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元代文学接受和研究的特点及新思路
2014-03-29何跞
何 跞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论元代文学接受和研究的特点及新思路
何 跞
(南开大学 文学院,天津 300071)
元代文学的接受情况并不乐观,元代诗文不被重视,元曲虽为代表,也因俗白特点而处于褒贬之间。而在研究中,也存在一些问题,如被附属于其他朝代和地域进行研究,元曲的研究远盛于诗词文,元代文学思想研究总是围绕着王朝和民族差别,其内在都跟“元代”这一历史概念限定被过分突出有关。元代文学接受和研究中的这些问题都不离两个主题,新朝和异族,这构成了“元代”这一历史特色,并成为研究中的历史限定。而打破陈规,打破元代文学研究中模式化固化的先验性历史限定,从文学接受回溯至其生成,进行跨时性的研究,同时基于文本核心而非历史外围来解读元代文学本身,则是可以尝试的新思路。
元代文学;接受;研究;历史;问题
一、元代文学的接受和价值发现
(一)明清两代相对不被重视的元代文学——基于异族王朝特点的区别对待
元代文学在明清两代不大被重视,这在文学选本的取向问题上就可以管窥一斑。众多文学选本多选择明清的作品而较少选元代,这是人所共知的。
元代的不被重视,其实是一种有意的倾向。元朝是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其与宋的长期对峙和争战,已经形成了一种不可逆转的心理取向和文化抗衡,导致在某种程度上有意识的排斥元代。在对抗异族侵占的社会大气候之下,宋末许多爱国诗人如文天祥、郑思肖也应民族情结而生,浙东事功派也应时而生。虽然经过元朝一百多年社会治理的润和,但这种对待异族统治王朝的排斥心理和情绪还是时浓时淡地贯穿而至于明清两代。
这与清代又不尽相同。满清王朝的建立是乘明末大型农民起义之虚而入的,并未经过像辽金元对宋朝的长期民族对峙,其南北抗争的激烈程度也不如前者那样,至少它没有形成像岳飞抗金那样鲜明的主题文化,因而在文人心中形成的异族抗拒心理也要弱一些。而经清朝三百多年的统治和社会的熔炼,满族逐渐汉化,汉文化仍是主导一统,排满已不是主流。
另外,元代虽然疆域辽阔,却是一个历时不长的王朝,时限远不及明清,且不说短时限内生成的文学数量上难以构成繁荣,就是以汉族中心自高的明人和同为异族的清人在对待元代文学时,也自然会有轻视的态度。
而不管是元代还是后来的文人们在选辑文学作品时,都面临着一个南北民族抗争的历史事实以及文化取向。因而不管他们本身有没有,或者说在多大程度上受此文化心理的影响,至少在表面上,他们都不能无视这种抗争口号,而会或多或少地标示他们的民族取向,以明其民族节操,从而得到社会的认同。
任何一种现象,不管是个人的,还是社会大众的,还是民族的,只要它已经泛化成一种普遍的大众取向,并且在历史的洗礼中,不断积淀强化而形成一种鲜明的主题和价值取向,一种文化心理,比如对强悍异族统治却又相对短期的元王朝的抗争、排斥、轻视,那么它就势必会对文学产生影响,而在文学中留下某种趋势痕迹。而元代文学特别是元诗文的被忽略,不被重视,其尴尬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不是元代文学自身的不发达所致,也不是其文学价值低下,而是长期被文人和文学史家有意识的贬低、异化和排斥所致,这也可以说是一种主流文化心理在文学中投射而留下元代文学研究的畸痕。
(二)近现代以诗学为代表的元代文学研究滞缓和以元曲为开端主导的价值发现
元代文学在近代的学术界中,常常不被重视和认可,而不被认可的主要方面又在于这一时代的诗学成就。这是学人通识,此处再略举一例。闻一多先生的说法几造其极,他说:
从西周到宋,我们这大半部文学史,实际上只是一部诗史。但是诗的发展到北宋实际也就完了。南宋的诗已经是强弩之末。就诗的本身说,连尤、杨、范、陆和稍后的元遗山似乎都是多余的、重复的,以后的更不必提了。我们只觉得明清两代关于诗的那许多运动和争论,无非重新证实一遍挣扎的徒劳与无益而已。本来从西周唱到北宋,足足二千年的功夫也够长的了,可能的调子已唱完了。[1](P16-22)
