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理和创作中的客家书写
——以《笠山农场》为例
2014-03-28申亚楠
申亚楠
(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郑州450001)
钟理和创作中的客家书写
——以《笠山农场》为例
申亚楠
(郑州大学文学院,中国郑州450001)
钟理和作为客籍作家,始终把客语作为其思考语言进行写作,在其长篇小说《笠山农场》中,描绘出了客家人的生活环境,塑造了传统客家人的典型形象,呈现了客家民系独具特色的民俗。这不仅呈现出客家文学内容的丰富多彩,同时有助于我们更加贴切、深入地了解客家人的真实生活景象所蕴含的文化内涵。
《笠山农场》;生活景象;客家女性;客家风俗;文化特征
钟理和是台湾屏东美浓客籍作家,作为“倒在血泊里的笔耕者”,为我们留下了大量关于自身生活经历的文字,展示了客家人的“原乡情结”。“我不是爱国主义者,但是原乡人的血,必须流返原乡,才会停止沸腾”[1],他的作品一方面表达了其在殖民地环境中对祖国故土的热爱,另一方面展现了客家人不忘故土的文化情怀。作为客家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钟理和正是怀着这种对故乡的留恋把自己曾经经历的客家生活景象,接触到的客家人特别是客家女性,以及客家风俗民俗(包括客家山歌、婚俗等)集中呈现在他的长篇小说《笠山农场》中。钟理和创作中的客家书写,体现出了其秉承的客家文化传统。
一、客家生活景象的书写
历史上,客家人不断迁徙流浪,并且始终恪守“客而家焉”的生存原则。因此,这一群体常被人称为“客家”,他们也自称为“客家”。又客家人迁入之地常是偏远山区,故有“逢山必见客,无客不居山”的说法。客家人生活的“山乡特色”,再加上其秉承的中原农耕文化传统,形成了客家独具特色的农耕生活景象。
对特殊时期祖国故土的原乡体验,使钟理和的原乡理想彻底幻灭。随后他转向自己熟悉且始终怀念的故乡,客观冷静地描绘了客家人的生活景象,把“原乡人的血”流回曾经生活的台湾故乡。作者以自身独特的客家文化情怀观照并反思着曾经生活和劳动过的“笠山农场”。
文中描述了男主人公刘致平在城市瞎跑乱闯了一阵之后,仍然一无所获不得不回到山里,但依然不愿意到农场。然而,他却被农场的山水画般的景致所吸引,“在山水之傍,在曲水之滨,在树荫深处,就有这种田家;有的竹篱茅舍,有的白墙红瓦,野趣盎然,由山巅高处看下来,这些田家在田陇中错落掩映,俨然一幅图画,正像他在中国画上所看见的那样”[2]。农场中自然山水与人文田园相互映衬,使主人公能够在“层峦叠嶂”“莽莽苍苍”中得以喘息,在依山傍水中,感受着“自给自足与世无争的田园风景”。这同作者此时的经历也存在着某种契合,在中国故土的城市中,经历了贫穷、疾病和怀乡的煎熬和痛苦之后,回归乡土,在乡土叙事中寻找心灵的宁静和栖居之所。
客家男女的劳作场景是客家生活景象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里有作者对乡民劳作场景的直接描写,“班子由十几个年轻男女组成,他们有着丰富和活泼的生命,像牛一般强壮。排成横对,膝间夹着稻子,跪在田垄里在翻抓稻头下的土和草。一律的都把裤筒卷得高高的,两条腿,这时已变成多余的赘物,长长地拖在后面,跟着腰部的摆动,尾巴似的扫来扫去”。辛苦的劳作在作者笔下俨然成为一件欢愉之事,这也是他们的可贵之处,在恶劣的山区环境中辛勤耕耘而又百折不挠。劳作中也不乏热情的乡民对于致平的逗趣儿,和最初对于致平与琼妹微妙情感的起哄声。“笠儿山下草色黄,阿哥耕田妹伐菅……”,这悠扬的山歌正是客家乡民融情山水,开心劳作的生活方式的生动体现。作者在乡民们每天的劳作中感受到了旺盛的生命力、乐观的生活态度,这种精神状态与自然山水相互辉映构成了客家人的和谐生活景象。
钟理和阅读了大量“五四”以来的新文学作品,并对当时鲁迅提倡的国民性批判有所借鉴和认同。《夹竹桃》和《门》这两部作品是钟理和在北京和沈阳期间贫病交加生活的实录,这是作者国民性批判较明显的作品,对于形形色色的底层劳动人民的劣根性进行剖析和批判。“对于客家人来说,现实生活中压倒一切的急务,不是个体的创造性生存斗争和悲剧式人生冒险,而是家族全体成员对先人生产和生活经验的总结、记忆、保存和延续”[3]。所以说,作者用客家人的情感观照完成的《笠山农场》意不在国民劣根性的批判,而是呈现客家人淳朴自然的山乡风情:“在这里,如果时间不是没有前进,便像蜗牛一般进得非常慢。一切都还保留得古香古色,一切都呈现着表现在中国画上的静止,仿佛他们还生活在几百年前的时代里,并且今后还预备照样往下再过几百年”,这是因循守旧的体现,是先民披荆斩棘的雄心、开拓性和创造力的部分遗失。但是,从一些小人物像饶新华的塑造中,我们可以看出作者试图挖掘传统文化熏染下客家人淳朴善良品质的努力。可见,作者对于笠山农场淳厚质朴的人情风俗和传统的继承延续是肯定的。无论是客家男女生活其中的自然山水,抑或是勤劳的乡民愉快从事劳作的场景,都是作者这种情感的体现。
