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域文化交融视野下的《西疆杂述诗》
2014-03-29宋彩凤
宋彩凤
(新疆应用职业技术学院文理系 新疆 奎屯 833200)
地域文化交融是文学发展的重要动力之一,广泛而深刻的交融不仅在文学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华章,而且推动着文学向前发展。新疆地域文化的交融可以追溯到两千多年前细君公主远嫁新疆所带来的中原文化,盛唐时期是交融的第一个高峰期,清统一新疆后是第二个高峰期,与之相应,边塞诗也分别迎来了两个高峰。关于前者,论者甚众,后者的研究力度却亟需加强。
乾隆统一新疆后,清政府大力发展屯田,商屯、民屯、遣屯进入了大发展时期,这也标志着地域文化交融程度逐步加深。据华立先生统计,仅乾隆26年(1761)-45年(1780),共从内地招募16次、10,454户,计约50,000多人。[1]这些应招者一方面带来了先进的物质技术,另一方面带来了地域文化。在《新疆纪游》中,吴蔼宸先生这样描述地域文化在新疆的交融:
清同治间,左宗棠平定新疆,士卒多两湖子弟,事后虽多遣送回籍,但留新屯垦者,亦颇不乏人,一时传有“小湖南”之称。又有平津商贩随从大军出关,俗称赶“西大营”,天山南北莫不有其足迹。日久来者愈多,自成一种风气……厥后甘、陕、晋、川各省,亦多就近赴新谋食。民国以来,杨增新治新十余载,年丰人和,有世外桃源之称,甘陕则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相率西行,汉族始见强盛。分为天津帮(杨柳青)、甘肃帮、陕西帮、北平帮、山西帮、两湖帮、四川帮、云南帮、三江帮。至闽粤人士,全省不过三二人而已。[2]P188
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到,新疆在清代已经逐渐发展为全国各地文化聚集融合之地,这种聚集促使新疆城市体系和商业中心加速形成。包括新疆文化在内的文化汇聚也促进了文学的发展,边塞诗的第二次繁荣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展开的。
一
同治三年(1864),时当而立之年的萧雄投笔从戎,究其原因,应归于两湖文化中喜言兵事,勇于改革创新精神底蕴的影响,这使之在困顿科场多年之后终于决定改变。另外,他在《西疆杂述诗·序》中提及:“一感知遇,皆所弗顾”[3]P1,在疆十余年,奔走二万里,应该是提督张曜或者左宗棠对他的知遇之恩,他在张曜幕府做过参军,又随左宗棠镇压西北回民起义军,经历了多次战役。在这期间,萧雄深入到回疆少数民族生活中,将自己的文化体验交相对比,捕捉到了其他诗人所没有的独特感受。无论是跟随着张曜还是左宗棠,从同治二年到光绪三年之间,新疆是变乱纷繁的时代,平定阿古柏之乱(同治四年到光绪三年),萧雄一直跟随西征,中俄《勘分西北界约记》(同治三年)、科布多界约(同治六年)等等条约的签订都在这期间,新疆处在内外交迫的时期。萧雄身处其中,在光绪十六年创作诗集之时,其目的可能并不只序中说的“替人游览”,还有重申中国领土界限之意。
《西疆杂述诗》按照描述对象进行了简单的归类,有新疆四界、总述全势、分述各城、回部人物状貌风俗、风俗物产、气候、险隘、古迹和名胜,创作风俗诗,是观风俗,察民意之主旨,而全势总述、各城分述、险隘和古迹名胜却承载了重申中国领土界限之意。时代之于《西疆杂述诗》创作风格的影响表现在对于新疆领土的历史追溯。例如《哈密》诗一首:
