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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或不愿,并轨都要来了

2014-03-29青阳

当代工人(A版) 2014年14期
关键词:鸽子养老金公务员

□青阳

愿或不愿,并轨都要来了

The System of Track Combination Is to Come

□青阳

年初“两会”后,有关养老金并轨的各种报道不绝于耳。特别是日前《事业单位人事管理条例》的出台,强调事业单位工作人员要依法参加社会保险。由此,并轨一事再无悬念,事业单位先于机关被推上了台前。

无论从事何种工作,依法缴纳社保,退休后基本养老待遇相近,早已成为一种社会共识。然而细察可见,不同群体的诉求不尽相同:企业职工希望提升自己的退休待遇,机关事业单位人员则不愿拉低待遇。可现实是,国家财政早已不堪重负。如何消除大众疑虑,达到各方共赢,目前尚无清晰的路线图。

养老金并轨,并非只是企业和机关事业单位员工间的简单博弈。其背后,还涉及到政府不同部门间的职能调整、权力重新分配和工作人员的观念转变,触一发而动全身。说到底,养老金并轨只是当下政治体制改革的其中一环。若要并轨真正落到实处,还需各项改革配套跟进,否则前景难测。

从打破平衡到建立新的秩序,其中必有各种斗争、牺牲和妥协,这种复杂性不可不知。

对于社会来说这是个好事,因为从公平的角度讲,是往前迈了一大步

面对即将发生巨变的新生事物,人们总免不了会心生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感觉,对养老金并轨尤是如此。套用莎翁的话说,一千个人心中就有一千种态度和理由。

企业职工很欢迎

王福军举双手赞同,他说,早盼着这一天来了。老王是锦州金城造纸厂的一名普通退休职工,从十年前就一直在呼吁取消养老双轨制。“听到这消息觉得真带劲儿啊!”

他的关注不是没来由的。老王是辽宁师范大学1967届中文系毕业生,毕业后被分到了金城造纸厂。这是国家大二型企业,是地方政府的纳税大户。那正是企业和职工风光无限好的时刻,“平常有劳保品,过年过节还有福利。”

当时大学毕业无论是进机关或企业,都是国家干部身份,没有太大区别。凭努力老王获得了高级职称,称谓前挂上了“长”字。到1990年前后,他又身兼对外接待和第三产业负责人,春风得意。

变化发生在1992年。当年,养老保险改革开始启动,计划经济的等级工资制被打破。第二年,企业内的干部编制被取消。从此,企业干部的工资不再与机关干部统一联动。

老王当年进入机关的大学同学,工资一路看涨。造纸厂却因效益日益下滑,工资几乎停滞。他开始有了落差感。2003年,老王正式退休,每月养老金740元,而他在沈阳任处级干部的同学收入已接近四千元,还有各项补贴。

闲下来的老王不断给中央有关部门写信、打电话,呼吁提高企业退休高工待遇,取消养老双轨制。他不是单兵作战,有媒体报道,2007年后全国大约有70万退休高工站出来维权。国家终于给出了回应,2012年和2013年企业退休高工的退休金有了大幅上调。

老王的养老金涨到了2980元,“十年也没涨到同学的数呐!”最近媒体上关于养老金并轨的密集报道,他觉得总算要实现公平了。“如果并轨了,可能以后机关就开不了那么多了。”

有人觉得不公平

相对于社会民众和企业职工的关注热情,有些机关工作人员对并轨一事并不上心。“我基本没关心过,真的呀。”在上海呆了不足两年时间,华汝国已经变成了海派口音。

2012年,他考进上海市档案局成了公务员,主要负责单位的文字宣传工作。华汝国干得不错,入职第一年就在《人民日报》上发了文章,颇受领导器重。但他还是毅然考了在职博士。“在上海嘛,多充充电没坏处的。”

一边工作,一边读博,华汝国每天忙得团团转。也许正处于青春上升期,他对于公务员所谓的既得利益是否会被改掉,并不放在心上。“可能年纪大的同事会关心吧,不过我们平时从不聊这些。上海人嘛,人情味很淡的,你也晓得啦!”

