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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之绚烂与静美
——论《拉维尔斯坦》中的生命意识

2014-03-29李云霞

关键词:贝娄索尔福柯

李云霞

(济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250022)

生之绚烂与静美
——论《拉维尔斯坦》中的生命意识

李云霞

(济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济南250022)

对于生命的关注一直是索尔·贝娄写作的重心。本文以福柯的生存美学为研究视角,通过分析贝娄在《拉维尔斯坦》中对主人公拉维尔斯坦及其叙述者齐克的表征,希图剖析浸淫于作品深处的生命意识。作为贝娄生前的最后一部作品,《拉维尔斯坦》也展现了耄耋之年的贝娄的生存之美。

索尔·贝娄;《拉维尔斯坦》;生命意识

一、引言

1976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索尔·贝娄被认为是“美国当代小说的中心”[1]。出版于2000年的《拉维尔斯坦》,是索尔·贝娄于85岁高龄写就,是其最后一部作品。《拉维尔斯坦》承袭了贝娄一贯的风格:强烈的传记色彩,知识分子为主人公,喜剧风格,包罗万象,知识与人生智慧融为一体。小说一经出版,就引起了广泛关注,书评见诸各大报刊杂志,并进入《纽约时报书评》的畅销书排行榜。一本严肃的文学类图书能登上畅销书排行榜,自有它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贝娄的世界性文学声誉,另一方面可能是其中的传记色彩。一些评论家指出小说的主人公拉维尔斯坦其现实生活中的原型是贝娄的挚友﹑美国当代著名学者艾伦·布鲁姆。当然,小说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总是来自于现实,但又高于现实,贝娄是借助艺术的力量反思人生,译作封面上也有“索尔·贝娄参悟生死之作”的字样。在《拉维尔斯坦》中,贝娄通过叙述人齐克对故友拉维尔斯坦一生特别是最重要也是人生最后阶段的追忆探讨了一个人该如何去领悟和实现自己的生命过程,寻求自己的生存之美,并从个人延及整体,表达了他对犹太民族以及整个人类的深切关怀。

二、生命意识:贝娄写作的重心

对于生命的关注一直是索尔·贝娄写作的重心。在诺贝尔授奖词中他曾说到“居于中心地位”的问题是“人类在混乱与默默无闻中要决定究竟是坚持生存下去还是走向毁灭”,“阐明人类究竟是什么,我们是谁,活着为什么等等问题”[2],问题的实质即为人类究竟该如何生存,如何才能得到生命的充实与完善。概括来说,贝娄人物的生命意识表现为“一种现世的人生目标,即对自身的生命意义、人格的完美以及社会结构的完美的追求,是一种理智对生命的价值判断”[3]242。从福柯生存美学的角度来阐释就是如何使自身的生存提升到一种愉悦境界。

每个作家都会有一个萦绕心间的问题,每个作家也一直在尝试用各种方法来解决这个萦绕心间的问题,而归根结底这个问题也是对社会的反映。索尔·贝娄也不例外。正如诺贝尔授奖词中指出的,贝娄刻画的是一个“没有立足点的人,一个在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世界里一面漫游,一面不断试图寻找立足之地的人”,“他们(贝娄的主人公)都在奔忙,不是逃离什么东西,而是奔向什么东西,盼望在那里能获得他们所缺的东西——一小片坚实的立足之地。”[4]贝娄的主人公竭力想寻求一种有意义的存在,而这也是贝娄自己的努力方向,他一直专注于表现现代人的追寻与努力。而贝娄这种对生命的执著信念,这种不断追寻与肯定信仰的生活态度源于其难以挥去的文化情结。克雷顿(John Jacob Clayton)认为“贝娄对人的捍卫基于两大主流文化的融合:犹太文化传统所代表的犹太经验与爱默生为代表的美国经验。”[5]斯哥特(Nathan Scott)曾经指出贝娄“深受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及萨特等为代表的欧洲存在主义传统的影响,存在主义中对生活的乐观态度深深地影响了贝娄的创作以及他对生活的态度。”[6]因此充满梦想与期望的现代人如何在现代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从而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是贝娄一直关注的一个问题。

