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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狄传》的叙事结构与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

2014-03-29王文渊张俊萍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4年4期
关键词:离题斯特恩洛克

王文渊,张俊萍

《项狄传》的叙事结构与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

王文渊1,张俊萍2

(1.无锡商业职业技术学院国际商务学院,江苏无锡214153;2.江南大学外国语学院,江苏无锡214122)

《项狄传》叙事结构的重心不在于故事的相对推进,而在于其大量的离题话。这些离题话的组织形式显示了“观念串连”理论的影响。根据洛克的观点,人在醒着的时候,在思考和表达思想的过程中,头脑中都会产生“观念串连”现象,“观念串连”现象是人的存在的体现。文章认为,洛克所指的三种“观念串连”现象,在《项狄传》的离题话中都可以找到例证,洛克的观点可以用来解释《项狄传》的离题话,说明小说叙事结构的合理性。

《项狄传》;叙事结构;离题话;观念串连

《项狄传》的叙事结构具有以下特点:首先,就时序的推进而言,整个作品构成一个反复偏离中相对完整的进展,重点在于其大量的离题话构成的反复偏离。其次,就情节结构而言,小说中分别讲述的关于少年特里斯舛、成年特里斯舛以及托庇叔叔的三个故事都极不完整,甚至戛然而止,无果而终。虽然小说的全名是《绅士特里斯舛·项狄的生平与见解》,但读者实际上能读到的却是特里斯舛·项狄的父亲沃尔特·项狄的见解,以及特里斯舛·项狄和他的叔父托庇·项狄的部分生平事迹。正是由于这一点,这部小说一般被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由一到六卷构成,主要讲述特里斯舛·项狄的生平和他父亲的见解;第三部分由八、九两卷构成,主要讲的是托庇和沃德曼寡妇之间的爱情纠葛;而第二部分由小说的第七卷独立构成,主要记述的是特里斯舛·项狄在法国的旅行和冒险经历,和项狄家族的故事风马牛不相及,似乎是一篇完整的离题话。从整部小说的结构来看,第二部分构成一个完整的偏离。但是,这看似完全离题的第七卷的开头却说:“因为这不是跑题,而是作品本身。”[1]489一部长达九卷的小说,正文只有一卷,这无论如何听起来都极其荒诞不经,不合逻辑。由此可见,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这部小说的情节的统一性是行不通的。那么,打开《项狄传》叙事结构特点的钥匙在哪里呢?

一、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

由于斯特恩在《项狄传》中反复涉及约翰·洛克及其哲学著作《人类理解论》,从洛克的哲学思想出发研究《项狄传》在西方一直十分兴盛。20世纪40年代,詹姆斯·A·沃克提出,《项狄传》的结构遵循的是洛克的观念联想理论,即“全书赖以推进的观念组合原则才是最重要的结构手法”[1]XXXIX。这一观点一经提出,就激起了一场争论,至今尚未完全平息。支持这一观点的学者从斯特恩对洛克及其著作的偏好出发,进行了更加深入的阐述[2]1,10;[3]16;[4]261。反对这一观点的学者则指出,洛克对斯特恩的影响是存在的,但是这种影响并非是哲学性的,而是修辞性的[5]39;如果坚持认为斯特恩的作品具有洛克式的结构特点,则有强词夺理之嫌,因为斯特恩只不过是在通过滑稽的模仿来再现小说写作的过程,整个《项狄传》就是对现实主义写作的滑稽模仿[6]174。另外一些学者则采取了更为深入的策略,从洛克的心理学思想出发来探讨这个问题,指出观念联想理论并不是洛克所支持的观点,也不能用来解释《项狄传》的叙事结构,而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对《项狄传》叙事结构的解释力更强[7]55;[8]129-130;[9]505-506,517。