他将宋代之前的文学史提炼为诗史(他所说的“诗”是一个大的概念范畴,应该是包括诗、词、赋、骈文等多种样式的韵语抒情文学),不无道理。宋代及之前的文学确实是以诗词为主导的韵语抒情文学,自元代开始至于明清和近代,叙事文学发展繁荣,而在诗学领域,则主于学习模拟已无重大的翻新。然而他不仅否定元代,甚至连元代之前的南宋以及之后明清以至近代的诗学成就也都否定了,这种论调虽然太过,但却真实地反映了元代文学,特别是元代诗学(包括词、赋、骈文等),或者说元代韵语抒情文学在文学接受和研究中价值发现的迟缓和滞后。
而相对诗文,元曲则作为元代文学的代表体现着其整体价值。近现代的元代文学研究也是以元曲为开端和主导的,虽然一开始学者们对其褒贬不一。1910年武林谋新室出版林传甲所写《中国文学史》,视小说戏曲为“无学不识者流”的“淫亵之词”。王国维1912年写成的《宋元戏曲史》将元曲标为中国文学史上“最自然”,“最有意境”的文学。1916年胡适《吾国历史上的文学革命》认为元代的词曲剧本小说“僭以俚语为之”,是一种“活文学”。不管是“淫亵”、“俚语”,还是“自然”、“有意境”、“活文学”,这些对元代文学的定性其实都寓示了其直白俗化的特点。这是一种不委婉掩饰不过分装饰的俗文学,不同于以前以汉族诗学为统的雅文学,具有北方少数民族抒情的直接特色。这导致期在艺术形式如用语俗白上被否定,而抒情自然真实的一面又被肯定。在1932年出版的《插图本文学史》中,郑振铎关注白话的《蒙古秘史》,并认为《三国志演义》《水浒传》也是元代作品。而在40年代刘大杰《中国文学发展史》将元曲作为评价元代文学的主体。他们看到了元代文学在艺术形式上的叙事主导,而寄于发达叙事背后的则是一种相对激昂而又直白的抒情特色。乔光辉在《元文人心态与文学实践》中认为:“中国文学史应以元为界,前期应是所谓正统文学史,主要以诗词为主,后期则应是戏曲、小说等俗文学史,与诗词相比,戏曲、小说等俗文学篇幅较长,蕴含极深,所反映的社会背景更广泛,对人性的揭示也更深入。因此,作为真正的人学的文学是从元开始的。”[2]他一方面秉承戏曲小说是为俗文学,诗词为正统文学的观念,一方面又大力宣扬元代叙事文学反映人性真实和社会本相的意义和价值,其对元代文学的价值发现还是基于以往的俗文学批判上的。
总之,元代文学的接受和研究相对还是不足,诗文尤甚,元曲则好些,然亦处于褒贬之间,这是一个基本的状况。究其自身的原因,还是在蒙族短暂统治下正统诗文的不甚发达和异族格调促进的俗白叙事因子的加强。
二、元代文学研究中的问题
在现代学者的研究视域中,元代文学的研究更侧重于元代而不是文学,人们更注重它的社会历史特点而不是文学成就本身。学者们多从民族、南北地域、阶级、文化差别等视角进行研究,这里不一细举。“元代”这一历史概念限定被过分强调,其核心是异朝和异族特征,这构成了研究中先验和固定的“元代”特色,与其相关联而产生了一些问题。而其实,元代文学研究的“元代”应是文学学理的概念区分而非历史概念的范畴区分。
(一)元代文学研究的尴尬存在——被附属其他朝代和地域
在历代特别是近现代的学术史中,元代诗、词、文等因为被目为不发达而被冷遇的文学样式,甚至包括元曲,往往处于一种被附属于其他朝代研究的尴尬境地。在编写文学史,研究文体文化等多个方面,元代文学总以“宋元”“元明“宋元明”等形式被附诸宋、明王朝之上。或者因为其朝代不长,以及其文学的不够繁荣,或者人们对作为异族统治王朝的某种民族心理,而将金元、辽金元进行联合研究。吴梅是近代研究元代文学较早的一位学者,而其所著《辽金元文学史》也是将辽金元合并研究。此书由商务印书馆于1934年出版。或者以“少数民族”“北方民族”的范畴被纳入整体全局研究中去。如高人雄《古代少数民族诗词曲作家研究》,2003年出版于民族出版社。这种缘于人们某种价值偏向而被附属或联合研究的尴尬处境使得元代文学的独立性被大大削弱。学者们较少将元代作为一个与唐、宋、明、清并列的王朝,单独研究元代文学,元代文学的地位远远小于“元代”这个历史概念在研究者视域中的地位。
这种尴尬的研究处境又使得元代文学具有了很大的比较研究性质,而且获得了元代文学的比较研究价值。主要是与辽、金、宋、明、清的朝代比较和南北地域比较。它又在整体全局的研究视野下更接近元代文学在宏观意义上的真实图景。在跨朝代跨地域的比较中,元代文学作为一个整体而具有了概略性、全局性和整体特色,比如其民族特色、以叙事为主的俗文学的发达,这是其积极的一方面。