作为一名美国犹太作家,在他的许多作品中,贝娄从犹太传统的角度强调了追寻的意义和重要性。犹太教哲学是以圣经为中心的一神教,关注的是上帝创造人的意义,犹太教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它认为人与上帝之间存在着契约,而承认上帝的存在就意味着人必须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一种有道德的﹑有价值的生活,正如犹太法典中所指出的,生命是上帝依照自己的形象创造的,因而生命是神圣的,因而每个人都有责任与义务生存,不论历经多大磨难。人生就是一场永不停息的斗争。人可以遭遇困境,但不可以被打败。人的力量就在于坚持。犹太民族是一个多难的民族,历史上屡遭迫害,但他们习惯了在逆境中生存,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境,他们都有存在的勇气,对待生活充满乐观态度,永不放弃生命,对生命永恒执著。他们把生命看作上帝的恩赐,因而要不遗余力做到最好。他们关注的不仅仅是生命的神圣,还有生命的质量。人从上帝那儿秉承了天分,展现自己的个性,自己的独特之处,自己身上神授的那一部分。因此犹太人民具有与生俱来的对生命的敬仰及信仰。“我们的生活正是建立于对终极意义的确信之上。”[7]对犹太人民来说,对生命的信仰是逆境中生存的重要条件,而正是这种信仰使犹太作为一个民族,在历经多个世纪的磨难之后,仍有向上的心态以及对生命的执著。犹太人的不屈服﹑不放弃的自我意识屡屡出现于犹太文学中。现代社会中人们面临诸多困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但一个又一个的犹太作家拒绝接受人的价值失落的论调。他们反对当时流行的人类已走到了尽头,世界将被毁灭的说法,确信人类本身是个奇迹。犹太传统中的“人生会有奇迹”反击了人类失望的观点。犹太人民的坚忍﹑乐观看待未来以及对有意义存在的信仰使贝娄确信现代人在困惑面前有能力寻找到一种有意义的生存。

三、生命意识:自由、爱情与死亡之思

在小说《拉维尔斯坦》中,实现了生命的绚烂与静美的首先是小说的主人公拉维尔斯坦。拉维尔斯坦象贝娄笔下的许多主人公,是一个知识分子、大学哲学教授、著名学者。但拉维尔斯坦迥然不同于人们心目中的博学的政治哲学教授,他古怪、乖张、吹毛求疵、无所顾忌,他毫不掩饰自己对于奢侈生活的热爱,亦不避讳自己对于高层政治的参与。虽为犹太人,但大部分的时间他并不守犹太教规,在私生活方面他亦不合常规,用他自己的话说,是“性倒错”者。但作为一个有思想的人,他靠他的思想生活,尽可能“确保人类的伟大不会完全消失在资产阶级的安逸之中”,“他不能接受单调无趣。不能容忍意志消沉。他也不能容忍情绪低落”[8]53,期望如福柯曾主张的,“人在满足个人自身欲望快感中,不断实现审美生存的自由愉悦和好奇性探索,使自身成为真正独立自由和充满创造活力的审美生命体”[9],从而创建和实现美丽的人生。终身以柏拉图为师的拉维尔斯坦对生存的美学有透彻的领悟,“他所选择的是热爱现世生活热爱理性的希腊精神”,[10]他享受爱与生活,同时思索死亡,在享受与思索中追寻自己的﹑民族的乃至整个人类的生存之美。

