陈牧声、陆培、叶国辉、温德青分别创作的《天》、《地》、《人》、《和》四个篇章,由张国勇指挥上海歌剧院交响乐团演奏,三段《牡丹亭》的曲牌插入其间,由昆曲演员上台唱出。我疑惑,交响乐和昆曲之间既无对话,更谈不上交响,何以冠冕“交响牡丹亭”?去年四位作曲家就曾各自写出一个乐章凑成一部《辛亥交响》,此番试图进一步融合,却落得风格更为割裂。2010年当代音乐周就有一场“传统与当代的对话”音乐会交替演奏传统音乐和相应的现代音乐,被梁晴批评“创意过于简单”,三年过去了,为何还是如此拼凑?若单论四个篇章,各有精彩之处,其实但凡有一人能沉下心熬出自己的《交响牡丹亭》,都可能是一部旷世杰作。

结语

我时常想起1956年波兰音乐家在并不宽松的政治环境中创办的“华沙之秋”国际现代音乐节,许多同时代音乐作品在那里获得首演,以潘德列斯基为代表的“波兰乐派”应运而生,改写了20世纪下半叶的音乐历史。在今日相对自由的中国,形式多样、内容多元的当代音乐周中,每届也有大量中国人闻所未闻的作品在这里首演,它能否孕育出“中华乐派”我不知道,但一定能让你打开另一只耳朵,聆听这个时代最前沿的声音。

李鹏程 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学系博士研究生

(特约编辑 于庆新)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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