同样是处于经济发达地区,马彦伟和同事们对养老金并轨的传闻就没少发牢骚。“妈的,这要并轨了不得自己交保险了?之前这么多年都没交,这要补进去多少啊?”

马彦伟在中山海关工作,属于中直机关的公务员。海关的工作,远不如影视作品里看着光鲜。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审验货物的报关价格,然后签字、盖章。这份枯燥的工作,压力颇大。货物入关时,总有商人在类别上虚报或错报,马彦伟和同事必须甄别出真实类别,按照政策征税。

“同样一个杯子,按这个类别收10个点的税,换一个可能就是零关税。”海关有本两千余页的书,上面写满了所有商品的类别编码。每天,马彦伟都要大海捞针一样,给过关的货物和编码配对。如果一不小心弄错了,挨训是常事。

在海关工作最大的风险是廉洁问题。当年赖昌星一案的余波至今未尽,单位时不时就要组织廉洁教育。依然还是有经不起诱惑的,工作未满5年系统内通报的落马同事并不在少数。还有在海上因公殉职的:相邻海关一位年轻同事出海缉私,在从缉私船跳上走私船的一瞬间,船主试图逃窜发动了船只。同事坠落海中,溺水而亡。事发时,孩子还在牙牙学语。后来,海上缉私划归给了海警,众同事才觉得稍微安心。

高风险并没有带来高收益。马彦伟每月扣除医疗保险和公积金,拿到手里五千余元。唯一的福利,是每个季度的两卷卫生纸。可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这点福利也取消了。

海关的收入跟地方公务员相差甚远。马彦伟有个同事的媳妇在中山市工作,据说每月收入过万元。而且同样是在广东省,同样的行政级别,不同的海关收入水平也不同。“珠海海关工资比我们高一倍吧。”

马彦伟粗略算过,如果以后缴纳养老保险,他每个月要扣掉近500元。他觉得这不公平,“起码应该把我们的工资先跟地方接轨,要不谁心里能平衡?”

丧失职业体面

与大城市公务员或漠然或激愤的态度相比,乡镇公务员对养老金并轨的态度显得有些逆来顺受。鸽子的想法就是代表,“不是能不能接受,而是必须要接受。这是中央的规定!”

她在河北邯郸市的乡镇里工作了将近6年。头顶着公务员的光鲜光环,干的工作却充满了乡土气息。工作前鸽子曾有过预想,“不就是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吗。”工作后,她才知道想简单了,“要驻村工作”。

镇里规定,所有工作人员都分包几个村子,主要接待办事群众、调解村子之间的矛盾,还有劝和吵架夫妻、劝返辍学的儿童。有时,还要发放一块钱一支的早孕试纸,或者免费给村民发放避孕套。这让她觉得备受打击。

鸽子在大学里学的是中文,工作后几乎毫无用武之地。每年夏收之后若有同学打来电话问候,她正在庄稼地里忙着防火,电话里飘着哗哗的野地风响。到了计划生育月,她得到重点家庭挨个上门排查,必要时劝说对方做节育手术。

她偶尔还要客串控访人员。2013年河北省两会时,镇上一个妇女去石家庄闹访,被截了回来。领导安排鸽子同车陪护。返乡途中,妇女试图逃下车,突然对着鸽子又踢又挠。鸽子只能一手护脸,一手胡乱挥舞。“回到家身上疼了好几天。”

当初之所以选择考公务员,鸽子一图稳定,二图离家近。可是在乡镇工作,全年365天没有休息日,经常不着家。工作虽然稳定,工资也稳定异常。入职时,她的工资是2300元,6年后涨了不足700元。

去年河北省给公务员上调工资,鸽子涨了900元,今年突然被叫停了。以前每月还有下乡补助,按照100元加一年工龄增加10元计算,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也取消了。鸽子说,如果养老金真的并轨了,那她职业身份的最后一丝体面也没了。

这是大势所趋

大多数人对养老金并轨的态度都带着深刻的个人立场。即使能理解养老金并轨的深层含义,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放弃利益诉求而认可。郑长毅是个例外。这位辽宁省有色地质局57岁的副厅级干部说:“这件事是大势所趋,国家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