客家乡民一路伴随着疾病和死亡,从动荡的移民时代走来,定居在笠山周围的一个个小村庄。他们用自强不息的生命力创造了大山里的奇迹,乐观的融情自然山水中,辛勤劳作,不断开拓生活的意义,无形地构建出和谐美好的客家生活景象。
二、客家女性形象的塑造
客家民系是一个不断迁徙的群落。在迁徙的过程中,客家女性与男性一样,要由北往南地长途跋涉,要适应山区的恶劣环境,要从事耕种维持家庭生计……逐渐形成了客家女性“辛苦打拼、勤俭持家、胸怀宽阔的性格”[4]。而当男性出外谋生甚至早早离世时,客家女性也就必须以坚忍不拔的勇气撑起整个家庭。因此,台湾客家小说常常以被誉为“大地之母”的客家女性形象来展现整个客家群落的民族特性。
“一个族群的形象,应该也可以从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的人物看出来;倒过来说,从他们的文学作品中的人物,是可以看出族群形象的”[5]。《笠山农场》就塑造了一系列的客家女性形象:浪漫与火热的燕妹;温柔与恬静的琼妹;直爽与坦率的淑华;大胆泼辣的素兰;独撑门户的阿喜嫂……用辛勤的耕作、宽阔的胸怀、坚忍的性格、爱乡的情感诠释着“大地之母”的内涵。
客家女性在田间地头,与男性一样从事耕作。在“迁徙-侨居-再迁徙”的过程中,客家女性早已同男性一样掌握了耕种的各种本领。“女工们排成一列,镰子此起彼落,叭喳!叭喳!菅草成把的向一边倒下来”[2]228,好一派“阿哥耕田妹伐菅”的景象,勤劳朴素的客家女性形象跃然纸上。特别是开篇对于淑华和琼妹在斜坡上种番薯的描述,衣着简洁朴素,“各人身边都带着盛了番薯秧的畚箕,身躯半弯,锄口不时发出闪光”[2]209,这富有象征意义的锄口闪光,似乎流露出作者对于辛勤劳作的客家女性的赞美之情。
客家山歌是男女劳作过程中的消遣娱乐,同时在传统的山歌对唱中也呈现出了客家女性大胆泼辣的性格和爱乡的情感。客家人爱好山歌,在《假黎婆》中,钟理和就记述了自己的继祖母,一位高山族妇女,在山水环绕间,暂时摆脱传统家庭的束缚忘情歌唱的场景。山歌是融入到客家男女血液中的,而对于劳作中充满青春活力的青年男女,山歌可以让他们暂时忘却疲劳、愉快迅速地完成工作,陶醉于动情的山歌对唱之中:这边“何独阿哥自家眠”,那边素兰“须是前生修到今”[2]272,大胆而富有挑战性;阿康同样不示弱,最后唱到“到时一年娶两个,比你更美又更骚”,而素兰一句“笠山人人有规矩,阿妹虽骚不爱郎”[2]275-276更是把客家女性这种大胆泼辣、直爽热烈和自信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笠山”作为他们生活和耕作的地方,他们怀着极大的热情在山歌中寄情于笠山。
当然,客家女性常常受到赞誉不仅仅在于此,更在于他们在抵御自然、操持家庭、面对社会现实中所表现出的坚忍性格。我们常说女性撑起了家里的半边天,而客家女性却常常是撑起了家庭的整片天空。阿喜嫂的一生注定是坎坷的,丈夫去世留给她的是嗷嗷待哺的六个孩子。然而她擦干眼泪,用瘦弱的身躯和百折不挠的毅力撑起了整个家。艰苦的生活在她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是眉宇间依然流露出坚毅的神情和慈祥乐观的笑容。她喜欢讲故事,少女们也喜欢听她讲故事。阿喜嫂用轻松平淡的语调讲述自己的经历,在她的讲述中,我们了解到她坚持了客家女人一贯的忠贞和坚忍:守寡数年,又独立把孩子们养大。她是一位传统的客家女人,同样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她明知“同姓不婚”的客家习俗,却还要冒着从刘家佃户到独自耕种养家的危险,让女儿得到幸福和完整的家。阿喜嫂经历了丧夫的痛苦和生活的艰辛,更是为了淑华宁愿回到贫穷的境遇,遭受别人的冷眼。我们看到了一个客家女性与生活和生命顽强抗争的力量,接受现实而又不止步向前的坚忍性格。
客家女性身上凝聚着客家族群在迁徙过程中不断打拼的坚毅性格,以及朴素勤劳、崇祖重礼、爱乡爱土的文化特征,从而成为客家文学中最具代表性也是最具光彩的人物形象[6]。在钟理和其他作品中,如《贫贱夫妻》和《同姓之婚》,以妻子“钟台妹”为原型,在其作品中同样塑造出了吃苦耐劳的客家女性形象,她们以顽强的生命力承担着家庭的重担。她们在插秧、割稻等农事劳作中,在山谷之间尽情歌唱之中,在面对客家女性的生活与责任之中蕴含着“客家群落对农耕文化的生命认同”,从而塑造着她们“爱乡爱土的大地情感和生命意识”[6]的“大地之母”形象。
三、客家民俗文化的展现
