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极致文化”的思想内涵及行为内涵探究
2014-03-31奚欣华
奚欣华
(安徽大学 外语学院,合肥 230039)
一、日本“极致文化”的提出及其研究现状
回看日本的发展,真正由日本人原创并奉献给世界的东西并不多,但大到空间探测器、大型机械、重型武器、节能设备,小到大米、苹果、生活用品,一经日本人的手,其性价比就较原创者提升很多。日本人推出的一代代产品让全世界竞争对手紧张焦虑。普通消费者在乐享其成的同时,往往感叹日本人的聪明才智。日本民族善于学习外来的东西,这是事实。但对日本民族稍有研究的人都知道日本民族并非简单的拿来。
上世纪三十年代,周作人曾指出:“日本文化古来取资中土,然而其结果乃或同或异,唐朝不取太监、宋朝不取缠足、明朝不取八股、清朝不取鸦片。”
真正值得重视的问题还在于,日本民族在有取舍的拿来之后都干了什么?人们都知道日本人习惯于在拿来以后持续不断地加以改进,孜孜以求,直至登峰造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在回答日本民族为什么会如此时则缺乏理论上有深度的阐述和分析。
事实上,在日本民族善于取舍的表象背后,存在着一种可以称之为“极致”的民族内在精神。不论其是否直接从事创新创造的工作,或是否宣称信奉本民族的“国粹”文化,这种孜孜以求、以达极致的精神已然渗透到日本民族的骨髓之中,并化而分解为各行各业追求极致的自觉意识,这也是历史上两次促成日本在较短时间内跃居世界强国的真正内在原因之一。被称为“狂人”的小泽征尔,尽管长期在西方学习、生活和工作,但这位“连头发都可以调动乐队情绪”的世界级著名音乐指挥有一次在中国内地训练某乐团时,该乐团的一位首席小提琴手接受他一丝不苟反复训练,到最后痛苦得嚎啕大哭,而他却温和而执着地说:“请再来一次。”他让所有在场的人见识到典型的日本人追求极致的态度。
日本之外的研究者中,不少学者以极其赞赏的态度去评价日本人做事精细、讲求效率和认真负责的民族特点,美国的露丝·本尼迪克特、埃德温·赖肖尔、荷兰的伊恩·布鲁玛和中国的戴季陶、蒋百里等研究大家,在研究日本民族特性或国民性的“极致性”等方面著述颇多,但也尖锐地指出了其民族性格中矛盾的一面。露丝·本尼迪克特提到日本人“好斗又和善,尚武又爱美,蛮横又有礼,顽固又能适应,驯服又恼怒被人推来推去,忠诚又背叛,勇敢又胆怯,保守又好新。这些特点全都有极端的表现”。事实上,日本国内对这方面不是没有思考和研究。
一次世界大战后的1923年,日本出版的国立小学课本中在分析国民性缺点时如此表述:“生活于狭窄的岛国,在安逸乐土上享受和平,国民思维易沉于极端……。”1972年心理学家宫城音弥评论说:“日本人的优点是表面看似内向、计划性高、勇敢、自制力强、屹立不摇,但也有不守信用、不妥协、不服输、自我中心等缺点。日本人的疯狂行动常常吓倒外国人,这些行为看似抗争性的偏执,其实是抗争性的歇斯底里。”历史学家天沼香1987年更是一针见血地撰文指出:“日本人容易成为狂热分子,无法自我抑制,只会朝单一方向前进。”在汗牛充栋的日本国民性研究中,这样自我揭短、揭示日本民族易走极端的特性的研究并不多见,尚未有“极致”与“极端”这两极现象的关联性研究,也未有研究日本“极致文化”的专题论文或论著,这样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对日本民族特性的误读,如上文所举的认真还是偏执、坚忍还是狂热、温顺还是残暴、极致还是极端以及本尼·迪克特所说的系列矛盾体,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代表着日本民族文化的主旨,抑或日本民族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因此,有必要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进一步去探索这些矛盾体是如何产生、发展并作用于普通日本民众日常行为的。
