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东方主义视野下的《灶神之妻》
2014-03-28王小燕
王小燕
(福建中医药大学 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50108)
谭恩美在1989年发表了第一部小说《喜福会》(TheJoyLuckClub)之后,1991年又发表了第二部小说《灶神之妻》(TheKitchenGod’sWife)。这部小说虽然没有《喜福会》那样倍受追捧,但也好评连连:《星期日电报》评论“谭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她把那些不为我们熟知的色彩、气味、味道和风景编制成令人目眩的网”;[1]《每日邮报》则评论称“《灶神之妻》中最吸引人的不仅在于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而且在于关于中国的生活和传统的细节描写”;[2]《今日美国》也说“不同的声音使这本书串联起来,充满细节的描写使读者好似立足于另一个世界”。[3]从评论可以看出,媒体和读者似乎关注的是一个充满异国情调、神秘色彩和与西方世界形成鲜明对比的中国。
《灶神之妻》的主人公温妮(江韦丽)出身豪门,是父亲第二个太太的女儿。因为母亲的出走她被寄养在叔叔家。长久以来缺少关爱的她在18岁那年嫁给了文福。婚后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个性格暴戾、自私贪婪、索求无度且毫无道德感和责任感的人,她跟随入伍的丈夫穿行于战时的中国多年,在自己的三个孩子相继夭折后,她毅然决然地离婚并且嫁给了美籍华人吉米·路易,最终赢得幸福。这部小说沿袭了谭氏写作的诸多风格和特点,例如母女关系以讲故事的形式展开来化解两代人之间的文化隔阂;书中对于中国的风土人情、饮食、鬼故事、阴阳、婚姻、算命、迷信、节日传统等有着大量的充满东方主义色彩的描写,在读者面前展开的是一幅充满异国情调的幻境与现实、记忆与幻想的神奇画卷。不难看出,《灶神之妻》中的“他者”中国形象是吸引读者的一大亮点,这部小说具有浓厚的东方主义色彩。
什么是东方主义?爱德华·萨义德(Edward Said)在1978年发表的著作《东方学》(Orientalism)里清晰表达了这一概念。东方主义被视为一种根据东方在西方经验的位置而处理、协调东方的方式。在这个方式里东方被包含在欧洲物质文明和文化中,是欧洲得以建立的他者。对于欧洲而言,东方既不是自然存在也不是欧洲的纯粹虚构。东方主义是一种被认为创造出来的理论和实践体系,不可能抛开漫长历史累积下的物质层面的内容而存在。“从某种意义上讲东方主义就是指东方的一些本质性的东西的集合体:东方的专制主义倾向,异常的精神状态,其习惯的不准确,落后等。”[4]
一、谭恩美与中国文化
谭恩美作为已经融入美国主流文化的华裔女作家,具有浓厚的中国情结。母女关系、家庭关系、亲情血缘和华裔妇女的社会地位是她创作的焦点。她虽长着东方的脸,却拥有西方的眼。她在很多场合一再强调自己是美国人。与赵建秀、黄哲伦等有着强烈民族文化使命感的作家不同,谭恩美似乎更加注重文学作品的美学功能,不愿添加更多的社会和政治功能于作品中。谭恩美在一次访谈中说:“迫使作家肩负代表一种文化的职责是沉重的负担,一些作家他们的小说并不是指向某一特定的人群,他们只是在写一个故事而已。”[5]