客家人自称为“客”,并以这种“客”的心态不断迁徙流浪,而凝聚各地客家人的核心精神力量则是他们始终秉持的“根在中原”传统。他们一方面继承中原的文化传统,一方面在侨居地汲取丰富的营养,形成了客家人独特的地域文化特征。钟理和自觉运用独具特色的客家语言来描写客家服饰、表现山歌对唱、展现客家婚俗,既独具客家特色,又与中原文化传统一脉相承。这都使客家文学“既有浓郁的客家风味,又有鲜明的地方色彩”[7]。
钟理和的孙女钟怡彦在《钟理和文学语言研究》中这样评价祖父作品的语言特色:“客语一直是他的思考语言,而日文、北京话则是工具语言,因此随着时空的改变,工具语言也随之改变,但思考语言始终不曾改变。所以,日文文法对钟理和的影响到后期已经淡薄,只有客家话一直存在,甚至后期有意识的运用,成为他作品的一大特色。”这一特色在《笠山农场》中表现得也很明显。服饰上,“阑干”是指花边。称谓上,“福佬人”指闽南人,因为客家话往往有音无字,这里是音近字的替代;“头家子”就是老板的儿子。植物如“那拔”是番石榴的土称。而这只是单纯客家语言的运用,钟怡彦则更多强调的是祖父始终把客语作为其创作的思考语言,融入到对客家人的民俗描写中和精神文化内涵与品质的表现上。
民风民俗作为族群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体现了客家人对于传统的继承和集体认同感,同时也是凝聚族群力量的表现。客家男性的常见装束:衬衣、裹腿、胶底鞋、草帽,而女工们的“衣着可用两色分开:清蓝和赤铜色;笠上一律包着蓝洋布;手足都用有一排爪子形的黄铜纽扣的黑裹腿、手套和胶底鞋武装起来”。
钟理和以客家人的独特思维方式在其创作中对客家进行自我体验式的书写。他把长期的客家生活经历和对客家传统族群文化的认同融入到客家生活场景、客家女性和客家风俗及文化的表现上。钟理和作为客家人,其作品中的客家书写,不仅是对客家生活的再现,更是蕴含了客家人秉承的历史文化内涵。
[1]钟理和.原乡人——钟理和中短篇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12.
[2]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对台湾广播部.台湾著名作家钟理和小说选[M].北京:广播出版社,1982:222.
[3]朱双一.闽台文学的文化亲缘[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3:361-362.
[4]樊洛平.从台湾客家小说看“大地之母”形象塑造[J].社科论坛,2008(1):91-94.
[5]李乔.从文学作品看台湾人的形象[J].台湾文艺,1984(91).
[6]樊洛平.客家视野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及其族群文化认同[J].台湾研究集刊,2008(1):56-65.
[7]罗可群.广东客家文学史[M].广东:广东人民出版社,2000:20.
[8]谭子泽.论客家文学的文化特征[J].韶关学院学报(社会科学),2005(10):14-20.
[9]蓝天.钟理和创作中的客家文化情怀[J].广东社会科学,2010(3):144-150.
责任编辑:罗清恋
Hakka Writing in the Works of Zhong Lihe——Taking“Lishan Farm”as an Example
SHEN Yanan
(College of the Chinese,Zhengzhou University,Zhengzhou,Henan 450001,China)
As a guest writer,Zhong Lihe always puts the Hakka language as the thinking of writing language,and his novel“Lishan farm”depicts the Hakka people’s living environment,shaping the typical image of traditional Hakka,Hakka unique presentation of folklore.This not only shows rich and colorful Hakka literature content,also helps us more appropriate,in-depth understanding of Hakka people's real life scenes of the culture connotation.
“Lishan Farm”;life;Hakka women;Hakka customs;cultural characteristics
I206
A
1673-8004(2014)01-0116-04
2013-06-22
申亚楠(1989-),女,河南禹州人,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