然而,这种宏观的比较研究也有消极的一面,它本身即是对元代文学独立意义的消解。如果过分关注宏观的研究,让这种“宋元明清”“辽金元”“北方民族”的研究理路持续下去,则势必会导致元代文学本身具体研究的缺失和不足。构成元代文学的各作家、作品,这是其基石,我们必须先入得其中,进行微观的接触和研究,方能出得其外。否则,任何宏观的比较研究都是缺乏事实根据,而具有臆想或者承袭前人说法的倾向。而前人的说法是否全都是建立在对元代文学本身的细致解读研究上的,这本身也是一个问题。不排除会有些文学评论从宏观印象出发,带有历史地域文化眼光进行差异审评,而论说唐宋元明,或者宋辽金元。
任何文学现象都是处于历史过程中的,如果我们总以共时性的眼光去研究历时性的现象,那么势必会产生事实的歪曲、夸大,产生不真实的断定,伴随而来的是研究的模糊和不能细致地反映真相。这种研究结果往往成为我们自己所认为的某种道理,是我们自己所勾勒的研究图景,因而带有很大的主观偏向性,模糊概括性。元代文学不应是设定在一个历史阶段范畴中文学家、文学作品、文学现象的集合,而应该是在文学动态发展中进发、经过、消退于元代历史,并且有着元代特色,或者进发、经过、消退其元代特色的这样一个动态的文学过程。这就自然应该包括由宋、金入元,由元入明过程中的文学现象。只有将一个历史阶段的文学置于整个的文学生态中进行过程的审观,才不至于会以偏概全,管窥失真。这实际就是一种还原真实的全局眼光。我们只有入得其中,出得其外,以局外者的眼光审观文学历史的全盘和全过程,方能更接近其本真。
(二)文学样式的研究失衡——曲盛诗衰
在一些文学史家为我们描绘的元代文学图景中,元代诗文十分冷落,散曲戏剧成为标志,总之,是俗文学盛兴而雅文学寥落,叙事文学发达而抒情言志文学不发达。自王国维提出“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3](P57)的说法以来,近现代的一些文学史家沿袭并强化了这种说法,而元代文学似乎只剩下戏剧散曲,而其他文学样式被述及得很少,几乎在忽略不提的状态。而其实王国维的说法并不是说唐代只有诗,宋代只有词,元代只有曲,而是拈出主要在那个时代形成、成熟并达到很高成就的文学样式,以勾画文学样式的发展历程。到了近现代,由于学科的细化以及研究领域的深入,元代诗文逐渐被关注,如查洪德先生著《理学背景下的元代文论与诗文》。
而文学史家们为我们勾勒的这个元代文学图景,其实未必全面和真实,也可能附着了有意识的俗化元代文学的倾向。而这种倾向其实也是建立在一种民族偏见之上的,认为蒙元统治,乃是北夷异族,文化落后,俗白少文,而也将这一历史阶段的文学风格整体异化为以俗白、享乐为主。这无不带有一种有意识的民族异化,俗白化,甚至有意的贬低丑化倾向。元代是蒙族建立起来的一个疆域辽阔而历时不长的异族统治的王朝,而且整个颠覆了汉族为主和尊的社会等级。这是元代文学研究中最主要的社会历史背景和特点,人们不可避免地会注意到这一点。以社会历史的眼光去考察元代文学并不错,然而单以社会历史的眼光去观照元代文学,甚至带有了浓厚的民族心理、文化偏差,这就会导致元代文学描述的大幅度失真。一个简单的道理,元人不是只会看戏玩乐,元代的文人肯定也有多方面的文学成就。元人也会写诗、作词,元代也有传奇、说话。
然而元代文学的这种状况也有其自身的原因。还是从社会文化这个角度来分析。因为“诗言志”的传统,诗文这样的文学形式不再那么适合元代的作家,因为他们都处于一个异族主导的社会背景中。唐代意气风发的气象在诗歌样式中被淋漓尽致地抒写出来,宋王朝高议雅约的文化品味也在宋诗中体现得很明显。唐风宋调,都是汉族政权汉文化主导下汉族文人的文学发挥。而在蒙族政权异族文化笼罩下的汉族文人,已经丧失了那样以诗抒志,淋漓尽致的自豪与魄力,文人们在社会中幽约散漫的存在已经使诗文创作颇为凋敝而呈幽约散漫之势。而学写汉诗的少数民族文人,又仅仅在模拟效仿的过程中,诗文创作难免显得生涩而带有他族文化因子,呈现出俗白、简单、豪放直露等特点。
而在异族社会生存的汉族文人也都面临着一个民族节操的问题,一个对异族文化是否认同的问题,他们的“诗言志”也必然呈现出尴尬的态势。不管蒙族政权对汉族文人的态度怎样,其对文人的文学话语是不懂还是懒得关注,还是不屑关注,然而汉族文人也必然面对后人的民族区别对待,或者是面对自己的民族区别心理。既然不敢太直接的抒志表达对异族的不满和对抗,又难以对其表示绝对的认同,在这种矛盾的民族差别心理笼罩下,汉族文人们往往处于一种缘情言志,抒情议论的夹缝中。所以避开纯粹抒情言志的文学样式,转而选择叙事性的文学样式,比如散曲杂剧,在娱乐性、故事性中一笑歌哭,寄寓情志,自娱自乐,也是元代社会不被重视的文人们在社会中幽约存在的一种文学声音。