本文提出集日本国民性中的“极致”与“极端”为一体的“极致文化”,探究其思想内涵和行为内涵,就是为了有助于我们去探索日本民族文化的内在特性,有助于解析日本民族特性看似矛盾的两面是如何统一于“一个硬币”之上的。
二、日本民族“极致文化”的思想内涵
日本民族最爱樱花。樱花七日红,在最绚丽的时刻飘落而去,这种极致精神符合日本民族的欣赏标准,并成为其民族精神的象征。日本的茶道、柔道、花道、书道、剑道、武士道等除了追求技艺精湛,更上升到“道”的高度,成为日本极致文化的典型范例。为什么单单在日本会出现这些“道”?再扩大一些范围,在日本的企业管理、工程设计、机械制造乃至服务规范,日本的产品也多以精细入微、功效卓越的理念而引领世界潮流。那么,又是什么样的意识形态在支撑着日本民族在各个领域都能“不约而同”地追求卓越以达极致?显然,这些意识形态以及由其激励产生的相应行为规范,导致了日本社会普遍存在的极致行为,构成了日本民族极致文化的独特精神内涵。
第一,精细意识。日本民族最大的特色就是在诸多方面精细入微,把别人的东西做得比别人还要好,这就是精细意识的表现结果。一个人的精细不能代表一个民族,而标准化的行为和标准化的目标,却可以通过千百遍的行为重复,让某些信条成为人们的自然反应,其出手的产品自然精准无误,极少瑕疵。日本的企业几乎所有厂房车间里的显眼位置都醒目地写着管理的标准“整理?整頓?清潔?掃除?躾(修養)”。这些标准化要求经过日常周而复始的渗透性教育,形成集体的乃至全民族的精细。这种长期由标准化制度培养成的精细意识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变,反而养成了凡行动都制定缜密计划、并严格执行的民族习惯。欧阳蔚怡说:“在日本,从车站的每一个站台到小小的超市,从学校的每一个教室到社区的小公园,被固定在明显位置的时钟静静地为人们显示着时间。由于人们对时间的感觉精细,讲究事情的计划性和效率,半个小时不被认为微不足道,但时间的错位会让人感到不安和烦躁。……日本社会所有的系统都严格地按照规定的方式运行,所有的人都遵守时间规则,这使得所有的环节都可以达到准确无误。”
第二,节约意识。正是有了上述精细意识,通常日本人做每件事都很自然地恪守计算成本、例行节约的原则。政府或民间的活动,事无巨细都会提前计划、细化。在日本,做事无计划、欠考虑造成人力资源、时间成本以及经济上的浪费被认为是可耻的。“节约无止境”,这在日本各行各业的管理信条中几乎有清一色的明确表述,并且在实践中有着强迫性的要求。这种节约意识固然来自于日本岛国经济资源匮乏的因素,同时也来自于儒家文化的勤俭持家的管理意识,来自于日本从小受到做事讲究精细、节约的教育。同样使用中东的便宜石油,日本远不像美国那样大手大脚。世界上最省油、最省钢材的汽车始终由日本人制造,日本废旧物资再生利用的环保技术能够力压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第三,创新意识。技艺无止境,创新是每个民族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必备技能,所以创新并不是某一民族特有品质。日本民族的独特之处就是善于把别人创造的产品加以不断改进,并在改进的基础上加以创新,最终使之成为本民族的产品。无论是科学技术、思想文化还是生产制造乃至居家生活,日本民族无不体现了这种鲜明的引进-消化-再创新的意识。最新的物联网技术最初是美国人提出来的,但据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规划发展司提供的数据表明:到2011年5月10日,世界范围物联网技术专利申请共20542件,美国第一,6641件;日本第二,5490件。在世界物联网专利申请人前11位中,日本6家公司;美国3家;韩国2家。我们不难算出,按人口占有专利申请数,日本几乎是美国的2倍。而日本人最让人称道的是其缩小与放大的创新技艺。奔月的宇宙飞船无论体积还是重量日本都是世界上最小的,但却在到达月球后同时释放了三颗绕月卫星。饮茶的技艺是日本从中国学去的,却被“放大”到精神享受高度而成为一种“道”,即“茶道”,成为日本全民族的共同爱好。这样的事例可谓不胜枚举。