生活的艺术和精神心灵方面的修炼及反省是达到生存之美的重要途径。拉维尔斯坦孜孜以求的是干出一番高尚的事业,利用时代赋予他们的机会揭示人生的要义。犹太移民的苦难生活及犹太人尊敬知识的优良传统使父母对孩子寄予厚望,期望他们能在美国这块新大陆上出人头地,有所作为。拉维尔斯坦永远忘不了父亲对他大学时未能成为优等生荣誉学会会员一事的耿耿于怀。从小背负着父母的期望长大,他自己也有一个愿望,即通过学术的成功来完成个人的塑造。曾经经历了如赫索格一般的困境:经济上窘迫,学术上被孤立、被敌视,但他写了一本书,把自己的思想诉诸笔端,公之于众,“靠自己的才智成为百万富翁,名利双收又不用妥协,说自己想说的话,用自己的语言。”[8]4对于拉维尔斯坦来说,名利双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名利双收让他体会到的是美味佳肴与粗茶淡饭之间有天壤之别,更是置身于最高层人物的圈子中的价值,“他的看法或意见有时会影响到政策的决定”[8]12,但这些绝对不是终极的追求,而最重要的是心灵的自由。他关注的除了自己的自由,还有他人的自由。他教导并塑造学生,为他们规划前程,引导他们走向更高级的生活,关注他们“在这个现代民主社会中,将用什么来满足心灵的需要”[8]19。

爱可以带给人愉悦,对于爱的追求亦是人生存之美的重要方面。拉维尔斯坦不反对享乐与爱情,相反他认为爱情可能是对人类最大的祝福。在他眼中,一个清心寡欲的人的灵魂是畸形的,被剥夺了最美好的东西,会抱憾终身,所以拉维尔斯坦宁愿做一个生物学的典型,即强调纵情享受的重要性,从紧张中解脱出来。而在人类的历史上,两性间的结合是一个美丽的永不凋谢的神话。“在印度神话中,男人与女人本来连为一体,世界本仅一魂,又自裂身体为二,一半为男人,另一半为女人,二人遂为夫妻并生一切生物。”[3]237柏拉图的《会饮篇》中也有类似的神话。所以自从有了人类,两性间便注定永远相互寻找,相互吸引,追求爱情陷入热恋乃是渴望寻回你失去的另一半自我,重新获得完整。所以这种对于异性的向往,对性爱天性的向往,实质上更是对自身的一种回复和向往。一代一代人过去了,真正的互为补充的另一半却很难找到,不得不接受一个容易相处的替补者,如拉维尔斯坦和他的同性恋伴侣尼基,“更多像父子关系”[8]67,他们的关系倒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方式和生存形式,是人在这个世界上所寻求的自由。而拉维尔斯坦与齐克的友情与友谊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在生活哲学与生存智慧中,友谊表现了关怀自身以及自身与他人之间的关系的艺术。在完美的爱情与婚姻缺失的情况下,拉维尔斯坦在友情中找到了一种弥补。

死亡是生命不可避免的一个阶段。存在主义哲学的先驱克尔凯郭尔(Soren Aabye Kierkegaard)曾说“死亡意识是决定人生活方式的一个重要因素,意识到自己在慢慢老去使人不可避免地陷入一种焦虑”[11]。该怎样看待个人的死亡是体味生命之美的重要标准。作为哲学教授,拉维尔斯坦知道哲学的一生该怎样度过。他深知自己注定要死于不合常规的性习惯,死亡的暂时性昏迷出现在他生命的每一时刻,但延长生命并非他的生活目标之一,“再没有比怕死更布尔乔亚的了”[8]44。接受治疗的过程中,他思考过如此苦苦挣扎地求生存是否有意义。没有意义,但是他仍然挣扎过。他深知生命是短暂的,所以“在你等待初生时的黑暗,与其后接纳你的死亡的黑暗,这两者之间的光明间隙中,你必须尽可能地去理解那个高度发展了的现实状态”[8]124。他竭力做一个完全意义上的人。活着的最后一个月里,他和往常一样地工作。他思索死亡,但不仅仅是自己的死亡。生命的最后时刻,与死亡近在咫尺,每天都意识到自己正在死去,但萦绕于其心的是宗教与政治,那些影响人类命运的因素。宗教信仰使犹太人不自杀,但不自杀的犹太人却有数百万人遭到毁灭。拉维尔斯坦深切地体会到了犹太民族的苦难及其背后的深层原因以及对于整个人类的影响。犹太人觉得世界是为每一个人创造的,毁灭一个人的生命时,也毁灭了整个世界——为那个人而存在的世界。一个人的生存之美只有在不同文化间的自然共处中才有实现的可能,那也才是人类的未来。