谭恩美对于中国和中国文化到底了解多少?单从这部小说里我们便可探知一二。关于主人公温妮和花生之间亲密关系的描写,谭恩美用到“糖姐”(sweet sister)一词,这显然是作者将“糖”和“堂”混淆不清的结果。当温妮和胡兰讨论牛郎织女的故事的时候,温妮纠正胡兰说“织女是灶神的七个女儿之一”。[6]显然中国人耳熟能详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在这里又有了一次篡改。织女是玉皇大帝的最小的七女儿,在这里怎么变成了灶神的女儿。作者没有向读者解释清楚,传达出正确的信息,她改编了中国神话。当温妮向女儿描述自己跟胡兰一度关系很差的时候,她用到了“四分五裂”(four splits and five cracks)一词。根据《现代汉语词典》,“四分五裂”一词意思是“不完整,不集中,不团结,不统一”[7]。此词来源于《战国策》。《战国策·魏策一》:“张仪为秦连横说魏王曰:‘魏南与楚而不与齐,则齐攻其东;东与齐而不与赵,则赵攻其北;不合于韩,是韩攻其西;不亲于楚,则楚攻其南:此所谓四分五裂之道也。’”[8]根据释义,我们知道在中国文化里人们不用这样的词语来描写两个人的关系的破裂。显然谭恩美的用词不够确切。但是对于缺少中国文化知识的西方读者而言,谭恩美的书写是可信的、真实的。因为她有着华人身份和特有的中国文化渊源,她是代表来自内部的声音。《灶神之妻》甚至被有些人认为是中国历史及社会学的教科书。“从背景中……我们更加认识了中国社会媒妁之言婚姻的本质及原配夫人和姨太太之间相处的情形。读这本书就像是被邀请到一间堆满旧物的房间内,有机会一睹其往日的风采。我们了解到在美国的中国社会是如何发展的……谭恩美给了我们一把钥匙去开一扇紧锁的门。”[9]但是,她的书写的真实性是值得商榷的。恰恰相反,因为她的特殊身份以及书写的特殊内容掩盖了她书写的非真确性。
黄秀玲在《“糖姐”:试论谭恩美现象》一文中指出:“谭恩美透过她所担任的文化诠释及文化认同的角色成功地吸引了这些读者。从表面上看,谭恩美的角色具有真确性的权威——虽然她对中国事物的认识是在美国生长的华裔经过多重中介以后的产物。”[10]显然读者不会考究这些细节的真确性,因为类似的描述并不影响谭恩美令人欲罢不能的叙事技巧或是整个故事幽默风趣的编排。其实作者也大可不必这样浓墨重彩的把这些细节介绍出来?但是它们的确有着特殊的功用,当温妮用英语向女儿解释时,读者也有了一个了解异质文化的机会,而且是符合他们审美情趣和取向的异质文化。他们关注的是异质文化的“他者”形象能让他们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去阅读。而女儿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美国化的女儿实际上是主流读者群的替身”。[11]
赵建秀对此进行了批评:“汤婷婷、雷祖威、谭恩美是有史以来所有种族中第一批,也无疑是亚洲种族中第一批敢于篡改最广为人知的亚洲文学和知识体系用以伪造一批知名作品的作家。为了让他们的伪造合法化,他们又不得不伪造所有的亚裔美国历史和文学,并辩解说在美国定居了多年的中国移民已然失去了与中国的联系,预示他们结合自己残缺的记忆与新的体验写出传统故事的新版本。历史的这个版本是他们对(中国人在西方人眼中的)固定形象(stereotype)的助长。”[12]一再篡改的中国文化失去了其原本的质感。但是陆薇认为:“对民族文化在异质文化中有目的改写实际上打开了民族文化封闭系统,使静止、固定的文化系统开始进入流动的循环。这不但不会妨碍它的民族文化在异国的传播和发展,而且会有助于民族文化在异质文化的语境中得以不断的繁衍生息。”[13]如果这样的改写是在民族文化交流中自然而然的发展,客观的改写,对于民族文化的发展是有益的。对于作家来说,如果带有目的性的改写民族文化、歪曲事实以博得读者目光,民族文化肯定会失去其原初性和本真性。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民族文化被异邦族群所接受,这样的文化也只能在异国形成一种文化偏见,从而对其元文化带来灾难。
二、“他者”中国
(一)贫穷、落后、闭塞
