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先勇小说中的时间观
2014-03-28陈姗姗
陈姗姗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401331)
时间的世界中有时是冷的,或是自私的,或是悲伤的,每一个人对时间的感受各不相同,尤其对文学创作而言,文艺感性的色彩常常引发作家们上至哲学层面的思考。众所周知,刨根问底寻找文学的生命之根,总是要在哲学范畴中找到答案。在白先勇《寂寞的十七岁》的集子中,我们看到了“青春”“爱情”“死亡”等主题,似乎每一个触动读者心灵的字符都是时间的代言词,而作家自己更是乐此不疲地穿梭在时间的缝隙,回味青春的忧愁、爱情的无奈和死亡的伤痛。
1 时间与叙事
白先勇为时间的沧桑,青春的逝去而感到焦虑和无奈,他要为逝去的真和美塑像,将时间作为叙事的主体,在老与少、美与丑、生与死的对比中感叹人生的短暂和荒谬。
《青春》中的老画家,虽然作“青春”之画,但在画布之上只有单调的颜料,因为青春存留在老画家弥留之际的那个梦中。白先勇的《寂寞十七岁》与《台北人》两本集子中对于时间的处理似乎更倾向于沉湎过去,在“过去”中向往“现在”,在“现在”留恋“过去”。过去的时间犹如秋天黄昏将世界凝聚起来,模糊遥远,不可触碰,它与人的对立,彼此不能共存,只能通过想象与回忆。白先勇凄美哀伤的时间意识已经渗透到他的文学创作中,借着老年与青年的形象设置,诉说人生因时间而产生的焦虑与恐慌、迷惘与荒诞。
《月梦》 中昏昏迷迷的吴医生一直沉醉于拥有静思的回忆中,纤细的身腰被月光怜爱,病态的模样惹人怜惜,“一阵热流在他们的胸口间散布开来,他们的背脊被湖水洗得冰凉,可是紧偎着的胸前却渗出了汗水,互相融合,互相掺杂”[1],一声汽车鸣笛将吴医生从过去带回了现在。我们可以发现白先勇对时间的眷顾已经印刻在他的每一言每一句中,并且已经成为小说叙事的主体和结构最敏感而关键的焦点。
而《孤恋花》中的“我”因为五宝的原因而收留了娟娟,将自己的人生记忆和情感从过去带到了现在,五宝变成了娟娟,正如文中的那曲小调“青春枞谁人爱,变成落叶相思栽”[2]。时间在改变,但社会的不容、时代的残酷仍旧不断地吞噬着年轻的生命,埋葬着美好的爱情。在这里,过去与现在、少年与老年、青春与衰老、美丽与颓废……时间谱写着人世命运,既是一种轮回,又是崭新的开始。
时间本身的奥秘令人着迷,并且它的本身还凝聚着更多的小说因素。“过去”“现在”“未来”在白先勇的笔下隐匿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故事。他固执于过去的人和事,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固执追寻的是那些活在他们自己年代的传奇故事。
2 时间与人物
虽说前人用时间记录了历史,供后人参阅,但仔细思量,是时间装载着人们的生命并掌控着一切。我们只是时间的记录者,而非创造者。《台北人》 中没有几个是真正土生土长的台北人,他们大部分是20 世纪40年代随移民浪潮而漂泊到海岛的大陆人。因此,这部作品集中蕴含着一份与旧民国历史纠缠不清的情结。
《思旧赋》是《台北人》最具诗意的一篇作品,李府在南京公馆中的花园是牡丹开满园,而今的李公馆则是破陋残缺,锈迹斑斑。李家是旧日的名门望族,但在轰轰烈烈的风光之后,只剩下年迈老妪。《梁父吟》中的王孟养在辛亥革命率众起义时,年少轻狂,晚年却孤独落魄,并且只能借着死后公祭的机会风光一下。朴公,当年辛亥革命中叱咤风云的革命元老,如今也只是个经常腰酸背痛的老人。《秋思》中,华夫人在林小姐的阿谀奉承中自欺欺人地相信容颜的美丽依旧,殊不知一切都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台北人》紧扣“过去”和“现在”的时间状态,用过去的光荣与显赫衬托出如今的衰败与破落,时间带走了他们的戎马风光,只留下残败不堪的躯体。白先勇自由地穿梭在时间的隧道中,刻画着附有时间印记的人物,以此诉说历史的辉煌与现今的衰落,让我们看到时间的威严和冷酷。