中原门户古伊吾,旧有雄藩驻此都。
万仞天山横北郭,一泓清濑下南湖。
出关前赴新疆,首为哈密。哈密,古伊吾庐地,汉置宜禾都尉,为屯田兵镇之所。晋置宜禾县,隋置伊吾郡,唐改名西伊州,后称伊州;五代称胡庐碛,元封族子忽纳失里为威武王。忽纳失里卒,其弟安克帖木儿立,明永乐二年,安克帖木儿遣使朝贡,改封忠顺王,建哈密卫,后为吐鲁番所有。地当西域咽喉,全疆要隘,中原之门户也。
国朝定鼎,四裔咸宾,回部伯克额贝多勒拉,自康熙五十三年,早已投诚内附,居哈密。后因擒献准噶尔逆酋,授一等札萨克郡王,编旗分视蒙古。迨同治初,郡王伯锡尔殉难,加封世袭亲王,世效忠款,列藩孔道。
天山,在城北九十里,自西而东,横亘天际。山岭积雪,暑月犹厚。在低处者,三四月间渐消。万壑群山,雪水溶溶,流成河道。一水自南山口而来,南流百余里,经哈密城北。其城东五里许,有清泉自崖下涌出,聚成一湖,流出亦入于河。又一水,发于南山口之东石人子地方,南流绕蔡湖,经哈密城南。转至城西,两水会合,再西南流百余里,注于南湖。[4]P21
诗歌首句强调哈密是中原门户,而将之称为古伊吾并不是随意之笔。次句回忆历史有雄藩在此驻扎。三四句描述其景色。注释则先对于哈密各朝各代的发展变化做了清晰明了的概括,再特别强调在哈密为了领土完整而做出努力的少数民族领袖,最后描写具体周边水源。前二者用意明显,而后者则贯穿了开发必先引水的思想。
同是写哈密,乾嘉时期的的同题有注释的诗分列如下:
玉门碛远度伊州,无数瓜畦望里收。天作雪山隔南北,西陲锁钥镇咽喉。
天山俗呼“雪山”,新疆南北两路以此山分界。[5]P1385
——祁韵士《西陲竹枝词》
哈密途经鄯善通,时承累洽化庬鸿。
右哈密属哈密回部伯克额贝多勒拉于康熙三十五年内附,居哈密。其明年以擒献准噶尔逆酋,论功授一等札萨克,编旗分视蒙古世效忠款。其后玉素富于西师之役,从征有劳,遂命驻守乌什,继复驻防新疆。不惟世爵叨荣,倚任亦綦重也。[6]P104
——王芑孙《西陬牧唱词》
烽台故垒说前明,重镇崇墉屹两城。
安西之西九百余里,即哈密城,古之回国也。前明曾臣属中夏,立赤金沙州卫、哈密卫。驻重镇。旋不能守。然其地故垒烽台,遗迹可寻。国朝归入版图。商贾云集,百货俱备,俨然一大都会。康熙时,准噶尔犯之。逾哈密而东,犯黄芦冈,命将驱逐而逸。雍正时,天兵西下,额鲁特鼠窜,弃巴里坤而逃,军需皆由哈密转运。乾隆十九年,扫荡伊犁诸军,皆出嘉峪关。哈密为粮饷总汇之地。迄军务告蒇。至今边外各城,岁需帑项,仍由哈密拨解运往。建城一处,四里有奇。其西里余即哈密回子之城。其王曰伊萨克。管下回子六城,曰哈密、曰素木哈尔灰、曰阿思他纳、曰托哈奇、曰拉珠楚克、曰哈拉托巴,皆伊萨克属也,传其子孙无别色伯克管辖。其人寡弱,不满二千户,多贫苦,语言与新疆回子不同。衣相似,但帽圆翅短耳。夏热冬寒,产瓜、葡萄。北即巴里坤,南即辟展,为嘉峪关外第一门户。[7]P1604
——福庆《异域竹枝词》
对比四首诗,祁韵士简单地从第一印象强调哈密重要的地理位置,王芑孙则从回部领袖出发构思全诗,将注释变成了人物传记,而福庆由于身处自己民族统治的王朝,处处流露出其作为统治者的自豪感,在前两句描述了哈密的重要地位后,马上转笔写到了哈密对清廷的朝贡。这三位作者都身处乾嘉时期,这时清廷统一了新疆,各方面正处在蒸蒸日上之时,与萧雄的思路迥然有别。细读《西疆杂述诗》中的诗歌,萧雄深藏在构思中的意图已经显而易见,时代赋予萧雄思考的角度,留下了这部“其包括无遗,补前人之未及,且适合当代情势,则此编较唐元两作(指《大唐西域记》、耶律楚材《西游录》)尤为有裨实用。”[8]P73