小说《灶神之妻》以倒叙的方式回忆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中国,在温妮的眼里那时的中国是野蛮的、落后的、无任何长处可言。而这种描述恰恰迎合了西方读者认为“他者”东方和中国“贫穷、落后、闭塞、愚昧”的成见。当温妮告诉自己的女儿她所居住的那个岛上的人几乎每一家都很穷,而且大家认为这样一富百穷的状态是命运的安排,是理所当然的。读者会认为中国人喜欢认命,骨子里就有着这样的气质。而且她一再强调“这就是中国”。[14]当温妮“逃难”经过贵阳时,不得不住进一个旅馆。她说“我告诉你吧,太可怕了,那儿旅馆简陋又肮脏。我问浴室在哪儿,她们回答‘外面’。原来她们说的外面,真的就是外面!野地里一个非常脏的地方,大家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方便”。[15]读者不仅看到了中国的脏、乱、差,更加关注到了中国人的生活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厕。他们也许会想“难道中国人都没有羞耻心吗?”这大概就是东方主义想达到的一种效果吧。我们再看看温妮对昆明的一个湖的描述:“听说这个湖看上去很美,也许曾经是这样。可我看到,城里最穷的穷人全在这儿洗澡、洗衣服,还干一些说不出口的事情。”[16]这说不出口的事情到底是什么?读者的胃口一再被吊起,当然是以异化中国形象为代价的。
当江韦丽一行人经过长沙的时候,她这样描述:“这就是你们美国人经常在电影里看到的中国——贫穷的乡野,人们戴着帽子来遮阳。”[17]“一路走来,我们经过了各个不同部落民族,他们顶着肮脏的帽子在头顶。”[18]谭恩美的这些描述似乎是在为美国媒体提供证言——美国媒体忠实地再现了中国的落后。诸如此类的描述,使得中国和中国人被一再异化成了他者形象。作者还通过温妮之口将东西方作了比较:“那时的中国不像美国——自由、自强、独立思考、做你想做的,违背你的母亲。”[19]作者借他人之口表达了对落后、封闭、肮脏中国的厌恶和唾弃,而对于美国的自由、富有生气的则赞美有加。“我们也不抱怨很多,中国人知道怎样适应任何一种事物……你应该庆幸你出生在这个国家。”[20]华人“模范”民族的形象再一次得到很好的印证——从不抱怨,知道适应。在谭恩美的描述中,被消解又被重构的想象性的东方成为验证西方自身强大的“他者”,并将一种“虚构东方”形象反过来强加于东方,将东方纳入西方中心的权力结构中。西方无疑是先进的、自由的、理性的,而东方是落后的、封建的、愚昧的。这样的对比更加凸显了西方世界无可争议的优越性,也使谭氏的读者带有强烈的文化优越感去阅读这部小说。
(二)谜、谣言、鬼故事
与谭恩美的其它小说相似,《灶神之妻》这部小说充满了迷幻色彩,包括很多未解之谜、谣言和鬼故事。在谭恩美的另外一部小说《百感神秘》里,邝借尸还魂、给奥利维亚讲鬼故事、用神秘百感挽救了奥利维亚与西蒙濒临破裂的婚姻、她有着不可思议的祛除病痛的能力等。这些都是与科学和理性不相容的。而在《灶神之妻》开始部分,作者就给读者设定了一个谜,是关于温妮的母亲。她到底是跟人私奔、离家出走,还是死去了?我们不得而知。“就这样我的母亲成了一个谜,每一段流言蜚语都让我脑子有了另外的未解之问题。如果她死去了,为什么没有葬礼?如果她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如果她离家出走了,那她去了什么地方呢?”[21]并且给读者这样一种印象:中国人似乎有一种特异的传播流言、谎言、笑话的能力。虽然对于母亲的去向没有定论,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把这位消失的二太太作为茶余饭后消遣的谈资。“仍然,他们谈论着她。他们都谈论——包括老婶娘,新婶娘,叔叔和他们的朋友——在喝茶的时候、吃饭的当口、午后小憩之后。很多年来我的母亲成了可笑和恶劣的榜样、可怕的秘密和罗曼蒂克的传说”。[22]母亲的去向固然成了一个谜和一个不确定性的事件,但是人们的谈论是否更加让西方读者觉得中国人的低俗可恶呢?