他以国发[1997]26号文件中规定的养老金计发方式为例,现场为记者演算了一下。结论是,无论在职时职务高低、缴费多少,企业职工退休后养老金都被拉到了平均数,而机关人员退休后拿到的退休费与在职时并无明显变化。“这种差异是国家政策造成的,这就是不公。”

不少同学身在企业,或下岗或退休,郑长毅深知他们的窘迫。“这些年国家持续上调企业退休职工养老金,就是为解决两个群体间的差距。目的是啥?怕出大事。”

郑长毅曾在人事处任职10年零3个月,有过社保改革的亲身经历。2002年起,辽宁全省实施机关和事业单位加入城镇职工医保。政策出台后,郑长毅迅速在局内下辖的十几个地质队强行退进。“再不推进单位就快被闹翻了!”

原先,事业单位职工医疗费是全额报销的。然而当时全国地勘单位经费紧张,很多职工的医药费只能报销一部分。有些家属不理解,到办公室里大吵打闹,更有甚者直接把病危的病人抬到单位。“焦头烂额呀!”

加入医保个人就得缴费,有些职工心有顾虑,还有人担心加入后享受的报销比例会降低。郑长毅反复做工作,“这不是简单的参加不参加的问题,这是医疗制度的重大变革。”半年后,辽宁有色地质局职工全部加入城镇职工医保。后来事实证明,职工个人看病待遇并未明显降低,单位也成功甩掉了包袱。

郑长毅看得明白,此次养老金并轨从领导到普通职工阻力都很大。“所谓的并轨,其实主要是影响退休后的待遇。”他分析说,其实机关里工资并不高,大家主要是认可退休后的待遇。这一改革几乎断了大部分人的念想,“就本人来说肯定都不愿意。”

但他却并不耽于个人私利。“对于社会来说这是个好事,因为从公平的角度讲,是往前迈了一大步。”

有人准备逃离

有些人却豁达不起来。在过去7年时间里,赵亮一直在辽宁某省直机关开车。这位出生于1985年的年轻人,最早每月薪水一千余元,现在2700多元。他自认不是甘于清贫的人,“我呆在机关里就因为有(社会)地位,退了有保障。”

赵亮家在农村。因为有个远方亲戚在机关当领导,他进了车队。不到半年时间,混成了车队领班。虽然级别不高,却很有实权,单位10辆车都归他支配。平时同事们无论因公因私用车,都要跟他客客气气的。

他还有收礼的机会。每次陪着领导下去出差,回来时领导有的特产,必定也有他一份,逢年节还可能收到红包。因此虽然工资不高,赵亮活得很滋润,很快在沈阳买上了房。

他的好运在今年似乎打了折扣:单位换了领导,他的领班职务因故被撤;加上中央几番严查,隐性收入也几乎没了。听说养老金并轨要启动,赵亮有些急了,“要是以后机关跟企业一样了,谁还在这混着?出去给私营老板开车,一月还挣三四千元呐!”他说,如果形势不好那就走人,机关没啥可留恋的。

养老金并轨一事正在打破机关和事业单位固有的平衡。但其复杂性在于,养老金并轨只是改革链条的其中一环,背后牵连颇多。而不同地区、不同部门和不同群体之间,在现实格局中或强或弱,利益考量和诉求也各有不同。如何拿捏,难度很大。

2014年4月初,记者从权威渠道了解到,辽宁省机关和事业单位养老金并轨将在8月份启动,“省里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5月初,消息源又改口称此事可能要推迟。但5月中旬,国务院发布《事业单位人事管理条例》,强调事业单位工作人员要依法参加社会保险。正像年初人社部副部长胡晓义接受采访时所说,并轨其实已有了时间表,只在早晚。

不管愿或不愿,不管漠然或激愤,不管欢迎或忍受,养老金并轨之门都正在缓缓开启。在背后推动变革的,正是普通民众对公平公正的追求。这股力量谁也无法阻挡。

(应被采访者要求,鸽子、赵亮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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