“观念串连”(train of ideas;succession of ideas)一词在洛克的《人类理解论》第二卷中出现十几次。洛克认为,人的大脑中存在一串串连续不断的观念,不间断地缓缓流过。该理论包含四个方面内涵:首先,人的大脑不可能是空白一片。洛克指出,“人们只要一观察自己心中底现象,就会显然看到,他们只要醒着,则他们的理解中,永远有一串连续不断的观念”[10]149-150。其次,观念在人大脑中的来去过程也是持续不断的,因为大脑不可能长久地保持一个观念,“人心不能长久地确定在一个观念上——我们心中的各个观念既然在不断的联续中经常有所变化,有所移动,因此,人们或者会说,我们并不能很久地来存想任何一件事情”[10]154。再次,观念在人的大脑中的来去过程总是能够被意识到,“因为我们若非考究我们理解中前后连续的那些观念,则我们便没有绵延的知觉”[10]150。也就是说,只要人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和绵延,那么他的大脑就充满一串串依次出现的观念。最后,“观念串连”是一种思维的模式,能够把人引向真理,因为“还有些真理是借一串有秩序的观念、适当的比较和精密的演绎,才能被人发现,被人同意的”[10]62。据此,洛克对“观念串连”下了较为明确的定义:

联续(succession)——除此以外,还有另一种联续观念;这种观念虽是由我们底感官所提示到的,可是却多半是由我们心中的现象所呈示出的。因为我们如果直接反省自身,并且反省在心中所观察到的现象,则我们会发现,只要我们醒着或有任何思想,我们底观念总会联续而来,随去随来,毫无休息。[10]97

这个定义表明,“观念串连”的存在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人必须处于清醒的状态,或具有思想。也就是说,人只要醒着,大脑就会被一连串的观念占据;人只要思考问题,感受或者经历时间及其延续,大脑中就会充满一连串的观念;人只要表达思想,他的表达方式就会构成一连串的观念。

《项狄传》的叙事结构特点,尤其是大量离题话的巧妙安排,充分体现了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的影响。洛克所指的三种“观念串连”现象,在《项狄传》的离题话中都可以找到例证。也就是说,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可以用来解释《项狄传》的离题话和叙事结构的合理性。

二、《项狄传》离题话中的“观念串连”

(一)清醒状态下的“观念串连”

人醒着时,就会思考问题或者说话。有时候,人静静地坐着,用记忆来为自己提供消遣,或者让观念一个接一个自由地出入自己的大脑,形成“观念串连”。《项狄传》中这样的例子很多,但最为典型的莫过于托庇腹股沟受伤后的康复过程。在围攻那慕尔的战役中受伤后,托庇被送回伦敦养伤,住在其兄沃尔特·项狄家中。在那里,“有四年光景他过的完全是囚禁生活——部分时间卧床不起,所有的时间足不出户”[1]78。由于疼痛的折磨,他大部分时间是醒着的。但凡有客人来访,其兄沃尔特·项狄就将客人带到楼上听托庇讲述自己受伤的经过,以此来减轻托庇的病痛。遗憾的是,托庇的讲述却没有一个客人听懂,致使他们的良好愿望难以带来期望的效果。究其原因,主要是“我的托庇叔叔不能对它作哲理方面的思考”[1]85。最后,“他决心要以某种方式使自己解脱出来”[1]85。一个新的想法突然在他大脑里冒出:

一天早晨,他仰面躺在床上,因为他腹股沟上的创伤的剧痛和性质不允许他用其他姿势躺着,这时候他突然想到,如果他能买到像那慕尔城镇和要塞及其近郊的防御工事的一幅地图那样一件东西,叫人把它贴在一块板子上,那倒不失为一种使他轻松的手段。[1]85

他的愿望一一得到了满足。有了地图的帮助,他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军事观念,诸如军事建筑、炮火学、河流(梅斯河和桑布尔河)、佯攻、沃邦防线、进攻、佛兰德斯、围攻、拆除、改建、新工事、军事书籍、抛射体、炮弹、伤害、抛物线、双曲线、圆锥截面的参数和半参数、碉堡等。这种状况持续了近乎一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他在自己的脑子里把那些战役重新打了一遍,从而形成了一个长长的“观念串连”。表面看来,斯特恩似乎只是在讲述托庇对战役的回忆和叙述,并强调了这种脑力活动对其康复的辅助作用和神奇效果。但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斯特恩是在向读者展示“观念串连”现象的原理。托庇虽然卧病在床,但却难以入睡,头脑十分清醒。起初,他对战役的叙述不太成功。虽然很多客人都是第一次来看他,而且很愿意听他讲述战役的经过,但他本人却感到枯燥乏味,表明他的思想不能够长久地停留在一个观念上。后来有了地图的帮助,他的记忆力一下子被激活了,满脑子都是有关自己军旅生活经验和知识的观念。这些观念不是一下子涌现出来的,而是连续不断地一一出现的。