小说多次出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中国人的房事被扭曲变异,以满足西方读者窥视东方的猎奇心理。故事讲的是:有一个男子迷恋上了一个父母都不接受的女子,并且娶她为妻,原因是她有着特别的性技巧。后来男子在与女子行房事时昏死过去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身体怎么也不能和女子的身体分开。人们解释说因为这个女子太“阴”了。读者的好奇心和窥视欲再一次得到了满足。西方世界往往认为,在东方人们有一些落后而奇怪的性观念和性风俗,而女性则是深受压迫和欺凌的对象。另外还有一则故事有着异曲同工之效果,江韦丽14岁的女仆在被文福强奸之后,为了堕胎“她用土方法。从笤帚上抽取一根稻草戳进自己的子宫直到流血,可最后却是血流不止”。[23]最后这个女孩因为堕胎而死去。这样的事情让中国读者瞠目结舌,当然能博得西方读者的眼球。当然这些事情不是江韦丽亲眼所见,是谣言传到了她的耳朵。第一个故事是花生听叔叔跟朋友聊天的时候讲到的,然后告诉了江韦丽。而第二个事情则是胡兰告诉她的。她不得不把这些奇奇怪怪的中国人和中国人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女儿和西方读者。
飞行员甘告诉江韦丽,自己曾经看到过鬼魂,鬼魂告诉甘他会在甘24岁生日之前再次到来,而且说甘的死亡将会是没有痛苦的死亡。为了让甘相信,鬼魂预测了在甘生命结束之前还会发生的其它八件事。甘说“但是现在那八件鬼魂预测的事情都一一应验。我现在想第九件正在到来。还有四个月虎年就会到来。”[24]果然,甘在24岁之前牺牲了。鬼神之说向来是谭氏小说不可或缺的叙事手法。学者周蕾曾用“大金刚症状”作比喻:“第三世界是个像巨大怪物的原料生产地,其目的是为第一世界制造既有些娱乐价值,又可充实其精神生活的东西。”[25]母亲的神秘去向、年轻夫妇的奇怪性行为还有14岁女孩的堕胎事件是流言还是谎言?还有鬼神之说的神秘似乎是中国人热衷于传播的内容。就如赛义德所言:“精确与东方人的思维水火难容……欧洲人是缜密的推理者。……东方人对谎言有着顽固的癖好,他们‘浑浑噩噩,满腹狐疑’,在任何方面都与盎格鲁-撒克逊民族的清晰、率直和高贵形成鲜明的对比。”[26]
三、“西方拯救东方”范式
儒家文化和基督教文化在谭恩美的笔下也有了耐人寻味的比较。小说第五章温妮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认为孔子是个智者善人。他令所有人看不起另一些人,而女人是最被看不起的!”[27]儒家文化历史悠久,对中国社会、历史、文化、思想和道德规范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他提出的“仁、义、礼、智、信”的社会规范,构成了儒学体系的核心组成部分。但是三纲五常的社会规范对于在美国长大的谭恩美来说是不可思议的,认为儒家文化是禁锢女性思想和行动的枷锁。所以她有着这样的书写:“我成长的过程中从来不能批评男人还有男人统治的社会,或者孔子,那个制造了如此社会的糟糕男人。”[28]温妮的大婶娘告诉她:“女孩子的眼睛从来不是用来读书的,只能是做针线活。女孩子的耳朵从来不是用来听想法的,只是听命令。女孩子的嘴巴应该小巧,几乎不用,除了用来表达同意或者寻求同意。”[29]谭恩美的几句话就对中国的儒家文化作了总结。固然儒家文化有其不可否认的弊端,但是儒家文化又是何等的博大精深,岂能以一言蔽之。在这里作者不是客观、实在地描述儒家文化,而是有选择、有目的地“剪辑”、“拼贴”、“重构”东方文化。此时的中国是沉默的,儒家文化是失语的。就如陈爱敏在其《认同与疏离》一书中所言:“从文化的角度看,长期以来,东方一直处于西方强势话语的包围之中,东方不能言说自己,处于失语的状态;东方处于被看的位置,听任西方去描绘、叙述和重构。”[30]而重构的中国必然是符合西方利益的,已经被异化了的中国。赛义德认为东方人连同被标上那些诸如落后、堕落、不开化名称的民族一样是在一个生物决定论和道德政治劝谕论的框架里被加以审视的。因此与西方权利话语和文化相比,东方文化具有强烈的异质性。
相反,西方的基督教文化在小说里被一再宣扬和赞美。温妮的第二任丈夫是个美籍华人,他风趣、幽默、机智、谦逊,具有绅士风度。他深受中国女子的欢迎和喜爱,而他对温妮的关照让她受宠若惊。他风度翩翩,在舞会上对于中国女子所表现出来的尊重正是西方社会所崇尚的骑士精神的彰显。“我不能说我从一开始就爱上了他,……但我得承认我饶有兴趣地观察他,和他与美国人在一起时轻松自如。……而我当时一定像个乡下姑娘。这个美国人会怎么看我!”[31]我们可以看出江韦丽是自卑的,她被这个地地道道的、自信的美国人所深深吸引。其实,东方主义最大的破坏力就在于它在被描述被重构的灵魂中注入了一种自卑情结,而这种自卑情结正是来自于本民族文化的“劣质”或者“丧失”。儒家文化造就了江韦丽的顺从、容忍、柔弱、谦卑的性格,也造就了她命运的不幸。这是个体的不幸,也是其成长文化的“劣质”造成的。而从小就出生在美国,受着基督教文化浸染的吉米则是自信自如的。