(三)元代文学思想研究的局限——不离王朝和民族差别
元代文学形式之下的内容核心是元人的精神,而关于元代文学的思想,有对于元代文人心灵心态的研究,也有对元代社会背景、影响因素的研究,其视角都不离王朝和民族。张宏生在90年代初写成的《感情的多元选择——宋元之际作家的心灵活动》一书,用忠爱、悲愤、反省、控诉、逃避、苦闷、忧悔,沉沦八个题目,分析宋元之际文人的心理特点。该书由1990年由现代出版社。这是从王朝更替的角度为切入来考察宋遗民对待新朝新族的心态。么书仪1993年出版的《元代文人心态》也以具体的作家为例,分析元代文人的特殊心态。她将元代文人的普遍心态总结了五条,即:
一是两宋和金都逐渐失去了权威,失去了号召力。士人普遍对汉族政权宋和女真政权金都感到失望……至于这新的君主是汉人还是夷狄,倒似乎是无关紧要的。
二是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君临中原以后,事实上在汉族人中(特别是在由金入元的士人中)民族情绪并不像想象的那么激烈和普遍,这可能与久经兵燹之后滋生的对于太平盛世、大一统的急切的、强烈的向往和对有能力收拾残局的蒙古君主的可能带有若干盲目性的信任有关。
三是战乱使人产生了与太平时期不同的对于生命的体验。因而导致了对于功名利禄的新的认识,对于亦隐亦俗生活方式的普遍认同,甚至对于耳目声色和口腹之乐的狂热追求。
四是元朝统治者与文人之间产生的轩轾,大多未超出传统的君臣矛盾的范围……只是这一点不被经常强调。
五是由于元朝八十年不开科举,使当时那些接受了儒家思想传统,并怀有拯物济世理想的文人的心灵受到伤害……错综复杂地纠合在一起,使元代文人的心态呈现出一种独特的面貌。[4](P6)
依次就是从宋金旧朝、元代新主、战乱社会、君臣关系、科举进取几个方面着眼,这都是从社会背景的角度出发得出的元代文人的共同“社会心理”。乔光辉1996年发表于《东岳论丛》的《元代文人心态与文学实践》一文,又认为元代文人有着挫于用世思想的超现实追求,有着闲逸心态,有着对节孝等传统道德的认崇,而少数民族作家心态也发生汉化。他们大多从元代文人的心态不适及应对上考察,这又主要是基于异朝和异族的视角,所考察的还是以汉族文人为主的文士心态,这就未免有以偏概全之嫌。而乔光辉文中对少数民族作家心态,也只是泛谈汉化,还有待深入具体地研究。总之,以上这些研究的着眼点还是王朝和民族。
邓绍基先生1991出版的《元代文学史》认为“元代儒士社会地位的下降”引出了“儒士危机感”,然而同时认为“元王朝对待儒士的政策有一个变化的过程,笼统地说元代儒士受压迫或笼统地说他们受到重用都不符合历史实际”[5](P13),从儒士政策的角度分析影响元文人心态的原因。左东岭1991年发表于《郑州大学学报》上的《元代文化与元代文学》又认为“形成元代文人心理状态的决非民族歧视一端,而是两种文化撞击的结果”,“元蒙定鼎中原之后,始终未能完全纳入中原汉文化体系”[6],又从文化的角度分析元代文人心态形成的原因。1996年出版章培恒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认为在元代“由于意识形态控制的放松,使得社会思想能够较多地摆脱传统规范的束缚”[7](P5),从意识形态上探讨原因。虽然没有直接以王朝和民族为考察基点,却也是间接地关联元代社会的异族统治。然而元文人心态的形成不止这几个方面,它是元代社会大气候背景下诸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其中,文人自身的学养和经历,其文学承传也十分重要。对于元代文学思想的研究,其实可以从文学本体和文人主体入手,而不是以历史外围来推断文学中的思想。
三、元代文学研究的新思路
(一)跨时性的元代文学研究——从接受回溯生成以还原真实