二
萧雄创作《西疆杂述诗》的时间从自序中落款可知是光绪十八年(1893),此时新疆建省已经将近10年,从萧雄跟随左宗棠平定阿古柏之乱,对于其建省的思想也有所了解,前一部分所论及的强调新疆疆域之外,诗集中还重墨描写地域文化相互影响。如《歌舞》:
一片氍毹选舞场,娉婷儿女上双双。
铜琶独怪关西汉,能和娇娃白玉腔。
回俗无戏而有曲,古称西域喜歌舞而并善,今之盛行者曰围浪,男女皆习之,视为正业。女子未嫁,必先学成。合卺之日,新郎新妇有围浪之礼,殊以不知为耻。板桥扬州句云:“千家养女先教曲”,不意遐荒风景亦然。每曲男女各一,舞于罽毯之上,歌声节奏,身手相应。旁坐数人,调鼓板弦索以合之。粗莽硕大者流,手拨铜琶,亦能随声而和。王府暨伯克家,皆喜为之。部民男女拥集,为应差事。一曲方终,一双又上,有缓歌慢舞之致。调颇多,大都儿女之情,轇辀格磔,顾曲匪易,其词如沙罗汉昆谛昆底围郎罢等类是也。又有半回半汉之曲,如一昔克讶普门关上,契喇克央朵灯点上,克克斯沙浪毡铺上,呀亸尕嗡铺盖上等类,则上半句回语,下半句汉语,每事重言,一譒一译,仿合璧文法也。哈密地近雄关,略识中原音韵,编有《拉骆驼》一曲,则全然汉语矣。对舞不限是夫妇,随意可凑,究用妇人成对者多。到处弦歌,八城尤盛。此外,有众人围坐弹唱者,有一人跳地而歌者,腔调不一。至于野外放歌,长声独唱,苍凉塞上之音,听之凄然。[9]P85
诗歌及注释描述回疆歌舞习俗,强调回疆女子未嫁学习歌舞与扬州风俗“千家有女先教曲”相同,将关西汉、娇娃、聘婷儿女放在同一首诗中作为描述,显示了地域文化交融在彼时彼刻的体现。注释中还记录了回疆歌舞中出现的半回半汉歌曲,以及哈密出现的全然汉语的歌曲,正反映了中原文化对西域文化的深刻影响。
又如《才能》:
翻转课堂(Flipped Classroom),即在信息化环境中,教师提供以教学视频为主要形式的学习资源,学生在课前完成对各种学习资源的观看及学习,课堂上师生共同完成作业答疑、协作探究和互动交流等活动的一种教学模式[13]。该模式颠倒了传统的“课上教师讲授,课后完成作业”的教学安排,已为众多教师所熟知并成为全球教育界关注的教学模式[14]。
亦有飘然器宇清,腥膻队里迥超群。
聪明不亚清莲士,读尽番书读汉文。
稠人重浊中,曾有面目须眉清秀者,而天资亦成特出,如哈密札萨克回子亲王府中,台吉霍家蔑牙斯,气度自殊,能识汉文,并中国算法,曩为军中采粮,曾见在粮台查数,于汉字簿中,且对且算,亦智士也。又回城有名呢牙斯者,习剞劂,能写汉文宋字,并选六书通所集篆文,镌刻印章,均属难得,闻南八城一带,聪慧子弟尚多,近因设义学招读《汉书》,如尹阿瓦提、阿克苏等处学中,竟有一面改学汉语,能日诵诗书数百言者。[10]P55
注释中记录了哈密札萨克回子亲王府中的台吉霍家蔑牙斯,能识汉文,并会中国算法,“曾见在粮台查数,于汉字簿中,且对且算”;又有回城名叫呢牙斯的人,能写汉文宋字,并选六书通所集篆文,镌刻印章;除了这些个别才能突出的人,萧雄还记录了“南八城一带,聪慧子弟尚多,近因设义学招读汉书,如尹阿瓦提、阿克苏等处学中,竟有一面改学汉语,能日诵诗书数百言者。”清廷从乾隆五十六年(1791)开始重视在新疆设立“清文学校”,教授满语满文。在与满、汉等族军民接触的过程中,不少维吾尔人也逐渐学会了满语和汉语。林则徐道光二十二年(1842)路过哈密,就看见当地不少维吾尔人能说汉语,因此在日记中写道:“其语与华言大异,然能华言者亦多。”[11]这种各族人民相互交流、学习的情况早就存在,萧雄的《西疆杂述诗》则由点到面,如实反映了清朝同治年间回疆汉族人民与回部人民一起创造文化的社会现实,也真实照映出地域文化交融在各族人民身上的体现。与之相应,从萧雄诗歌中所用的少数民族词语来看,他也熟谙少数民族语言,才能得心应手加以运用。