《台北人》中的异乡人除了那些没落的贵族之外,还有社会上的底层民众,无论是《永远的尹雪艳》 里的高级交际花、《金大班的最后一夜》里的舞厅女人、《花桥荣记》里的小市民和基层公教人员,还是《游园惊梦》里20 世纪70年代昆曲票友等,时间将历史的点滴和文化乡愁紧密联系。特定的历史时间改变了人物的命运和生存空间,两者相容交错,而寂寥孤独的游子只能尝试缝补缀合有关故乡的点滴来寄托自己的思乡之情。
3 时间与主题
存在主义注重时间对于人的存在意义,坚信存在主义的哲学家认为个人的价值高于一切,个人和社会是永远分离的,并且人和社会始终处于对立的位置,时常感受到孤独、恐惧、忧郁、痛苦存在的过程就是死亡的过程。刘俊在《悲悯情怀》当中提及到白先勇的童年故事,“人总是有一种无法跟别人倾诉的内心的寂寞跟孤独”[3],而作家也将这种孤独融入到他的作品中,感染了一代又一代的读者。白先勇的小说在寻找生命本源的兴奋的同时又会感受到生命的困扰和焦虑,而呈现出这种时间焦虑的两种形态就是性爱与死亡。
白先勇早期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多表现出与时间的抗争,与时间纠缠,但最终感受到的都是时间的荒芜和沉重,因为它让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布满皱纹和苍老,让活泼健康的身体变得颓败不堪,最终剥离人的灵魂,使他们变成行尸走肉孤寂的生存。《寂寞的十七岁》中的主人公杨云峰生命的主要色彩就是黑白,他的世界是冷的,没有温度。他说:“我但愿能剃发为僧,隐居深山野岭,独生独死,过一辈子。”[1]他不奢求身边的人去理解他,孤独的感受已经深入骨髓,使他更加确定逃离社会的决心和勇气。从《寂寞的十七岁》这篇小说中,可见作者笔下的同性之恋的端倪,而在之后的作品中白先勇逐渐突破自我,对这种性的孤独和困惑描绘得更为生动与真实。《月梦》中,人到中年的吴医生对秀美少年的痴恋,那是对逝去的静思怀念;《青春》中,老画家对少年模特儿的追求,那是祭奠自己的美好青春;《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里,教主满足地搂着个颇带残缺的小幺儿,那是他向往的幸福生活。作家叙写同性之恋的故事,正是反映出时间焦虑下人的无助和悲哀。
叙写发生在过去的故事,一直都是白先勇的叙事姿态。但是当过去记忆成为生者包袱而无法让其呼吸时,生者往往采取自杀的方式,或是呈现出一种心死身活的状态,亦或是身体与灵魂的分离。存在的过程就是一个逼近死亡的过程,白先勇的作品也无法逃离死亡的主题。《金大奶奶》《芝加哥之死》《孤恋花》《满天里亮晶晶的星星》《青春》《月梦》等作品中都有涉及到死亡的主题。生命本身就是在欲望的驱使下延续,肉体的死亡是生命循环往复的另一个开端。
在白先勇的作品中,我们可以从他对历史的思考、青春的惋惜、爱情的追忆、故乡的情愁中感知他骨子里对中国古典韵味和佛教思想的融汇。同时也正是从这些方面发现了他对时间的独特感知——时间创造了个体,并决定它的何去何从。
[1] 白先勇.寂寞的十七岁[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54,170.
[2] 白先勇.台北人[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101.
[3] 刘俊.悲悯情怀[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2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