元代文学的研究,并不能局限于元代本身。首先,若要研究元代文学所形成的历史源流,元代文人的思想意识及心态等方面,则无疑要追溯到元代之前的文学和学术思想流变。并且,元人对待前人如宋唐文人的态度,其继承和批判也是研究元人思想的重要部分。另外,在蒙元王朝一百多年的历史阶段中所生成的文学本体,一旦生成,就必然构成解读和评论,也就生了元代文学学术研究的多层对象。这包括元代文学作品,元人对它们进行的辑评研究,明清文人学者对元文学作品的辑评,对元代文人辑评研究的研究,以及近现代学者的研究,这又包括对元人作品、元人研究、明人清人对元文学的研究、明清人对元代文人研究的研究。所以文学作品从生成之日起,便开始了文学接受和传播,也开始了层层的解读研究,最后形成一个大的研究体系,构成层层的学术研究。而每一层文学研究都有其自身的学术话语,每一层的的学术话语就构筑起这一时代的文学学术图景。随着历史的推进,许多原文献逐渐散佚而被淹没在历史中。现在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透过每一层的学术景象和话语,接近其原始真实。在这个回溯和复原的过程中,我们不仅能更深刻地透析元代文学本身,还能够描画出元代文学的接受传播研究历程。也即,我们企图复原的不仅仅是元文学,还有元代文学生成以后的整个接受研究史。
总之,我们研究的是元代的文学而非元代历史,应该着眼于文学本身,而不是历史限定。而研究元代文学,也绝不能局限于元王朝这一个历史朝代。因为对元代文学的考察和研究,实际能纵向回溯至元之前的唐宋甚至前秦,又能延伸至明清和近现代,整个构成了元文学的形成和接受研究史。
(二)基于文本核心而非历史外围的元代文学研究
现代一些学者对元代文学思想和文人心态的研究往往从元代的社会历史背景出发,以政治、经济、阶级、民族、历史为依托,对文学中思想情感心态进行研究。这种研究视角和路数比较普遍,是由外及内的实证性的研究。它往往是研究作为社会人的文人的思想情感,是侧重一种“社会心理”,而不是个体文人的情感。比如么书仪著《元代文人心态》,就在书前《几点说明》中说:
主要是了解他们在特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中遇到的基本矛盾,尤其是文人与政治,与儒家传统观念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他们在面对思想危机时所做出的对策和反应。[4](P1)
我这里所说的“心态”,便是考察种种外显现象背后的“欲望”的复杂、矛盾状态。当然,基于上面已讲到的对本书论题的限定,这种欲望、心理,更多地侧重于“社会心理”方面。[4](P2)
邓绍基先生对此进行了概括,他说:
古代文人总是处于种种矛盾的夹缝之中个,一辈子在仕与隐、君与亲、忠与孝、名节与生命、生前与身后等问题上痛苦地熬煎,这种痛苦与矛盾的文化性格,来自于中国传统文化心理,也与复杂的社会环境有关。元代文人面对蒙族君主和动乱年代,所需选择的问题也更尖锐和复杂,内心的痛苦也更激烈,人格的分裂状况也更普遍。[4](P1)
处于社会夹缝中的文人进行的各种矛盾和挣扎,这的确是文人心态的一个重要方面。然而,我们可以换另外一种研究视角,以由内及外的路数,以文人的文学作品本身为依托,来研究文学作品中所蕴含的文人思想情感和心态,这是作为个体的人的文人自己的思想情感。这样我们就有了明确的范畴定位,我们研究的是文学作品中的思想情感(当然,其现实的主体仍是作者本人),而不是研究文人的所有思想,更不是把他在文学中寄予的思想情感作为对他本人作为一个社会人所具有的各种价值观、世界观、人生观,以及他的政治理念、道德观念、生活态度、情思趣尚等的一个旁证。
这样的研究有一个好处,就是避免了对于“文人”的范畴定义,因为它研究的就是文学作品的作者。然而,对于这些作者,我们也可以借鉴么书仪前辈的定义,来对其进行一个大致的基于社会性的限定。么书仪说:
我在讲元代的“文人”时,也有其特定的含义。第一,它指的是“读书人”,也即具有专门的“知识”,并且以某种知识技能作为自己的专业和谋生手段的人。第二,这些人还应该表现为在某种程度上关怀着社会理想以及自身基本价值的实现。
本书具体行文中用到的“文人”、“文士”、“儒生”、“儒士”、“知识分子”等说法,应该被看作是能互相取代的。当然,这些人既然被称为“儒”生,那么,指的也只能是受到传统的儒家教育,并以儒家思想作为自己思想核心的那部分人了。[4](P2)
研究作品的作者,也即是“文人”,这些“文人”也具有这样一些社会性的特点,但我们的着眼点可以在其社会性之外,不是研究其“社会心理”,而是研究其“个体思想”。也即回归文学作品本身,着眼于作品中的情思意旨,而不是单纯的去研究文人和文人们所处的社会历史。总之,它不是从文学外围入手去寻绎文学作品的思想情感,而是从作品内部去提炼文学作品的思想,以此再延及于作家心态及社会背景对文学的影响,这是一种由内及外的研究思路。