自乾隆二十四年(1759)清朝统一新疆后,内地各省区大批汉族军民来到新疆,不仅促进了新疆经济的发展,而且把内地的许多文化活动带进了新疆,从而进一步丰富了新疆各民族群众的文化生活。其中,萧雄的《西疆杂述诗》记猩猩峡站有关帝庙,显示了新疆对关羽的崇拜和祭祀。《新疆四界》注释:“峡中设站处,旧有大庙,祀关帝,毁于燹。光绪元年,移修于前途峡脊,距旧址十里,沿路多险”[12]P6。林则徐在道光二十二年(1642)九月赴伊犁戍所路过星星峡,也在日记中写到:“此地间于山峡,阴气森然,居民仅九家,闻之峡之西有魑魅,自建关帝庙,邪魔渐遁。”[13]P450清朝时期,不但汉人生活较为集中的北疆建有关帝庙,而且在汉人居住较为分散、人口较少的南疆地区也建有不少关帝庙。纪昀、林则徐等均在自己的作品中有所提及。
萧雄的《出塞》注释中记乡绅妥得璘,“番部也,举止言谈,居然儒士,且甚朴实,是皆圣朝声教遐敷,默化于无形也。”[14]P3表现出了儒家文化之濡染。《名节》注释高度赞扬了哈密王锡伯尔为维护祖国统一而不惜付出生命的浩然正气,其中老王锡伯尔与其福晋的事迹正是由于中原文化对其影响的表现。《妇女》其二注释:“哈密向化独早,且近内地,渐知礼法,妇女相习沉谨。”[15]P60强调回风渐改,与中原同。少数民族妇女对于中原地区的“礼法”等的认同与学习,甚至改变了当地的风气,确可作为文化的潜移默化。
三
萧雄的创作并不是一边经历一边记录,而是在新疆奔走十余年之后,旅居长沙而作。从创作构思来说,他可以突出冷静的理智在创作过程中的主宰作用,这从其诗注结合的形式可以体会到,其注释求全面、求详尽、求深入挖掘,从而不再顾及篇幅的限制。同时,萧雄诗歌中的意象也是经过心灵过滤、加工、创造出来的,“诗歌所描写的内容是诗人观察、研究现实有所感而抒发出来的,但是它已经不是现实的照相式反映,而是经过诗人心灵的改造,而成为‘灵想之所独辟’的意象了。”[16]P18所以《西疆杂述诗》又充满了情感意象,风格独特。
南方竹枝词的重要意象是“水”,水是情感的寄托,也是风俗的发源地。新疆干旱少水,来者多关注的是戈壁、大漠、风沙等意象,而萧雄则更关注水意象。在介绍新疆各城的时候,其视角不由自主就扩展到水,所记三十五城,十四城都用不同的形式关注到了水的存在,而且这里的水是具有功利性的意象。如《昌吉》、《绥来》、《库尔喀喇乌苏》是连在一起的三首诗,无一不与水息息相关:
孤城遥指鳖思西,地迥山远水涨堤。沿革想从昌八喇,一洲禾黍望高低。[17]P46
渡水穿林驿路驰,炊烟到处柳丝丝。稻花香里逢城郭,雄据犹怀畏午儿。[18]P46
地入匈奴风景殊,牛羊毡幕逐草居。西湖城外连天阔,白草黄沙水一渠。[19]P47
第一首记昌吉城,从诗的写法看,全诗围绕“水”进行构思,前两句写城之孤、地之迥、山之远的极为偏僻的环境,最后以“水涨堤”压倒全部劣势,凸现水之存在,引发后两句。后两句围绕水而想见此城的沿革,突出产粱之所的特点。第二首记绥来城,即玛纳斯。与前一首写法稍有不同,诗开首即提出“水”意象,然后围绕水写树林茂密,驿路飞驰,炊烟袅袅,柳条丝丝,再写其农业之发展,人民之雄富,重锤定音。第三首则记库尔喀喇乌苏,因为有水,少数民族的游牧地点随着水发生变化,写的是牧业因水而得到发展。这些诗歌对水的关注,完全是因为新疆发展过程中水的重要性而决定的。每一位到任的管理者都会想办法解决这一难题。“喀什叶尔羌和阗物产丰盈,又较各城为富,经刘锦棠、张曜悉心经理,开河引渠,清丈土地,修筑城堡塘站,百废肇兴……”[20]P353将开河引渠放在首要位置,应该不是随意放置,萧雄所跟随的幕府对于水的功利性眼光,同样反映到了他的诗歌创作中。“水”意象由南方竹枝词中风情万种而变为功利性较浓的意象,正是竹枝词受到新疆地域特点影响的表现。