(二)思考状态下的“观念串连”

法国哲学家笛卡尔提出,我疑故我思,我思故我在(I doubt,therefore I think;I think,therefore I am)。人要想认识到自己的存在,追求真理,就必须思考问题。同样的思想在《项狄传》中是这样表述的:

要想正确地理解什么是时间,没有时间我们就永远不会理解永恒,因为一者是另一者的组成部分——我们应该认认真真地坐下来,思考一下,对绵延我们有一种什么观念,以便对我们获得这种观念的方式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如果你愿意把目光转向你的内心,父亲接着说,并注意观察,兄弟,你就会发现,当你我一起交谈,一起思考,甚至一起抽烟时,或者,当我们脑海里连续不断地接受一些观念时,我们知道,我们是存在的,因此我们就叫我们自己的存在,或者我们自己存在的连续,为我们的绵延,或者把同我们心中观念的连续相应的别的东西的存在的连续叫做同我们的思想共存的任何东西的绵延……[1]194

斯特恩通过这段话宣称,一个人通过思考来理解诸如永恒、绵延、时间等重要概念,感受到自己和其他事物的存在及此存在的延续。而且,这种意识的获得主要是通过大脑中一连串伴随人的思考活动而来的观念实现的,而这些观念关注的正是人的思维及人本身的存在的延续。实际上,这段话是对洛克“联续观念”的再次肯定。

《项狄传》中涉及人处于思考状态时所形成的“观念串连”的例子,比比皆是。这类例子大多和沃尔特·项狄有关,因为他自诩为哲学家,随时准备和人争辩,或教导别人。当他得知斯娄泼医生用产钳夹断了小儿子的鼻梁骨时,感到十分悲痛,便决定给儿子起个响亮的名字以消除该事件可能带来的不良后果和厄运。他给儿子取名为特里斯麦吉斯特斯,一位哲人和发明家的名字。为此他还花了许多时间反思,试图告诉托庇自己的重大决策及其意义,领着弟弟“往神秘的更深处走一走”[1]281。他的反思涉及下述话题:

(1)帮助大脑抵制侵害人的本性的各种隐蔽资源;

(2)面对每天都可能发生的各类事故,人类所表现出的脆弱与无助;

(3)精密机器中的秘密发条;

(4)人类用以对付邪恶的弹力巨大的秘密发条;

(5)名字对人的性格和行为的影响;

(6)用最伟大的善举来对抗并消灭最残忍的邪恶。

这个离题话十分冗长,所涉及的话题之间也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致使托庇无法明白其兄长的意思。事实上,由于托庇不明白其兄长反思的方向,他的回答全都离题万里,说不到点子上。当其兄沃尔特·项狄曝出“最伟大的善举(或发条)说”以抵抗邪恶时,托庇更是一头雾水,未置可否,他根本不知道哥哥是在与他讨论名字的力量和要给小儿子取名特里斯麦吉斯特斯的决定。

(三)表达过程中的“观念串连”

人在清醒状态下或思考问题时大脑中会形成“观念串连”。同样,人在试图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时,也会形成“观念串连”。作为故事和见解的讲述者,特里斯舛的表达过程由许多离题话构成,形成了长短不一的“观念串连”。首先,整部小说构成一个长长的“观念串连”。在特里斯舛(抑或作者)构思和撰写小说的过程中,许多观念同时涌上心头,形成一个长长的“观念串连”,一大堆的事件、见解、争论、引语都要安插在小说中,使他的大脑一片混乱。面对这一挑战,他选择使用大量的离题话这一写作手法,允许他涵盖更多的内容和观点。结果,小说中的故事都极不完整。实际上,《项狄传》不是一部平常意义上的小说。它既讲述支离破碎的生平,也展示关于许多人、事情和话题的相互矛盾的观点,所以它更像是各种事件、引语和观点的集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完全适用于解读作为一个整体的《项狄传》。如果充分考虑“作为对常规的、从生到死式传记的变体的最后一点装点,最后一卷和第一卷几乎是同时发生的”[2]10这一事实的话,该理论的适用性就更强了。