另一方面,吉米的优雅风度和文福的无知轻狂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看得出来他急于表现他的舞姿。但我很快就发现其实他对跳舞一无所知”。[32]这里我们看到了一个东西方文化的二元对立:代表西方的吉米富有魅力、绅士风度、有学识、尊敬女性;而代表东方的文福自私狭隘、性格暴虐、满腹兽欲、毫无责任。文福带给江韦丽的是无尽的灾难、痛苦、折磨,而吉米则拯救了温妮,给了她幸福的生活、光明的未来。所有这些形成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西方来拯救东方。小说塑造的东方男子不是像文福那样性欲膨胀的厌女狂,就是被“阉割”了的性无能(例如胡兰的第一任丈夫家国)。正如美国媒体把东方女子描写成“轻浮,淫荡,温顺”的定型人物一样,他们也把华人男子描写成“是极其可爱的、充满娘娘腔的民族……他们活着就是为了陪衬白人男子汉的英雄气概”。[33]而东方女人与东方男人相比要“‘好的多’,她们对西方男人来说至少是有吸引力的,这表现在她们‘具有异国情调’、‘柔弱’、‘温顺’,为了‘爱’甚至可以牺牲一切的‘高贵’品质上。”[34]柔弱的、顺从的江韦丽正完全符合西方读者对于东方女性的期许——“她们通常是男性权利幻想的产物。她们代表着无休无止的欲望,她们或多或少是愚蠢的,最主要的是,她们甘愿牺牲”。[35]江韦丽在安静的等待着白马王子的解救。而“西方坚信东方从内心深处需要被征服——因为女人没有能力思考问题”。[36]
西方拯救东方不仅仅表现在基督教文化优越于儒家文化,或者一个美国男子拯救江韦丽于水火给了她幸福的生活,而且表现在它高高在上救世主的姿态上。最有象征意义的莫过于吉米在舞会上给中国姑娘起名字。我想这是作者有意为之。“当然,他非常英俊,但他不像文福那样纵容她们的示爱。他受欢迎的原因是他能给姑娘们起美国名字。”[37]谁具有不可争议的命名权?当然是属上阶层和权利话语。在中国给新生儿命名是多么重要和隆重的事情啊。而具有命名权的一般是德高望重的祖、父辈或者位高权重的人物。长辈们会根据新生儿出生的时辰、命理、五行生克、阴阳、生肖、姓名卦理、读音、字音字形、民俗传统、族谱等小心翼翼地为新生儿起名。中国人对于起名的珍视和隆重不言而喻。因为名字代表着期许、命运、社会传统、文化、美德等。而重新命名则寓意新的生命、新的未来。至少对江韦丽来说是这样的,吉米给她的英文名字是Winnie,意思“win,win,win”。“我们将自己与名字认同,因而也将就自己与自己所归属的这个共同体认同”[38]。女主人公的名字从江韦丽改叫温妮,是否意味着她对自己所属的共同体新的选择呢?是否意味着江韦丽战胜父权统治的封建社会,获得新生呢?从更深远意义上,可以看成是西方拯救了东方,或者西方战胜了东方范式的再现。
四、结语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东方已经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地理概念了,而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社会学或政治学概念。它是用来指涉“与‘我们’(西方)不同的对象罢了”。其表现形式似乎更加隐蔽。谭恩美或许是受到了“隐蔽东方主义”的影响,但是其书写却是实实在在的“显在东方主义”的体现。谭恩美笔下的旧中国是西方读者想象中的中国。为了再现西方读者的想象,谭恩美不遗余力地书写了一个“他者”中国——落后、闭塞、愚昧、神秘、充满谎言,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西方的民主、自由、文明、进步和理性。就这样,“西方拯救东方”的范式再次成功出现在读者面前。就书写东方的作家而言,他们总是受西方权利话语的东方主义的影响,来强化有关东方、东方人的固有的和带有偏见的观念。他们的差异表现在写作手法和风格上,而极少表现在内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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