由于元代文学自身的一些特点和解读的偏见,其接受和研究情况还不甚乐观。其中存在的问题,主要都关联其异族王朝短暂统治这个特点,使其具有了先验性的历史设限,也即“元代”特征,但这不一定都是恰当的,可以被部分清除。打破“元代”这个历史外围的设限,从作品本身出发,重读原文献,并以历时的眼光考察其生成和接受,以还原元代文学的真实途径,这可以是一种新的研究思路。
[1] 闻一多.文学的历史动向[A].闻一多全集∶第10卷[M].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
[2] 乔光辉.元文人心态与文学实践[J].东岳论丛,1996,(3).
[3] 王国维.宋元戏曲考序[A].王国维文学论著三种[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4] 么书仪.元代文人心态[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3.
[5] 邓绍基主编.元代文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
[6] 左东岭.元代文化与元代文学[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1,(1).
[7] 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下册[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
责任编辑:潘文竹
Characteristics and New Trains of Thought in Receiving and Studying the Literature of the Yuan Dynasty
HE Li
(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g 3000071, China )
So far in China, insuffi cient important has been attached to the poetry and prose of the Yuan Dynasty. There are also problems with the study of the literature of the Yuan Dynasty. The reception and study of this literature has to focus on two themes: new trends and alien races. Efforts should be made to break through the fi xed historical restrictions, trace the origin of literature generation, and focus on the text rather than on the peripheral questions. These new attempts may be worthwhile in receiving and studying literature of the Yuan Dynasty.
literature of the Yuan Dynasty; reception; study; history; problem
I207
A
1005-7110(2014)03-0064-06
2014-04-02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元代诗学通论》(批准号07JA51012)。
何跞(1986- ),女,四川通江人,南开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元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