第四,求变意识。求变并不等同于创新,创新是在原有基础上寻求新的突破,求变则是遵守常规时寻求新的变化,或者寻求与众不同,应该说属于创新的基础。据统计,索尼公司每年推出1000种产品,其中800种是改进型,其余是新创产品。通常人们都喜新厌旧,按道理200种创新产品完全可以替代不断推出的800种改进型,但盛田昭夫及其员工不这样认为,他们对用户和产品负责,“喜新”不“厌旧”,这为公司保住了大批老客户。北海道的柳月甜品公司无论产品多么受欢迎,也坚决不出北海道,他们的原则就是坚守产地自销,但不断改进产品质量。而岛根县的中村复健器材总公司的产品畅销海内外,却偏偏坚守在初建的最偏远的山区。他们可以改进生产设备,但决不到发达地区去新建厂房。单个企业的行为也许是孤例,但求变,以更小的代价获得更大的成功,则是日本企业界相当普遍的行为。
第五,奉献意识。日本人所称的奉献,是对自己的要求,并不看对象。从历史的角度看,是奉献给领主、天皇,还是国家、民族甚至是企业、社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奉献。只要能够奉献,日本人就都给予肯定的赞赏。日本企业的管理者大力提倡奉献意识,除了为企业赚取更多的利润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意义,就是给员工一个理由,让他把枯燥呆板、千篇一律的工作做得精彩,做到极致。这也是大多数日本企业都把什么产业报国、民族振兴等口号列为企业第一信条的根本原因所在。美日等国的海外志愿者队伍,同样是以最低生活保障费到世界多个国家帮助工作,日本的队伍往往因其具有强烈奉献精神而更受欢迎。
第六,危机意识。日本人的这一意识已经被很多人很深入地研究过。岛国生存空间狭小,人口众多,资源稀缺,暴风、海啸和火山地震等自然灾害频发,加之残酷的封闭竞争,生死无常时刻伴随着这个民族的各个领域。危机意识促使人们更快更好更讲求效率地完成手头工作,也促使人们在成功面前总不忘记困难。说日本民族与生俱来拥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传统,危机意识可以说是其中重要的支撑因素。但日本人的这种危机意识并非仅限于正面的极致,在无法化解“危机”时,不少日本人会走上极端道路,自杀率在日本一直居高不下,甚至历史上还传承有美化自杀的传统,这与其危机意识的畸形发展有很大关联。
第七,敬畏意识。敬天敬地敬祖先,并不是日本民族特有的历史传承,但由此演化为对事业、工作产生敬畏,兢兢业业地干好本职工作则成为日本人特有的品质;敬畏领导、长辈、组织、家庭,为人处事一丝不苟,处处示敬,则成为日本人做人的基本准则。一名在千叶的外国留学生周末向日本朋友借用电车月票去东京往返一下,可是他的那位日本朋友宁愿拿出钱来也不借,说月票是公司发给上班工作用的,周末不上班就不能乱用,那是对公司的大不敬。日本人的敬畏意识使得他们在单独工作或活动时能循规蹈矩、很好完成任务。当然,敬畏组织也使得日本人参与集团活动时不自觉地产生随众心理,其结果导致正负两面的极端行为。那种靠集体的智慧和力量战胜自然、获取成功的正面案例自不待说,一些参加二战的日本老兵几十年后回忆时,对当时做下连自己也不齿的烧杀掳掠行径无言以对或拒不认罪,正是在对组织敬畏意识下失去人格的非人性表现。这种敬畏意识下走极端的表现是一种很另类的极致行为。
第八,崇拜意识。由于日本历史上特定的社会组织结构,因而社会精英人物往往成为普通民众的标杆,不仅是思想、行动上的表率,也是其生活、处事上追随的榜样,他们的言行极容易形成日本全社会“跟风”的氛围。跟风与崇拜并非日本特产,但日本民族的独特之处在于,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明明知道终其一生也未必能达到自己崇拜的精英倡导的极致文化边缘,也成就不了英雄般的伟业,但崇拜精英、英雄的心理驱使这些人一如既往、无怨无悔地去学习、模仿,精英们的极致行为也常常成为民众的极致行为,而全民的一致行为又促使精英们更加追寻极致,崇拜意识也便成为日本民族极致文化的助推器。