汉唐古碑也是萧雄关注的重要意象,汉唐古碑能够概括容纳历史的沉淀,是新疆竹枝词创作者对于文化性地域特征认识的首选,所受关注较多。如《塞上竹枝词》:“永和贞观碣重重,博望残碑壁藓封。何似御铭平准绩,风云长护格登峰。”[21]P85记“汉永和裴岑碑、唐贞观侯君集碑”和御制平定准噶尔勒铭格登山碑。再如祁韵士的《巴里坤》一诗:“西北由来古战场,即今式廓靖岩疆。阴山剩有穹碑在,犹带松风卧夕阳。”[22]P232记唐左屯卫将军姜行本纪功碑。萧雄的《敦煌碑》、《天山碑》、也是以汉唐碑为主角的:
铭勒云中太守功,昆山片玉拟青铜。至今蒲海波澄静,一读摩挲立晚风。[23]P123
丰功又见大唐年,赑屃高擎峻岭巅。却
怪登临刚剔藓,读来风雪忽漫天。[24]P126
第一首记敦煌碑,即前文所提及之汉永和裴岑碑,诗下作者自注:“惟汉永和二年八月,敦煌太守云中裴岑,将郡兵三千人,诛呼衍王等,斩馘部众,克敌全师,除西域之灾”。此碑于雍正七年(1729)发现于巴里坤的石人子,现藏新疆博物馆。从诗及注看,萧雄对于能够立边功,建伟业,留下纪念的人带着深深的仰慕之情,“一读摩挲立晚风”,这样包含深情的动作正反映出了他的内心情感。第二首写天山碑,即前文所提及姜行本纪功碑,唐贞观十四年(640),高昌王鞠文泰与唐为敌,阻断东西交通。唐太宗命侯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姜确(行本)为副总管,率军讨伐高昌。姜行本率部攻取析罗漫山,并在山北制造攻城器械,事毕将原天山上的班超纪功碑磨去古刻,更刊新辞以纪功,碑现藏新疆博物馆。此诗通过奇异之事——过者读碑文则漫天风雪——来展示纪功碑对当时人们的影响力。另外,此诗并没有以“姜行本纪功碑”为题目,或者还有利用古碑的历史赞颂班超之意。《沙南侯获碑刘平国碑》:“丰功又见大唐年,贝厦高擎峻岭巅。却怪登临刚剔鲜,读来风雪忽漫天。”[25]P126写沙南侯获碑与刘平国碑,均歌颂汉代定边功臣事迹。在这些诗里,新疆古碑并不是简单的物象,它们蕴涵了历朝历代为祖国统一所作的贡献,对祖国永久统一的期望。萧雄所处的年代,“边塞多事,奋袖而起,请缨于贺兰山下”[26]序,P1,天山“南北贼焰沸腾,干戈异域”,胸有大志的萧雄感叹历史上的立功边塞之人,“班超投笔,定远封侯,窦宪出关,燕然勒石,经历之处,千载流传”。所以,萧雄将汉唐古碑纳入的竹枝词,重在观照历史,亦即怀古兼抒怀抱,情感深沉厚重,现实针对性不那么强,主观意绪不那么显,往往怀古感今,抚古思今,在古今交接的时空中注入诗人的情感,既有对祖国统一的回顾与期望,又有想要借立功边疆摆脱官场困顿的强烈向往。
四
萧雄《西疆杂述诗》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具有浓厚的情感色彩,其注释则具有极强的理性,全面而真实地展现了回部风土。这样情理搭配,形成了完善的诗注结构,诗歌表达情感,引出注释,注释详细全面地介绍民俗,二者相辅相成。注释使诗歌的情感更真实,诗歌使注释并没有沦为单纯解释民俗。在新疆竹枝词创作史上,萧雄的诗注结合的方式运用得最为完善,推动了新疆竹枝词的定型,也成为了此一时期的代表作。