叙述者齐克在追忆故友的过程中自己的心灵也接受了一次洗礼,因为写这个回忆录“迫使我不仅考虑他的死亡,而且考虑我的死亡,还有一大堆其他种类的死亡”[8]125。如果说一开始他是在完成老友的嘱托,自己的承诺,曾经是一个负担,但在自己与死亡的一次正面接触后成为了关怀自身的重要方式,是一种自我实现与自我更新,因为“假如我死了,我就自然地解除了我多年前的承诺,……如今我自己已经差不多要死了,不必再为活人经常产生的对于死人的罪恶感而忧虑”[8]220。所以这次追忆对于齐克更像是福柯晚年说的“我不关心我所做的工作在学术上的位置,因为我的问题在于对自身的改造”[12]。它使一个人重新开启已经关闭的心灵,这是一种对于主体的关注,希望通过自我的改造而使自己的生活具有美学的价值。

四、结语

《拉维尔斯坦》是贝娄进入耄耋之年的作品,但从其字里行间感觉不到任何衰老的心态,很难想象这是一位85岁老人的作品。《时代》周刊评论说“小说溢满生机”。正如小说中写到的,贝娄自己在高龄也与死亡有过一次正面接触。人只有通过对于死亡的体会,才能真正理解生命的意义。由此意义上来说,《拉维尔斯坦》记录下了贝娄在暮年对人的生存之美的感悟思索,同时也是贝娄自己生存之美的最好展现。

[1]王守仁.新编美国文学史:第4卷[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26.

[2]索尔·贝娄.赫索格[M].宋兆霖,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5:482-495.

[3]刘洪一.走向文化诗学:美国犹太小说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4]盖罗K.授奖词[M]//索尔·贝娄.赫索格.宋兆霖,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85:472-476.

[5]Clayton J.Saul Bellow:in defense of man[M].Bloomington:Indiana UP,1968:35.

[6]Schazler B.Saul Bellow[M].New York:Frederick Ungar Publishing Co.,1972:2.

[7]亚伯拉罕·海舍尔.觅人的上帝:犹太教哲学[M].郭鹏,吴正选,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101.

[8]索尔·贝娄.拉维尔斯坦[M].胡苏晓,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4.

[9]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13.

[10]祝平.悖论的迷宫:评索尔·贝娄的《拉维尔斯坦》[J].当代外国文学,2006(1):76-80.

[11]Kaufmann W.Existentialism from Dostoevsky to Sartre [M].Cleveland:TheWorldPublishingCompany, 1962:87.

[12]福柯.权力的眼睛:福柯访谈录[M].严锋,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13.

责任编辑:黄贤忠

The Brilliant and Peaceful Life——On the Life Consciousness in Bellow’s Ravelstein

LI Yunxi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University of Jinan,Jinan Shandong 250022,China)

It is a focus of Saul Bellow’s writing to pursue the meaningfulness of life.This paper aims to explicate the life consciousness in Ravelstein by analyzing Bellow’s representation of Ravelstein,the major character and Chick,the narrator.As the last novel written by Bellow in his 80’s,Ravelstein also presents Bellow’s meaningful existence.

Saul Bellow;Ravelstein;life consciousness

I106.4

A

1673-8004(2014)04-0042-04

2014-03-03

本文为2010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英国挽歌诗研究”(项目号:10YJC752050)阶段性成果,并得到“山东省高等学校青年骨干教师国内访问学者项目”经费资助。

李云霞(1976-),女,山东潍坊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美国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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