毫无疑问,这里所列八种意识肯定不能涵盖极致文化的全部思维内涵,并且这些意识都有各自的独特功用与思维作用,只是因为它们都共同拥有一个明显的引导日本民众走向极致的作用,因而成为日本民族极致文化最显著的文化因素。很明显,这些文化因素在社会实践中是共同发挥作用的,不能也不应该将其中某一意识的作用夸大或忽视。
三、日本民族“极致文化”的行为内涵
一种文化不仅要有明确的思想意识内涵,更要有其社会实践上的行为内涵。文化的行为内涵不仅仅是指文学艺术的各种表现,同时也包括社会组织体系的行为设计、观念形成和习俗,正如企业文化绝不仅仅是企业员工的才艺表演,而是包括制度在内的对人、财、物管理设计的精神理念体现。前文所述八种意识,毫无疑问对日本民众日常行为产生着内在的巨大影响,同时也极大地影响着日本社会组织形态的构造。民众的行为和社会组织的构造,经过漫长的积淀和衍化,形成了一些显而易见又极少明文规定的行为判定和习俗。许多外国人不可理解的行为,在日本民众那里却得到了肯定甚或赞美,而恰恰是这些行为和范式有着浓厚日本民族的极致文化内涵。这里试举最典型的六大行为规范简述如下:
第一,“以最为要”的处事原则。判断是非的标准并不完全出自个体利益的需求,往往也从是否构成奉献、是否达到极致为标准。最平凡的事只要做到纯熟精深也能达到崇高,最琐碎的事只要做到简要精准也能达到致美,最复杂的事只要做到精达致密也能收获奇功,最困难的事只要做到锲而不舍往往也会绝处逢生等等。这些方面的例子不用枚举也为大家所共知。普通人的一生也许无大作为,但只要奉献和忠诚,用其生命的全部也能达到极致。大坂的一位小学校长和名古屋的一所幼儿园园长每天早晨在校门口分别与800个和300个进校门的孩子打声招呼“早上好”,风雨无阻,年复一年。这种极致性的奉献行为也许在日本司空见惯,却震惊了中国籍的家长。失败者在日本是得不到关注和尊敬的,但失败者能够做到极致,也就能够得到赞叹。自杀,尤其是外国人难以理解的切腹自杀,不仅是摆脱失败者耻辱的方式,更成了日本人博取关注的明志行为。日本的自杀率至今居高不下,成了民族特征之一,也就能为人们所理解了。
第二,“以严为要”的组织制度设计和管理力度。严密,是每个组织管理设计的基本要求,但把严密的设计做到天衣无缝、做到无处不在,最后内化为被管理者的自觉行为,日本人堪称世界第一。日本作家村上春树在小说中对日本社会有过精准的描写:“从每个角落到每个角落都张满了网子,网子外面还有网子。什么地方也去不了。要是丢石头的话,会弹回来打着自己。”也许小说家的话算不得例证,可以例证的是公认的日本企业管理制度之严密。流水线不是日本人的发明,但把流水线做到了“零库存”,则不仅需要庞大而细密的设计,更需要严格到丝丝入扣的管理力度,就是日本的极致性创造。
第三,“以内为要”的审美判定。人类的审美活动是主客体的观照,不同的民族存在着不同的审美观照规范。日本人的审美活动更倾向于人的内在主观需求而不在客体上去探求。比如日本人对生活的设计追求宁静冲淡,正是为了平衡现实工作生活激烈竞争上的内在焦虑,同时也是对日本岛国外在的多灾多难多风雨的自然反应。再如对庭院的要求,无论是家庭内部还是寺院,日本人甚至会干出废掉自然却又模仿自然的无理之举,就是为了突出一种苍冉凝练的静止,还为了冲淡行走其间的人之焦虑和不安。再如茶道中对茶室简洁的要求,更是典型的约束内心、以静达致的例证。就是对日本女人的要求,比如和服,固然有承继唐装的范式,但日本人加上去的就很值得玩味:繁复的衣饰不仅为了炫目,更为了约束女性的步幅;颜色不仅要素洁,更要与环境相匹配;着和服的女性不仅要碎步,就连说话也要细声;总之在男人看来要静娴雅致,审美平衡的还是他们的内心世界。
第四,“以外为要”的待人举止规范。日本人非常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这是其尽可能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原因,也是其容易跟风、崇拜的原因。居家的日本主妇最关注的是别的家庭如何如何,并影响到孩子们从小就关注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因而也就容易养成跟风和服从的习惯。特立独行的代价往往巨大,因而也就不为大多数日本人所采取。