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历史的别样途径——评厄普代克小说《福特时代的回忆》
2014-03-31唐志钦
唐志钦
(邵阳学院 外语系,湖南 邵阳422000)
《福特时代的回忆》是厄普代克在1992年布什和克林顿大选之年创作的一部关于美国第十五届总统詹姆斯·布坎南的历史小说。这部作品并非是一部现实主义手法写成的精专的回忆录,而是兼具历史元小说特色和后现代小说元素的新现实主义杰作。该小说的标题也名不副实,有文楚安所说的“名不切题的阅读效果”[1]。但小说甫一出版就受到读者热捧,已再版三次之多。
一
厄普代克是一个有历史厚重感的小说家,他对颇受非议的美国总统布坎南情有独钟。早在上世纪70年代他就尝试创作一部关于布坎南总统的小说而没有成功,转而写成了戏剧《布坎南之死》。90年代,随着新现实主义文学风起云涌,拥有无限才能的他自然也不会无所成就,终于夙愿达成,完成了《福特时代 的回忆》。在这部虚拟小说中,布坎南总统赫然登场,占据小说近半篇幅。厄普代克把自己变成一个历史学家,在档案、回忆录、传记中爬梳材料,使用信札、日记、一般书籍等大量素材,试图将散见的事迹连缀起来,呈现出布坎南从律师到议员到驻俄国公使最终到美国总统的政治生涯和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刻画一个独身终生且不无争议的总统形象。但是,厄普代克不愿“再现”的绘制与社会历史毫厘不差的真实图景,充满奇思妙想的文学灵感促使他将眼光投向历史深处。他根据想象的现实主义(speculative realism),在历史的框架之下,在遵循基本历史事实的前提下,在官方历史的空白地带寻找故事讲述的机会。从布坎南和安·科尔曼小姐的恋爱,到拜访格雷丝·休伯莱而致使婚事告吹。从安死后他受到的非议,到他和南方议员金的“基友”情,以及他和《红字》作者霍桑的交往都有精细化的细节描写和虚构杜撰。以内在的文学笔法去复现历史事件、述写历史人物,把历史真实转化为艺术的真实,“用虚假的砖”来砌就“真实的墙壁”,实现基本依循历史轨迹的艺术虚构。这样,无论是官方正史,还是民间野史,无论是布坎南的宏大政绩和还是他的私人生活,都在作者持零度介入的态度中向读者自我曝光。因而,这部作品颇具历史本来面目的实证性,既贴近原有的历史形态和人物性格,又有事件的穿插、有人物的心态、有关环境的氛围等,对真实生活的回忆与艺术想象无缝对接,车辙难分,给人一种“艺术的必然”感。就这样塑造了一个既沉寂在史料中,又活跃在纸上的历史人物。这种想象性的历史描写刻意抹平虚构与纪实之间的界限,将小说与非小说的卓越技巧冶于一炉,将叙述和刻画融于一体。小说与传记,事实与虚拟不是机械的嫁接而是浑然如化的天人合一,达到“视界的融合”,体现了传统与创新的交融,使作品在文体上别具一格。
二
如果仅仅是有关坎南总统政绩和私生活的传记和演绎,题目也就南辕北辙了。这部小说仍还是把家庭问题作为小说的主力。仍不脱厄普代克擅长的家庭危机的故事。《福特时代的回忆》的另外一半的篇幅则是有关叙述者本人在福特执政时期的婚外恋情。福特执政时期(1974-1977)的美国20世纪70年代,水门事件(1974)、学生潮、俄美不断加剧的核军备竞赛,文明危机笼罩。“一个总统被杀,一场战争被打败,我们被看成是一个邪恶的帝国,我们得天独厚的国家地位不复存在。……像被赶出了伊甸园,孤独地朝前走”[2]248。在这文化价值和信仰价值坍塌的时代。叙述者生活放荡,是60年代性革命的产物。他大言不惭地承认:“除了缺少一个成熟男人的道德观念外,表现男子气概的一切东西我无不具备”[2]5。他抛弃他称为“混乱之王”的妻子诺玛,撇下自己的三个孩子,勾搭同事布伦特·米勒姿色撩人的妻子他口中的“完美夫人”杰拉维芙,他之所以这样做和他看不惯他同事的解构主义观点不无关系。他能和女同事一起不到半小时就发生肉体关系,因为他认为在那个时代,那是男女独处一室理应要做的事情,何况她的大个头丈夫还和他的“混乱之王”约会。他和学生家长玩一夜情,竟然是因为她的名字跟安·科尔曼小姐相同,心理移情之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那样做是要“将孤独的安从那冰冷的卧室里拯救出来的机会”[2]204。他沉溺于这种情感游戏中,而当“完美夫人”真的要他和“混乱之王”离婚时他却犹豫了,以至于她难忍他的不堪而和丈夫重拾旧好而远调耶鲁。混乱不堪的情感纠葛和现实困境揭示了一个时代的中产阶级的人物宿命。值得一提的是,厄普代克小说中多处有性爱细节描写,不过却毫无下作色情之虞。正如每日电讯报所评“他那优美明晰的散文式叙述风格给小说增添了别人小说无法企及的美的维度”。