其次,整部小说中还贯穿着另一个长长的“观念串连”,阐述作者关于普通写作和小说写作的基本思想。然而,叙述者(抑或作者)对于普通写作和小说写作的认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小说写作进程的不断深入,作者提及许多事物、动作、引语和图形来比喻写作,形成一个个相对较短的“观念串连”,用以说明其写作观的多维性。关于写作观的“观念串连”在小说中以两种方式展示。在大多数情况下,讲述某件事情之后就会有一章离题话专门探讨写作问题。有时候,作者通过故事中的故事来展示写作的本质,而这一点在小说的最后两、三卷表现得尤为明显。

最后,小说中虽然分别讲述了少年特里斯舛、成年特里斯舛以及托庇叔叔的故事,但是这三个故事都极不完整,拼凑明显,每个故事片段构成一个“观念串连”,因为这些片段不是按时间顺序来叙述的,而是按它们出现在叙述者大脑中的次序来讲述的。结果,在《项狄传》这个长长的观念串中,还包含了很多较短的“观念串连”,就好像故事中还有故事,轮子中还有轮子一样。

三、结语

洛克的“观念串连”理论之所以有助于解释《项狄传》叙事结构的特点,一方面是由该理论的核心内容所决定的,另一方面也和《项狄传》的具体特点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作为一种表达方式,斯特恩的写作过程包含了“观念串连”。诚然,一位小说家不使用离题话也能讲好故事,但斯特恩却没有沿着传统路子走,而是坚持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讲述故事。他的这种取向至少有两个原因:首先,他在《项狄传》中暗示自己写的是“一本历史书(它很可能把历史推荐给全世界),写的是在人的头脑中经过的事物”[1]87。其次,斯特恩企图再现小说写作的过程,其讽刺直指小说形式和写作本身。在《项狄传》中,斯特恩虽然也断断续续地讲故事,但他主要是在通过滑稽模仿来再现普通写作活动和小说写作过程,《项狄传》就是一部对现实写作活动进行地道模仿的作品。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斯特恩转向洛克的哲学思想,以寻求技巧上的突破。换句话说,正是由于斯特恩意识到人的思维是由不断流动的观念构成且难以捕捉,所以他才会认为把叙述者的思维长久地固定在一个话题上是极其不自然的,也才会在小说中插入大量的离题话[8]131。

[1][英]劳伦斯·斯特恩.项狄传[M].蒲隆,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6.

[2]Threapleton M.Laurence Sterne:Introduction[M]//Sterne L.The Life and Opinions of Tristram Shandy,Gent.New York: Airmont Publishing Company INC,1967.

[3]Moglen H.The Philosophical Irony of Laurence Sterne[M].Gainesville:The University of Florida Press,1975.

[4]Spacks P.Novel Beginnings:Experiments in Eighteenth-century English Fiction[M].New Haven&Londo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6.

[5]Maskell D.Locke and Sterne,or Can Philosophy Influence Literature?[J].Essays in Criticism,1973,XXIII(1):22-40.

[6]Stevenson J.Sterne:Comedian and Experimental Novelist[M]// Richetti J.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British Novel.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5:154-180.

[7]DePorte M.Digression and Madness in A Tale of the Tub and Tristram Shandy[J].Huntington Library Quarterly,1970,34 (1):4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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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Briggs P.Locke's Essay and the Tentativeness of Tristram Shangdy[C]//Studies in Philology.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1985:493-520.

[10][英]约翰·洛克.人类理解论[M].关文运,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责任编辑:庄亚华

I106.4

A

1673-0887(2014)04-0039-04

10. 3969 /j. issn. 1673 - 0887. 2014. 04. 010

2014-05-25

王文渊(1969—),男,副教授。

江苏省教育厅2012年度高校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12SJD75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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