普通日本人既无能力达到从印度传去的枯禅境界,也无能力达成从中国传去的阳明理学内心修为,却偏要别人看到自己修为深厚的一面,只好借助外在力量的帮助。陋室的环境中日本人不可能做到“回也不改其志”,所以他们致力于把陋室整治起来,至少要整洁干净,以助其“不改其志”,更是对外的一种宣告。同样,在社会的各个角落里,外在的强制也成为规范行为的最常见手段。布鲁玛曾描述过日本的百货公司是如何训练女孩鞠躬的:就像“有一根钢棒在女孩背上,把她们推向需要的角度:十五,三十或四十五度,这些全部仔细地纪录在数字银屏上。……这不只针对新进人员,年资较深的职员也不时喜欢使用它,做点行礼的练习。”这些借助外在的强制以达到精准极致,显然并不全是为了当事者的内心需求,也是为了他人。
第五,“以敬为要”的有所贵范式。日本人看重强者,前倨后恭的原则就是谁比他强,也就是谁更做到了极致,他们就无条件的尊敬谁。研究日本人需要研究当今世上谁比他们强。尊敬或崇拜强大的对手,哪怕这个对手昨天还是生死对头,只要今天日本人自己处于落败或弱势地位,那么立马崇拜学习。他们并不是排荡于两个极端之间,而根本是从一种极致跳到另一种极致,没有端头,没有止境。二战末期“一亿白痴”的日本人没有“一亿玉碎”,在天皇的昭告声中这边刚放下武器那边就开始崇拜美国人,这就是日本社会有谁强就学习谁尊崇谁的传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初期,日本在中国设立合资公司过程中,日本人是傲慢的,中方管理者想去对方公司参观学习都极难批准;可是当中方管理者将该合资公司管理得比日本公司还要好时,日本人就谦虚了,立即组织所属公司成批量地来参观学习。
第六,“以欺为要”的有所贱范式。同样,日本人对自认为不如他们的人或别的民族就是一个轻贱态度,而并不顾忌什么欺世、欺心、欺人、欺己。日本人“欺世”的举动比比皆是,最典型的就是政治家们参拜靖国神社的行为。供不供奉死人那是日本人自己的事,可作为政治家们选择什么地点、祭拜什么样的死人就不是他们自己的事,只因为亚洲抗议者经济多不及日本强大,日本人就声称不懂这个道理,不仅个人去参拜,还要针锋相对进行集体参拜。日本人也常常“欺心”,对盟友的背叛或利用,可以在利益的驱动下随时变换并处之泰然。日本人“欺人”的行为更是普遍而广泛,只要是对方比自己弱,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国际舞台,日本人欺人从不加任何掩饰,尤其是在东南亚一带。日本人善于“欺己”也同样显著,不说文艺领域里经常“借鉴”别国的内容冒充自己的创造以欺国人,就是善于遗忘自己的缺失,更多的成分还是为了欺骗国人。
周作人当年谈及章太炎先生在日本愤书逢蒙杀羿的语句赠日本人时就指出:“天下的负恩杀师其原因并不一定为的是愈己,实在有许多也因为太不如己了。”日本的文字文化传自中国,明清之后中国这个老师落后了,日本转向西方学习。他们很难解释侵略中国的背信弃义行为,希望国人也忘记这不光彩的历史。因此,文部省组织编写的中小学生教科书中提到的历史,对于中国的侵略就变成了“进入”,以至于日本的年青一代对于这段历史整体处于空白的缺课状态,所知不多。
四、日本“极致文化”与泛家族规则
以上所列日本极致文化思想内涵和行为内涵的林林总总,究其根本离不开浓厚的泛家族文化。日本学者南博指出:“默默支撑常民这种生生不息力量的是‘家’以及‘共同体’的团结。”作为社会最小的单元组织——“家”的生存与发展离不开家族。家族的维系制度在历史演变过程中逐步渗透到社会组织之中,或明或暗地成为维系社会组织乃至政府运行的规则,称之为泛家族规则。家族的伦理道德演化为社会组织的文化,称之为泛家族文化。日本表面上仿效美国推行现代化管理体制,但内部组织机制的运行却有着浓烈的家族氛围,有着森严的等级制,“万世一系”的日本天皇俨然成为日本家族式社会集团的最高家长,泛家族规则成为日本社会最深厚最稳固的家族制度而盛行不衰,家族式、集团式的纵式社会组织架构对于日本民众的思想和行为影响巨大,泛家族文化深入普通百姓的脑髓,个人所为服从集团意志成为大众惯性思维,也形成了民族文化习惯。虽然社会运行中广泛存在的泛家族规则并不是日本国所独有的,但日本独特的岛国自然、历史环境,却使得家族制与泛家族规则在日本表现得特别强烈,并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大多数日本人在自身归属的集团或组织内发挥其聪明才智,在讲究规范的集体实践中总会认真细致地干好自己手头上的每一件工作。原先的“迫使”已经不是外在,而是内生,人们习惯在工作或生活中主动把事情无休止地做到“极致”。