三
以事实为本色的传记和以虚构为特质的小说这两种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文学体裁怎么就“统筹”在一起了呢?一个总统沉浮和一个百姓情爱的故事怎么就交融了呢?这正是厄普代克的过人之处。看这位风格卓具的文体大师是怎么精心构筑的。原来,小说虚构主体即叙述者是一个美国新罕布舍尔州南部威沃德女子学院的历史教授阿弗雷德·克莱顿,在应一个历史学术组织之约,撰写他对于福特时期的回忆录时,却执着于一部未完成的有关第十五届总统詹姆斯·布坎南生平轶事的小说。小说以阿弗雷德写作时的“现在”起笔,通过回忆与想象,叙述他在福特时期的事业困顿和情感困局。所以小说同时交替展开的另一主线是他未完成的著作。厄普代克打破以往现实主义小说历时发展顺序,并不追求结构上的统一和规整。他运用巴赫金复调理论中的共时性特征,采用平行蒙太奇的空间手法来组织全文。小说从福特执政的上世纪70年代现实回溯到南北战争时期,两大版块交叉演进。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全书没有标注的章节,只是用几行空白显现出来。共计23节,其中11节单独呈现的是布坎南生平轶事。除了最后一节是交代写作时现状外,其他均是回忆福特时期的生活行状。在整篇小说中叙述主体既身处事中,又游离事外、随心所欲的切换视角,交替轮流叙述现实中个人情感生活和历史人物布坎南的个人情感和政治生涯。把历史人物布坎南的个人和政治生活建构在现实中自己的情感生活轨道上。展示自己个人生活如何与他所写的历史纠缠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内涵的总体”。就这样,虽是双重线性进展,不同时空的人物各自发展却因为相似而相互映照、平行或交叉融合。总统的政治沉浮与普通人的情感命运休戚相关。这种多重内在关联,其一“合榫”点就是双方的共性,既都是一个无助的旁观者形象[2]144:叙述者对现实的无力感,而总统尽管作过不少努力,但还是无力扭转南北分裂的局势。其二就是相对于福特总统的缺场,叙述者的个人生活因为自己那本迟迟未能完成的书而和布坎南密切关联。“我爱他”[2]14。“他的生活已经变成了消耗我力量的梦魇”[2]281。就连安这个名字也成为他们的串联点。
可见,厄普代克以扎实认真的历史研究为基础,注重对历史和现实的关注和反思。把历史融入个人的记忆、想象、个人生活,给读者塑造了生动逼真的人物形象。历史文本和历史事件虚实糅合,历史与文学界限模糊。“赋予历史以艺术的面貌”[3],形成一种新的意义上的自传和回忆。这就是厄普代克新现实主义文学书写的另类历史(alternative history),一条回归历史的别样途径。
[1]文楚安.名不切题的阅读效果——厄普代克的新奉献:《对福特执政时期的回忆》[J]外国文学评论,1994,(4).
[2]John Updike.Memories of the Ford Administration[M].London:Penguin Books Ltd,2007.
[3]罗朝晖.阅读心灵世界——厄普代克小说人物意识及其表现技巧研究[M].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2013.
[4]宋德发.厄普代克中产阶级小说的宗教之维[M].湘潭:湘潭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