《西疆杂述诗》介绍民俗力求全面。“诗因未悉,特加以注。”“非谓注明,兹因叙述琐屑,诗难尽达,特注以补未及。”[27]P1可以看出萧雄对于注释的态度,其作用在于用它来补充说明诗歌难以说完整、说清楚的部分。萧雄以前的竹枝词创作者也有运用注释来弥补诗歌短小之不足的,但到萧雄则将其发展到了极至。他将同一类别的连成组诗对描写对象进行全面描述,如《妇女》就用了四首竹枝词来展示少女到少妇各方面的变化,组诗本已有了详细展示民俗的意味,再加上全面而真实的注释,萧雄的诗注形式已经无人超越。再如,其《瓜果》共四首,诗歌以赞叹的语气描写了新疆的瓜、葡萄、桃、梨、杏子、枣等,而注释则进一步条分缕析地记录了瓜果的种类,如对于瓜,注释补充介绍了西瓜、甜瓜、香瓜、葫芦瓜,对于葡萄,又补充了白葡萄、马奶子葡萄、琐琐葡萄。这样一来,萧雄的诗歌加上注释就是一部完整的新疆民俗风土记。
同时,《西疆杂述诗》精心构思注释,增强真实性。首先,在注释中加入自己的经历。《戈壁》:
大漠连天一片沙,苍茫何处觅人家。
地无寸草泉源竭,隔断邻封路太赊。[28]P97
诗歌记戈壁特征,沙尘、苍茫、没有人烟、缺水、遥无边际。其注为了增加读者对这一特征的感受,在介绍了戈壁中的穷八站、富八站之后,又用自身经历“初次出塞”的见闻增强读者的直观感受,最后又记录了一件事:
光绪八年,吐鲁番道中,渴毙步行者两人,倚勘箕坐,张口出烟,缘脏中水尽,则火炽矣。过者下车灌以水,卒无救。惟骆驼性异,每只日食盐四两,则不渴矣。[29]P98
如果说这些文字有诗歌表达感情,有散文来记叙说明,最后奇事则又类小说,如此则诗歌、散文、小说相连而用,其目的就是为了增加读者对于新疆戈壁的感受。萧雄胸有大志,但一生仕途坎坷,官位仅至知州,在十数年奔走新疆之后,他在长沙专意著述,为新疆地理风俗人事流通至内地作出了杰出贡献。其目的明确,其诗注结合方式就是目的的展示,为了展示新疆地理风俗人事,而非为了诗歌而作诗歌。
其次,为了增强真实性,萧雄还引经据典,参考了较多的正史作为资料。《西疆杂述诗》较多引用正史资料,如《史记》、《汉书》、《后汉书》、《唐书》、《宋书》、《明史》等,使其引用经典显得真实可靠。据笔者统计,在诗集中萧雄标明引自《汉书》的最多,达50次之多,其次是《唐书》,达26次。
萧雄探源意识较强,当面对不同的文化现象时,常常思考其渊源,在《西疆杂述诗》的例言中,萧雄自己说:“作诗自注,前人讥之。但彼论注释,非谓注明。兹因叙述琐屑,诗难尽达,特注以补未及。”解释自己的注释主要目的是为了注明,这也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如《衣服》:
章身多爱锦衣鲜,窄袖长裾领自圆。袍袴暑天齐尚白,腰间犹系一条棉。[30]P58
高冠似瓮覆还空,小帽如觚绣并工。应是平生嫌发短,不交露顶见王公。[31]P58
其一记服饰民俗中的衣服,有意识思考了回疆服饰的爱鲜尚白,其二记服饰民俗中的帽子,并揣测其戴帽习惯源于宗教忌讳。
总之,萧雄《西疆杂述诗》带给读者的是新疆竹枝词最后的定型与辉煌,也是萧雄自身的南方文化视阈与新疆文化意象交融的最完美结合,它们以诗注结合的方式深入真实地描写了新疆民俗,将这种形式发展到了最完善的境地,而且带给了读者历史的、民俗的、文化的等各方面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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