日本的丰田、本田、尼桑等汽车无能论油耗还是耐用都性价比极高。索尼、尼康相机也世界驰名。二百年前引进欧美钟表,历经模仿、研发、创新三个阶段,产品性能、外观均跻身世界前列。电气化机器人、动漫业、化妆品业、医疗器械等方面的不断创新,使得其在这些领域依然处于世界领先位置。
中国人常说熟能生巧,而在日本,熟并不生巧,而是讲究规范,事无巨细全都要有组织有步骤地做计划,落实所有细节。从小培养,代代相传,致使日本人做事越做越精细,精细到极致,精细到匪夷所思。日本企业几乎家家都有现代管理的标准“整理?整頓?清潔?掃除?躾(修養)”。这些标准化要求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变,反而养成了凡行动都制定缜密计划、并严格执行的民族习惯,经过日常周而复始的渗透性教育,形成集体的乃至全民族达成“极致”的统一意识。日本人做事一丝不苟,清洁马桶的标准是打扫卫生的人能喝下去其中的水,这在全世界也是独一份。
当然,泛家族规则下人们强烈的依附意识也带来了负面的特点。日本社会心理学家齐藤哲雄曾经“以东京23区有投票权的人为对象调查他们对权威人士和天皇制的看法”,得出结论是:“对天皇的支援度越强,权威主义的倾向也越强。强烈的权威主义者只专心于实践权威的命令,而对行为正确与否并不太在意。这些人认为自己只是权威的代理人,对自己的行为并不负责,养成了所谓‘无责任性’”。齐藤哲雄认为天皇制法西斯主义下军国主义者的“无责任性”就和这点有关。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在二战时期对东南亚各国人民、尤其是对中国人民犯下的“极端”的侵略罪行便是最好的注解。正所谓日本极致文化中的“极致”精神给日本带来巨大的生产力和社会财富,而其中无责任性的“极端”意识也给日本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
日本学习西方组织起现代化的企业,体制上推崇并实施美国式的现代管理制度,但其内部工作程序却依旧是东方化的,泛家族规则盛行。比如法律规定董事会是一人一票制,但在日本的株式会社里,进入董事会的股东代表在投票时却总是要习惯性依附于某一领袖,惟其马首是瞻。制度是一人一票制,而程序却是结党成派制;理由是提高团队效率,而内心深处却是推卸责任。这种思想上的依附习惯和工作上的结派程序极大地抑制了个人独立性,也就产生了盲目跟风的毛病,或只是埋头干事由别人去做决策,这也是“无责任性”的典型表现。日本人在明治时期向英国人学习,昭和时期则发现德国人更适合学习,无论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社会管理、组织机构,日本人几乎把俾斯麦和希特勒的法宝全盘学了去,成就了东方霸主的地位,也埋下毁灭的种子。
五、结论
上述归纳,限于本文的篇幅,只能点到为止,具体内容和更精确的研究,以及更多的内容,都有待于今后的深入研究。本文虽然只是初步的罗列与总结,但为了更好地探讨日本民族文化中的特性,笔者还是想在前人各方面研究的基础上,依据上述内容所揭示的极致文化的思想内涵和行为内涵的文化特质,以及家族气息浓厚的纵式组织构架下人们依附意识的影响,试探着对日本民族的极致文化给出一个初步的界定,即:日本民族文化中的极致文化,是一种以有限资源博取最大利益的岛国集团意识的组合,是日本民族在历史演进过程中不断寻求适应与创新的精神诉求,是日本民族在泛家族规则影响下创造出来的一系列极致化行为规范的文化集成物。这个界定是否准确与恰当,还有待于进一步探讨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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